广东◎容浩
时光机
广东◎容浩
时光不像往日那般骄傲,在咖啡馆,在杯中旋转。香味其外,苦味其中。那时音乐低垂,光阴缓慢,窗外的树叶和平地分享午后艳阳。你用钢勺搅动那些词语。
往事如爽脆的苹果。
谈及人生和现实可怕。我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虚像。你以为这桌子不动,其实这个星球以每秒30公里的速度日夜飞驰,它像一架大飞机,永不停歇。
细菌的生命有多短暂,我们的旅途就有多短暂。
尽管如此。
我们也可以碰杯,我们可以像手中的玻璃一样光洁透亮。在生日的这一天,我们可以祝福浮尘,也可以祝福这颗星球。
现在它们是火焰,像我们一样主动或被动地燃烧。风吹来而火苗更旺,每年的这个季节,它们都动人地相爱。
一朵挨着一朵。
半空中诞生香气和奇迹,包围寻常的命运和生活。
没有残忍的绝望的孤单的黑暗的,没有遗憾的悲伤的遥远的相忘的。
花朵的青年们热烈而无辜,忘情接吻。
去操场的时候,我经过树下仰头看了看它们,相信它们亦俯首看了看我。
医生叫我注意多喝水,多吃带纤维的蔬菜,少吃肉。前些日子我也是这样叮嘱爸爸的,我拉着他的袖子。曾经我在爸爸面前疾飞,带着剪刀如燕子。爸爸一般都不说话,他习惯了沉默和见惯了我飞翔。
现在不飞了。我们终于说很多话了,一起坐在门口的木头上。
春天烟雨蒙蒙,虫鸣兴于四周。
我料想那些从冬眠中醒来的青蛙们,也是不同的灵魂穿着相似的身体。
带着蓝色漆面的时光机像一台滚筒式洗衣机,指示灯的蓝光照着我的手臂,它越转越快,我越来越轻,然后飘了起来,身下是草地和树木。空气如雨后一般清新。
我的身体在变薄,变得透明,渐渐可以看到自己的血管和心脏,然后消失。时间成为可映照两边的镜子。我像半空的一朵蒲公英,往事在天空上映,成千上万的画面同时闪现——你看那个倔强的孩子,他的爱情和梦想触手可及,他的泪水回到我的眼睛。
我要多年之前的那个夏夜:大地比将来的任何一片都要温柔,月光在衣领上如碎雪。我要对那个孩子说,请你看着我,请你看着我的眼睛。我说你看我飞,你看我像蒲公英——
我如此爱你,我有蓝色的时光机。
它照耀过你的脸庞,也近似童话中鼹鼠的宝石。在这个不断膨胀的宇宙中,它会越来越远,就如我们命中的很多朋友,要到各自的远方闪耀。
这不妨碍它是一颗好星星,因它照耀过你的脸庞,因它近似童话中鼹鼠的宝石。
我说你也是一颗好星星。
遥远是有理由的。
光明是有理由的。
燃烧是有理由的。
假如它的行星上有人也在抬头仰望,则我们活在他们的天上——猎户旋臂,万家灯火。我们绕着的太阳,也是他们的好星星。
最高的窗户,常有阳光照耀,却因为高,被忽略,被遗忘。如今我们不得不叠起凳子,伸长手臂抹去窗棂的灰尘。对于残存在边角的一些,的确无能为力了,只好拿抹布胡搅一通。于是,一部分灰尘就留了下来,静静地藏在那个细小的角落。不能光明地容忍的东西,它们开始低调,试图与你的生活和解:最终我们一起抵达新年。事实上在大扫除之前我们都已明白,所有崭新的,都将陈旧;所有离去的,都将卷土重来。它们有时光为伴,我们用生命抵抗。
在深圳到珠海的轮渡上,我遇见它们——那浮木,动荡于浑浊的海水中,毫无疑问,它们曾被使用很久了,身体布满伤痕。
它们或许来自于珠江上游的一场暴风雨。
我打开本子把这些浮木画下来,连同跃起的波浪。流浪者的命运,伤感并寂寥。
我还画了一棵结满小鸟的树。在投奔怒海之前,它曾扎根大地,向天空伸出新鲜的枝条——每个春天它像小鸟在清晨醒来,这个雀跃的青年,或许想象过深埋大地,但那时候的理想是化作一团火焰。
凉了下来,风开始贴近窗边的叶子。
我收拾它们——很多东西都孤单而温暖:报纸、茶杯和棋盘上幸存的卒子。它们来自好天气。
现在也并非那么糟。
其实我们是得到庇护的。到处都是奢侈的平静,乌云由天空独自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