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斑(1961— ),原名范氏春斑,越南南定省人,现居河内。1978年至1982年在河内综合大学学习,毕业后曾在南定医科大学及太平医科大学任教并开始小说创作。笔名医斑,意为“医学院的阿斑”。1989年弃医从文并被选派到阮攸创作学校学习,1994年进入越南《教育与时代》报社工作至今。主要著作有短篇小说集《魔力女人》《半夜出生的女人》《荒庙》《我是女人》和中篇小说集《榕树神与我》及长篇小说《丑女人没礼物》等。作品多次在越南获奖并被译介到欧美国家。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脐带还和胎盘连着,被遗弃在森林中,躺在一个挂在树枝上的稻草篮子里。她去林中采蜜,看到了那个摇篮,就取了下来。
婴儿身上爬满了蚂蚁,到处被咬得青肿,眼皮都被咬破了,她吓得叫了起来。这叫声在林中回响,有几分凄惨。害怕过后,出于母性本能,她心疼起那孩子,大哭起来。直哭到声嘶力竭,眼泪都干了,她也不晓得为什么会如此难过。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用来开路的刀在挂篮子的树下挖了一个小洞,然后脱下她破旧的外套裹住婴儿。她把胎盘放在孩子身上,就像还在母亲腹中一样。她预备就那样把那孩子埋在洞穴里。可是,不经意间,她的手碰到了婴儿的生殖器,吓了一跳。那生殖器硬邦邦的。她有点不相信自己那一刹那的感觉,用右手五指一起摸了摸孩子的生殖器。生殖器还是硬的。硬的,就说明孩子还活着。她急忙解开衣襟,把孩子抱到怀里。
她感到自己怀中好像在进行一次生命的轮回。小孩的身体逐渐变暖了,不知何时他找到了她的乳房,尽情地吮吸着。她在生了第三个孩子后有奶水,那孩子现在已经两岁了,但还没有彻底断奶。
她把小孩紧紧抱在怀里带回了家。丈夫看到婴儿后立刻帮着料理,过后又沉下脸来,家中又要多一张嘴吃饭了。他一边嘟囔,一边烧水,又冲着自己八岁的孩子叫了一声:“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去医疗站,叫苗婆婆来给孩子剪脐带。”
那婴儿咧着嘴笑了似的,好像在说:“给我剪脐带啊,妈妈。”
她也笑了,笑容让她的脸变得神采奕奕。她把孩子放在床上哄着:“你在这里躺着啊,我去给你拿尿布哟。”大一点儿的孩子一边跑一边叫:“妈妈从树上捡回来一个小孩。大树生的孩子,脐带还连着呢!”
苗婆婆从医疗站赶过来时她家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了。全村人都跑过来看这个“大树生的孩子”。苗婆婆从人群中挤到小孩身边,嚷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信树会生人?不好好教育子女,就会像这样生事看热闹。水烧好了没?端到这里来。”
苗婆婆干这个很熟练,只一下子就剪掉了小孩的脐带,身体也洗干净了。孩子的脸色红润起来了,只是脸上被蚂蚁咬的伤疤让他睁不开眼睛。苗婆婆很满意自己的工作,对着小孩亲了一口,然后转过来问这夫妻俩:“你们打算怎么办呢?家里已经这么困难了,又添一个人,拿什么养活他呢。要不我把它带到医疗站去,哪家没孩子就给他们吧。”
她的内心有些挣扎,像被什么东西牵绊着:“没关系。老天给了我们这个孩子,我们就要养他。”
苗婆婆接着她的话说:“这是你的想法,你家男人怎么看待呢?要是两个人不同心,可是要打架的哟。”
她男人吞吞吐吐地说:“多子多福嘛。家里虽然穷,但是孩子多也挺好。孩子既然是我们家捡来的,就我们来养吧。”
他们给那孩子取名叫阿德。家中的三个孩子依次叫阿亮、阿朗、阿仁。阿德把阿仁的奶都吃完了,不过阿仁也长大了。
家中多了一口人,但是地却没多一亩。县委书记说:“养不起就送到林中还给大树吧,去哪里多找一亩地给你呢?人可以生,但是地不能生啊。”夫妻俩没有因此而遗弃这个孩子,某种程度上还更加疼爱他,因为他是年龄最小的。
他们夫妻的勤劳在村中是出了名的。他们的地从来没有撂荒过,总是种着庄稼,但是土地很贫瘠,产量不高,只够填饱肚子的。孩子们都在长身体的阶段,吃饭像饿虎一般。他们俩为了填饱肚子整天埋头种庄稼,不知外面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阿德五岁那年,村里出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现象:从前整日围着锅台打转的女人突然可以到国外打工了。村里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坐飞机出去,回来的时候纷纷都去邮局取汇款。那些人有了钱就盖房子,买电视。他们夫妻俩偶尔也被叫去一起聚餐。晚上回到家中,夫妻俩躺在床上开始筹划未来。他们希望有一天阿亮、阿朗可以外出打工,老待在这穷家,何时是个头呢,希望他们将来能少吃点苦。阿仁、阿德呢,留在家乡种地也行。
“阿亮、阿朗,我的孩子们啊!”她突然哭起来,“我的命实在太苦了,我也想到外地打工,多少给孩子们挣点钱。没想到犯下这么重的罪。孩子们哪……我真想撞死算了,但是我舍不得你们,不忍心就这样死了。你们要理解我啊,原谅妈妈啊,我磕頭请你们原谅。”
她忍不住叹息,又抽泣起来……监狱里响起了嘈杂的叫嚷声。她知道是有人在吼她。半夜里她的哭声让人睡不着觉。她顾及不了那么多,只是一直叫着孩子们的名字,边叫边哭。哭多少能排解一点儿心中的痛苦。老天爷为什么要给自己设置这么多的坎坷和痛苦呢,难道自己害过谁吗?自童年起就历经艰难,她也没指望过这辈子能享什么福,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有一天会坐牢。
“闭嘴,是谁在那儿吵闹。快给我闭嘴,不然把你送到特殊牢房。”她止住了哭泣。刚才冲她喊话的是监狱看守,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男子。看守和男子说了两句话后就走了。只剩下中年男子一人,他冲她挥了挥手,走了过来:“我是翻译。前天律师已经和我说过了,你还不明白啊?现在我再和你说一遍。你要保重身体,保持头脑清醒,明天还要出庭呢。你想想要在庭上说什么,为自己辩护。说不定判你无罪,你就能回去和孩子们团聚了。听我的劝,不要再大哭小叫的了。”
她安静下来。独自躺着,等候天明。她的身体已经瘫软无力了,但是头脑却十分清醒。她的思绪又飘回了自己的家乡……
一次,有人回到家乡挑选妇女去台湾干家政。她丈夫对她说:“要不你去参选?离家不过两年嘛。家里的房子已经开始漏雨了,再来几次大雨就撑不住了。”“好吧,我去参选试试。但是从哪儿拿钱来给他们交押金呢?”“你先去选吧,回头再说。”
谁都会选像她这样的女人啊:勤快,小腿像香蕉树一样粗壮,手掌和竹扇一样大,皮肤棕色,牙齿齐整,眼睛黑亮。难处在于那笔押金。她家要是有这么多钱,她早就把房子修了。选拔组中的一个人到她家看过之后提出了解决办法:他们借给她钱交押金,然后她每月寄钱回来还上。
送别的时候她满眼泪水。四个孩子抱着她大声地哭泣。她心如刀割,离开了家乡,踏上行程。
到了台湾,她到一个有瘫痪病人的家中做女佣。这个瘫痪病人一年前还是一个既有才华又能挣钱的人,只可惜出了车祸。他们用尽所有办法治疗都无济于事,现在他躺在床上就像一个活死人,一举一动都必须有人照看。女主人和她年龄相仿,这个年纪的中年人精力旺盛,同时经验丰富。主人的两个孩子和她的两个孩子阿亮、阿朗年龄差不多。看到他们,她就想到自己的孩子,止不住地叹气抽泣。
第一周,女主人训练她使用家中的各种用具。她没想到自己那么聪明,很快学会了家中所有器具和设备的使用方法。全都是最新的东西,没有她惯常见过的。女主人还教她如何打扫房子和做饭,特别是怎么照顾卧病在床的男主人,怎么给他换衣服、擦脸、喂饭……经过一周的训练,看她动作麻利,女主人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于是就让她独自在家照顾男主人。
女主人家的作息时间表是这样的:早晨七点孩子们起床去上学,八点女主人起床,洗澡、化妆,九点钟去上班。她和男主人就留在家中。孩子们在学校一直待到下午三点放学回家,各回各的房间。女主人回家的时间不固定,有时是下午六点,有时甚至会到晚上十一点。她不明白,在她到这里做事之前,他们是怎么照顾男主人的,这些孩子是否经常来看自己的父亲;自从她来到这里之后,她就发现孩子们一点儿都不关心瘫痪在床的父亲。偶尔母亲催半天他们才会到父亲的房间,应付差事般地握住父亲的手,亲亲他的脸颊,看他两眼。她对他们的敷衍行为深感厌恶。
女主人还是很疼爱自己丈夫的。她刚来的时候不用给男主人洗澡。每周周末,女主人都会亲自给丈夫洗澡,她只是帮女主人扶男主人到浴室而已。那个时候,每晚女主人都会和丈夫一起睡觉。她经常看到女主人站在一旁看着丈夫睡觉的样子,无声地哭泣,哭很久之后,就喝起酒来直到酩酊大醉。她很心疼女主人,想安慰她,但是苦于自己讲不了几句外语,只能作罢。
时间过得飞快,现在她做事已经很熟练了。她只要一个小时就可以做完所有的家务。这样,从上午一直到下午大把的时间,她都不知道要做什么。她上上下下,一会儿进这屋,一会儿进那屋,之后打开电视看看图像,也就只用了一个小时。她打了个哈欠,然后舒展身子躺在椅垫上,尽情享受那干净舒适的一切。她想睡个觉让时间过得快些,但她从来没有在白天睡觉的习惯,因此也睡不成。她觉得很无聊,就进到了男主人的房间,只为了能见一见人。一天又一天,她只能和自己的影子一道被囚禁在这四面墙壁之中。
男主人睁着眼睛直瞪瞪地望着天花板。罢了,有人在这儿,那就说说话吧。反正说这世间的哪种语言他也听不懂,不如就跟他讲越南语。她微笑着看着男主人的脸,说:“你现在有意识吗?还是依然没有任何意识?怎么就发生这种事了呢?还不到四十岁就要整天躺在床上,很难受吧?之前怎么不好好教育子女呢?他们太自私了,连照看父亲一下都不愿意。他们若是愿意照顾你,你就会很快好起来的。这样躺着背不会疼吗?我为你按摩一下手脚吧。合同里没有这一款,不过算了,反正我也闲着,让我来为你按摩一下吧。”
这按摩的手法是母亲在她还小的时候就教给她的。她做得有板有眼,从头部开始按摩,按压各个穴位,揪揪头发,然后从胸骨开始按摩每一根肋骨,然后是四肢和脚趾头、手指头。她还让他坐起来,给他按摩背部。按摩完了,又讓他躺下。她看着男主人的脸,看他有没有什么反应。
“舒服吗?不要太喜欢哦。喜欢就点一下头,下一次我还为你按摩。”她一边说一边点点头。“太无聊了,眼睛都没有神了,算了,闭眼休息吧。”她用手合上了男主人的双眼。
这种谈话和按摩似乎成了她解闷的办法。每天她都会和男主人讲话并为他按摩。也不记得第多少次后她突然看出男主人的眼睛有神了。那是在看到她走进来的时候,男主人的双眼望向了她。“啊,原来你有意识了啊。认出我来了是吗?那就让我来给你按摩吧。今天我会给你好好按摩头部的,大脑非常重要啊,是身体的指挥部,说不定在我待在这儿的两年中你还能站起来走路呢,那时候可要给我奖金让我回去修房子啊。”
那天男主人眼里闪过的神采让她很开心。她一边给他按摩一边唱歌。她只熟悉几首摇篮曲,她唱了几句就十分想念自己的孩子,眼泪就掉下来落在了男主人的身上。情绪平稳后她又笑了起来:“我可不是心疼你啊,不要想太多哦,是我太想孩子们了。阿亮今年十四岁了,等我回去时我要给她买一对中国手镯,作为男方提亲时的回门礼。阿朗十三岁了,阿仁刚刚八岁,小阿德六岁。阿德是我从树上捡回来的。我很爱我的丈夫,我离开的时候,他很舍不得我的。我丈夫身体很强壮,跟我睡觉时都是力大如牛的。有一次我对他说:‘感情的事又不是要你去犁地,怎么还大汗淋漓的啊?他说:‘我的命就这样,你不知道我连吃饭的时候都会流汗啊。好了,做完了。给你按摩完我也浑身是汗了,先去洗澡了。”
她让男主人仰面躺下,如同往常一样,她用手合上他的双眼,突然她吓了一跳:“怎么,你流泪了啊?你能哭了,能哭就是有意识了呀!”
晚上她很想和女主人说男主人已经会哭了。能哭就说明有感情了,不再是无知觉的了。可是,她不懂汉语,不知道要如何表达。
天气炎热憋闷。洗完家里的衣服,她已经汗流浃背了,她心想给男主人按摩完再去洗澡。走进男主人的房间,她首先看到的就是男主人那双眼睛发出的似乎是渴求的目光。
“怎么了小男孩?想要说什么吗?很热吧?知道了,天气太热了,但是女主人说不能老吹空调,那样不好的,不好的。
“来,让我来为你按摩吧,天啊,怎么突然生出这么多痱子呢。能洗一下澡是最好的了。还是我跟女主人说别再给你穿纸尿裤了吧。我来看看你是不是想小便,是的话我来帮你。
“天哪,你后背怎么通红了呢?很痒是吧,让我来为你挠一挠。是这样的,我也很想给你洗澡,但是我怕女主人不同意,扣我的工资。批评我可以,责骂我也可以,但就是不要扣我的钱啊。我最害怕的就是扣钱了。在你们家两年挣的钱除去还别人的押金,也没剩多少了。我们家很穷,我想攒点钱。
“我们家的两个孩子一到夏天就生痱子,我就拿荆棘树叶和桃树叶在他们身上搓,洗两次澡就好了。让我用湿毛巾为你擦擦后背吧。我很理解你,也很心疼你,但我不能不听女主人的话啊。来,让我先给你擦脸吧。你长得很帅,要不是生病一定很招女孩子喜欢吧?”
那晚女主人很晚才回来,但是她一直等着,她想等女主人回来和她说男主人生了很多痱子,需要经常洗澡,要不然身体就会臭了。
女主人回来了,她已经使尽浑身解数来表达了,可是女主人还是不懂。她只好领着女主人到男主人的房间,掀开他的衣服给女主人看。她观察到女主人完全没有表情。十分平静的女主人甚至还直接在她的面前赤裸裸地脱下男主人的纸尿裤。女主人看着那纸尿裤中软塌塌的一堆,皱起眉头露出厌恶的表情,然后又给他蒙上被子。女主人去外面打电话,不一会儿,送她到台湾打工的公司的工作人员来电话了:“你们家的女主人让你给男主人换尿裤,清理、洗澡,会多给你五十块钱,你能做吗?”
听到要加钱,她高兴极了。她立刻答应了。她知道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她走进男主人的房间,给他换了纸尿裤,然后清洗干净。
第二天早晨,在女主人一家人都走了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男主人的房间,说:“先生,今天我不再给你穿纸尿裤了,你要配合我啊,我每三个小时让你小便一次,想要大便,很难呀。你什么时候想要大便就哭一声让我知道。啊,真是够可笑的了。你要是在想方便时会哭就已经醒过来了,怎么会像现在这么笨呢?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你在这里等着,我打扫完房子就来给你按摩,按摩完我去洗澡。”
她很开心,开心极了。
“一个月多挣五十块,五十块就是十多万越南盾呢。还剩下这么多月呢。一、二、三、四……我已经来这里十个月了,还有十四个月。这样就可以多挣一百万了,我会给每个孩子多买几身漂亮衣服的。
“我已经打扫完房子了,来给你按摩吧。今天我特别高兴,来给你唱歌吧。我唱首家乡的民谣:‘白鹤低飞,飞过府门,飞过田野,我的姑娘呀,你还记得哥哥我吗?先生,好听么,你知道吗?我上学很少,不像别人一样读书多,所以我也不记得太多的歌,只能熟记一些野鹤歌。这些歌曲是以前我妈喜欢唱的,我听多了也就记住了。我再给你唱一首吧:‘白鹤夜里去觅食,撞到树枝落入池塘,先生捞我出来吧,我身上没肉,您就炒竹笋吧,如果实在要炒我就用清水,别用浑水弄脏我这只小白鹤的心。
“按摩完了,我去给你放水洗澡吧……好了,现在我抱你去洗澡吧……你很听话呀,水凉吗?我给你搓澡,洗干净身体。糟糕,脚都萎缩了,还好我经常给你按摩……躺多了背会酸的,我为你刮刮后背,舒缓一下。腋窝不洗干净会发炎的。还有……”
洗到他的生殖器时她犹豫了,脸红了。“小男孩”是她给男主人起的名字,为了表示亲切和对他所处境遇的同情,也为了自己能把工作干得更好一些。她心想,我做的是照顾病人的工作,要是没有同情心就无法照顾得周到。但是“小男孩”是男主人,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男人,哪里是那个刚出生时挂在树上的阿德呢,她那时触摸阿德的那个部位是没问题的。对于真正的男人,她只见过丈夫的那个部位。说实在的,还只差一年就结婚十五年了,都生了三个孩子了,她才敢去触摸丈夫的那个部位。这也很正常嘛,如此难为情怎么行……看也没什么的,一定要接触才能搓洗,不搓洗怎么能弄干净呢?她把手伸到男主人的胯部搓洗,她心乱如麻,双手一直在乱搓也不知道在洗哪里,至于那个部位,干净就行了。
她把男主人身上的水擦干净,用吹风机吹干他的头发:“洗干净了看起来也光彩熠熠的,你忍一会儿热吧,头发湿着睡觉容易头疼啊。”
“好了,你休息吧。我就不给你穿纸尿裤了,我时不时还会来帮你排便。”
没给他穿纸尿裤的第一天,她只帮男主人在便桶中小便了一次,其余的时候男主人都尿进裤子里了,她只好忙碌地为他擦洗。
在女主人让她为男主人洗澡的第一天晚上,女主人很仔细地检查了男主人的身体,看看她洗干净了没有,对待男主人够不够温柔和尊重。女主人很仔细地检查了那个部位,她站在后面看得胆战心惊,心想,还好今天洗了那个部位,假如因为不好意思而没有洗就会被扣钱了。女主人拍拍她的肩膀露出满意的表情。
“小男孩,小男孩乖啊,这几天别再尿到裤子里了。什么时候憋不住了而我没来得及进来也稍微再忍一会儿。如果你不配合我就更苦了,我得一直清洗,会很累的,就没力气给你按摩了。
“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不高兴了那个地方就会漏尿,只是漏一点儿,不像我们家的那两个小孩,他们会喷很远的。
“小男孩,幸亏有你,不然我就闷死了。说是去国外,我哪里知道国外是什么样子呢。到了你家我就一直在家里闷着。女主人从来不让我出门。就是楼梯我也没下过,我也不能和女主人、小孩子们交谈。嘻嘻,即使和他们讲话彼此也不明白啊。在家乡我们说:你讲鸡,他讲鸭,意思就是你用鸡语讲,他用鸭语讲,必须讲同一种语言才能交流啊。我讲话你完全听不懂是吗?没关系,只要有听众就行了。如果没有就只能自言自语,别人会说我疯了呢。
“小男孩,我告诉你我的秘密吧。每天我都会去阳台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不然就会缺少阳光,要死人的。树木要是没有阳光也会倒下的。
“好开心啊。今天我收到礼物了,你的孩子们给的。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送我礼物,今早他们去上学的时候我在厨房里待着,他们走进来合掌鞠躬向我道别,他们还说了一些话但是我没听懂。之后他们从书架里拿出一个绑着漂亮蝴蝶结的红包交给了我。我还没有打開,我从来没有收到过像这样的礼物。有的话就是木薯或捆菜,村里人喜欢互相送这些。你的孩子很重感情的。有一天我看到他们站着看你睡觉然后就哭了。刚来这里时是我错看他们了。
“现在去洗澡吧,女主人每天都会检查有没有给你洗干净,我很仔细的,是不是啊小男孩。你……”
她突然吓了一跳,因为手掌下方有奇怪的感觉。她及时停止住叫声,也难怪,她又叫了出来……真是难堪极了。这就是说男主人已经有知觉了。他的知觉又恢复了。恢复知觉也就意味着他快痊愈了。意识决定行为。她小心地触摸男主人的那个部位。软软的,还是软软的。但是刚才她明显感觉到他的那个部位活动了,变硬了。她握住男主人的生殖器,屏住呼吸等候动静,就像村里的医生给病人把脉一样。扑通扑通……她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同时她也感到手中的生殖器在慢慢变大。
“它变硬了,小男孩,它变硬了。你的生殖器变硬了。今晚我就会和女主人说这件事。加油啊,小男孩。你要是能够站起来,我就会得到女主人很大的奖赏。好了,在水里泡了很久了。”
“妈妈的小小种子啊,妈妈把爱传给你,传到你身上的皮肤。你是否能感受到呢?等你长大了,你又会把妈妈的爱传给一位女孩。妈妈的小小种子啊。”
她一边用毛巾擦干男主人的生殖器,一边唱着家乡的歌谣。这首歌谣是母亲给儿子洗澡时,看着那个部位唱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好像不是因为想到等男主人痊愈后自己能从女主人那里获得的奖金,谁知道等他病好后,女主人还会不会雇佣她呢?在女主人家中做事,除了被困在家中之外,她没有受到任何不好的对待。到了其他人家不知道会怎样。也许是因为她很可怜男主人吧。这个生病的男人看起来让人心疼。在家时,她丈夫只要略感不适,胃口不好,她就会很心疼,照顾得十分周到。这个远方的男人,和自己完全没有亲属血缘关系,但是她已经照顾他一年了。已经一年了。一年来,她为这个男人倒水喂饭、洗澡、唱歌、按摩,跟他讲话……这和亲人有什么区别呢。就像阿德一样,只把他抱在怀里几分钟,他就已经走过轮回,成了世间的一个生命,成了她的儿子。当他生病痛苦时,她的痛苦也无异于其他三个孩子生病时;当他身体健康,笑得开心的时候,她的快乐也无异于看到其他三个孩子高兴的模样。如今这个远方陌生的男人也和她的亲人差不多了。
她不能和女主人讲之前决定要说的那些话。一是因为她不知道要如何表达;二是因为她觉得很羞愧,那件事太微妙难言了。
“我来和你说说家中的孩子们吧。我的孩子个个都生得脚大,脚大才能稳稳地踏在土地上。手也很大,手大好干活。家中的孩子没有上过太多学,也就能读能写罢了。种水稻种木薯的,上那么多学做什么。以前我的家乡很少有人外出务工。男孩也没有离开村子的。只有打仗那会儿有很多人离开了,参军嘛。有人没参军也去打仗了,因为想离开村子。走的人很多,回来的很少。他们牺牲了。村头有一个阿婆,丈夫和五个孩子都参军了,他们牺牲后就只剩阿婆一个人孤零零的。全村人都照顾阿婆。谁家熬了香喷喷的汤也给阿婆端来一碗。全国解放的时候,阿婆被国家授予‘英雄母亲的称号,国家给她盖了房子。很多人都来看望阿婆,她还上了电视。每次上电视,她胸前都挂着那个闪闪发光的徽章,村里人说是金子做的。村民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常去看望阿婆了。我们村里的人都是很有骨气的,人们说总去看富贵人家会被疑心是去偷窃,他们害怕阿婆胸前那闪闪发光的勋章,说要远离金子才好。后来阿婆死了,人们还是在她胸前挂上了一些亮闪闪的东西。突然有一天人们发现阿婆的坟墓被掘了。那真是天大的事啊。我们村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么大的事。后来人们抓到了一个卖假黄金的人。审讯时他承认他盗墓是以为阿婆胸前挂的亮闪闪的东西是黄金。有人抓了他还嘲笑他太愚蠢,不知道什么是勋章,什么是金币。他因为自己的愚蠢而被捕入狱。
“啊,我们村也有女孩被迫要背井离乡的。我母亲说不要背井离乡。我们村有一个女人,她比我大一岁,长得很漂亮,丈夫死了几年后她却突然怀孕了,生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孩,全村人都讥讽她,说风凉话,见到她的孩子就叫野狗。她咬牙忍受着,等着那个男人出来认她和孩子,但是那个男人不敢站出来,所以她被迫抱着孩子离开村子。她也够有勇气的,要是我说不定就咬舌自尽了。小男孩,你正瞟着我呢是吧,有话想和我说吗,还是想小便啊?”
她把便桶端到男主人生殖器的位置,但是他并没有小便。他的生殖器高高抬起,不停地摇动,她凝望着像是被催眠了。他的生殖器猛地伸长了,变大了,就像泡过的黄精。她一下子感到身体发热,感到血液在身体里快速地流过,觉得自己的两个奶头变硬了,那里也溢出水来。她离开房间,坐到椅子上,感到自己的脸都麻酥酥的了。
“小男孩,你尿吧。好了,今天真乖。你别笑我,你让我感到很羞愧。我也是人啊,也渴望被惦念。我在家的时候偶尔会有县里的妇女干部来家中慰问。她们说人和动物的不同之处在于人有理智。有理智就会战胜欲望。一开始我还相信,但是后来就不信了。我生了三个孩子了,不想再生了,但是我还是怀孕了。怀孕就违反了计划生育的政策。但是我和我的丈夫都没有战胜欲望。现在你这样挑逗我是不行的啊。”
她心想要不要给他套上纸尿裤,他的生殖器总那样高高地抬起,让她很受不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男主人一看到她就会把那个部位高高地竖起。是的,她也知道男主人病快好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已经有感觉了,但为什么不是其他部位而是这个敏感的部位呢?这让她很难工作。但是前一天,她在为他洗澡的时候,当洗到那个敏感的部位时,它变大了变硬了。她羞红了脸,红了耳朵跑出浴室。但是当她继续给男主人洗澡的时候,她已经不能再强迫自己淡定了,她紧紧握住了男主人的生殖器。更严重的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还做梦了,她梦到有个男人亲吻了自己,让她尘封的欲望又燃起来了。她清楚地记得那晚做的梦是她紧紧握住了男主人的生殖器想插进她的身体里,但是没有成功。她在迷乱的欲望中醒来了。
要不要给他套上纸尿裤呢?女主人已经很久没给男主人买纸尿裤了,但还有一些没用完。给他穿纸尿裤多容易啊,她已经很熟悉这个操作了。只是当女主人問起来时不知要怎么解释。还有……就是她很心疼男主人,他已经能够不再忍受纸尿裤的不适了,现在又要穿上,很难受的。啊,她有办法了,她不再给他按摩了,也就能少接触他一些了。
时间对于她来说真的很漫长。现在已经是秋天了,不用再每天给男主人洗澡了。由于她的训练,男主人已经能够自己大小便了。她现在清闲了许多,但这种清闲同她刚来时只想丈夫孩子偷偷哭泣的那种清闲已经完全不同了。现在的清闲让她想到一种东西,那种东西扰乱她的内心,扰得她不得安宁。那种东西刺激着她的欲望。她现在充满了欲望。时间就像心魔的同伙,在不断地催促他、鼓动她。
她迷迷糊糊地走进了男主人的房间,男主人的目光吸引着她的内心。这目光闪闪动人,她深情地望着他,然后脱掉了衣服。她用一块薄布盖住了男主人的上半身,男主人的生殖器正高高抬起等着她。就像那晚的梦境一样,她握住那个部位然后插进自己的身体——她不用再在灼热的欲望中煎熬了,这一次她满足了。
她不再沉浸在美梦中了,但现在她十分害怕。她连忙在浴盆中放水,把男主人在盆中洗干净。之后她也洗,她在身上擦了很多肥皂,很用力地擦洗。之后她看了看表,还有四个小时孩子们才回来,而女主人回来还要六个小时。她思考着自己刚才做的事。堕落,她诅咒自己。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变成了一个心灵丑陋的女人。她也只能诅咒自己到这个份上了。她恨自己,因为做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她哭泣。她哭了很久,哭到头脑麻木,哭到想死。她害怕死,她怕死在异国他乡。她害怕死了之后没人把钱带回去给丈夫修房子,孩子们没人照顾。于是她停止了哭泣,但内心还在隐隐作痛。她想要讲出来,和人分享,她想要清白。在这片土地上,有谁会听自己说话呢,即使听了他们能理解自己说的话吗?自从踏上这片土地,她就成了哑巴,只有一个人能让她发泄心事。那个人能不能听到她讲的话她不知道。她需要和那个人说话来发泄内心的愁苦。
男主人正醒着,仰面看着天花板。看她走进来,他就把脸转向了她。又是那闪亮的目光。四目相望,她看到男主人的目光和孩子一样清澈。为什么那愉快的眼光就像阿德掀起自己的衣服吮吸乳汁时一样?天哪,为什么会如此相像。她流着眼泪把头埋到男主人的胸前大哭起來:“小男孩啊,我对你有罪啊。我还有什么脸回去见我的孩子和丈夫呢。我不想活了,但我也不想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你能理解我吗?我也是人啊,我很害怕女主人知道,她要是知道了会赶走我,不给我钱的,我就完了,还有几个月我就能回家了。
“小男孩,你不要轻视我。我到你们家做事已经将近二十个月,六百天了,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开心、难过,我都只会和你说。我说笑也只是对你。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将要怎么办。我知道你的病快好了,能够关心照顾你的日子不会再有多久,你很快就会康复了。等到我快回去的时候我会和中心的人说,让他们和女主人说清这件事。
“小男孩,你要原谅我啊,我来给你穿上纸尿裤吧,要是你一直这样挑逗我,我又会痛苦了。我……”
突然她讲不出话来了,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头上。她默不作声听候动静。是什么在她的头上呢?是什么呢?她伸出手来放到头上想摸摸看上面有什么东西。她碰到了一只手,这只手正在她的头上挣扎着,她紧紧握住这只手抬起头叫了出来:“啊,是你的手啊,你的手可以动了呀?我就知道,你快康复了,你康复了,手能动了。太好了,你太棒了,让我来亲你一口!”
她凑上脸在男主人的脸上亲了一口。男主人能够感觉到她的亲吻,整个人都抖动起来了。更奇怪的是男主人握住了她的手。
“啊,你握住了我的手呀。太棒了,太棒了。那么我再亲你一口,好吗?你怎么哭了?眼泪把我的脸都弄湿了。让我把你的眼泪擦干净。你是太感动了吧。你快好起来吧,然后到我们家去玩啊。我的家乡都是像我这样的人。我的丈夫和孩子也都很关心别人。你赶快好起来到我们家乡来吧,太好了,太好了。”
她哪里知道头顶上将会有晴天霹雳。有一个小摄像头,那个小小的机器,几天前女主人在男主人床头安上了这个东西,她还以为那是为男主人安的驱蚊器,原来是个摄像头。它已经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记录下了她的一举一动。那天半夜,她被女主人揪住头发拖了起来。女主人一边哭一边高声喊,对着她一顿乱打乱踢。第二天早上,她被警察押走了。
她被关进了监狱却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一周后公司的职员来和她说她犯了引诱男主人情欲的罪,将被带到法庭受审,有可能被关五年。她在听到自己的罪行后羞愧难当。那之后她曾想办法自杀,但在严格的看守下没有成功。后来她冷静下来想了想,她不能这样含冤而死。特别是在那个律师见她说要为自己辩护之后。律师还说,她必须自首,这是最好的办法。
明天她就要出庭了,她正在冥思苦想要如何为自己辩护。她已经准备好了如何完整地讲明自己的身世。她还在思考掂量着要不要让女主人交出录像带?如果录像公开了,那么她赤裸着身体坐在男主人身上的画面将会被公布于世。这件事太恐怖了。但是如果录像带被公开了,那么人们也会看到她的关爱是如何让男主人的病情日渐好转的。人们会看到男主人的手如何抚摸她的头发,握住她的手,以及男主人眼中的泪水。这样的病连医生都放弃了,但她却治好了。人们能给想办法治好疑难杂症的人什么样宝贵的奖赏呢?不需要,她不需要任何奖赏,她只想回到丈夫和孩子身边。她只希望不要扣她积攒下来的工资。她只希望世人能够理解她们这些由于贫困所迫而不得不外出务工的女人的痛苦。她希望世人理解妇女的痛苦。她只希望他们能够承认妇女的善良和美好,原谅她们的过错。
她会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来做。她会要求女主人带着那卷录像带到法庭。她知道这样做她就再一次对丈夫和孩子犯下罪过:风言风语已经很恐怖了,现在图像又要公布于世。她对一件事很清楚,世界很大但是事情传得很快,传的是什么她并不知道,但是她的家乡肯定不会置于这个事件之外,尤其是在那贫穷落后的地方还有很多像她这样外出务工的妇女。
她还想到了更重要的一面。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民族的女人也会到外国务工。她们都是一些贫穷的女人。她想要在法庭上大声地喊出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明白。她想到了在出国前老师曾经教给她的英文:“I am(我是)。I am 女人。”是的,就是这句,“I am女人”。她将会在法庭上大声地讲出这句话。
十分平静地,她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