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荣
夏日私语
□李金荣
夏日的黄昏,最宜在乡间小路上散步。一路上晚霞、树木、青草、野花、庄稼以及夹杂着花木香的空气如影随形,让你莫名感动。一日,走着走着,忽一转头,但见掩映在几株向日葵边的一户小院上空炊烟袅袅,脑子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了童年时的篱笆院,备感亲切。
漫步近前,只见院子当中有一个矮方桌,上面有两大盘花生和毛豆,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在桌边自斟自饮;南墙边一个扎着围裙的女人正在大锅边忙活着,陆续把刚出锅的菜端到男人跟前,也不说什么,只是彼此看一眼。来来往往中,女人偶尔给男人斟满酒,男人偶尔帮女人抹去额上的汗,然后就又各忙各的了;西墙边蹲着三个孩子,他们围着一个大笸箩,里面是一群毛茸茸的小鸡,旁边还偎着一条狗。孩子们看上去很兴奋,好像在说着什么,听不大清楚。其中有个男孩,不时伸出小手去挑逗小鸡,招致两个女孩的阻挠。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莞尔、低回。正欲离开,便听见女人招呼孩子们吃饭的声音,小院顿时热闹起来……
返回的路上,刚才的一幕令我回味再三,也许幸福大抵就是如此吧,做一个平凡的女子,呼儿唤女,一日三餐,和相爱的人厮守一生,看似平淡如水,其实有情有义,经得起风霜雨雪的剥蚀、流光碎影的暗换。
人在红尘,不停地跋涉,苦苦追逐幸福的影子,仿佛穿上了魔鬼的红舞鞋,一刻不停地旋转。到头来却发现,美从你身边消失了,生活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灰蒙蒙的调子。
终于累了,乏了,开始回归内心,用理智的明矾沉淀混浊的脑海。在接人待物上,恪守君子之交淡如水,寒不减色,暖不增华;在事业上,信奉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在志向上,崇尚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活得悠闲自在,如孤云出岫,可以静静地缭绕,也可以默默地逍遥。
心境至此,慢慢发现,许多美好的事物,总在不期然间叩访心扉,给你意外的感动。朝花晨露、晚霞牧笛、四季更迭自不必说,仅生活本身已是如花似锦——父母的一句叮咛,爱人的一个拥抱,友人的一声祝福,暗夜里的一盏灯,甚至来自一个陌生人友善的微笑,都是难得的快乐。
布衣草鞋,自有一股清雅的仙气;粗茶淡饭,也有一番闲适的情怀。平淡有平淡的快乐,虽然如白开水般,但心里踏实,充盈着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这种感觉只与心灵呼应,并不与美貌、财富、权势、声望、地位、婚姻等等同步,它只需要懂得知足,学会放下,让内心静下来。正如霍桑说的那样,幸福像只蝴蝶,你去追逐它,总是捉不到。当你停下来,它又会落到你身上。
准备搬家,我和爱人商量好了,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有人要的送人,没人要的卖破烂,决不带到新家里。结果,我用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收拾,却发现有几箱旧物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扔。
信件,同学的、师长的、爱人的、朋友的,其中有些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每一封信都记录着一段岁月、一份情谊或是一份爱恋,怎么忍心丢弃?
一些旧书,书页泛黄,有的地方已有破损,那是姥爷的遗物。在我的一帮表兄妹中,我最得姥爷的宠爱,从我一有记忆起,他就教我背诗。姥爷去世的时候,我正在外地读书,回到家中和他已阴阳相隔。如今物是人非,如何舍得?
嫁衣,都是母亲一针一线为我缝制的。那件粉红色的百褶裙,母亲用了整整三个下午的时间才做成。现在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母亲先是用尺子和画粉做好标记,纳好了褶,再用线绷牢了,用烙铁熨平,等上好松紧带后再把绷上去的线拆下来;那件红绸子立领的棉袄,从领口到前襟到下摆全部钉着光片,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我知道,在今后的岁月里,它们的存在将永远成为一种符号,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珍惜,舍不得把它们从我的记忆里抹掉。
当我把这些旧物一件不落地搬进新居后,爱人笑了。想他一定和我有同感,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东西是不能丢弃的。
昨天,朋友阿雪永远地走了,因为胰腺癌。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想到了就去做,不要等!
回家后,一夜未眠,这句话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往日种种历历在目:早就想着把老人接来和自己小住一段时间,好好孝敬一下,直到今天也没去接;年少时就梦想着当作家,总想有时间,有心情的时候,把生活中的感受写下来,然而,无数的夜晚都在电视机前消磨掉了;多少次以各种理由回绝朋友们外出旅游的邀请,在心底安慰自己,等孩子大了,等将来有钱有闲了再出去;为了一件小事与挚爱的人争吵,最后,事情的起因已记不得了,却只记得心痛……
如今,阿雪的话让我警醒。是的,不要等。不要等到一个微笑,才面露友善;不要等到寂寞了,才想到朋友;不要等到拥有许多以后,才开始分享;不要等到失败后,才想起别人的忠告;不要等到中秋,才抬头望月;不要等到节假日,才想到回家看看;不要等到分离,才想方设法挽回。不要等,我们身边有许多值得我们珍惜的人和事,做错了马上改,疏忽了马上弥补。对爱的人不要吝啬说爱,也不要吝啬关怀,一段情在我们的手中时就该好好把握……
期待黎明!然后给妈妈打一个电话,把埋藏在心底很久的那句话告诉她——妈妈,我爱你!
在祖父留给我的一个小木箱里,一直保存着一些家书,那是家人和亲友们写给我的,时间在1985年到1990年之间,那时我在外地读书。那是怎样的一份记忆?写信时,心绪随着文字流泻开去,或细腻,或粗糙,或率真,皆一腔真情;读信时,身心愉悦,仿佛花开,又仿佛促膝倾谈,狭小的宿舍顿时明丽起来。
如今这些信,虽然有的信封已破损,有的字迹已模糊,甚至有的写信人已作古,但曾经的温暖依旧,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纪念。想到这儿,我的思绪不禁再度飞扬。
家书不仅仅是家书,有时也是一种文学形式。忆往昔,有多少文人墨客以诗代书,让人至今读来依然感同身受——因杜牧“远梦归侵晓,家书到隔年”而惆怅;因杜甫“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而感慨。还有王维、李贺、欧阳修、苏轼、陆游等人的“家书”无不如此,无意中成就了中国古代文学中一道独特的家书长卷。
这长卷一路延展,直到曾国藩、郑板桥、梁启超、傅雷……我喜欢读这些人写的家书,不但可以从那些亲切的文字间分享殷殷亲情,更可以学到读书、作文、做人的道理,很多见解不是我们现在能够听到的,却足以警示世人。
家书,一个曾经何其亲切,于今却是何其遥远的字眼。尽管如此,它的含蓄与隽永也是电话或电子邮件无法比拟的。有时我会突发奇想,如果能在闲暇时走出手机或网络编织的空间,静下心来写封家书或读读名人的家书,也许会体味出人生的另一种境界,抑或找回我们无意间失落的某种珍贵情感。
我最向往的生活,就是一面享有现代科技带来的便捷,另一面又不失田园情趣,散淡、悠闲。
家里最好有几间小平房。一间是客厅,古玩字画没有必要,只要一张古朴结实的木制大方桌,一套宜兴茶具,几把舒适的椅子,朋友来了,能品茗聊天即可。一间书房,书的多少与版本无所谓,只要是我喜欢的就行,但盗版的不要;一张书桌,一盏台灯,一杯茶。三间卧室,我独占一间,干净整洁,有一张舒服的大床,有一个简单的梳妆台,有一套宽松的睡衣,一双柔软的拖鞋,就可以了。另外两间给爱人和孩子住。此外,一间厨房,一个洗手间。
还有,就是院子。在靠墙处种几棵果树,树下放一石桌和几个石凳。其它地方,除了走道外,都种上花草,不求名贵,只求繁茂多花……这就是我的理想生活之一部分——理想家庭,下面我就要说说我理想中的生活方式了。如果衣食无忧,那么最好是一年到头不上班。
先从早上说起。睡一个懒觉是当然了,等到自然醒后,先不急着起床,闭上眼回味一下昨夜的梦,然后再起来,把家里收拾整齐,把自己也收拾整齐,这一天就正式开始了。
然后干什么呢?可以看书,做读书笔记;可以看影碟,听音乐;也可以到院子里走走,浇浇花,剪剪枝;更多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坐在电脑前,把我的回忆我的想象我的爱组合成一些文字,自娱之外再挣些稿费。
再然后呢?亲近自然。如果有条件的话,去游历名山大川,凭吊古迹;如果没条件,没关系,只要有心情,去哪儿都一样。可以去田野呼吸新鲜空气,在乡间小路上散步。或邀三五好友一起到郊外踏青、野餐……总之,心有多广阔,生活的天地就有多广阔。
写到这手机响了,领导通知我明天一上班全体大会,千万别迟到。放下电话,我不禁哑然失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我姥姥最爱说的一句话——夜晚千条路,当不了明天卖豆腐。看来,我的“理想生活”得暂时画个句号了。
责任编辑 董晓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