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库切研究现状论析

2017-12-01 09:19金怀梅
关键词:库切后殖民小说

金怀梅

(安徽新华学院 外国语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88)

金怀梅.中国库切研究现状论析[J].河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18(4):055-062.

中国库切研究现状论析

金怀梅

(安徽新华学院 外国语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88)

库切是一位享有国际声誉的作家,在南非乃至世界文坛均占有特殊地位。库切自荣获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以来,一直受到国内学者的持续关注。通过梳理我国十多年来的库切研究成果,以期引领库切研究走向深入。研究认为,国内学者需要全面考量库切的创作,并在注重利用国内文化资源进行本土化研究的同时,进一步加强与国际库切研究界的交流,拓宽理论视野,打开库切研究的新局面。

库切;后殖民主义;南非;寓言

库切(J. M. Coetzee, 1940—)是享誉世界文坛的重量级作家,自1974年第一部小说《幽暗之地》发表以来,一直笔耕不辍,每隔几年便有新作问世且获得好评。库切现已出版15部长篇小说、7部短篇小说、3部译著、1部书信集和7部批评文集,在创作和理论方面都颇有建树。他以思想深邃和文本结构精巧而著称,并荣膺了多种文学大奖:诺贝尔文学奖(2003)、2次英国文学最高奖项“布克奖”、3次南非文学最高奖“中央新闻奖”、以色列最高文学奖“耶路撒冷奖”、费伯纪念奖、英联邦作家奖、莱南文学奖等。库切研究专家多米尼克·海德早已指出:“在引领20世纪晚期小说的发展方向方面,J. M. 库切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过分。”[1]

对于这样一位成绩斐然的作家,国外的库切研究在20世纪晚期已经相当成熟,中国学界也紧随西方律动开始研究库切。如香港高校成立了专门的库切研究基金,并邀请库切做讲座;台湾地区不仅出现以库切为研究对象的学位论文,而且从2000年开始率先出版库切多部著作。2000年以前,库切虽已揽获多项国际大奖,在西方学界也已享有很高的知名度,且离第一部作品问世也将近30载,然而我国并未给予多少了解和关注,不曾出现其作品的译著和相关研究论文,只在个别报纸杂志上出现对库切和其作品的简单介绍。库切1999年凭借《耻》成为首位两度获得布克奖的作家,这引起了个别学者的关注,开始出现有关该部作品的研究论文以及译著。

一、国内库切研究综述

对库切的真正关注和广泛研究则是在2003年其斩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国内的库切研究开始呈井喷式发展。2003年的《书城》连续2期刊登了由黄灿然翻译的库切4篇论文。2004年,《世界文学》第2期专辟4个专栏“南非作家约·马·库切作品小辑”“散文”“评论”“世界文坛热点”,关注库切。同年,浙江文艺出版社不仅举办了“库切小说研讨会”,还陆续出版了除《耻》和《动物的生命》之外的库切多数作品的译著,库切及其作品越来越被学界所熟识。迄今,库切所有的长篇小说和大部分批评文集都有了中文译著,这为国内对库切在更广、更深范围内的研究提供了契机。鉴于国内学界对库切的持续兴趣,《外国文学研究》联合湖北省外国文学年会于2010年在武汉举办 “库切研究与后殖民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这是中国乃至整个亚洲首次对库切进行专门研讨的学术会议,不仅进一步推动了中国的库切研究,也为中国的学术研究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新模式。

由于库切的特殊政治文化背景以及其创作与南非语境不可剥离的关系,国内的库切研究始于后殖民文学的研究范畴。王丽丽认为,《耻》有力地揭示了南非白人的“精神空虚和道德沦丧的劣迹”和南非黑人“难以抑制的仇恨和报复心理”,“这是殖民主义统治所产生的必然恶果”[2]。该文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国内库切主题研究的基调。2003年是国内库切研究的分水岭,此后库切研究开始进入勃兴期。

首先,出现了6部研究专著,分别对库切及其作品进行不同角度的阐释。高文慧将库切置于后殖民文化语境中进行考察,从“混杂性身份和边缘书写”“交互作用中的主体性”“与历史权威的对抗和当下现实中的道德选择”“反话语的文学实践”四个方面解析其创作中的聚焦点及具有的后殖民文化特征[3]。王敬慧认为库切“对西方理性的颠覆与重新建构是空前的”,而这“恰恰来自他的流散生涯”[4]。段枫在《历史话语的挑战者——库切四部开放性和对话性的小说研究》中,选取库切四部小说为研究文本,剖析它们“从再现方式或话语运行规则上对历史话语做出的挑战”。意在说明:“在库切看来,传统历史话语的局限性不仅体现在其内容方面,同样在于其独调和封闭的书写模式,而南非紧迫的社会现实则向小说家提出了如何‘再现不可再现的历史’这一重大任务。”[5]蔡圣勤的《孤岛意识:帝国流散群知识分子的书写状况》,通过剖析库切的文论思想及其所建构的右翼后殖民理论揭示其呈现为“孤岛意识”的书写状态,认为库切书写状态的孤岛意识是“对帝国主义殖民化发出的颠覆性的呐喊声”[6]。石云龙的《库切小说“他者”多维度研究》,从他者视角全面剖析库切的《等待野蛮人》等4部小说中的他者蕴涵,认为库切的人生经历造就了其“作为西方‘他者’的作家特质”,库切的他者是“对西方文明中残酷理性主义和肤浅道德观的批判”,而其作品展现的“超越文学传统的试验,表现出鲜明的他性特征”[7]。需要指出的是,这5篇著作均是在作者博士论文的基础上写就的。最近的一部库切研究专著是钟再强的《关爱生命 悲天怜人:从后殖民生态批评视阈解读库切的生态观》。文章通过剖析库切作品中的“生态战争书写、生态动物书写、生态女性书写及生态田园书写等”展现库切以“‘关爱生命,悲天怜人’为核心的后殖民生态伦理观”,认为“库切对西方残酷的理性文明和(新)殖民主义霸权所导致的生态灾难进行了彻底的批判,并流露出其对人类的生存境遇和所有其他生物命运的悲悯与关怀”[8]。虽然这6部著作研究视角各异,但都离不开对后殖民文学语境的依傍。

其次,期刊论文数量急剧增加。库切获诺贝尔奖之前,库切研究专论付之阙如,而这之后,出现了介绍性文章的小高潮。2004年随着大量译著的问世,研究重心开始转向对作品的研究,这一势头自2005年开始迅猛发展,学界真正脱离评介阶段,全面、深入地走向学术研究,学术论文的数量与日俱增。再次,出现数量可观的博、硕士论文。CNKI数据显示,现有的库切研究的博士论文有14篇,硕士论文147篇。14篇博士论文分别从叙事学、后殖民理论、离散美学、他者、生态意识、伦理意识、比较文学等角度阐释库切的创作。石嵩和张勇2005年分别撰写的《库切小说的艺术特色及其笔下的南非——评库切的小说〈耻〉》《性·人性·历史——库切的小说创作》是最早研究库切的硕士论文,虽然角度不同,但都着眼于南非的现实语境在库切小说中的体现。其他众多的硕士论文不乏用20世纪西方兴起和流行的后殖民主义、新历史主义、解构主义、符号学、后结构主义、互文性、后现代主义等诸多新潮理论解读库切的文本,既有对作品主题、人物形象、创作艺术的研究,又有对库切创作观、翻译观的探讨。

二、 库切文化研究

由于库切成长的南非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后殖民问题是研究者们探讨库切及其作品的重点。刘惠玲的《库切的后殖民书写》以库切的《耻》和《青春》为研究对象,从情感体验、文化身份和写作方式3个维度聚焦库切的后殖民书写,指出库切后殖民写作的价值和意义在于“解构欧洲中心主义,摒除民族中心的思维模式,输入他者与自我的互浸思想而努力着,并最大可能地去开拓写作者的表现空间”[9]。张勇的博士论文《话语、性别、身体:库切的后殖民创作研究》从话语操作、性别书写和身体书写3个方面探讨了库切后殖民创作的特点,认为库切旨在“倡导构建一种多元化的话语存在模式,表达了对不同性别、种族、文化间关系的主体间性追求,并探讨了一种自然和谐、多元共存的新型历史伦理规范”[10]。后殖民书写中不可避免地涉及身份和他者问题。李厥云的《文化身份的追寻与幻灭——细读J. M.库切小说〈青春〉的叙事主题》通过展现主人公对文化身份归属的追寻,揭示文化殖民主义以及不同文明之间的碰撞和冲突是导致主人公精神异化和后殖民社会现代人自我认同感的不确定性的文化根源,指出实现多元文化中身份认同的“杂交化”“国际化”对解决文明冲突问题的重要意义[11]。石云龙的《他者·他性——库切研究》通过对库切创作中的他性书写和他者内涵的探讨,指出库切以他者姿态“为后现代后殖民后种族隔离时代被边缘化的弱势他者言说”,“批评锋芒直指权威话语权拥有者的意识形态、文明世界的道德伦理准则、理性原则,在呈现他者化的他者命运过程中表现出鲜明的他性”[12]。姜小卫的《他者的历史:被砍掉“舌头”的礼拜五》剖析了库切《福》中刻画的与经典文本《鲁滨逊漂流记》迥异的礼拜五形象,揭示出“库切对西方殖民话语的解构和质疑”,展现了“经典文学文本如何与西方殖民主义、帝国主义话语形成共谋并成为西方现代性历史进程中代表西方话语霸权的文化文本”[13]。

对库切创作观和批评观的研究是库切文化研究中的另一侧重点。段枫早在2006年就探讨了库切的创作实践对传统现实主义小说在倚重历史叙述方面的超越,认为库切在内容和形式两方面“都证明了自己的作品不是历史的附庸,它们遵循自身的运行规则,与传统历史写作构成了对立竞争关系”[14]。高文慧指出“对一切权威和规范的反抗姿态,在库切的写作中已经变成了一种观念”[15]。同时,作为学者型作家的库切,其创作“始终存在着一种理论化的倾向”,“理论探讨和创造性虚构的有机结合构成库切创作的一个重要特征”[16]。张勇从库切自身的身份困境、他的小说观及他的学者身份入手分析库切远离传统现实主义的“白色写作”书写特点,认为库切“以其深刻的洞察力以文学的方式对南非或‘类南非’语境国家的历史进行了剖析,极富寓意性和批判性,代表了南非‘白色写作’中一种重要的声音”[17]。王旭峰认为“以个人主义和普遍人道主义为特征的自由主义,也正是库切的基本思想立场”,“库切的文学创作是从个人主义出发,以追求普遍的人道主义为旨归”[18]。然而,这种自由主义是残缺的,在文学作品中体现为“一系列找不到出路的‘弱小者’与‘边缘人形象’”和“大量‘被压抑的强者叙事’”;库切的自由主义的局限性体现在对殖民体制批判的不彻底和“缺少政治经济学的认识维度”[18]。邵凌注意到“库切的政治观与作品之间也呈现出天然有机的联系”[19],“库切将自己的政治观提炼为无政府主义、无为、悲观主义,毋庸置疑,这些观念影响了他作品的形态。另一方面,文学创作又暴露了他思想深处的矛盾性,在一定程度上修正了他的政治观”[19]。邵凌对于库切在《凶年纪事》中对现实主义经典所表露的修好之辞作了如下解读:“不是简单地回归现实主义传统,而是在承继了后现代艺术与思想精华之后的道德回归、生活回归。库切的这一转向影响了他的后期写作,在传统与创新、道德与艺术的探索中迈入了一个新的阶段。”[20]秦海花认为:“库切在小说中探讨文学的本质,将对文学的思考融入开放的虚构叙事”,善于“利用小说这一具有开放性、对话性的载体解放批评话语、建构开放的批评话语空间,”[21]从而在“小说和批评之间建立起一种相关、有效而对等的联系”[21]。也有学者认为,库切“用不间断的文学实验创新永远走在超越自己的道路上”,“其作品充满了他性”[22]。蔡圣勤和景迎通过探析库切后期作品具有的三方面共性特征:“颠覆模式延伸”“先锋形式创作”“空间跨度书写”,认为“库切的小说与传统小说的联系被彻底割裂,极具后现代小说风貌”[23]。

库切作品的寓意之广使得学者们注意到了对其作品的寓言性书写进行研究的必要性。徐洁的《库切寓言世界的构成》从“互文性和寓言本质”“符号化的主人公”“叙述视角的转换”三方面探究库切寓言书写的叙事策略,认为“库切创作寓言是为了传达他的故事之外的思考——人因着内在或外在的原因深处孤独的困境之中”[24]。王苗苗和曹顺庆的《民族的寓言: 莫言的〈蛙〉与库切的〈耻〉中的冲突与融合》从詹姆逊的寓言理论角度出发阐释两个研究文本中深藏的文化意蕴,两者“表层是在讲述故事,而实际上具有深刻的寓言性,是作者对意识形态的深层反思。从而表现了不同地域的、不同民族的文化之间消除封闭,实现相互确认、平等共存的世界文化氛围”[25]。

张白玲在其博士论文《走向离散美学:J. M. 库切小说中全球邦批判研究》中从离散美学角度出发研究“库切作品中对文化暴力、文化愚昧和文化压迫现象的阐释”,指出库切的作品是“构建天与地同尊、人与人同贵的和谐深层文化美学”[26]。邹莉同样探究库切作品中的离散美学,认为“库切作品呈现的离散美学表现在打破西方文学作品创造的欧洲中心主义殖民神话论,希望重构有色种族民族自由、人人平等、思想文化融合的深层文化美学”[27]。

可见,对库切进行的文化研究多与库切的文化背景以及其所处的特定的南非历史语境相关联,不乏见解深刻、辨析有力的专论。

三、 库切创作艺术研究

库切的文学素养来自西方,深受贝克特、卡夫卡等追求形式奇特、表现手法先锋的创作大家的影响,库切的博士论文便是研究贝克特的文体特征。因此,对库切的后现代主义的创作和表现手法的挖掘一直是库切研究的热点。杨雪梅在其硕士论文《论J.M库切小说的后现代性》中,从文本意义和文本叙述两方面阐释“库切小说具有审美的后现代性”,“他所有的作品中都渗透着后现代主义文学的某些审美特征情节内容上的虚构性特征;人物塑造上,关注处于边缘文化中的群体;文本的不确定性特征”[28]。秦海花的《拓展小说极限,寻求新的主题——从〈慢人〉看库切的后现代主义小说观》认为,《慢人》的写作手法“大胆独特”,糅合了现实主义小说和元小说两种模式,“对不同流派小说之间的界线作了进一步消解”[29],因而“拓展了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创作理念”[29]。伍娜的《约翰·马克斯维尔·库切后现代创作策略刍议》指出,“库切创作的最大特质之一莫过于他对权威性主导伦理观的持续排斥,他总是想尽一切办法使读者远离各种预设性观念,着力给予长期被忽视的‘他者’自己的声音、让他们做出自己的选择”[30]。黄晖的《〈福〉:重构帝国文学经典》论述了《福》对经典文本的后现代重写,揭示出“文学与现实生活即悖立又整合的张力关系”[31],认为“《福》揭露了作为官方历史的《鲁滨逊漂流记》,只不过是作者笛福借助一种恰当的手法而合成的一个貌似真实的荒岛故事而已,从而证实了现实主义小说的叙述背后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权力及其运作机制”[31]。邵凌的《〈内陆深处〉的极端化不可靠叙述》通过对《内陆深处》女主人公“极端化不可靠叙述”的聚焦,认为小说“在呼应了某些后现代思想的同时”[52],“又隐含了对后现代文字嬉戏的虚无性的批评”[32]。刘泓和蔡圣勤的《库切与陀氏的跨时空对话——〈彼得堡的大师〉与〈群魔〉的互文关系》从对两个研究文本的互文性探讨出发,认为库切“基于自身的文化框架,在另一文化中寻己所需”实现了“跨文化文学之间”的对话[33]。

从叙事学角度对库切作品进行研究是近年来国内学者们热衷的研究方向。袁盛财和陈红的《论〈福〉的叙事策略》从跨文本性、叙事视角和不可靠叙述三方面分析《福》的叙事策略,“探讨其独特的艺术魅力”[34]。文章指出,库切“以其独具特色的叙事技巧,在对《鲁滨逊漂流记》的颠覆与改写中”,隐含着其对“殖民问题、性别意识以及话语权等一系列问题的思考”[34]。段枫的《聚焦和反聚焦——〈耻〉中的视角、对话和叙述距离》阐述了《耻》中独特的“聚焦与反聚焦并行的叙事手法”及其实现的主题蕴涵。认为“库切在读者和聚焦人物卢里之间保持了一种既反讽又同情,时而审视、时而跟随的微妙距离”[35],从而希望读者“对自身的历史局限性、对历史话语无所不在的渗透性力量形成更加清醒的认识”[35]。庄华萍的《〈凶年纪事〉的叙事形式与“作者时空体”》指出,《凶年纪事》采用各页三栏叠加、并置的“立体共时性”空间叙事形式“宣告了以时间为主导的单一小说叙事模式的结束”[36],库切借此是希望“突显普遍价值瓦解分裂、坍塌崩毁的现代社会中小说叙事所必然走向的空间化、狂欢化的命运,从而将自己对于历史与现实困境的忧思传达出来”[36]。此外,作品构建了一个特殊的“作者时空体”,即作为文本创造者的库切“与文本中人物难分难解、虚虚实实状态”,表达了库切的愿望:“提醒现代社会中的艺术家,应该回归到对小说最本质规定性的关注:即对现代性危机的深刻关切,对人类自身处境的持续反思”[36]。

部分学者也注意到对库切自传体小说进行研究。庄华萍的《库切“自传三部曲”中的人称、时态与自我》对库切的三部自传体小说进行综合考察。文章依据库切本人“所有自传皆他传”的主张,详尽分析三部曲中运用迥异于传统自传特点的第三人称与现在时同步叙述策略背后的用意和寓意,认为“库切让既往自我以他者面目出现,并以即时性叙事手法使意义处于不确定、未完成的建构之中。这既说明文本中所谓‘真实’的复杂性,也象征着用语言建构与找回曾经自我的不可能”,因为“自传只是一种叙事,是语言的建构”[37]。邵凌的《在一个怀疑的年代建构自我真实——库切近作 〈夏日〉的叙事策略》考察了三部曲最后一部《夏日》中的叙事策略,即多视角的并置、不同叙事形式的融合、文本顺序的编排和元传记特征。并指出:“对于如何在一个怀疑的时代建构自我真实这个难题,《夏日》在破与立中做出有益的探索”[38]。姜礼福《以“他传”的自传写作方式探究自我真相——库切新作〈夏日〉评介》同样思考《夏日》,认为库切在《夏日》中以“他传”的写作手法“追寻自我真相”,对过去的自我进行“自我重估”,“反映了他自认为相对真实的自我”[39]。

个别学者注意到了库切作品中的写实主义文风。蔡圣勤的《写实主义文学对文明冲突理论的呼应——细读库切的小说〈耻〉》独辟蹊径,认为《耻》中对南方历史问题的写实是对亨廷顿“文明的冲突”理论“进行的发人深省的呼应”,库切想要关注的是“对历史上的文明的冲突在当前现实中的后果的思考,对文明侵犯代价的思考”[40]。毛颢的《写实主义对后殖民后现代困境的观照——J. M.库切小说〈耻〉意蕴解读》探讨了《耻》以简朴写实的现实主义风格观照与思索“后现代、后殖民世界中人的困境”,体现了库切“对生命、人与外界环境的冲突等复杂而深邃的思考”[41]。

对库切的创作艺术研究虽不似主题研究那么蔚然可观,但近年来却越发受到研究者们的青睐,且不乏创新之见。只是研究对象均锁定在库切的长篇小说上,对库切短篇小说的研究尚付阙如。

四、库切具体作品研究

笔者通过中国知网全文数据库对库切具体作品的研究论文数量作了不完全统计,如表1所示(统计时间截至2016年12月30日)。

表1 库切具体作品

表1表明:首先,一部作品有无获大奖或是否产生了国际影响是决定国内研究者是否投注研究的关键。我国研究者的“大奖情怀”似乎是个普遍现象,《等待野蛮人》荣获两项英国极有分量的大奖——布莱克奖和费伯纪念奖,《耻》更是为库切史无前例第二次捧得英国文学最高奖布克奖,因此学者们对库切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这两部作品上,而对其他作品的研究则相对比较分散。目前库切全部15部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中的《动物的生命》在国内均有译著,而其他6部短篇至今未出现译作。与此相对应的是,没有出现针对这6部作品进行研究的论文。对库切主要作品的具体研究概述如下。

《耻》是最早译介到中国的库切小说,2008年改编成同名电影上映。目前,国内的研究已较成熟,主要涉及主题、人物分析、叙事和创作手法的研究。主题研究数量甚众,探讨人与历史、伦理道德、种族冲突、人性、性别困惑、动物权利、身份等问题,研究视角波及后殖民主义、社会心理学、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生态女性主义、新历史主义、存在主义、比较文学、流散文学、后现代主义。无论是对主题还是对人物分析的研究往往都是在南非后殖民后种族隔离的历史语境下进行的。叙事方面的研究主要阐释作品中第三人称有限视角、多重叙述声音、重复叙事、自由间接引语、聚焦与反聚焦并行的叙事手法的运用。创作手法研究极少,谈及作品的互文性以及象征主义和意识流的运用。部分学者将创作手法或叙事策略与主题结合起来进行研究,揭示作品的美学特征和寓意。另有学者将小说与电影版本联系起来探讨。

《等待野蛮人》是首次给库切带来国际声誉的作品,企鹅图书公司将之收入20部“20世纪伟大作品”之列。帝国理念、自我与他者伦理关系、文明冲突、寓言性、道德关怀、精神困境、权力与暴力书写、梦境的隐喻意义、文化身份是国内研究者关注的热点。王敬慧的《两种帝国理念的对照:论库切寓言体小说〈等待野蛮人〉》、俞晓红的《权力的写作——解读J. M.库切的〈等待野蛮人〉》、黎明的《遇见他者:J. M.库切〈等待野蛮人〉的列维纳斯式解读》较有代表性。叙事研究方面,段枫在其著作章节中对作品叙述时态的剖析论述有力,见解深刻,较具突破性。在对西方相关叙事理论梳理分析基础上,文章探讨了库切通过对“同故事同时现在时”和“过去时叙述”的巧妙运用和转换及对主题的揭示作用。

作为殖民主义经典文本《鲁滨逊漂流记》的改写本,国内学者对《福》的关注自然集中于通过探讨其与前文本的联系将其置于后殖民文化语境下进行解读,认为这是“库切对殖民主义最有力的一次出击”[42],通过改写“来质疑帝国经典文本存在的逻辑基础”[43],达到了“对帝国主义文化霸权进行颠覆的目的”[44]。另外,传记性叙述困境、女性边缘性叙述视角、第一人称叙述、语言策略、不可靠叙述等方面是叙事研究的关注点。

《迈克尔·K的生活与时代》是库切首次摘得布克奖的作品。沉默与逃避、精神困境、生态书写、压迫与反抗以及寓言性创作手法和叙事学方面的研究大概算是中国学者对这部作品研究的主要方面。其中,翟业军和刘永昶的《无神时代的约伯——论库切的〈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是该作品研究的上乘之作。曲捷的《〈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中的循环性》论证小说中体现的中国古典哲学中道家的循环性思想。这种运用中国文化思想解读国外文学的本土化研究令人耳目一新。

由于《凶年纪事》在叙事和文体方面的先锋试验性,国内学者明显偏重形式研究,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超越主题研究。形式研究方面,对该部作品在音乐叙述结构、叙事形式及“作者时空体”、复调形式和意识形态方面呈现的特异他性的解读较有见地,是该作品研究的典范之作。

《慢人》是库切移居澳大利亚后出版的第二部小说,主人公的移民孤苦经历似乎是步入晚年的库切对自身移民身份心境的投射。王成宇的《流散者的爱——试析库切的新作〈慢人〉》是国内该作品研究的开山之作,运用流散视角探析作品主人公作为流散者的文化身份问题,切合了小说的主要主题。其它研究涉及老年人身份困境、人性的弱点、空间叙事、后现代主义创作手法尤其是元小说策略的运用。

作为库切自传体小说“三部曲”之一的《青春》相较于其他两部,受到较多的国内学者的关注。研究集中在探究作品中的文化身份、人物形象和作家的创作艺术。研究方法有后殖民文化理论、比较研究、叙事理论等。有个别学者对整个三部曲进行综合研究,探讨在叙事、主人公形象和情感主题方面呈现的共性。

《内陆深处》虽然是库切的第二部小说,但在我国的研究尚处萌芽阶段,主要运用女性主义视角或解读作品的压迫和反抗主题,或分析女人公的形象,或探讨两性关系。主题方面研究不仅匮乏,切缺少开拓性的见解。形式方面的研究也只有邵凌的《〈内陆深处〉的极端化不可靠叙述》一篇。此外,迄今无一篇论文关注该小说的改编电影《尘埃》。

《夏日》是库切自传三部曲的最后一部,我国学者主要关注其创作艺术,尤其对其另类的“他传”叙事特征感兴趣,出现了几篇高质量的专题研究论文(石云龙、邵凌、姜礼福)。而对其主题方面的思考明显不足。

《铁器时代》是库切为数不多的明确以南非为背景并展现南非黑白矛盾的现实主义作品。因此,我国学者也相应地考量作品中的他者、创伤主题、伦理抉择以及动物意象方面。研究质量普遍不高,缺乏有见地的独特解读。

《伊丽莎白·科斯特洛》是库切又一部独具风格的实验性文本,小说创作艺术和哲学演讲糅合在一起,形式新颖。因此,我国学者主要考察其叙事艺术。另外,王旭峰的《〈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与后殖民沟通》(2013)一文就库切关于文学艺术对后殖民沟通作用的论述展开探讨,并指出其积极意义和局限性,别具新意。

作为库切的开山之作,《幽暗之地》的问世距今已有42年,然而国内的研究成果却很少,涉及叙事艺术和文化研究。研究方法有叙事理论、第三空间理论、新儒家的人文主义视角。其中,郑新星另辟蹊径,从中国新儒家的哲学视阈切入进行研究较具新意,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耶稣的童年》是库切最新的一部小说,我国学者关注不多,现有的8篇论文主要探讨反乌托邦叙事、移民者的伦理困境、澳洲现实主义元素的体现和教育观。

对于《彼得堡的大师》的研究仍处初始阶段。主要探究其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之间的互文性以及对其表现人性复杂性和人类困境的揭示。《男孩》是库切自传三部曲的第一部,但受到的关注却最少。仅有的几篇研究论文探讨文化身份、恋母情结和叙事策略。此外,也有学者对其中译本存在的翻译问题进行考察,较具开拓意义。

《动物的生命》是目前中国学者唯一关注到的库切短篇小说,且仅有2篇研究论文。1篇是黄文瑛的《论库切〈动物的生命〉中的动物伦理观》,另一篇是钟再强的《后殖民动物批评视阈中〈动物的生命〉的解读》,均是从后殖民生态主义视角出发考察作品中的动物观。

五、中国库切研究的不足与展望

我国的库切研究虽然起步晚,且前期以印象性评介为主,但发展迅速。如上所述,十多年来在众多学者们的共同努力下已取得了可观的成就。然而,不足之处也明显存在,归纳如下:研究对象不均衡,对长篇小说研究趋之如骛,短篇小说、文学评论和库切的翻译作品却少有或无人涉及,长篇小说中,《耻》和《等待野蛮人》的研究者甚众,而对其他作品关注不够;研究质量和研究数量严重不成比例,重复研究现象普遍,标志性或突破性成果不足;缺乏创新自主意识,照搬国外研究模式或方法的居多,过分依赖西方新潮批评理论,生搬硬套理论的文本解读众多;与国外研究相比,我国的库切研究专著过少,这与库切的文学地位是不匹配的,且已有的专著几乎都是在博士论文的基础上完成的,研究数量和研究视角上均有待进一步拓展;与国际库切研究互动性和对话性不足,同时,也缺乏具有我国本土特色的研究成果。

鉴于此,我们对于库切研究的未来方向可以作以下展望:第一,抵制住当下嘈杂浮躁的研究氛围,杜绝低水平的重复研究,静心潜读,为中国的库切研究添“精”砖加“好”瓦。第二,加强与国际库切研究界的交往与对话,在熟悉和借鉴对方研究成果和最新批评理论的基础上,结合我国本土的特色文化资源,开拓新视角,取得突破性和超越性的成果,并在国际舞台上“发声”。第三,异质文化研究中,语言和文化是关键影响因素。因此,对于还没有中译本的库切短篇小说和文论需要积极开展译介工作。第四,对先前扎堆研究的作品积极开拓新视角的同时,更多的关注迄今关注不足或不曾涉及的作品,使国内的库切研究全面开花。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越来越多的研究者的共同辛勤耕耘,我国的库切研究会在深度和广度上更进一步,结出能真正体现我国学术水平的硕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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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曹 琪]

AreviewofthestudiesonCoetzeeinChina

JINHuaimei

(SchoolofForeignStudies,AnhuiXinhuaUniversity,Hefei230088,Anhui,China)

J. M. Coetzee, a distinguished writer with a global reputation, has

more and more attention in China since he won the 2003 Nobel Prize for Literature. This paper attempts to provide an overview of the studies on Coetzee in China, holding that Chinese critics should give an overall focus on Coetzee’s works, pay more attention to the localization study, and strengthen exchanges with international Coetzee research community to widen theoretical view, so as to bring about a new situation for the studies on Coetzee.

Coetzee;post-colonialism;South Africa;fable

10.16698/j.hpu(social.sciences).1673-9779.2017.04.009

2017-01-11;

2017-05-1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基金项目(17YJC752013);安徽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重点项目(SK2016A0447);安徽新华学院资助科研项目(2016td008)。

金怀梅(1980—),女,安徽六安人,副教授,主要从事当代英语小说研究。

E-mail:1017095720@qq.com

I106

A

1673-9779(2017)04-005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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