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蓝的眼睛》中的审美建构

2017-12-01 05:14
小说月刊 2017年16期
关键词:最蓝的眼睛科拉莫里森

(西北师范大学 甘肃 兰州 730000)

《最蓝的眼睛》中的审美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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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师范大学甘肃兰州730000)

《最蓝的眼睛》是托尼·莫里森的第一部作品。在该小说中,作者主要关注了黑人在主流社会构建的审美价值体系中自我迷失、自我否定乃至自我毁灭等一系列问题。本文试图借鉴审美心理学的相关理论,分别分析小说中反映出的种族、女性以及孩童的审美建构现象,旨在寻找隐藏在种族、男权问题下的更深层次的审美心理根源,说明身体意识觉醒的重要意义及其解放潜能。

《最蓝的眼睛》;审美建构;身体意识

作为第一位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非洲裔美国女作家,托尼·莫里森生平一直关注黑人在主流文化影响下为争取平等权利而做的努力与斗争。出生于上世纪30年代的美国,她也曾切身体会到白人文化霸权对黑人的身心所造成的伤害与冲击,看到黑人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身份的迷失与自我否定。尽管如此,莫里森对自己的种族及其文化极其热爱,她的一生都在捍卫美国的黑人文化。其作品“深深根植于美国黑人独特的历史、传说和现实生活之中,无论是在思想内容方面,还是在叙事手法的运用上,都将黑人小说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①”《最蓝的眼睛》、《秀拉》、《宠儿》等一系列作品无疑成为“美丽黑人”运动的“宣言书”,也为当时的黑人运动点亮了一盏明灯。

她的第一部小说《最蓝的眼睛》就将黑人在主流审美观念下的自我否定作为思考的重点之一,通过描写主人公小女孩对一双蓝眼睛的畸形渴望,向我们展示了在白人构建的审美观之下,黑人对自我身份的迷茫和否定,以及审美的畸形与异化。在白人主流社会中,处于最边缘、最底层的黑人女性和儿童的命运尤其可悲,莫里森恰恰以小女孩佩克拉的视角,揭示了主流审美建构下,黑人异化了的审美观和自我认知。审美心理作为易被人们忽略并常常误以为肤浅的因素,却可能是导致偏见产生的深入而根本的原因。

1 神秘的主说:黑人是丑的

在审美心理结构的建构中,先天遗传具有一定的意义,但是遗传并不最终决定审美心理结构尤其深层心理结构的发展与性质。也就是说,对于黑人是丑还是美这个问题,并不是先天规约好的,而是在社会环境不断的变化发展中所“建构”的。而对审美心理结构的建构起决定作用的,是人们后天的实践以及在实践中形成的主客体审美关系,是生活实践、审美实践结构系统和客体美结构系统内化的结果。《最蓝的眼睛》中,女孩佩科拉从不懂事时起就已经意识到周围人物、事物间的审美关系。尽管不明所以,但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大人们、学校老师们以及整个周遭环境所显现出的审美趋向:“圣诞最贵重、最特殊、最可爱的礼物总是蓝眼珠的大娃娃。” 尽管幼小的她还不能分辨这种审美趋向是否合理甚至是错误的,因为她就不很喜欢那些硬邦邦的娃娃,甚至看到她们空洞的眼睛还会感到可怖。但是“大人们、大女孩们、商店、杂志、报纸、橱窗……全世界都一致认为所有的女孩儿都喜爱蓝眼珠、黄头发、粉皮肤的布娃娃。”②这使得佩克拉的审美在还没能建构成形的时候就被扼杀。厄姆森曾经论证道,美学特别地与“正被讨论的客体看上去的方式或者它向其他感官呈现自身的方式”有关,“与一个东西看上去的样子有关,而不知为什么,并不关心这个东西是否真的像那样”。佩科拉周围的人正是如此,他们似乎并不关注孩子们是否善良正直,友邻是否诚实可靠,而只要是黄头发、蓝眼睛、白皮肤的外形,就足以博得所有人的喜爱与信任。

殖民时期以来,黑人经历多年的种族歧视和种族隔离,针对白人社会传统地认为黑人丑陋的观点,作为处于被统治、边缘地带的黑人对自己种族的审美建构以及身份认同出现了焦虑和自我否定。白人社会的审美趋向已经根深蒂固地渗透在了黑人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广告、报纸、海报、影视,甚至小说中出现的糖果的包装,都显示并且又强化了他们的审美意识,黑人审美的意识被潜移默化地影响、内化甚至异化而不自知。许多种族敌对与种族歧视,其实都根源于一种我们不自知的内化了的深层偏见,这种偏见总是表达在身体上,或表现在模糊却令人不悦的感受中。而各种身体习惯与感受反映着影响它们的主流统治,这种主流统治尤其难以挑战,因为我们的身体已经深陷其中。③

就像小说中描写到的:

布里德洛夫一家住在库房并不是因为工厂裁员造成暂时困难。他们住在那里是因为他们穷,他们是黑人。他们住在那里也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十分丑陋。尽管他们长期贫困,并且变得迟钝,但他们的贫困生活并不独特。独特的是他们的丑陋。

佩克拉周围的人们把生活中的一切苦难和不易都归结为“丑陋”所致。不是因为时运不济,不是因为他们自身不够优秀的品质,甚至不是因为贫穷,而是因为丑陋。小说中对黑人长期以来形成的审美意识地描写充分说明了他们已经丧失了自我审美建构的能力,完全受主流(白人)审美意识引导,认为黑人就是并且应该是丑陋的。

“身体是所有感知的媒介。”④身体是我们身份认同的主要而根本的维度,形成了我们感知这个世界的最初的视角,或者说,它形成了我们与这个世界融合的模式。而控制和消除偏见的第一个步骤,就是发展身体意识,从而认识到我们自身存在的偏见。对于黑人而言,简单且得意地提出“黑人是美的”这一口号回避了问题的实质和他们的真实境遇,这种口号无非是对一个白人“黑人是丑的”概念的反其道而行之,其终究还是白人主流文化的体现,仍然是白人概念。而黑人肯于接受这种白人的价值观并争论与此,本身便是一种精神奴役制的恶果。正如托尼·莫里森在其政论文中指出的:“人类生活由于世界上最表面的东西——身体美——而遭到彻底毁灭。”⑤

2 男人:黑女人感觉不到到疼痛

小说中,主人公佩科拉的父亲乔利因为年少时与来参加姨妈葬礼的姑娘达琳在树林中亲热,中途遇到白人并被逼迫、侮辱、恐吓而阳痿。但他从未想过要怨恨那两个白人,而是把耻辱和憎恨全部转移到对女孩达琳的身上。在男性被视为拥有主体地位的社会环境中,女性很自然地就会被对比为客体。从而本质上被看成是身体和肉体——满足男人的欲望和愉悦、繁衍后代的物质载体。在父权制社会下,女性不仅仅被教导为“她自己就是她的整个身体”,而且,也被教导为将身体仅仅看作是“消极的肉欲”、“性欲的对象”。⑥

在佩科拉的母亲描述生产的过程中回忆那些医生:“老一点的在教年轻的有关生孩子的事。给他们示范。他走到我跟前时说给这些女人接生不会有麻烦,她们生起来很快,也不感到疼痛,就像下马驹儿一样。年轻医生们笑了。”“我看见他们对白人妇女说:'感觉怎么样?是生双胞胎吗?'当然是开玩笑,但口气和善。友善地聊几句。”福柯的身体观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理解方式,它使我们懂得,复杂的权力等级如何被广泛地实施者、重复着,它们不需在法律中得到确定或官方的使它生效:简单地通过我们的种种身体习惯,各种权力等级就可以得到强化。我们可以清楚地观察到那些权力等级。小说中黑人女人正处于这种境况:“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权利对她们发号施令。白人妇女说“去干这个”。白人小孩儿说“把这个给我拿来”。白人男人说“过来”。黑人男人说“躺下。”她们惟一不需听从命令的是黑孩子和她们自己。”

小说中,佩科拉的母亲在回忆与丈夫的性爱过程中,作者多次用到“没转过头去”,“我仍然不动”,“还是不动”等诸如此类的被动接受的词汇。这样细腻地描写充分反映出,当时社会女性美的传统风尚加强了女性作为一个柔弱的、无力的、消极肉欲的猎物这一形象。而所有这些被动的、消极的身体化的规范既反映了性别压迫,又强化了性别压迫。

对于此,福柯的身体美学以及将自我关怀身体化的理论则提出:任何一个对身体压抑的成功挑战,都应该对这种身体习惯与身体感觉进行身体美学维度上的诊断分析;这样,才能把他们以及产生、压抑它们的社会条件一起克服掉。

3 佩科拉:我要蓝眼睛

小说中女孩佩科拉从开始认识世界时就意识到,全世界都一致认为所有的女孩儿都喜爱蓝眼珠、黄头发、粉皮肤的布娃娃。在她还未能建立其自己的审美观的时候,也曾对身边的审美现象提出过质疑和反思:“我想解答自己的疑问:她们吸引人的秘密在哪里?是什么魔力让大家看到她们时就会说‘哇……’而对我却不会这么说?黑人妇女在街上走近她们时会将目光移向她们,抚摸她们时也格外轻柔。”“我对那双傻呆呆的眼睛、大扁脸、橘红色头发感到厌恶,感到恐惧。”佩科拉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喜爱这样的布娃娃,而唯独她自己对此感到不适和厌烦。最终,被异化了的审美价值使她错误地认为这一切现象都源于那双蓝色的眼睛。

周围所有人的种种表现强化了佩科拉错误审美价值的建构,他们使她相信“只要她的模样不变,只要她继续丑陋,她只能和这些人生活在一起。……因为丑,老师和同学都不理睬她,都鄙视她。”当学校里的女孩子想要污辱某个男孩儿,或想听他当时的反应时,只需说“鲍布喜欢佩科拉!鲍布喜欢佩科拉!”就会引起四周听见此话的人的一连串的嘻笑声以及被嘲弄者的咒骂声。(《最蓝的眼睛》,第28页)

最终,佩科拉的审美建构在这样的生活境遇中形成了,她坚信只有使自己外形变得美丽才是停止悲剧的唯一方法。而她把使得自己外形变美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双蓝色眼睛上,在她看来,那是问题的关键。作者写道:“有一段时间,佩科拉意识到如果她的眼睛—目睹那些画面和场景的眼睛—不同的话,就是说,她有双美丽的眼睛的话,她本人也会不同。如果她长相不同,长得漂亮的话,也许乔利就会不同,布里德洛夫太太也会不同。也许他们会说:‘看看佩科拉美丽的眼睛。在这双美丽的目光下我们不能做坏事。’漂亮的眼睛。漂亮的蓝眼睛。又大又蓝的漂亮眼睛。”(《最蓝的眼睛》,第28页)

小说作者充分意识到了畸形的审美观对孩子审美建构造成的异化及其将要引发的悲剧:“由于置身于这样一种禁锢的信念之中,只有奇迹才能将她解脱出来。她将永远无法了解自身的美丽。她只能目睹她能看见的东西:别人的眼睛。”

黑人在审美中对自我身份的丢失及否定,预示了他们在社会环境中的服从与自我鄙视。对此,福柯认为,身体是自我认识和自我转化的特殊而根本的场所,自我加工并不仅仅是通过美化外貌、使外表合乎时尚,而是通过转化性的经验而美化人的内在自我感(包括人的态度、特征或气质)。波伏娃在《第二性》中也曾提到,新的身体审美理想的发展可能会有益于改变女性的自我形象,使她们实现更大的自我超越。她提到:一种新的美学已经诞生了。平胸及小臀部的审美风尚—男孩气的外形—也有它流行的短暂时节,至少几百年来丰腴的审美理想没有再次风靡。所以,对于处在上世纪6、70年代的美国黑人而言,只有首先意识到个体自我身体解放,并形成自我审美建构,才能拥有从内而外的解放潜能,而这种解放潜能则来自于隐藏在表面现象甚至我们无意识的心理习惯之下更深层次的审美根源。

4 结论

小说通过11岁的主人公佩科拉的眼睛,观察着大到整个黑人民族、社会学校,小到家人、邻居,他们的自我身体意识和审美观念无疑都被他人所建构,并且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被不断强化甚至异化。这样的审美观及身体意识必然会导致对“蓝眼睛”变态地渴望以及对美的错误认识和追求。

通过审美心理对佩科拉的悲剧故事进行新的思考与解读,无疑会让我们对身边的审美建构进行反思,对自身的审美进行思考和重新审视,使“蓝眼睛”的悲剧具有超前且永恒的启示意义。

注释:

① 王守仁,吴新云:性别·种族·文化——托尼·莫里森与美国二十世纪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

② [美]托尼·莫里森.最蓝的眼睛[M].陈苏东, 胡允桓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 2005年.

③ [美]理查德·舒斯特曼.身体意识与身体美学[M].程相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1年.

④ [美]理查德·舒斯特曼.身体意识与身体美学[M].程相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1年.

⑤ [美]托尼·莫里森.最蓝的眼睛[M].陈苏东, 胡允桓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 2005年, 译序:从祈求到反抗.

⑥ [法]西蒙娜·波伏娃.第二性[M].H.M.帕什利译.纽约:温特奇出版社, 1989年.

[1] 张媛 《最蓝的眼睛》的困惑[J].世界文化 2007.4

[2] Morrison,Toni.The Bluest Eye[M].New York:Knopt;1970.

[3] 曹云.CAO Yun 白人文化冲击下的黑人之家――对莫里森《最蓝的眼睛》的解读[期刊论文]-山东文学(下半月)2009(7)

许可(1992.02-),女,汉族,甘肃兰州人,西北师范大学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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