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黄龙岛

2017-11-29 09:58撰文吴佩摄影吴佩余丹一
中华民居 2017年5期
关键词:渔家黄龙海岛

撰文吴佩 摄影吴佩 余丹一

外婆的黄龙岛

撰文吴佩 摄影吴佩 余丹一

外婆八十岁了,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距离舟山嵊泗列岛三百多公里外的宁波。她跟我念叨最多的一句话是:『你不知道,咱们嵊泗的黄龙岛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外婆的黄龙岛是东海上的一座小岛,距离最近的陆地也有近一百五十公里。这座远离陆地的小岛,是外婆的故乡。在岛上那片层层叠叠的石屋里,寄存着她遥远而纯真的少女时代。

东海上的家

“黄龙岛为什么叫黄龙岛?”

“那是东海龙王的两个太子玩累了趴在海上休息呢。”

“那他们不回东海了吗?”

“他们就在东海上啊。”

……

儿时,外婆口中的黄龙岛在我的脑海里是一个神话般的世界。

黄龙岛位于浙江省舟山市嵊泗县。在舟山的1330多个岛屿中,它不算起眼。但就是这座小岛,多少年来一直牵着外婆的心。

黄龙岛实在太小了,只有5.5平方公里。从天上看,它形似一片梧桐叶,又像一条卧龙。它由大小两座岛屿组成。大黄龙岛是全国农村人口密度最大的乡镇,有9000多位居民,而小黄龙岛则常年无人居住。

“我做过江苏人,现在是浙江人。”外婆每每跟我说起这一段特别的历史,都显得有些得意。外婆的出生地峙岙村位于大黄龙岛北面的北港。在1875年到1951年间,这个村庄隶属于当时的江苏省崇明县。与它一山之隔的南港却属于当时的浙江省定海厅。外婆出生时是江苏人,但当1951年南港、北港都归属于浙江省黄龙乡后,外婆的籍贯也随之变成浙江省。在她眼中,黄龙岛不仅风景好,位置也重要,“两个省都争着要呢”。

外婆姓鲍,而鲍姓是黄龙岛上的大姓。鲍氏祖辈究竟从哪里起源,何时上的岛,如今已经无从考证。鲍家香火旺盛、子嗣众多,对于以捕鱼为业的渔民们来说,是一大优势。于是,渔船一艘接着一艘地打,房子一幢接着一幢地盖。远远近近,层层叠叠,一家的房子连着另一家的房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鲍家形成了一个大家族。

岛上地少,房子只能沿着山势起伏修建;岛上交通不便,盖房只能就地取材,用的几乎都是宕口的花岗石;岛上风浪大,房子地基就砌得特别高,外墙接近30厘米厚;石屋大多背朝大海,用今天的眼光看这种设计简直是辜负了大好的海景,但却可以防风保暖、减轻风化。这里的房子几乎都不施粉黛,直白地显露着石头本来的样貌。它们像泼在礁石上的浪花,也像匍匐在山坡上的爬山虎,彼此相连,蔚为壮观。

岛上只有一条2米宽的沿海环岛马路,还有一条穿山隧道连通南港和北港。很多年前,外婆的妹妹嫁到南岙村时,岛上还没通隧道。她回一趟娘家要翻过一座山,走上大半天。

外婆从小住在一座临海的院子里,如今老屋已被三层的坡顶石屋所代替。外婆说,当年岛上有钱人家的房子是石墙加盖瓦片屋顶,没钱的买不起瓦,就只能盖茅草屋顶。童年时的外婆常常推开后堂屋的小窗,望着外面的大海,算着日子,盼着阿爹安全归航,带回她最爱吃的海鲜。

在外婆的记忆中,归航的日子就像是岛上的节日,港口一片沸腾。看着久违的渔船一艘艘从海平面显现,激动的人们会站在岸边不停挥手。船靠岸了,大家都大声问:“这趟怎么样?”男人们忙着从船上往岸上卸海鲜。不远处的石屋里,饭菜的香味和袅袅炊烟一起飘向天边的晚霞。外婆和她的小伙伴们在港口边的人群中兴奋地跑来跑去……那是外婆美好的童年时光。

黄龙岛位于浙江省舟山市嵊泗县。在舟山的1330 多个岛屿中,它不算起眼。但就是这座小岛,多少年来一直牵着外婆的心。

渔家有风情

对于渔民们来说,比过年还隆重的要算一年一度的开捕节。渔家以海为生,向海而兴,大海就是他们最大的神。在开捕节上会举办隆重的祭海祈福仪式,一是为了祈福渔民们出海平安,二是期许他们满载归港。

外婆说,黄龙岛是个仙岛,岛上有山,山上有奇石,奇石上有石刻。

岛上最有名的石头当属“镇岛之石”元宝石。外婆说,那是女娲炼五彩石补天时坠落而成的。元宝石立于元宝山崇岗悬崖之上,由大小两块组成,形若两锭金银大元宝。大元宝石上镌刻着“东海云龙”四个大字。每个字高70厘米,宽55厘米,字体方正,风骨峭拔。远远望去,元宝石三分之二悬空,似乎用手轻轻一推就会滚落下去。可千百年来,它在海风和暴雨的洗礼下稳固如昔。

傲立山头的元宝石,是岛上孩子们的玩乐之处。外婆小时候攀爬过,妈妈小时候攀爬过,我小时候也同样攀爬过。它静静地立在黄龙岛的山头,在风雨中岿然不动,就像一个忠诚的守护神,保护着所有的岛民。

黄龙岛的特别,还在于四处都洋溢着古老而又浓烈的渔文化。16世纪,渔民们就在这里繁衍生息。如今岛上的9000多位居民几乎都以捕鱼为生,以水产加工为业,在以海为伴的生活中,形成了黄龙岛独有的渔家文化。

渔家戏是一种用黄龙方言演唱的戏曲。每逢过年或者渔船平安归来的时候,乡里的广场上一定会搭起戏台子演上一两天。平日里忙着劳作的渔家妇女们也会换上戏装,演绎那些古老的传说。

然而,对于渔民来说,比过年还隆重的要算一年一度的开捕节。渔家以海为生,向海而兴,大海就是他们最大的神。在开捕节上会举办隆重的祭海祈福仪式,一是为了祈福渔民们出海平安,二是期许他们满载归港。

在节日里,海边的晒场上开捕大旗迎风猎猎,激扬的渔鼓海乐响彻天宇;渔民们表演舞龙舞狮等各种民俗节目,以最质朴的方式祭祀龙王;即将出海的船老大们身着古老的渔褂,面向大海庄重宣誓。之后,船老大们接过开捕大旗,渔船鸣笛,宣布出海。那时,渔鼓阵阵,百船待发,蔚为壮观。

有开捕的时节,自然也有休渔的日子。黄龙岛的南港有一片特别安静的港湾,每到夏天那里就停泊着很多伏休的渔船。在休渔期,村里一派悠闲的景象:大大小小的渔网堆放在码头边;渔家女们带着头巾在码头上边谈笑边修补着渔网;男人们则约上三五好友,在家里打打麻将、喝点小酒。

外婆的心事从不言明,那是少女的浪漫,也是伤心往事,是从黄龙岛密密麻麻的青板石阶上溜走的时光。

还是故乡好

外婆常说,故乡住在她心里。故乡的好,也永远记在她心里。

在20岁那年,她遇见了从宁波去黄龙岛打石头盖房子的外公,两人情意相投。外婆没有听从家人的意见,执意跟随他离开,去往那个和黄龙岛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他们结婚了,但又离了婚。回到嵊泗后,她也没有回黄龙岛,最终定居在离黄龙岛4.5公里外的泗礁岛。虽然只有4.5公里的距离,但在那个年代回一趟黄龙岛很不容易。外婆常常站在泗礁岛的岸边朝东望,去搜寻故乡的轮廓。

5岁的时候,我曾跟随外婆回黄龙岛看阿太(方言,指外婆的妈妈)。听外婆说,那天风大浪急,晕船的我不停哭闹,叫嚷着说以后再也不要到黄龙岛去了。但那场哭闹没给我留下多少记忆,反倒是岛上的温情和吃食让我对黄龙岛好感倍增。

岛上的人似乎都是我家的亲戚,而我属于辈分最小的那一个。依稀记得阿太前屋的舅公常喊我去他家吃桂花糕;后屋的姑婆曾给我送来自家晒好的鱼鲞;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舅舅们带着我穿过一条条窄窄的巷道,去买好吃的花生糖;阿公从海上带回来活蹦乱跳的带鱼、皮皮虾等,那味道简直鲜美得让人停不下来。外婆说我常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趴在阿太的那张雕花大床上,闹着要留在黄龙岛。

在外婆的几个子女中,只有小女儿—我的小姨,从小被寄养在黄龙岛的阿太家。她在黄龙岛长到16岁才回到外婆身边。黄龙岛的生活养成了小姨无忧无虑、纯真浪漫的性格。我问外婆:“小姨的性格是不是跟你的最像。”外婆摇摇头说:“她太无忧无虑了。”

我见过外婆年轻时候的照片,素净的脸上有一种特别的倔强。“我当年是很想离开黄龙岛的,觉得海岛太小了。”外婆说。外婆的心事从不言明,那是少女的浪漫,也是伤心往事,是从黄龙岛密密麻麻的青板石阶上溜走的时光。

再回黄龙岛

30岁那年,我又登上黄龙岛,那是许多年后的再相逢。

那些石头垒砌的房子仍然高低错落地挺立在山脚和山坡上,只不过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般模样:有的进行了现代化的“改装”,有的则彻底荒凉。

在轻轻的海浪声中,我走进高高低低、深深浅浅的巷子。阳光避过屋顶和墙壁,洒在我的身上。两侧的石屋多为两间或三间,屋前一片平地。在时间的磨砺下,石头垒就的墙壁粗狂中透着厚重,木头打造的门窗油漆已斑驳,后加的铁栏杆也已生锈。瓦片铺就的屋顶少了很多,被水泥灌注的平屋顶替代。屋顶上晾晒着鱼干和虾米。

一路上,我遇见了打麻将的舅爷,遇见了在门口缝补渔网的姨娘们,还遇见了做渔绳结的老阿公。他们热情地跟我打招呼,问我要到哪里去,问我要不要进来喝点东西。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被温暖所包围,这一刻外婆的黄龙岛成了我的黄龙岛。

我喜欢岛上带着时光粗粝感的石屋,那是海岛上的建筑珍宝,冬暖夏凉。我喜欢这些盘错交织的小巷,编织出城市里没有的浓浓的人情味。那些交头接耳的石头房子像极了海岛人抱团生活的个性。我喜欢黄龙岛开捕时候的喧闹,更喜欢这里的男人、女人们说话直直的豪爽劲。我喜欢从阿太家推窗出去就能看到的明明灭灭的灯塔,更喜欢院落里向着太阳不停生长的夹竹桃。

当很多海岛的居民奔向陆地发展时,黄龙岛却因为传统渔业的发达人口不减;当很多海岛想方设法搞旅游开发时,黄龙岛却依然守着自己的简单日常,秉持着“离岛索居且悠然,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自我风格。

时代变了,但好在黄龙岛还是那么安静地卧在东海之上。好在,渔民们就地取材建造的石屋依然保留着它的质朴。“海上布达拉宫”“东海石村”,当世人赞叹它与大自然融合得如此和谐,赞叹它的与世无争时,我无比庆幸。我庆幸人们终于看到了黄龙岛的精妙:它与其他海岛不一样,它有自己的文化和建筑,它有自己的历史和故事,它有自己的风格和风骨。用外婆的话来说,“黄龙岛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如今,我也远离黄龙岛。虽然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但好像我只要朝东望一望,就能听到外婆坐在石屋里对我唱:“黄龙岛的石头,神仙下了凡;黄龙岛的雨水,大海落了泪;黄龙岛的船帆,男人鼓足的勇气。摇着小船啊,一摇就摇到了黄龙岛……”

我喜欢岛上带着时光粗粝感的石屋,那是海岛上的建筑珍宝,冬暖夏凉。我喜欢这些盘错交织的小巷,编织出城市里没有的浓浓的人情味。那些交头接耳的石头房子像极了海岛人抱团生活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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