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喜事(三篇)

2017-11-29 22:04孟宪歧
湛江文学 2017年12期
关键词:红树村支书文静

※ 孟宪歧

乡村喜事(三篇)

※ 孟宪歧

娶 亲

文静和佳美结婚的好日子定在腊月初二。

这个日子是文静的爹妈请村里的“阴阳仙”张瑞给挑好的。如今的日子越过越好,谁家都不愁吃不愁穿的。因此每逢遇到什么大事了,为图个吉利,总要选个好日子,挑个好时辰。这样,张瑞在村里人心目中就显得非常重要了。其实张瑞仅凭一本《麻衣相术》和一本《易经八卦》,再加上自己的聪明伶俐,就成了村里人的香馍馍。

那天晚上,文静爸把张瑞请到了家里。

文静爸说:张师傅,孩子想在年前把婚事办了,您有半仙之体呀,您就给定个吉日吧。

张瑞就问:孩子的生辰八字都清楚吧?

文静妈赶紧说:有,有,我都记着呢。

张瑞又问:女方的生辰八字呢?

文静妈笑了笑,试探着说:张师傅,你看,只要我家文静的不就行了吗?

张瑞说:我看的是两个人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婚事嘛。

文静妈又笑了笑说:张师傅,她们那头也得找人看的,你就看文静的吧,咱是男方,得咱说了算!只要保证咱家好就行。

张瑞摇摇头说:那可不行!没有女方,这日子我没法找。

文静爸着了急,一把拦住了朝外走的张瑞,呵斥着文静妈说:你女人唠叨什么?还不让文静开车去接佳美?来,来,张师傅,坐,坐,用不了半个小时就把人接回来了。

文静爸就陪张瑞一边嗑瓜子,一边等文静把未来的媳妇接过来。

佳美接来了,张瑞问请了佳美的生辰八字,掰着指头,嘴里叨咕着,闭目良久,说:就在腊月初二。这个日子不可更改!

佳美却撅起了嘴,佳美偷偷对文静说:我听说,我们家还要找人选日子呢。不能选两个日子吧?

文静就对张瑞说:张大爷,佳美她们家选的日子如果和咱们的日子不一样咋办?

文静妈说:以咱家的为准!咱是男方,女方得听男方的!

佳美就瞪了文静一眼。

文静爸就瞪了文静妈一眼。

张瑞都看在眼里,微笑着说:不会的,我看中的日子,谁都得赞成!你们就放心准备结婚的一切事情吧!

文静家就开始张罗杀猪做豆腐买菜。并请村支书负责结婚的一切事宜。

张瑞第二天就来到佳美家住的村子,中午是在这个村的“阴阳仙”王瑞家喝的酒。

果然,佳美的爹妈就请了村里的王瑞,而王瑞选中的日子恰好和张瑞选的完全一样。这让佳美的爹妈心情相当不错。两个不相干的“阴阳仙”,居然看好了一个日子,你说,这个日子能不好么?在这样的好日子里,完成女儿的婚姻大事,女儿将来能不幸福吗?

腊月初二这天,就真是个不错的好天气:虽然是严冬,但晴空万里,没风,太阳还暖暖地照着。文静家里喜气洋洋,人来人往。

佳美家派来最后“检查验收”结婚“硬件建设”的,是佳美的二姨。

这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女人,她是文静家用车接过来的,也算是佳美家里的“先头部队”。

她看着四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点点头说:好!

她随后就进了屋,看到屋里面装修的富丽堂皇,她乐了,连声说:好,好!跟城里的差不多了!

这女人看了彩电看冰箱,看了家具看厨具,都一一过目后,高兴地说:好,好,好!

她说完就打起了手机,眉飞色舞地说:大姐呀,你们赶紧出发吧!这里的一切都好,好得都出乎咱们的意料之外啦!

佳美和她的娘家人被接来了。迎接她们的自然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唢呐声声。

村支书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啥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掌厨的,支客的,端菜的,烫酒的,陪客的,各司其职,往来穿梭,人声鼎沸。

可是,偏偏在上酒和劝菜这样的琐事上出了问题。

问题虽然不大,却让佳美的娘家人罢吃罢喝十多分钟。

因为是冬天,农村喝酒大都爱烫一烫,热酒喝着舒服。村支书就专门派春玉干这个差事。春玉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挺机灵的,平时也偶尔喝点酒,但从不贪酒。他把火盆放在院子里的墙角下,搭了个小棚子,把十多个酒壶都倒满了,围在火盆中间。可能是酒倒得太多了,酒一热,就从酒壶里溢出来。春玉看那酒流出来,洒掉了,怪可惜的。想想,便把那酒壶端起来,吱地喝一口。这壶刚喝完,那壶又溢出来了,他就赶紧喝那壶,等他把十多个酒壶都喝完,脸就红起来,头也沉起来,实在坚持不下去,就歪在了墙角。

春玉没有想到,文静家为了显示气派和经济实力,特意花了大价钱,从城里买了很贵的原浆酒。这种酒劲非常大,有七十多度呢。

东屋里坐的是男宾客,佳美的二姨夫就在这桌上,他是个吃官饭的,懂得规矩。他看这酒喝着喝着,怎么就上不来了呢?就等着,拿眼睛直看陪酒的杨三。这杨三是文静的四姑父,本来酒量很大,但客人在喝酒时总打折扣,客人没喝多少呢,他就有点管事了,他也没明白过来,也就那么傻乎乎地看着客人。

佳美的二姨夫左等没人上酒,右等还没人上酒,心里渐渐就沉不住气了,猛地站了起来,说:大姐夫咱走吧,这酒哇,还是不喝为好!

佳美的父亲也在心里窝着火呢,就也站起身来,要走。

这下可把杨三吓坏了,等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他一把就拽住了佳美的二姨夫,急急地说:走不得,走不得,没喝几盅呀!等把客人让坐后,他才朝屋外大喊一声:上酒哇!

屋外的人听见屋里人喊上酒,便找春玉,一看春玉早就进入梦里了。

村支书一拍大腿:春玉呀,你可把我害苦啦!

村支书拍完大腿,赶紧重新派人烫酒,上酒。

宴会虽然仍在进行,但客人喝酒的心境已经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佳美的父亲和佳美的二姨夫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不吃也不喝,脸子还阴沉沉的。

东屋这里刚把上酒的事解决了,西屋的女客人又出了漏子。

陪女客的是文静的大娘,今年六十多岁了,她是一个特别实在的人,她自己没吃也没喝,尽张罗着招待客人了。放在炕上的是个大方桌,不能转。她见佳美的母亲很少叨菜,以为她够不着菜呢,就把自己面前的菜盘端起来,放在了佳美母亲面前的两个盘子中间,憨厚地笑着说:亲家母,菜不好,就将就着多吃点吧,别饿着!

突然,佳美的母亲把筷子叭地一声摔在桌子上,吓大家一跳。她厉声问文静的大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家干啥都摞着吗?说完,竟站起来,气咻咻地要下地。

文静的大娘当时就傻了,眼泪围着眼圈打转转。她用颤抖声音说:亲家母呀,怪我不懂礼数,我这里给你陪罪啦!你千万消消气,别和我一般见识!

佳美的母亲这才又坐下来,但脸色依然不好看。

文静的大娘看看已经平息了桌上的火气,便默默地下地穿鞋,说出去方便一下。她出了屋后,眼泪就掉下来,悄悄回了家。

村支书看着老太太那难受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偷偷来到文静大娘家。

村支书说:老嫂子,你可别生真气啊?咱们得看文静和佳美他们呢,委屈就委屈点吧。

文静大娘擦了一把眼泪说:我一辈子从没让人说过什么,今儿这事我窝囊呀!可叹我好心当了驴肝肺啦!

村支书说:别往心里去啊,一会儿过去吃饭!

村支书是整个婚宴的总管,那里一刻也离不开他,劝了文静大娘几句,他就马上回到文静家里来。

新亲们总算吃完喝完了,大家又吵吵闹闹把他们送上车,看着那乳白色的面包车扬起一阵尘土,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以后,大家才互相看了看,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村支书高声喊起来:新亲走喽,大家吃好,喝好啊!

所有帮忙的人也跟着喊:新亲走喽,吃好,喝好啊!

一时间欢声笑语溢满农家小院。

只有文静和佳美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去干他们想干的事。

只有村支书一个人慢慢朝文静的大娘家走去。

嫁 女

宁馨和大宝是前年订得婚。

宁馨四今年二十四了,大宝二十六,在农村,这样的年龄不算小了,他们已经步入了大龄青年的行列。

大宝家从去年就张罗着结婚,可宁馨家却不同意。

为什么?

大宝家结婚的“硬件”没达到要求。

宁馨看家里爹妈总是让大宝家准备这准备那的,心里就有些着急,但还不好意思说。

有一次实在憋不住了,宁馨对妈说:妈,大宝家里不富裕,您就凑合着点吧。

妈妈一字一板地说:傻闺女,我现在不凑合,是为了你将来不凑合!懂吗?

宁馨说:我怎么就不懂呢?我只懂得将来我得和大宝家过日子,你现在把他们折腾穷了东挪西借的,我嫁过去,还不照样受穷?

妈就笑了:说你没心眼,你还就没心眼。我可不愿意让人家把您糊弄了!

宁馨也笑:谁能糊弄了我呀?

妈说:想当年,你爹就把我给糊弄了。等明白过来,生米早以煮成熟饭啦!

宁馨就知道妈妈又要拾捡起往日的那段悠悠岁月了。

那年,宁馨的妈妈在嫁给她爸爸的时候,确实是让人给耍了。其实这也不能怨宁馨爸爸家就有什么恶意,是那个年代个逼得呀。宁馨的妈妈要了简单的家具,要了上海蝴蝶牌缝纫机,要了上海全钢手表,还要了上海凤凰牌自行车。这“三大件”在当时来说是非常时髦和奢侈的东西。宁馨的爸爸家为了不让儿子打光棍,就满应满许下来。等宁馨妈过了门,这些东西也还都在,可宁馨妈三天后“回门”,在家呆了两天又回到新家时,却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她大哭大闹,但什么用都没有,闹了几天也就没啥劲了。原来,为了尽快让儿子把婚结了,宁馨爸爸家偷偷借了那些东西,还给了人家一点租赁费。

这件事虽然过去好几十年了,可宁馨妈一想起来,心里还是非常恼火。她不想让闺女受到什么伤害,更不想让闺女过清贫的日子。因此,她就向大宝家提出了近乎于苛刻的结婚条件:新房四间,家具齐全,电器必备,财礼一万。

而大宝家只有他和老爸生活,也没啥积蓄,要想达到这些条件,必须得有钱!大宝一咬牙,就去了南方打工。经过一年多的苦干,大宝瘦了十斤肉,挣了几万元,爷俩盖起了房并装修得挺豪华,除了宁馨父母要求的条件外,大宝还买了一辆摩托车。

眼看着大宝家里万事具备,只差新娘了。

那天,介绍人领着大宝来到宁馨家里,宁馨妈忙上忙下的,十分热情。

介绍人拿出厚厚一沓钱来,说:这是一万零一百元,你家闺女是万里挑一的好媳妇呀。

宁馨妈接过钱来,点都没点,就从里面抽出一张来,递给了大宝,说:拿着,你也是万里挑一的好姑爷。大宝就看介绍人,介绍人就说:快接过来,你妈夸你呢。大宝就绯红了脸接过钱,小声说:谢谢妈!

介绍人又说:按照你们家的意思,男方家里准备了“离娘骨”二十斤,“心头肉”二十斤,“长寿面”一袋,“富贵米”一袋,都在车上,一会儿卸下来。

坐在旁边的宁馨就有些不高兴,就对妈说:妈,你怎么要这么些东西呀?这都是哪来的规矩?

妈说:你还是个小孩子,懂得什么?我要这些,自有要的道理。

宁馨小声说:哪家子道理?还不是你一个人的道理?

妈就有些不耐烦,就对大宝说:你们出去看看你爸干啥去啦?就说中午有客人,早点回来陪客。

宁馨和大宝出去了。

介绍人和宁馨妈就结婚的有关事宜又说了许多话,无非是女方家里男客多少,女客多少,谁做什么,谁负责什么,也就把结婚的日子都谈妥了。

中午自然是好酒好菜招待。

介绍人喝红了脸,宁馨爸也喝红了脸,连大宝的脸也有点红,但不是特别红。

这天一大早,宁馨就起了床,她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和了点面,亲自给妈擀了一碗又宽又长的面条,意思是:我走了,您放宽心,祝您长寿。

给妈煮完了面条,宁馨又给爸爸煮了一小碗元宵,意思是:我走了,希望爸爸的生活圆圆满满甜甜蜜蜜。

当一溜儿红色轿车来到家里接亲时,宁馨便止不住哭起来。她抱住妈妈,把头偎在妈妈怀里,任泪水湿透妈妈的衣襟。妈妈也哽咽着,劝宁馨说:放心走吧,我和你爸想你时就去看你,你想爸妈时就回来。

妈妈边说边从炕上的箱子了拿出一个布包,对宁馨说:孩子,你不要认为妈妈对大宝家太那个了,其实妈是为你好。这一万元钱,妈都给你留着呢,把它装好,不要对别人说,连大宝也不要告诉,以后有什么为难找窄时,也好临时应急。

宁馨说啥也不要,宁馨说:妈,你们把我养这么大,花了多少钱,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心血,我都没法报答,这钱我不能要,留给你们养老吧!

妈说:傻孩子,我们当初也是给你要的,我和你爸身子骨好着呢,自己能养活自己。

宁馨就把妈妈搂得更紧了。

宁馨的哥哥,嫂子,叔叔,婶子,大爷,大娘也一大早就来到他们家,这些人要代表宁馨的父母,做为女方家的主要家庭人员,随车送宁馨去大宝家。

其实,女方家向男方家要的那些什么“离娘骨”啦,“心头肉”啦,“长寿面”啦,“富贵米”啦,无非是猪排骨,猪肉,白面和大米。名词换了,东西还是那些东西。因为女方聘闺女,也要惊动很多亲朋好友,他们都要为宁馨“添香”,也就是随份礼儿。多得上千,少得上百,给多少,要看亲戚的远近,情谊的深厚。当然,宁馨的父母也不能白拿人家的钱,将来是要换礼的,还必须要好吃好喝好招待随礼的人,以示答谢。

按照宁馨妈找人看的时辰,宁馨就要上车了。这个时候,母女的分别,是最让人感到撕心裂肺的难受。看着被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闺女,从这一刻起,就永远属于别人家的人了,当妈的肯定舍不得,就象摘走了自己的心肺一样,那种滋味也只有做娘的才能感受得到。所以,宁馨妈这时真就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象一种提示或暗示,宁馨的嫂子,婶子和大娘就都纷纷揉眼睛和鼻子。

要数这时的宁馨最为伤感,她的哭声也分外影响人的情绪。

她的哭,包含了许多种含义。一是离别之苦,二是离开父母之苦,三是离开亲朋好友之苦,四是错怪父母之苦。她发自肺腑的哭声让在场的人也无不伤心落泪。

离开父母的刹那间,宁馨看着父母含情默默的眼神,她就彻底理解他们了。

宁馨是捂着脸,离开生活了二十四年的父母和村庄的。

造 屋

柴玉贵终于攒够了造屋的钱。

现如今,柴玉贵住的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屋。他住住还可以,但他儿子不愿再住下去了。即使他儿子还勉强能往下住,将来娶了儿媳妇,也绝对不会住那寒碜的旧房子了。

再说,如果没有宽敞明亮的好房子,他儿子娶上娶不上媳妇,还难说呢。

柴玉贵住的是他爸留下来的房子。他们一共哥四个,他是老四。老大,老二,老三都分家单过,他和年迈的老父亲在一起。他从小就尝到了子女多的苦头,他是老儿子,穿得都是哥哥们穿剩下的破衣裤。有人说人多力量大,他却说人多困难多。他从记事就知道家里穷得叮当响,男孩子能吃,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等大了,这个娶媳妇,那个盖房子,弄得家里总是紧紧张张的。看着老爸为给儿子娶亲搭屋,累的腰弯背驼,柴玉贵就发狠:一定少要孩子,多一个孩子多一份累赘。因此,都不用别人做他的计划生育工作,他自己就决定只要一个孩子了。后来,国家又允许农村户口的可以生二胎。

媳妇说:咱也再要一个吧!

柴玉贵摇摇头:不啦,一个挺好,说一房媳妇,盖一处房,少操多少心?

媳妇说:如果这个不孝敬,咱还可指望那一个呢。

柴玉贵说:孝敬不在于是丫头小子,也不在于多少,你养十个,也不一定都孝敬。老话不是说嘛,一个老的能养活十个儿子,十个儿子却不能养活一个老的。

媳妇就听了他的,他们就只有一个儿子小海。

小海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出去打工。

临走时,小海对柴玉贵说:老爸,我出去挣钱,你在家操持着把房子盖上,一定要超过别人家的。

柴玉贵就感到压力很大。

因为家里人口轻,开销也少,这些年他们家比村里其他人家过得好一点,省吃俭用也攒了一些钱,就等着给儿子娶媳妇盖房子。过去,他可没少给人家帮工,村里所有盖新房子的人家,没有一家他没去帮过,有的甚至从开槽一直干到房子盖完,二三十天功夫呢。

他想:到时候也请人帮帮忙,不会有是问题的。

柴玉贵没事就到街上转悠,他发现这几年村里的新房子如雨后春笋般盖满了全村,有四间的,有五间的,也有六间的,没有人在盖过去的老三间了,而且全是红砖红瓦,根本见不到土坯和黄泥。柴玉贵犯愁了:他要拆掉老房子,再盖新的。可老房子只有三间,地基没法扩大。想来想去,也只有盖两层的小楼,才能够用。

可整个村子还没有一处盖楼的。

柴玉贵家要盖楼了!

村里人见了柴玉贵就问:真盖楼呀?

柴玉贵就说:没办法的事,三间不够用,四间盖不开,只有向上发展了。再说,小海相不中老式房子了,要时髦的呢。

问话的人便咂咂嘴,不在往下说。

柴玉贵便找了镇里的施工队,把整个工程包给了他们。

听说柴玉贵把工程包给了镇里的施工队,村里专门包工给人家盖房子的赵民不干了。他找到柴玉贵说:常言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一个村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扭呢。

柴玉贵赶紧解释说:要是盖一般的房子,你不找我,我还得找你呢,可这是盖楼呀,怕你们没有那么多工具和家什。

赵民说:操,不就鸡巴是两层小楼吗?我连五层楼都盖过!

柴玉贵知道赵民过去在外面当小工时,肯定盖过五层楼,但那是两码子事。他才不放心包给赵民呢,手下十来个人,垒砖都垒的七扭八歪的,怕给盖塌喽。

柴玉贵就说:赵师傅你别挑眼,是镇里的关镇长给介绍的,我得罪不起呀,原来我也想请你来盖的。

赵民就撇撇嘴:操,你以为我愿意包你这破活呀?我哪有工夫弄这点小工程?我要出去盖大楼的!

柴玉贵倒不管你赵民包不包什么什么大工程,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得赶快找一处住的地方,好拆旧房子。他以为就是住个仨月俩月的事儿,乡里乡亲的,谁家还不能将就哇?再说这些年来,谁家盖房子没有他的一分功劳?可是,他在村里跑了一整天,也没有找到他的容身之地。不是这家说房子要装修,就是那家说房子不够住,还有的说是儿子要娶媳妇,还有的说最近几天要分家,反正,没有一家让他住。

柴玉贵突然感到了什么叫孤独。

实在没办法,他去找村党支部书记红树。红树听柴玉贵说完,就皱起了眉头说:哎,典型的红眼病,嫉妒症!这样吧,村部还有两间空房子,你把它收拾一下,对付着住吧。

柴玉贵几乎感动得要给红树下跪了。

小楼破土动工那天,柴玉贵准备了十好几桌子饭菜。他想借这个机会,把村里当家的男人都请在一起,大家都高兴高兴。全村一共百十多户,请全了也就一百来人。

当柴玉贵兴冲冲到各家各户去通知时,又一次让他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平时和他家关系不错的人都说,盖楼是好事,一定去祝贺。

平时和他家关系一般的人都说,不错,不错,你家的小楼在村里拔尖了,可贺可贺。可惜呀,我真的没时间。

平时和他家关系不咋着的人都说,谢谢你的好心,我们不能去,怕那小楼把我们压着!

柴玉贵气得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从心里骂起来:不知好歹的东西,请你喝酒是看得起你,你不去,我还省了呢,大不了我喂猪喂狗!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来了五六十人,大家喝得也挺高兴挺热闹的,这让柴玉贵揪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二层小楼很快就竣工了。

随之,柴玉贵的麻烦也来了。

位于他后面的李三多找到了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你家遮了我家的荫,好几个小时见不到阳光呢。

柴玉贵说:这可是没办法的事,要不,你家也盖楼吧!

李三多冷笑一声说:你家盖个楼有啥臭美的?今儿说啥也得给我个说法,要不,我让你去坐牢!

柴玉贵不紧不慢地说:行啊,那我就准备去坐牢啦!

李三多虽然气哼哼地走了,但村党支部书记红树随后就来了。

红树说:李三多找我了,我觉得没有必要非得上法院,你就象征性给他家点补偿,咱就在村里解决吧。

柴玉贵听后蒙了,他问:我错了?我违法了?

村红树说:你没啥错,也没违法。可是,你们前后院住着,总不能太生分了。影响团结啊,你就出点血吧。

柴玉贵看红树都出面了,况且红树待他不薄,咋也得给点面子不?就说:既然书记你说了,我就依你,你让我拿多少我就拿多少。

红树说:拿二百子算啦!

柴玉贵就当场给红树二百块钱,说:麻烦书记给办了吧。

李三多的事刚处理完,住在柴玉贵家西面的张松又来找他,张松黑着脸说:你家楼高压住我们家了,以后我们家会抬不起头来。

柴玉贵有点急,说:我家盖的是楼,比你家高就对了,如果低了,不就是笑话啦?

张松大声说:你家楼压住我们家,就是不行!别人家都盖房子,就你家盖楼,你家显摆啥?你必须给我家“超高费”!

柴玉贵也大声说:什么狗屁“超高费”?你爱找谁要找谁要,我可没工夫搭理你!

张松把眼睛瞪得比牛眼珠子还大,说:当真不给?柴玉贵脖子一梗:坚决不给!

张松说:好,好,姓柴的,咱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第二天,柴玉贵家的小楼被人甩了许多稀屎,臭烘烘的。柴玉贵骂骂咧咧用水冲了大半天,才弄干净。

谁知第三天,同样又是臭稀屎。

柴玉贵去找村支书红树。

红树说:你应该明白,咱村的人是个啥素质,你就认了吧,花钱买个平安比啥都强。

柴玉贵也看出村支书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狠狠心,就又掏出了二百块来,递给红树说:还求你给办了吧。

村支书说:为了咱村的安定团结,你就委屈点吧。

柴玉贵在心里说:我不是委屈,我是他妈窝囊!

柴玉贵搬家时,请的全是亲戚朋友,完了,在村里的饭店安排了两大桌,把村支书红树请来了,把李三多请来了,把张松也请来了。

结果,柴玉贵喝得酩酊大醉,是被人抬回去的。

孟宪歧,河北省作协会员。已于《小说选刊》《青春》《延河》《作品》《飞天》《鸭绿江》《青海湖》《百花园》《四川文学》《天津文学》《满族文学》《安徽文学》《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传奇·传记文学选刊》等50多种报刊发小说、故事300余万字。出版《那山·那人·那狗》微型小说自选集。有百余篇小小说和故事连续多年入选中国微型小说、中国小小说年选及被多家报刊选载。多次荣获全国中短篇小说征文大赛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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