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
我年少时的同学、做工后的师傅和师兄弟,大多生活在这里。这里的人家早先都是从苏北平原逃难来的。因为战乱、水灾,人们搭乘木船,顺水飘摇,渡过长江,走运河,过太湖,驶进苏州河。等到遥遥看见大上海,便选择水势平缓的河湾,靠岸泊船,爬将上来,看中一片河边荒地,搭起栖身窝棚。这说的是浦西。浦东也有,不多。苏州河上船撑到头了,干脆渡过黄浦江,落脚浦东,和大上海隔江相对。总之,异地他乡,不敢冒冒失失直冲进城,乡亲们还是识相知趣的。好了,就地横下来睡一觉,醒来再想办法活下去。办法简单,男人出去凭力气挣饭钱,在沿河沿江码头上做苦力。也有吃马路饭的,路不识,话不懂,黄包车轮不到拉,拉塌车吧,拉货不拉人。后来女人也出去找事做,就在沿江沿河的纱厂。上海两大纱厂聚集区,沪西和沪东,当初就是在苏州河和黄浦江边伸展开来的,棉花原料进货方便之外,要的就是滚滚而来的廉价劳力。
就这么,很多年。表面上看,沪西河湾的几个村落型人口聚集地差不多,炊烟袅袅,鸡飞狗跳,早睡早起,安分守己。我有时候会想到电影里的意大利的西西里、哥伦比亚的麦德林、美国马里兰的巴尔的摩、法国马赛的巴森港……没那么惊悚,有点点像而已。这里的居民大概生来具有某种挑战秩序和准则的潜质,大概经历又教会了他们某种心照不宣、不宜公开的契约精神。这样讲不算过分,上海人也没多少知道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里拥有世界闻名的内河码头,据说曾是远东最大的走私外烟集散地。那些年,家家户户都腾出房间给外烟贩子做仓库,自己挤一下,不碍大事的。反正比租给人住方便得多,房租也高得多,收益不错,当然坐享其成。现在说起来,这里的人们比较早地进入了物流领域和仓储行业。也就是说,都尝过甜头的,都有过几个钱的,不要看他们在光天化日底下随遇而安的样子,洗洗晒晒,吵吵闹闹,倒马桶,拷酱油,打小把戏,换液化气钢瓶,没钱有得空啊。
真要说起来话就多了。试着写篇长点的,没太多诉求,就是租界上海、狎昵上海、风花雪月上海、娘娘腔上海的东西看多了,有点烦,想补上一块。你那个是上海,我这个也是上海。至于叙事策略和技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不想被雷劈。倒是语言,很在乎的,熟悉不等于掌握,我很计较地在回忆的河流中打捞。这么说吧,这是我语言学习和实践的一份小结,写出来,发表了,心定一点。
我这个也是上海
王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