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质疑和考证中求学
——以《画学丛证》评阮璞先生其人

2017-11-25 11:54张晨薇
小品文选刊 2017年14期
关键词:画论美术史文人画

张晨薇

(四川大学艺术学院 四川 成都 610227)



在质疑和考证中求学
——以《画学丛证》评阮璞先生其人

张晨薇

(四川大学艺术学院 四川 成都 610227)

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学中,出现了“南阮北王”这样的史论大家,而阮璞先生在中国美术史论领域,又以其踏实考证的方式,走出了不同于其他学者大家的道路。其重要的著作《画学丛证》从面市以来,给众多的美术史论学者不停的以新的启发与指导。本文拟从《画学丛证》本书出发,从阮璞先生的训诂考证方法里探究先生其人的学术评价及相关学术成果。

阮璞;《画学丛证》;质疑;考据

在中国近代美术史论和画学研究中,阮璞先生可谓是一道别样的风景。原因无他,只因先生致力于对中国美术史论,尤其是画学上的具体问题进行考证辨析。也是如此,阮璞先生曾被学者形象地比作“中国画学清道夫”。他的《画学丛证》一书,收录了先生零零散散的百余篇论文,大都为画学中的问题辨析,故而如此命名。

阮璞先生在序言之中即表明其治学方法与宗旨:“余治美术学,致力于中国画学研究,颇有取于清代考据学家无征不信之治学方法”。他认为,所谓“画学”,“乃据客观存在、无限丰富之古今绘画现象,进行分析、抽象、概括,从中总结出绘画画理、画史、画法等方面之必然规律,用以指导作画与评画。”由此,画学在美术这一门类之中的重要性从中可窥一斑。然而,我们现代人再去阅读古代画论,一是因为如今我们中的大多数古文功底不足,加之古今文学差异,因而造成解读上的歧义和隔膜,加深了阅读、考证的难度。除此之外,古籍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流传已易有误,而后代人又常常将自己对古籍的误解在著作中以援引、诠解之形式出现,从而使得我们误读画论而不自知。在阮璞先生看来,我国的古代画学著述可分为两类,一类在宋元以前,是“力作性质之专书”,此类书“先则发凡起例,继则勤于搜采,终乃严于笔削,以勒成一家之言”;另一类则处明清之世,为“偶笔性质之小品”,这类著作“溺于玄风,疏于考证”。并且,宋元之前的画学著作也就罢了,“偶笔性质之小品”由于漫无考订,考证多疏,又受明清文人画之影响,以潦草脱略为高尚,因而贻害近世。

以上则是阮璞先生著述《画学丛证》之缘由。正如他所说:“盖缘深有慨乎自晚明以迄清末,画学著述全由‘文人画派’文人秉笔为之,坐此而明清文人一种束书不观、游谈无根、玄言相煽、实学尽捐之恶习,遂由其所作、所编、所诠释、所点窜之画学著述,周遍浸润与举世画学学风之中,其影响所及,至今尚犹荧惑视听,为害甚烈。故余不得已而乞灵于考据学家之征实学风,庶几以实救虚,对症投药,或者于今日画学界不为无裨乎?”因而,在先生这零零散散百余篇画学札记之中,先生不去建构自己的理论体系,而是运用训诂学、考据学之方法,对画学上的一些具体小问题进行订讹辨惑,拾遗补缺,目的即是希望略尽己之薄力,一纠晚明以来中国画学上的“不读书而好奇习气”之风。不可否认的是,用训诂学、考据学的方法来研究中国美术史,尤其是错谬繁多的明清画学,这既要求学养深学识博,又要求能耐得了寂寞静得下心。阮璞先生能有此成果,着实不易,令人钦佩。

阮璞先生自幼爱好国文,习四书五经,学唐诗宋词,因此,古文典籍的阅读造就了他扎实的国学功底,帮助先生在文学和画学上有所建树。先生结缘美术史,还要追溯到他就读国立北平艺专时,虽然当时先生选学油画专业,却兼修美术史论,深受邓以蛰和滕固两位老师的影响。毕业之后,先生加入了教师队伍,成为了国文教师。正是先生扎实厚重的文学功底,从深度和广度上扩宽了他在美术史的研究。

自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起,阮璞先生开始全身心投入美术史论的研究和教学中,先后在华中师范学院、湖北艺术学院、湖北美术学院任副教授、教授、教研室主任。他前后开设了中外美术史、艺术概论、中国古代画论、诗文题跋和艺术美学等课程。在长期的教学实践中,阮璞先生一直身体力行着。他追求着正确的史料,也一直试图用科学的方法去引导学生建立正确的史观,甄别史料的真假。起《中国美术史大纲》也完成于此时。

抛开文革十年动乱不提,之后先生虽年事已高,但仍醉心学术。他担任中国美术史、中国画论和美术美学三个方向的研究生导师。此时训诂学和考据学已成为先生的重要治学方法,无论是中国画论,还是中国画学,都应通训诂之法,“以古还古”。先生的《画学丛证》正式完成于此阶段,此书见证了阮璞先生在美术史研究上的“以博返约”,把重点放在画学之上,也奠定了他在中国美术史学史和中国画学研究史上“南阮北王”的地位。

阮璞先生认真严谨的作风,这是他治学生涯一以贯之的精神,其论辩缜密的思路,取精用弘的要求,都是建立在此点之上。先生最显著的方法论在于训诂学、考证学相结合,这也是他力求一改明清以来“阙略不备”、“小品陋习”之学风。正如先生自述:“自从我注意到我的不少前辈同行由于迷信明清文人,习惯于跟在明清文人后面承讹踵谬,上了当还不自觉,我就开始对这种因循不变的学风有所警惕了。”而清代学术界考据学派的最大特点就在于他们精通小学,博极群书,言必征实此方法正可改善、补充那种游谈无根、考证多疏的当下学风。而先生之所以借用训诂学这一方法,是为了“通古今之异辞,辨物之形貌”,通过正确弄清楚古籍中音义、句读等等,再有所依据地掌握古籍原文,才能在今天之时代背景之下对古典文献进行分析评判,从而“切实收到古籍之中取精用弘之功效”。因此,考据学和训诂学贯穿于《画学丛证》书中。例如,在其《论画而引千人诗句为证每多误解原意》中,针对俞建华先生在《再谈文人画》中通过对杜甫的“元气淋漓障犹湿”、“自有两儿郎,挥洒亦莫比”(出自杜甫《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幛歌》)中的“湿”、“洒”大肆深入论述来论证水墨画法非王维之独创,阮璞先生则通过训诂法来进行详细论证,认为首先仅评“元气淋漓”并不能判定为水墨画,其次“挥”可以有多重用法,甚至可以是“挥墨”,“洒”同样可以做“洒笔”,因此以“洒”来对应“水墨”未免有些望文生义,有失偏颇。

此外,阮璞先生建立在考据学、训诂学方法论之上的一个鲜明特色即是其论文的文献性和以文言文入书。这正是因为阮璞先生论证之严谨,国学功底之深厚。在先生的众多札记中,大多是提出一个小小的问题,但却引经旁证,一环扣一环,古典文献、唐诗宋词、历代画论信手拈来,由此及彼,广为链接,让人好不佩服。例如,在《“当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中,“当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这句脍炙人口的佳句有版本将“当世”作“夙世”、“宿世”,阮璞先生通过大量的文献引用,包含了朱景玄、张彦远、白居易、赵殿成、汪立名等等人的著作来考察此句之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并加之从诗句本身的修辞、表达的辞气来考察,认为“当世”更为妥当。

然而我读阮璞先生的著作,最深的体会却莫过于他的质疑与批判意识。清代实学中经学致用的态度在先生的学术中得到了延续。在阮璞先生的画学著作中,所涉问题的辩难对象,上自唐代的张彦远,下迄当代的李泽厚,竟达到数十人之多。像陈衡恪、藤固、黄宾虹、钱钟书、俞建华、潘天寿、童书业、宗白华等,阮璞先生都曾展开过不同程度的辩难。

我得以缘识先生,初本是因为文人画。至今,读完先生整本《画学丛证》,印象最为深刻的仍为《文人不满文人画》。先生这篇文章乃是针对陈衡恪先生的《文人画之价值》一文所聊发一端之议。读完这两篇文章,加之不久之前所听曹星原教授的讲座,以及其他一些相关文献犹如身临一场学术辩论的现场,好不痛快。在《文人不满文人画》之中,阮璞先生主要针对陈衡恪先生对文人画“画中带有文人性质,含有文人之感想,此之谓文人画”之定义,从“病其空疏苟简,取巧鸣高也”、“病其无补世道,游戏笔墨也”、“病其偏于秀弱,乏于雄奇”三个方面来驳证陈衡恪先生“文人画不见赏于流俗,正可见其格调之高”,要知亦有文人不满文人画。实则,阮璞先生是将自古以来的文人分为两类:一类最重德业,一类惟事文辞。又如在面对当时禅宗盛行影响绘画发展的背景下,阮璞先生在《画分南北宗说实具外禅内儒性质》中,通过层层论证,追溯本源,论证出莫是龙、董其昌的南北二宗之说之形成与揭出,“非止源于禅宗之影响,而别有更为深厚之根底在,斯即吾国固有之儒家宗法、正统、道统观念,以及此种观念演绎于诗、文、书、画积久形成之派系、师承理论是已”,实则“外禅内儒”。即使是面对钱钟书这样的当时大家,阮璞先生也敢于质疑。在《“目送归鸿难”及“欲作三声出树难”》中,阮璞先生通过对《世说新语·巧艺》、《送秀才公穆入军赠诗》、《历代名画记》、《魏晋胜流面赞》等文献的分析理解,认为不懂画的钱钟书先生强调“目送归鸿”有别于“目睹飞鸿”,在于它面临着绘画无法胜任的表现时间过程,这就脱离特定的语境和顾恺之思想中的一贯关注点,实则有缘木求鱼之憾。

其实阮璞先生和他的《画学丛证》并非完美无瑕,比如关于先生之质疑品质,有时确实有些观点过于吹毛求疵和偏激,再如先生在《文人不满文人画》中,虽已经把文人分为两类,但仍有些模糊,并没有明确文人和士人的两个概念。然而整体来说,阮璞先生的学术成果是瑕难掩瑜的。对于我们这些刚刚迈入学术研究大门的初学者,学会寻找问题,思考问题无疑是最紧要的。而阮璞先生敢于质疑,善于质疑,扎实的理论基础、文学功底,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引导。我们应该更多地去瞩目于前辈们的独到之处,而非苛责。再则,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国人对于传统国学的理解掌握其实是有所缺失的,而中国美术史上留下来的实物并不是很多,很多时候我们都要依靠画论。一来阮璞先生钻研画论与他所在时代的局限——那个时期国人并不能看到太多实物;二来,阮璞先生钻研画论是其有系统构建的方法论,并不应该成为被攻击的靶子。一个学者的方法论,并非一定要广而博,钻而一也未尝不可。加之,中国古代美术家实则大多也都是文人士大夫之流,其自身的修养也要求我们在进行美术史研究的过程中不能局限于美术史论而割裂中国美术史与文学、哲学、政治之间的关联,正是这样的中国美术史的特色决定了研究中国美术史论,我们应该学习阮璞先生的博闻强记,博览群书,正如阮璞先生所说:“为学要如金字塔,不能广大岂能高。”

[1] 阮璞.画学丛证.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8

[2] 阮璞.画学续证.香港:香港天马出版有限公司,2005

张晨薇,女,硕士在读,四川大学艺术学院,研究方向:艺术学理论专业。

K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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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7)07-005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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