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少年的爱情告白
——论湖畔诗派的情诗

2017-11-25 06:17:35
长江丛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诗派爱情诗情诗

张 宁

纯真少年的爱情告白
——论湖畔诗派的情诗

张 宁

湖畔诗人专心致志写情诗,他们的情诗率真、质朴、清新、流畅,不仅是他们的纯真少年情怀书写,也体现了他们那个时代的民族青春人格。同时,湖畔诗人爱情的率真告白对中国情诗由古典走向现代具有非凡的意义。

湖畔诗派 欢乐型情诗 青春人格

古今中外,一代一代的诗人为讴歌爱情而留下大量的诗篇,爱情成为诗歌永恒的主题。中国是一个诗歌的国度,诗的长河源远流长,爱情诗伴随着诗之始终。从《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舟,窈窕淑女,君子好球”伊始,几千年来,每个时代都不乏歌咏爱情的优秀篇章。但是,随着封建制度的建立和完善,民族传统文化中禁欲的成分日益浓重。《国风》中那种热烈而自由的爱情歌唱逐渐销声匿迹,合乎封建伦理道德的闺怨思妇诗成为爱情诗歌的主旋律。以爱情诗见长的晚唐诗人李商隐的情诗也是内敛含蓄有余。

直到五四时期,随着人的意识的觉醒,爱情的觉醒成为诗人最敏感也最热切的书写内容,“新月”诗人融中国古典的含蓄意境美的诗歌特点,兼受西方现代文明的熏陶,推进并促成了中国现代情诗的成熟。然而在情诗发展中,特别是从古典走向现代的进程中,我们不能忽视的是湖畔诗社的四位诗人:潘漠华、应修人、冯雪峰、汪静之。湖畔诗社几位年青诗人的诗歌抒发少年情怀,表达了纯真热烈的爱情,大都感情率直,意境清新。其反叛封建世俗的精神,格外引人注目。正如朱自清所说:“中国缺少情诗,有的只是‘忆内’,‘寄内’,或曲喻隐指之作;坦率的告白恋爱者绝少,为爱情而歌咏爱情的更是没有。这时期新诗做到了‘告白’的一步。《尝试集》的《应该》最有影响,可是一半的趣味怕在文字处理缴绕上。康白情氏《窗口》却好。但真正专心致志做情诗的,是‘湖畔’的四个年轻人。”①湖畔诗人的少年欢歌式的情诗打破了情诗千年的含蓄内敛的风格,他们明朗清新的青春恋歌为情诗注入了新的活力和气息,打开情诗书写的新局面。

湖畔诗社于1922年春成立于杭州西湖,成员仅四人:潘漠华、应修人、冯雪峰、汪静之。诗社没有明确的宗旨、纲领和章程,完全是基于友谊和共同的兴趣自由组合。以他们出版了诗歌合集《湖畔》标志着这一诗社的成立。1923年12月,潘漠华、应修人、冯雪峰等三人又出版了《春的歌集》。1922年8月,汪静之还单独出了诗集《惠的风》。他们专心写情诗,情诗构成了他们诗歌创作的主导倾向,也是他们在“五四”新文学革命浪潮中的鲜明标志。

朱自清曾对汪静之的诗集《蕙的风》做出过这样的品评:“小孩子天真烂漫,少经人间底波折,自然只有‘无关心’的热情弥漫在他的胸怀里,所以他的诗多是赞颂自然,咏歌恋爱。所赞颂的又只是清新,美丽的自然,而非神秘,伟大的自然,所咏歌的又只是质直,单纯的恋爱,而非缠绵,委屈的恋爱。这才是孩子洁白的心声,坦率的少年的气度。”②其实这也正是对整个湖畔诗派诗歌创作的恰切评价。不过也因为他们不同的家庭出身、遭遇,不同的个人气质、经历、修养他们的诗歌也各具特色,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中,朱自清说:“潘漠华的诗‘最凄苦,不胜掩抑之致’,冯雪峰的诗‘明快多了,笑中可也有泪’,汪静之的诗‘一味天真的稚气’,应修人的诗‘却嫌味儿淡些’”。①

湖畔诗人们因为年龄、思想和阅历的关系,初生牛犊不怕虎,无所顾忌地直接抒写现代男女之间的倾慕和爱情,把“现代爱恋者”的喜怒哀乐,表现得真切、热烈,而且大胆、直率,但又能不流于庸俗和猥亵。他们的爱情诗,表现了追求恋爱自己、个性解放的思想感情,是时代的新声。把“爱”作为主旋律的湖畔诗社也因此获得了恒久的魅力。他们那率真、质朴、清浅、流畅的风格又是那样地与众不同。所以他们才以小小的年龄、不多的诗篇,引起诗坛注意,造成影响。他们涉世不深,天真可爱,大胆直说,毫不隐讳,就是要“一步一回头地瞟我意中人”,要让流水捎信,请落花传情,要在爱波里洗个澡(汪静之《爱的波》),至少也要把爱情“由我底左眼寄给右眼看”(汪静之《月夜》)。如此天真直率的情诗,在古老的中国确实新鲜。

从新月诗派的淡淡的哀愁和无奈,象征诗派的以忧郁为美,到九叶诗人的爱的沉重和残酷,整个中国现代爱情诗的主流气氛就是伤痛和苦涩,极少如湖畔诗派的明朗乐观。这显然与成年诗人们自身的爱情经历和当时社会的理想与现实的反差有关,这些因素制约了诗人们对甜美爱情的放声高歌,使沉痛成为了爱情诗的主旋律。

稚气未脱的湖畔诗人们大胆歌唱自由爱情的创作,不仅大大超越了传统文学的尺度,而且突破了前辈诗人的范围。他们因为思想与经历的单纯,还能用天真善意的乐观眼光看世界,对现实人生充满了抑制不住的热爱和美好憧憬:“有趣的人生啊! 拾不尽的满地爱情啊!”(应修人《独游》)“可爱的人生,——人生底可爱呀!”(应修人《欢愉行》)欢快之情不可遏止地从这些诗里和诗人的心里洋溢出来。因此当他们在人的发现的时代气氛中,顺应了五四文坛的人性解放的审美倾向,在文学大师们的呵护与扶植下,毫无顾忌地吟唱着质直明快的爱情时,自然就形成了富于少年气象的“活泼乐生”的欢乐型情诗。诗人们当时正值青春年少,未经世事悲凉和挫折,对爱情还满怀着憧憬。爱情在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年人笔下,真切新鲜、质直明快、热情坦率中又饱含羞涩,不管是爱情的甜蜜,还是相思的苦楚,爱而不得的些许愁思,甚至是人生的无奈。汪静之的《月夜》就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儿女对爱情纯真大胆而幼稚的体验:“我那次关不住了,就写封爱的结晶的信给伊。但我不敢寄去,怕被外人看见了;不过由我底左眼寄给右眼看,这右眼就是代替伊了。”对爱人的思念之情蜂拥而来,急于倾诉,只能将激情化为文字,但初涉情网的主人公胆怯羞涩,欲寄还休,最后只能以右眼代替爱人。这样浓烈的思念,这种表达思念的方式,也只有仍对美好的爱情抱有幻想的青少年才想象得出。

湖畔诗人还以直白的语言表现对恋爱对象的亲昵,展现正常的世间恋爱形态。如汪静之的《我俩》:“我每每乘无人看见,偷与你亲吻,你羞答答地,很轻松很软和地打我一个嘴巴,又摸摸被打的地方,赔罪说:‘没有打痛吧?’你那温柔的情意,使我真个舒服呵!”《别情》中对爱的热烈与沉醉描写更为直露。应修人在《我不知》中以爱人之喜为喜,以爱人之愁为愁,表现了一种为了爱可以牺牲一切的奉献精神:“叫我怎样,我便怎样做,我依你快乐——我已快乐许多了。”爱情生活有欢愉也有哀伤,不管怎样,他们都敢于袒露自己纯真的心灵。潘漠华的《隐痛》就写满了他内心深处对于现实社会容不得恋爱的愤懑情绪。诗中写道:“我心底深处,开着一朵罪恶的花,从来没有给人看见过,我日日用忏悔的泪洒伊。月亮满了田野,我四看寂寥无人,我捧出那朵花,轻轻地,给伊浴在月底凄清的光里。”心底深处开着的“罪恶的花”,是由于爱情不被当时的礼教和世俗所允许,但他仍深深地爱着这个女郎,每天为她洒落忏悔的泪水。在残酷的社会里,他对爱情的思念和向往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整首诗都流淌着凄苦的情调,让读者为诗人对爱情的热烈追求和坚贞不渝的精神动容。此外,诗人们还把偶尔闯入他们眼帘和感情世界的富有诗意的事物,即使是没有生命的风、雨、星、云、月,以及虽有生命但无感情的动物、植物、花草鸟鱼等,也取其外形或神态与男女相爱的类似处,将之赋予人的感情,爱化、美化。《西湖杂诗·之二》就是一个代表:“山是亲睨地擒着水,水也是亲睨地擒着山。湖儿,伊充满热烈的爱,把湖心亭抱在心里,荡漾着美的波浪,与他不息地接吻着。东风来看望伊,柳儿拱拱手弯弯腰地招待着。”山水本无情,在诗人的笔下,都变成了多情者。这也可以说是湖畔诗人爱情诗的一大特色。

天真和坦诚是湖畔诗人的一种青春本色,这体现在创作上,他们比以往的诗人更追求天真,他们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带着从世俗和封建思想规范中解放出来的直率和纯朴。汪静之曾在《蕙的风》自序中说:“被封建道德礼教压迫了几千年的青年的心,被五四运动唤醒了,我就像被捆绑的人初解放出来一样,毫无拘束地,自由放肆地唱起来了”,鲁迅评价汪静之的诗时说:“情感自然流露,天真的清新,是天籁,不适硬作出来的。”③他们是以自己的青春的敏锐感觉、青春的真诚和青春的好奇心来理解人生,看待爱情,因而他们的创作充满了青春活力的生命流动和青春色彩的美。

正如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爱情观念和爱情方式,一个时代自然也会产生不同形式的爱情诗。爱情诗不仅是一种情感的渴求,也包含了社会的面影和时代的烙印。湖畔诗派的爱情诗“着重从情爱意识与民族青春性格相联系的角度,来展示一种青春人格。”④这种青春人格真切地反映了“五四”个性解放的精神特征,这也正是那个时代青春人格的体现。湖畔诗人基本是应时代而生的新一代青年,在这个热情洋溢的年代,他们没有太多因袭中国千百年传统道德的思想的积淀,少了内在的礼教道德的束缚,却在大的环境中感受到了封建道德对人性的压抑和残害,凭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真挚爱情的渴望,他们凭着少年的蓬勃朝气,“以胜利者的姿态,鄙视封建道德礼教,无拘无束地唱起了爱情之歌”。③

“如果说时代精神的热流在不同诗人的作品中,是通过不同的喷火口喷出,那么,“湖畔”诗人作品的时代精神,主要是通过歌颂自由恋爱表现出来的。”⑤五四运动是中国历史上一次空前伟大的反帝反封建的政治运动,与之同期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带来了“人的文学”的复苏,文学以人为描写对象,表现人的灵魂成为当时瞩目的文学课题,爱情作为人性的一个基本内容,自然成为人们关注的对象,湖畔诗人真诚坦率的情诗如春风一半,唤醒了当时无数青年的心。

湖畔诗人的创作体现了“五四”诗体大解放的呼声,在形式上大多是自由体诗。不大讲究押韵,但追求“自然的音节”。语言上,湖畔诗派长处是在质朴,清新而带有天真味。这自然都是和诗人的气质相一致的。但时代的剧烈变迁和诗人对社会的热情投入,应修人、潘漠华、冯雪峰后来纷纷投入革命的洪流,思想感情也随之变化,少年的小爱被社会的大爱所溶化,热情洋溢的青春恋歌已不复存在。但“湖畔”情诗对中国情诗以及诗歌的贡献却是不可磨灭的。这种纯真又不无稚嫩痕迹的情诗不仅感染唤醒了狂飙突进的五四一代青年,时隔八十多年以后,依然清新可人。这就是湖畔情诗的魅力所在。

注释:

①朱自清.现代诗歌导论[A].中国新文学大系导论集[M].上海书店影印,1982.

②朱自清.〈蕙的风〉序[A].汪静之《蕙的风》[M].亚东图书馆,1922.

③汪静之.回忆湖畔诗社[J].诗刊.1979(7).

④龙泉明.中国新诗流变论[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⑤陆耀东.论“湖畔”派的诗[J].文学评论,1982(1).

(作者单位:陕西职业技术学院)

张宁,陕西职业技术学院教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猜你喜欢
诗派爱情诗情诗
《诗》第27卷·三个“十”特大卷征稿
鸭绿江(2020年17期)2020-11-17 10:06:12
国风·秦风——《蒹葭》或许,从来都只是一首爱情诗!
艺术品鉴(2020年3期)2020-07-25 01:54:14
当代诗词史稿(八)——“三友诗派”给我们的启示
中华诗词(2020年8期)2020-02-06 09:27:22
爱情诗页
中国诗歌(2017年5期)2017-08-07 23:24:05
情人情诗
幸福(2016年6期)2016-12-01 03:08:30
我总是无法写好一首情诗
爱的剖白——浅析冉仲景诗集《献给毛妹的99首致命情诗》
西南学林(2016年2期)2016-11-08 12:16:46
爱情诗页
中国诗歌(2015年8期)2015-07-07 00:44:54
一首情诗,唯美了相识
爱情诗页
中国诗歌(2014年3期)2014-06-19 03:2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