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绥靖政策与日本战后军国主义的复活研究——以日本战后十五年间的军事重建为例

王卓 吕汝泉

（辽宁对外经贸学院，辽宁大连 116052）

二〇一七年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二周年。然而寰宇之内并不太平：日本加贺号直升机航母的下水、持续半年且极其惨烈的代尔祖尔围城战、朝鲜获得了氢弹、中印洞朗冲突，今年真可谓是多事之秋。

日本NHK于8月13日推出了反映七三一部队在满洲各项暴行的纪录片，罕见地揭露了旧日本军队二战中的暴行，这种做法是令人欣慰的。不过我们同时要意识到现在日本的安倍晋三政权重整军备的企图对东亚和平是有极大威胁、应当予以高度警惕的。

日本战后如果按罗斯福本人的构想，就会成为一个彻底的非武装化的轻工业国家，但是日本最终在美国的绥靖政策的纵容下，完成了再武装化，成为了美国在西太平洋“不沉的航空母舰”，实属冷战造就的怪胎产物。

1 战后帝国陆海军的解体

1.1 陆军的解体

旧日本帝国在接受了要求清算军国主义、解除本国军队武装的《波茨坦公告》之后，于1945年8月15日宣告战败。1945年8月20日，驻马尼拉的河边虎四郎中将使节团长收到了本国送来的《降伏文书》、《陆海军一般命令第一号》，代表陆海军省和参谋本部下达了“全军解除武装”的命令，并将三份文件交给了盟军太平洋战区司令麦克阿瑟五星上将。

此时陆海军已经开始了解体工作。投降后陆军成立了对外安置委员会，以讨论战败后和联合国交涉的各项方针与马上就要推行的复原方案。一开始陆军为了自己的“体面”，保留了部分交涉的余地；于是陆军省在8月23日发布的《暂定陆海军一般命令第一号》里面提出了两点要求：

（1）维护帝国国体、保障皇室安泰，否则将以玉碎相报复；

（2）为保障皇室安全，盟军要保留近卫师团的最小一部分兵力于皇家、以维护皇居江户城和首都东京的治安。

虽然陆军在这方面非常乐观，但是在GHQ（盟军占领军最高司令部）的“非军事化方针”压迫和《波茨坦宣言》的警告之下，陆军想要维持近卫师团作为复兴中心的构想还是化为了一枕黄粱。不过盟军还是准许了宫内大臣“组建皇宫警察队以维护皇居安全”的提案。

“警察队”这个称谓看起来不过是一支像美国州警察、中国公安民警那样的极轻武装民事治安力量，其实不然、对于日本政府和日本军队而言《警察力强化案》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因为在日本政府和GHQ联署的《陆海军一般命令第一号》里面写明了“警察不在解除武装条款之内”，日本政府也以“日本遭受了极严酷的战略轰炸，加之投降对人心的冲击和食物、药品等物资的匮乏，各种原因造成了治安困难”为由争得了盟军的谅解；于是日本政府在8月29日召开的终战处理会议上正式通过了《警察力强化案》，决定组建以旧陆海军人和旧宪兵为基干的警察部队、人数约为25万5千人。不过之后GHQ发现了其中的一些马脚，在9月22日予以否决，皇宫警察队也于翌年五月被解散。之后盟军为了维护治安和应对可能的共产主义动乱，建立了自治体警察和国家地方警察。美国的绥靖政策导致日本开始了策划已久的军事重建。

1.2 日方为陆军重建工作做出的准备

日本战败之后陆海军的中枢将佐们，作为战犯被处决或监禁者有之，基于《波茨坦协定》公职追放者有之，当然躲过了G HQ清算并与日本政府过从甚密者更有之。

陆军方面战后由服部卓四郎大佐（元参谋部作战课课长）联合同期（陆士34期）的西浦进、堀场一雄大佐成立了“服部小组”，后来他们招徕了元陆军省工作人员稻叶正夫、水町胜成、田中兼五郎等人，使自己的势力迅速扩大。服部一党能够在战后的日本大肆跳梁，正因为他们背后拥有强有力的后台—G2（占领军参谋二部）的主任威洛比少将。威洛比招纳服部进入二部的借口是“修纂太平洋战史”，但是实际上主要是为了甄别日本境内赤色分子和侦查苏联敌情的需要；日本战后为了让滞留在外地（满洲、中国内地、印度支那、缅甸、太平洋）的日本陆海军官兵回国复员，少数高级将校仍然在第一、第二复员省（元陆海军省）服役，比如说元参谋本部中将次长河边虎四郎；威洛比在痛感情报人员不足之后就找上了河边，拜托他成立了“河边机关”，而这个情报机构成了美国西太方面情报作战的一条猛犬。威洛比、服部、河边三人在推动日本再武装方面步伐非常激进。

除了美国方面的动作之外，日本首相也有自己的班底，吉田茂的个人军事顾问辰巳荣一元中将就组建了辰巳机关用来和占领军联络军事方面的事宜。盟军主导的服部小组、河边机关和日本政府主导的辰巳机关虽然工作方面是平行且互不干涉的，但实际上异曲同工。

1.3 海军的解体

以精明强干著称的日本帝国海军到1945年战败为止可谓遭到了毁灭性打击。海军是一个极其依赖技术兵器的军种，没有军舰这样的高技术聚合体就不能活动。正因如此海军想要重建的话无论精神还是物质上都需要后备人才和技术支持，因此海上保安厅的设置对日后海上警备队（后来的海自）方面的人才-技术传承可谓意义巨大。

海上保安厅的初期主业：扫海（扫雷），相当程度上是继承了旧海军的，这一点比复员等于失业的陆军强得多。虽然GHQ在1945年8月15日叫停了日本海军的扫雷工作，不过9月12日美国第五舰队又开始指导日方开始扫海，以应对美国海军在日本列岛沿海布置的破交水雷所造成的各项意外。新组建的扫海队总员为1508人，其中旧海军军官184人、各扫雷艇的指挥官全部为元海军佐官。扫海课的首任科长田村久三元大佐在朝鲜战争时期出任了日本协防扫海船团的总指挥，和他一块投效G HQ并成为海自高官的还有后来的大凑警备府司令石野自强和海上幕僚长大贺良平，扫海课升格为海保厅之后的首任长官则是元海军少将山本善雄；由此可见海保厅在血缘上和旧海军十分相近，甚至胜过海上自卫队。

扫海课除了打捞沉船和捞水雷，还负担了很多民防事务，因为战后日本民政意义上也很不太平—盗渔、走私、非法入境等恶性犯罪比比皆是。1948-49年度的朝鲜霍乱疫情也让日本政府、G H Q对病菌携带者入境忧心忡忡，于是盟军在1948年把扫海课正式升级为海上保安厅。海保厅最早预计招募元海军官兵10000名，最后在GHQ和世论的双重压力下只招收了3000人；不过和陆军系的警察预备队不同，GHQ对于海保厅招收有专业知识、技术的旧军人方面比较宽容，但仍然在装备上对海保厅进行了限制—海保厅只能准备排水量1500吨以下，航速不超过15节，不装备主炮的巡逻船，保安官也只能装备手枪。

1.4 海军将校战后为重建做出的努力

日本帝国的最后一任海军大臣是米内光政大将，他和旧海军最后一任军务局长保科善四郎拟定了新日本海军的重建计划，其构想如下：

（1）要坚持建设新海军的理想，从不动摇。

（2）让盟军了解到日本需要一支最小限度的海军用来保障联合国在远东的和平与稳定。

（3）旧日本海军的美风良俗要在新海军里面继续传承发扬。

这份《米内方案》被第二复员省庶务科长长泽浩、资料科长吉田英三在极机密条件下进行，二人把保科善四郎和“与美国交情莫逆”的元海军大将野村吉三郎抬了出来。野村吉三郎可算得上海军战后的超级大腕，历任军令部次长、驻美大使、海军大臣代理、最后任外相，而且在美国人眼里“为阻止两国交战尽了本分”；而保科善四郎曾在美留学、后任驻美武官，也算是日本海军中的知美派；在米内光政于1948年去世之后，这两位就是海军亲美派的魁首，野村是海军重建的旗印，而保科是轮机。

野村的活动确实是卓有成效，美国海军高层开始对日本海上力量的重建抱有极大兴趣；美国远东海军司令休伊中将、参谋长厄非斯特、副参谋长（日后的海军作战部长）阿利·伯克都对野村的活动大力支持，这可谓为后来USN和JMSDF的密切合作的滥觞。

除了野村、伯克等大人物的斡旋之外，很多普通的旧军人也在为重建海军添砖加瓦—在米内授意之下许多旧海军官兵加入了“朝日实业株式会社”，从事船舶修理、海运、远洋捕鱼等行业；同时技术士官们大部分计入了民间的造船会社以“保留火种”。海保厅长官山本善雄也和日本政府通气。

由此可见，与陆军的“戴着镣铐起舞”相比，海军重建的进程可谓轻松许多，然而中心还是服务美国驻军，也逃不掉美国人的监管。

2 与“防卫二法”相关的政治倾轧

1953年9月27日，在吉田-重光会晤之后保守三党（自由党、改进党、日本自由党）联盟宣布改订《保安厅法》，开始关于设置自卫队的谈判。此时三党联盟中掌握主导权的是芦田均的改进党，芦田均十分热衷于日本的自主防卫，甚至要求修改《1947和平宪法》，这点与现在费尽心思修宪的安倍晋三极为相似。翌年11月9日，《自卫队基本法要纲》即日后的《自卫队法》通过，该文件对自卫队的定义、统合幕僚本部的设置、保安队和警察队的废除、执行任务相关的规章制度、与都道府县知事的协作等方面都作了规定。

然而自卫队和保安厅武装的统帅权又成了问题，时任的日本首相吉田茂是个勉励振兴日本经济的和平主义者，然而G HQ还是对拥有巨大权限的日本总理可能存在的集权专断化进程颇为担忧的。因此日本政府在确保首相统帅权的同时，也仿照美国的国家安全保障会议和英国的国防委员会设置了国防会议；该机构在重大问题—比如说是否出动自卫队方面作为谘议机关拥有重要意义，且三分之二成员是文官。

不过芦田均表示国防会议还是应当有一些“民间有识者”参与（主要是指退伍的原陆海军将官），虽然自民党以“这么干是不是和旧帝国时代的军事参议官会议太相似”为由杯葛，但还是招收了陆军的下村定元大将、海军的野村吉三郎元大将两位耆宿加入，其中后者还是芦田亲自点名要的。于是1954年5月28日，国防会议成员正式敲定：内阁总理大臣-议长，副总理，国务大臣，外相，防卫厅长官，经济审议厅长官和“民间练达人士”若干。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1954年吉田下野、保守三党同盟崩盘，鸠山一郎上台组阁，日本政坛爆发了大地震：国防会议相关法案的议会表决因而被拖到了1955年6月；同时三党联盟各有一部分人抽身，组成了民主党，这一连串的大新闻对芦田均所在、人数最少的改进党可谓一连串重大打击；而1956年下村定元大将、土肥明夫元中将、野村吉三郎元海军大将的退休加上河野一郎、中曾根康弘转投自由民主党（元自由党）给改进党-芦田派阀造成了毁灭性打击，自主防卫派居然如此轻易地就自我解体、烟消云散了，也是令人讶异。

3 国防方针的确立，对现代化军队建设的觊觎

1959年日本外相岸信介访问美国，与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进行会谈，期间美方正式确认了将从日本大量撤出地面部队的计划；之前1955年芦田内阁在位时，时任外相的重光葵在访美时也向美国国务卿杜勒斯提出了美军从日本全面撤退的要求，被美方断然拒绝—在日美军从日本全面撤退一事，事关美日安保体制的根基，美国势必不能轻易答应；岸信介吸取了前人的经验教训，在美国可接受的范围内进行谈判，并最终成功。

3.1 《制度调查报告》

自1954年《旧金山和约》签署以来美国就要求日本增强自己的防卫力量，可谓再三旁敲侧击，然而吉田茂作为和平主义者对再军备化态度极为消极，并没有什么主观上的努力，不过在G HQ要求下吉田政权还是组建了三十万人的警察预备队，用于治安和协防；1959年美国大量撤军之后，日本政府也在美国的不断鞭策之下开始拟定相关的制度、编制，最终在M S A的帮助之下完成了有指导意义的《制度调查报告》。

（1）日本的国防宗旨是平时保障国内治安，御外侮于未然，战时击退入侵者，保障航道畅通以维护日本独立；

（2）国防建设对国内经济、治安的影响要十二分地考虑；

（3）不考虑对外出兵，仅进行国土和领海域内的消极防御；

（4）在“冷战”的大前提下，不能单独考虑本国的安全，也要保障自由世界的独立；

（5）航空兵的主要任务是防御性的对峙航空战；

（6）陆军兵力应在海空力量和美军的帮助下击破一个方向的敌军，若敌从两面来，就争取先挡住一面的攻击；

（7）海上兵力以船团护航和反潜为主，其他部分只好忍痛割爱了。

3.2 《防卫力量整备案》

根据《制度调查报告》的指导方针，制定了有关海陆空力量框架的《第一次防卫力量整备案》，其主要内容为：

（1）陆上自卫队：30万人；

（2）海上自卫队：总排水量45万5千吨；

（3）航空自卫队：6744架飞机。

但是，由于规模过于庞大、预算难以负担，几乎不大可能通过国会的审议，于是防卫厅进行修改后推出了二次案：

（1）陆上自卫队：20万5千人；

（2）海上自卫队：总排水量14万5千吨；

（3）航空自卫队：1536架飞机。

从一次案到二次案的变化可以看出，这时的防务安排还是陆上力量为主。之后池田-罗伯茨会谈商定陆自的规模为18万人。修改后的方案在1957年通过，被命名为《第一次防卫力量整备计划》（简称“一次防”），并运行到1960年。美国为了自身利益，急需扶植在东亚地区的代理人，于是处处纵容日本的小伎俩，导致日本真正恢复了军事力量。

4 “赤城构想”的野心

日本政府在1957年通过的《一次防》于1960年到期，因此必须在1961年制定新的长期防卫计划，其主导者就是赤城宗德。赤城氏于1959年6月就任防卫厅长官，在之后的7月26日赴北海道出差时在记者招待会上提出了自己对国防建设的指导性意见，后世称之为“赤城构想”，该构想的主要内容包括：

（1）国防建设以日美安保体制为中心，以统合战略构想为基础，以统合幕僚会议为主轴；

（2）国防力量重要性以空、海、陆排序；

（3）和一次防重视的陆上部队优先、与苏军在本土决战为第一不同，以“从帝国时期就被轻视”的后勤保障为主，重点在设备维修、建筑修复、军工生产、物资囤积等方面；

（4）国家要重视国防物资的生产并予以支持；

（5）大力推进装备国产化。

1959年11月，防卫厅将计划交由大藏省审计，藏相方面表示所需费用大约占当年国民收入的2.5%，约合3900亿日元，但因为当年伊势湾台风救灾方面亟需大量资金，所以国库无力承担这笔庞大的开销。赤城构想一次案编制为：

（1）陆上自卫队：自卫官18万人，其中步兵师团12个、装甲师团1个；

（2）海上自卫队：总排水量16万4千吨，拥有一个以两艘直升机航母为中心的潜艇扫讨战斗群；

（3）航空自卫队：24个飞行中队，装备霍克、波马克、奈基等型导弹的防空导弹中队16个。

1960年，不死心的赤城防卫相修改了自己的方案之后，将其交给正在美国调印新安保条约的岸信介，让总理和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商议此事。然而正在此时，自日本驻美大使馆结束武官任期的海原对赤城构想发难，并在国会发言中提出了令人信服的论断：

（1）日本政府不可能短期时间内拿出那么多经费；

（2）并没有能指导三个自卫队的统一方针；

（3）“航母导入”，即引入反潜直升机航母的构想根本不考虑美国的看法和世界舆论，极其不现实。

海原氏的抨击可谓恰逢其时，对赤城构想的指责也是抓住了重点，于是日本政府无限期地冻结了赤城氏的计划，赤城宗德的构想和日本政府战后许多重建军队的努力一样化为乌有。海原日后主导出台了《第二次防卫力量整备计划》，其主要内容为：

（1）陆上自卫队：自卫官10万人，预备役3万人；

（2）海上自卫队：总排水量十四万吨；

（3）航空自卫队：1000架飞机，4个防空导弹中队。

“二次防”的出台以及“赤城构想”的失败，标志着“文官统制”政策的确立和“现役武官制”的退场，旧军国主义色彩在日本军队中暂时退出了前台。但是，得益于美国的绥靖政策，日本仍然是获得了较大的军事自主权，对东亚以及全球安全再次带来了威胁。

5 结语

通过对日本在战后五六十年代（1945-61）的军事再建过程的梳理，可以清晰看到日本完全是在美国的纵容之下，由一个被摧毁的非武装战败国，在不到二十年内摇身一变再次成为东亚军事大国，并成为了美帝在西太平洋的头号爪牙。日本战后不拥有军事自主权，因此和东德、西德在法律意义上可以拥有军队不同，日本只能拥有专守本国防卫的自卫队。但日本军国主义根深蒂固，加之美国不负责任的绥靖政策，促使日本在东西方两大阵营夹缝之中不断发展壮大，拥有过世界第三的GDP，以及世界前十的军事力量。但是，好战必亡、忘战必危，我们的祖国绝不希望挑起任何战争，但是也必须时刻警惕美国的霸权主义以及日本军国主义的狼子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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