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小
应对人口老龄化挑战的中国态度
——访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党俊武博士
文/小小
10月16日,被誉为“中国喜剧大师”的严顺开先生走了,无论是戏剧、电影、电视还是小品,从1981年涉足电影界以一部《阿Q正传》连夺百花奖、国际喜剧节金手杖奖的这位老人,在36年的艺术生涯中,为我们带来了无数欢声笑语和无限艺术享受。然而,大多数人不知道,他是在瘫痪了七年的病床上离开的。80岁生日那天,病房里也没有应有的欢乐和温馨。
一代喜剧大师凄凉告别,不禁让人唏嘘。
然后,我们呢?那些自始至终都是普通百姓的老人呢?是怎样在轰轰烈烈了一生以后,与这个世界告别的呢?
“平均每天约有2万人、每小时有800多人进入老年。
“到2050年,中国老年人口将近5亿,而这30多年时间里还有4亿左右的老年人将离开人世,这说明从现在到2050年,我们将要养活的老年人口总流量大体上在10亿左右。
“21世纪70年代以前,中国将一直是世界上老年人口最多的国家。中国人口老龄化的严峻形势举世关注。”
再见到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副主任、全国养老服务业专家委员会副主任、中国老龄宜居研究中心主任党俊武博士时,距离他的专著《老龄社会的革命——人类的风险和前景》出版已经过去两年了。在列出上述数据后,他又强调了一句:中国老龄化问题已然凸现,而且往后越来越严峻。
人口老龄化是全人类共同面临的重大现象,是任何一个国家或早或迟都要经历的重大挑战,也是工业革命以来继全球化之后最重要的世界性重组力量之一。它以空前的牵动力和牵动度把人类引入一个新的时代,也推动人类脱离年轻社会迈入老龄社会,一个新的社会形态正在扑面而来。
党俊武博士说:“当然,从人类社会发展来看,人口老龄化是人类社会文明进步的标志,因此许多人把这个时代称为‘长寿时代’,把我们所处的社会称为‘老龄社会’,发达国家早在20世纪上半叶就进入了这个时代。全人类进入老龄社会是在2000年,中国是在1999年。亚洲、南美、非洲等一些国家和地区预计在本世纪末进入老龄社会。因此,进入老龄社会是一个普遍规律。”
自古以来,人口问题一直是军事和政治问题。人口的多寡不仅牵涉到军事对垒的实力较量,也是关系国家税源的重要问题,被称为“政治算术”。到了18世纪末,人口问题就进一步被当作经济问题对待了。1798年马尔萨斯发表《人口原理》、1936年凯恩斯发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他们都认为,人口问题是重大的经济问题,并把人口问题当作“经世济民”的经济学问题来处理以及在人口研究中追求某种原理的理论思维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在现在和平年代,人口问题不仅是“政治算术”,也是“经济算术”。
对此,党俊武在他的著作《老龄社会的革命》中这样写道:自马尔萨斯时代以来一直到今天,人口数量问题一直困扰着许多国家的经济发展。到了凯恩斯时代,人口年龄结构老龄化的问题逐步引起经济学家的广泛关注。最突出的代表就是1937年凯恩斯发表了《人口缩减的若干经济后果》,其中的核心观点是,老年人口不断增加、少儿人口不断减少的人口缩减现象,必然导致全社会有效需求不足,对经济发展的影响是“本质的”。他所谓的“人口缩减”实际上就是人口老龄化,只是没有用这个术语。因为,这个概念是20世纪40年代才提出来的。
那么,人口老龄化到底会给经济社会发展带来哪些负面影响呢?党俊武说,影响的程度因国别差异而有所不同。具体来说,人口老龄化不仅改变劳动力结构和社会抚养结构,提高经济运行成本,降低国民储蓄和资本积累,制约生产能力提升,而且改变消费结构,重塑产业结构,降低内需驱动后劲;同时,改变税源结构,大幅增加财政支出,形成老龄金融资产膨胀态势,影响公共财政安全和金融市场稳定,逐步加剧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的结构性矛盾,增加宏观经济运行的系统性风险。总之,随着“拉车人”不断缩减而“坐车人”不断增多,在没有根本改变发展方式和调整经济社会结构的情况下,人口老龄化给经济发展带来的负面影响日益深刻。
党俊武:经济学博士、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副主任、全国养老服务业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曾参与《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老龄工作的决定》《中国老龄事业发展“十一五”规划纲要》《中国的老龄事业(白皮书)》等重要文件的起草工作。担任《中国老龄产业蓝皮书(2014)》《中国老年宜居蓝皮书(2015)》主编,获得“首届中国老年学学术奖”
自1982年第一次世界老龄大会以来,如何在全球范围内共同应对人口老龄化和老龄社会挑战,联合国出台了《老龄问题维也纳国际行动计划》(1982)、《联合国老年人原则》(1991)、《联合国千年宣言》(2000)、《老龄问题马德里国际行动计划》(2002)、《活力老化战略》(2002)等一系列文件,相关国际组织也发表了《防止老龄化危机》(世界银行,1994)、《维持老龄社会的繁荣》(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1998)、《应对全球老龄化挑战》(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2002)等报告。这些文件和报告系统提出了国际社会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基本共识。
但是,人口老龄化对发展的影响目前主要发生在发达国家,给发达国家带来的挑战是多方面的,发达国家也普遍采取了一系列举措,但应对效果十分复杂。总体来说,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先行的发达国家成功地应对了人口老龄化,它们的经验值得汲取,教训应当是中国未来发展之殷鉴。
党俊武说,归纳起来主要是:针对生育率长期低迷,少子化现象凸现,采取了鼓励生育的各种措施,但政策效果甚微;针对年轻劳动力资源短缺的困局,采取了移民政策,但带来许多新的问题;针对社会保障压力,采取了提高退休年龄、调整社会保障待遇水平等措施,但效果如同抱薪救火,老问题没解决还带来新的问题;针对公共财政带来的压力,采取了压缩财政支出甚至压缩国防开支的措施,但往往是杯水车薪。特别是今天,西方发达国家无一例外地陷入高福利与老龄化的深刻矛盾,不断引发经济、社会乃至政治危机。
纵观发达国家应对人口老龄化的战略实践,成功经验就是要有相应的制度安排,但失败的教训十分深刻:一是任何重大的制度安排必须首先考虑人口因素,这也就是把人口学称作“政治算术”的深刻含义所在。二是任何重大的制度安排必须考虑成本。客观地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发达国家普遍建设福利国家的政治安排是非常有意义的,但问题在于扩大化。
他说,值得关注的是,发达国家采取应对措施不仅效果欠佳,还面临三个重大问题:一是过度老龄化风险日益加大。目前,日本的老龄化水平已经超过30%,意大利也接近这个水平,随着生育水平难以提高,发达国家中面临人口过度老龄化风险的国家将会增多,这是值得警惕的。二是随着老年人口的大幅增长,老年群体越来越成为发达国家中的压力群体。在老年选民众多的国家,老年人往往比其他年龄组的人在政治和社会方面更为活跃。甚至一些国家成立专门的老年人政党,如美国过去的黑豹党、德国灰党、俄罗斯养老金领取人政党等,他们的政治影响力很大。三是少数发达国家的许多地区社会活力几乎丧失,有些几乎成为老人城,一片凄惨现象。例如日本的北海道、美国的底特律等城市,年轻人越来越少,许多公共设施关闭,社会氛围凝重,让人感受到仿佛是被抛弃的现代荒原。总之,发达国家虽然采取了诸多举措,但收效不大甚至引发许多新的问题,整体来看,成功的少,失败的多。
中国作为世界上老年人口最多的国家,不仅具有自身特殊的国情,而且没有比较成熟和完整的经验可以借鉴。因此,党俊武说中国要成功应对和建设理想老龄社会,必须怀抱敬畏,高扬中国精神,塑造中国态度,探索中国道路。
2016年5月27日下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就我国人口老龄化的形势和对策举行第三十二次集体学习。2017年10月1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强调: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构建养老、孝老、敬老政策体系和社会环境,推进医养结合,加快老龄事业和产业发展。
我们已经看到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应对人口老龄化问题的积极态度和务实方略。
党俊武说,中国在应对老龄化问题上尊重历史发展规律,对老龄问题清晰研判;同时主动顺应人类社会的重大转型,着力做好顶层设计。国务院相继出台《“十三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体系建设规划的通知》等多个文件,《关于调整完善生育政策的意见》明确提出“减缓人口总量在达到峰值后过快下降的势头”,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决定全面实施一对夫妇可生育两个孩子政策,等等。同时,针对完善医疗保障制度、养老保障制度和长期照护保障制度等,出台了若干文件。深化医改优化资源配置,年轻时缴费老年时用,通过老少两代之间的代际资源转移实现“社会互济”,为失能老年人提供长期照护服务问题准备物质基础。
马基雅维利说,“人类前途一半受机会控制,另一半受人力控制”。人口老龄化挑战是人类历史上少有的直接涉及全体公民自身利益的重大问题,影响全人类前途命运的重大趋势,因此老龄社会绝不仅仅是老年人的事情。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应对人口老龄化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持久战,这场战争看不到时间边界。
那么,面对当前老龄化的严峻形势,中国还应该做什么?
党俊武认为,在全球化时代,也是全球老龄化时代,我们首先需要在本世纪全球人口老龄化总态势的动态巨坐标中,对中国人口老龄化演变趋势作出一个基本判断。这就是:所谓中国“未富先老”和“未备先老”的基本国情,决定了中国面临的老龄化挑战压力大于发达国家。因此,我们在应对和建设理想老龄社会的道路上主要应当把握好这些方面:
第一,要把全体社会成员的自我养老意识、孝父母意识和孝天下父母意识作为爱国精神和时代精神的重要内容。在老龄社会条件下,要着眼个人人生长远计划,少一点非理性消费,多买一份养老保险,为自己养老做好准备。第二,要全面构建理想老龄社会的应对战略思想。统筹解决好人口数量、结构、素质、分布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关系,大力发展老龄产业,培育其科学的完善的盈利模式和结构。第三,打好政策法律“组合拳”。制定出台更加科学的老龄经济、文化、教育、就业政策,二孩政策,实施年龄友好型住房和土地政策,实行弹性退休政策,以及有利于老年人作用发挥的人力资源政策,有利于家庭养老功能的公共政策等。第四,实施全民参与的国家工程。全民健康计划,全民共建新家庭计划,全民参与发展老龄金融计划,全面扶持发展老龄产业计划,老龄科技创新计划,民族医疗护理振兴计划,年龄友好型城乡环境建设计划,全社会深入参与的失能老年人帮扶计划,国家时间银行计划等。第五,弘扬传统文化,大力弘扬尊老爱老养老的孝道文化,崇尚和谐,敬奉祖先,重视家庭伦理亲情,注重自我修为。然而,决定上述目标实现的基础是,人人做好充分准备,家家做好长远安排,企业做好战略谋划,政府做好体制机制准备。
党俊武说,老龄社会是更高级的人类社会形态,进入这一新的社会形态,人类既定的经济发展方式可能会面临挑战,但智慧不断进化的人类终究会找到新的增长路径,推动宏观经济可持续发展。
如何与世界告别,是每个人都将面对的问题。图为法国画家保尔·高更的作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
“老年人问题的本质是年轻人的问题”,在研究老龄问题和老龄社会这个领域深耕了20多年的党俊武,每每感到焦虑。他说,我们知道,老龄社会不只是老年人多了,还意味着年轻人少了。
自2015年“全面实施一对夫妇可生育两个孩子政策”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据一项网上调查显示,只有4成网友愿意生育二孩。“‘坐车的人’越来越多,谁来拉车呢?”
张大诺是全国十佳生命关怀志愿者、上海至美公益基金会理事,在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关怀了几百位临终的患者包括老人、癌症患者和智障儿童。他说,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期是非常绝望的,他们觉得自己与社会割断了,被社会抛弃了,包括家人都离自己很远,孤零零地随时要去另外一个世界。那孤独感是冷到骨髓的。“我曾经关怀过一个老人,是骨癌患者,非常痛苦。开始,她并不接纳我。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她的心结才打开了,有一次她让护工给了我一张她年轻时的照片,说是给我的纪念。当时,她的表情非常平和温暖,我能感到她的内心是微笑的,而且那微笑是非常动人的。”张大诺觉得,所有人在生命尽头都应该得到这样的关怀,拥有这样的微笑。
在本文即将煞笔的时候,加拿大华裔、柏年基金会主席王柏年先生几乎是吟着小曲跳进我办公室的。王先生一身得体的休闲小西装,上衣口袋里的一朵丝绸手帕尤其别致。星星点点的银丝,即使没有黑框眼镜也是见不到眼角的明显皱纹的。我说我在写人口老龄问题的文章,他说送我一句话:“都说人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其实人不能输在终点线上。”在将要离开我办公室时,他打开自带的音响,放了一曲歌,跳了一支舞。他今年65岁。
“每当我感到困惑难解的时候,常常想起大文豪托尔斯泰。他在1886年发表了《我们该怎么办?》(What Then Must We Do?)。这部书堪称19世纪80年代的时代座右铭,并让法国伟大的印象派画家、抽象主义大师保尔·高更如痴如醉。1897年,高更在贫困和丧女的悲怆中,完成了他的绝世艺术作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人类历史纷繁复杂,时代变迁奥义深长,高更的作品可谓怀真抱素,探骊得珠。”党俊武说。
的确,人类已经走到了新的重要历史关口,中国也进入重大社会转型时期,必须深刻反思500年来的现代化历程,回应20世纪以来东西方大思想家、大艺术家们对“现代性”的深刻反省;必须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重新建构文明理想和发展模式,这是构建理想老龄社会的关键,是中国为世界贡献的中国态度、中国价值、中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