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合
有一次,班里有个小女孩儿神秘兮兮地对我说:程老师,考考你呗?我冲她一笑:好啊,请说。“冒”字怎么写?我有点儿诧异:冒,上面一“曰”,下面一“目”啊。小姑娘乐了,特别高兴地说,老师,您错了。
对于“冒”字,我真没有认真注意过,我望着小姑娘可爱的神态,吐了吐舌头:真的啊,你快说说。小姑娘更快乐了:老师,“冒”上面不是“曰”,也不是“日”,而是这个。她一边在纸上写,一邊说:是“”,里边的两横和两边都不相连。
回到办公室,我一查字典,还真是呢。再一查,居然有人称冒字为“天下第一错字”。有些常用字,我们太“熟悉”了,反而习焉不察,熟视无睹了,忽视了它们的写法。这“冒”字不会写,估计不仅仅老程自己吧。
接着,老程就做了点儿功课,翻书,查资料。
这个“”就读mào,它与“曰”的区别,正如小姑娘所说,里面的那两横不与别的笔画相连。古文字中的“”(冃)是个象形字,就是画了一顶古人的帽子,那两横是帽子上的装饰物。由“”组成的“冒”,上面是帽子,下面是眼睛,本义也是戴在头上的帽子,后引申出覆盖的意思。
最早的“帽”就是“冒”,并没有“巾”。因为一个“冒”字还表示别的义项,负担太重了,后来人们给“冒”加上“巾”,造出个形声字“帽”。“冒”专管“向外透出”等意义,“头上的帽子”这个意思交给“帽”专管。至此,我们可以看出“帽”字的演变历程:—冒—帽。
《汉语大字典》中没有单独列出部,把“冒”字归并到“日”部之下,这是不妥的;《现代汉语词典》有部,下收四字:冒、冔、勖、冕。
不常用的陌生字,人们还查查字典,问问别人,上网搜搜,可像“冒”这样的字,天天见面,反而不去注意它了。错在不知不觉中。
说到“冒”字了,就顺便说说感冒,也很有意思。
感冒是病,但任何一部古代中医典籍中都没有“感冒”一词。原来,“感冒”不是医学术语,而是来自官场,是一个官场专用语。
宋代有专门的机构分掌图书经籍、编修国史等事务,这些机构是昭文馆、史馆、集贤院三馆和秘阁、龙图阁等阁,通称“馆阁”。按照规定,馆阁中每天晚上要留一位官员值班,如果因故不能值班,就要在请假簿上写上这么一句:“腹肚不安,免宿。”
当然不一定是真的“腹肚不安”,而是一种相沿成习的借口。请假不能连续超过四天。因此馆阁的官员们俗称这本请假簿为“害肚历”。
南宋时期,时为太学生的陈鹄也在馆阁中供职,陈鹄喜欢别出心裁,他请假时,偏偏不愿意写“腹肚不安,免宿”,而是写上“感风”,还把害肚历改成感风簿,并且沾沾自喜地说:“害肚历”“感风簿”,真是千古绝对啊。
陈鹄用的“感风”是有来历的。与他同时期,有个中医学派,史称“永嘉医派”,创始人叫陈无择,他将复杂的疾病按照病源分为内因、外因和不内外因三种,其中外因称“六淫”,即风、寒、暑、湿、燥、火。陈鹄于是创造性地把外因之首的“风”信手拈来,前面冠上一个“感”字,“感”者,受也,故称“感风”。
“感风簿”一词从此开始风靡官场。到了清代,“感风簿”演变成了“感冒假”,成为官员请假休息的托词。清代官员的创造性在于将“感风”变成了“感冒”,“冒”是透出的意思,“感冒”即是感风之后仍然带病坚持工作,今天终于全面爆发了!
从官场发源,“感冒”一词开始进入人们的日常口语。到现在,感冒你说我说大家说,很平常,倒极少有人知道来源了。而更好玩儿的事情是,感冒在新的时代又有了更新的意义与用法。比如下面的说法。
我对老程不感冒。
“感冒”,在这儿也是个动词,只是意思大变,倒类似于感兴趣了。这是一种幽默的说法,本是临时借用,现在却好像越来越流行了。
冒,感冒,您对这个话题感冒还是不感冒?
今日,伙同一帮同事去门头沟爨底下村。
“爨”,音cuàn。总笔画为30画,当地人为方便记忆,曾经编写歌谣曰:兴(繁体:興)字头,林字腰,大字下面架火烧。
“爨”有两个意思:一是烧火做饭。“爨,炊也。”“取其进火谓之爨,取其气上谓之炊。”(《说文解字》)由此可组成爨人、爨夫(厨师)、爨室(厨房)、爨妇(执炊的女人)等词。二是指烧,烧煮。《水经注》上有“常若微雷发响,以草爨之,则烟腾火发”的句子。“爨”的小篆字形为 ,上面两手持锅,下面两手往火里添柴,描绘的正是烧锅做饭的场景。“爨”字笔画太多,所以,即使有了口诀,人们大概还是觉得难写。于是,现在好多人一般都将“爨底下村”写作“川底下村”。音近,图个方便吧。
简体汉字中,笔画最多的还不是“爨”,而是“齉”,笔画为36画。齉,读nàng,鼻子不通气,发音不清。如:齉鼻子;鼻子发齉。
汉字向来被认为繁难,特别是繁体或古体。如果你翻翻《康熙字典》或《汉语大字典》之类,不认识的字太多,不会写的更多。这也正是简化汉字的一个原因,毕竟,文字是交际工具,不好认不好读就不方便。
在民间,还有笔画更多的简化字。当然,有的连字典词典也不收,而有的,是不是字亦有争论。
比如右面图片里的字。这个字读作biáng,是人们普遍认为的笔画最多的汉字,共有57笔。biáng biáng面,是源于陕西的一种面,现在也是一家面馆的品牌。biáng字,字形极为复杂。其文字的字形是所有传统字典,包括《康熙字典》不曾收录的,而其发音,和piā、biā一样,也是普通话里没有的。
陕西关中biáng biáng面文字儿歌这样唱道:
一点上了天,黄河两道弯。
八字大张口,言字往里走。
你一扭我一扭,你一长我一长,
当中加个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
挂个勾勾串麻糖,坐着车车逛咸阳。
“biáng”字和“biáng biáng”词的发音是拟声,其得名,据说如下:
(1)面在制作的擀制和拉扯过程中在案板上会发出biáng-biáng的声音;(2)面在下锅时,在锅沿上会发出biáng-biáng的声音;(3)面在捞出和调味搅拌过程中会发出biáng-biáng的声音;(4)面在入口时,在嘴边会发出biáng-biáng的声音。
根据法国著名汉学家白乐桑1989年的研究,中国最复杂的繁体汉字是zhé字,64画,由上下左右四个繁体的龙(龍)字构成,意思为唠叨话多,出现在5世纪的中国。
另外,据说日本汉字中还有一个84画的汉字存在,这个字上部是品字形的繁体三个云,下部是品字形的繁体龘,意思为出现了龙,在飞翔。
一个字,笔画多到了几十画,除了对某些有特殊爱好的人,比如书法家,比如好古家,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但是,既然存在这样的情况,你就当作一种好玩的东西吧。如果因为这个,增加了我们的民族自豪感,也算是别样的收获了。
汉字里的相似字不少,有的很不容易辨认。有人把一些相似字形象地称为双胞胎。双胞胎长得像,极易混淆,但毕竟各有不同。错认,也许只是熟悉不够。与他们多接触一些时间,多看他们两眼,也就在同中发现不同了。
比如“汩”与“汨”,乍看一模一样,顶多胖瘦不同罢了。但其实,胖瘦不是书写造成的,这是两个不同的字。前者读作gǔ,它右边的偏旁是曰,读作yuē;后者读mì,右边偏旁是日。发现胖瘦,并注意区分,就混淆不了了。
再如,“汆”与“氽”,貌似几无区别。但如果瞪大眼睛,就會发现,前者是入水,汆,读作cuān,是一个会意字,汆是一种烹调方法,把食物放入水中稍微一煮,即为汆。汆丸子,就是把丸子放入水中煮熟。后者是人水,读作tǔn,也是一种烹饪方法,油炸的意思,如油氽馒头。
有些字因为笔画多,现在简化了。但它们的繁体字有时候也会用到,在特殊的情况下,也容易让人看走眼。比如,尘与麈,一目了然。但尘的繁体字塵与麈,你不仔细看,很容易看不清楚。塵,上是鹿,下是土,会意字,鹿在土上跑,自然尘土飞扬。而麈,形声字,从鹿主声,在古书上指鹿一类的动物,其尾可做拂尘,如麈尾。麈尾与拂尘,麈尾从形象得名,拂尘从意义入手。换成繁体,麈尾与拂塵,麈与塵是不是很容易混淆?
有的字,在生活中如果没有另一个相似的字,几乎消亡。因为另一个字常用,其双胞胎自然也被常常提起。比如壸,读作kǔn,指古代宫中的道路。现在,宫殿既然不存在,壸也就没有意义了。然而,这个字,常常被人提起与壶类比。壶与壸,长得太像了,仔细区分,才见分晓:壶下面是业,壸下边是亚。拿这两个字类比分析形似字,可以先考一考别人,总很有趣。然后再讲分别,实在细微,也很有趣。
如果以人比附,其实汉字中也还有多胞胎。
氏与氐,礻与衤,本来只有一点之别。这几个部分两两组合,自然也是极像:祗、祇、衹、袛。诸君瞪大眼睛看看,是否区分得开?礻加氐,祗,读zhī,敬,恭敬;礻加氏,祇,读qí,古时候对地神的称呼;衤加氏,衹,读zhǐ,同只;衤加氐,袛,读dī,短衣。四个字,没有一个是常用字,我们平常自然没有必要记住。但是在特殊的时刻,比如读古书,比如参加汉字听写大会之类的节目,注意区分就有了一些必要。
在简化字里,书画昼尽,这四个字的区别很明显,但试着把四字恢复繁体字:書畫晝盡,你是不是就有点看晕?从区分度这个意义上说,简化汉字还是有好处的。
双胞胎也罢,四胞胎也好,都是人们对形似字的一种形象的称呼。形似字给人们带来了不便,也给人们带来一点克服困难的乐趣。但文字本质上是一种工具,简单方便从来都是人们选择时的最重要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