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有南园、北园二处,菜花黄时,苦无酒家小饮;携盒而往,对花冷饮,殊无意味。或议就近觅饮者,或议看花归饮者,终不如对花热饮为快。众议未定。芸笑曰:“明日但各出杖头钱,我自担炉火来。”众笑曰:“诺。”众去,余问曰:“卿果自往乎?”芸曰:“非也。妾见市中卖馄饨者,其担锅灶无不备,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调端整,到彼处再一下锅,茶酒两便。”
余曰:“酒菜固便矣。茶乏烹具。”芸曰:“携一砂罐去,以铁叉串罐柄,去其锅,悬于行灶中,加柴火煎茶,不亦便乎?”余鼓掌称善。街头有鲍姓者,卖馄饨为业,以百钱雇其担,约以明日午后。鲍欣然允议。
明日看花者至,余告以故,众咸叹服。饭后同往,并带席垫。至南园,择柳阴下团坐。先烹茗,饮毕,然后暖酒烹肴。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既而酒肴俱熟,坐地大嚼。担者颇不俗,拉与同饮。游人见之莫不羡为奇想。杯盘狼藉,各已陶然,或坐或卧,或歌或啸。红日将颓,余思粥,担者即为买米煮之,果腹而归。芸问曰:“今日之游乐乎?”众曰:“非夫人之力不及此。”大笑而散。
【点读】
讲究——赏花要饮酒,并且是“对花热饮为快”。可是供赏花之处没有酒家,即是带去酒菜,可“对花冷饮,殊物意味”。沈复最终听取了妻子芸娘的建议,雇了街头“以卖馄饨为业”鲍姓者,不但让他们赏花时酌温酒饮热茶之想法得以实现,而且在想喝粥时,“担者即为买米煮之”。如此“拉仇恨”的行为,显然是因了沈复等人对生活细节的讲究,这种讲究是诗意的,是向着远方的。
芸娘——林语堂的女儿林太乙说,父親的理想是《浮生六记》的芸娘。他爱她能与沈复促膝畅谈书画,爱她的憨性,爱她的爱美。该选文中芸娘的所想所为,只是其人丰富形象中的一小枝节,若读了整部《浮生六记》,虽不敢说芸娘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中最美的女子,但也是最美女子中的一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