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侨汇市场价格形成机制与改善对策

王力+汪天都

侨汇（Remittance）是指在境外务工的人员赚取收入后，汇给母国亲友用于赡养家人的外汇资金。国际社会普遍认为侨汇是资金从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流动的重要渠道。在一些贫困国家，侨汇是外汇收入的主要来源，对于摆脱贫困至关重要，是普惠金融的重要组成部分。

侨汇成本问题的国际背景

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数据，2011年全球平均侨汇成本（以汇款200美元等值外汇为样本，下同）达到了9.3%，汇款费用居高不下，不利于侨汇资金的流动。2011年，二十国集团（G20）领导人承诺将G20国家的平均侨汇成本在5年内降低至5%。2014年，G20领导人将此目标修改为到2020年降低至5%。2015年，联合国发展峰会通过了《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提出到2030年消除一切成本高于3%的侨汇渠道。

世界银行根据其测算的各国侨汇流量，将大部分发展中国家定义为侨汇流入国，主要关注其侨汇流入的成本，印度和中国分别是世界第一和第二大侨汇流入国；将发达国家和一部分发展中国家定义为侨汇流出国，主要关注其侨汇流出的成本问题。

根据世界银行2016年第四季度的统计数据，全球平均侨汇成本为7.4%；从世界主要国家向中国汇款200美元等值外汇的平均成本约为10.31%（见表1、表2），和2011年第一季度的12.6%相比下降2.3个百分点。尽管中国的侨汇流入成本呈现出逐年下降的趋势，但在G20国家里仍处于偏高的位置。从各国汇往中国的成本差距较大，较高的日本、西班牙分别达到15.6%和18.6%，较低的韩国、新加坡则分别为5.1%和7.1%。

侨汇渠道的成本分析侨汇最主要的渠道是商业银行，其次为西联、速汇金等国际汇款公司（MTOs），商业银行收费一般要高于汇款公司。部分国家还有邮政渠道，但业务量占比极小。

商业银行渠道

商业银行渠道主要指SWIFT（环球银行同业电讯协会）渠道，涉及发汇行、中间行和收汇行。发汇行的收费包括固定的电报费和按汇款金额比例浮动的费用两部分，同一家银行的收费标准通常只取决于汇款金额和受理途径，与收汇账户所在国家无关。

发汇行收取的电报费主要是向SWIFT缴纳的同业之间进行报文交换的费用。SWIFT总部位于比利时，其系统仅提供信息交换服务而不实施资金清算。SWIFT根据每家会员的业务量大小进行比较透明的标准化定价，会员没有议价空间。

部分收汇行会收取入账费，中资银行在境内通常不收该费用，日本等一些国家的银行会收取该费用。中间行的收费是由商业银行两两之间通过谈判进行定价，大型银行由于业务量较大、风险较低而议价能力较强，中资银行与发展中国家同业相比并没有明显的劣势。中间行收费目前存在的主要问题是价格不透明。出于商业利益考虑，国际大型银行不愿意公开自己的收费情况。这不但对降低侨汇成本带来不利影响，也导致消费者在汇出款项时无法知晓该笔汇款到账的准确金额，常常有意料之外的手续费从转账金额中被扣除，给其带来了很大的不便。

面对汇款公司的竞争，SWIFT近年来启动了全球支付创新（GPI）项目，推动各大银行将汇款过程透明化。GPI项目基于SWIFT平台，旨在加强银行之间的跨境支付合作，完善代理行清算模式、业务流程和账户合作关系，提高汇款效率，增强汇款过程透明度，优化客户体验。

总体来看，中国作为侨汇流入国，汇款费用主要由境外银行收取，境内收汇行不掌握每笔汇款的实际收费情况。中资银行境外分行作为发汇行时，其收费标准也是参考当地同业制定，且业务量在当地占比很小。由于发汇行在定价时通常不区分收汇国，因此主要侨汇流入国（包括中国）之间商业银行渠道的成本相差不大；但侨汇流出国的成本相差较大，主要取决于当地银行业整体的收费传统和竞争激烈程度。

汇款公司渠道

汇款公司的总体收费要低于商业银行，主要有互联网和物理网点两种受理途径，有现金到现金、账户到现金、现金到账户、账户到账户四种模式，发（收）汇人可以选择通过现金或银行账户向汇款公司支付（收取）款项。与商业银行不同，汇款公司会根据国家进行差别化定价，主要取决于该国的业务规模和风险，通常汇入非洲国家的费用显著高于其他国家。

现有的国际汇款公司总部大多在美国。2004～2007年，中国银监会先后批准西联、速汇金等四家国际汇款公司在华设立了代表处，相關的审慎性条件在《非银行金融机构行政许可事项实施办法》中有明文规定。在中国，国际汇款公司均与商业银行合作开展业务。银监会出台的《关于规范金融机构开办国际汇款代理业务有关问题的通知》对国内商业银行与国际汇款公司的合作业务进行了规定。目前，五大国有银行及邮政储蓄银行与国际汇款公司均有合作。

中国侨汇市场发展现状与问题

中国侨民单笔汇款金额较高，偏好商业银行渠道。首先，随着中国侨工收入水平和中国国内消费水平的提高，汇往中国的单笔汇款金额相对较高。在汇款金额较高时，消费者往往偏好更加正规、安全的商业银行渠道。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2015年中国居民的人均年收入（GNI）为7900美元，属于中上等收入国家。为了赡养多位家人，假设每位侨工每年往家中汇款额为中国人均GNI的两倍（15800美元），即每月1317美元。因此，世行设定的每月200美元的汇款额，并不符合中国国内收入水平的实际情况。

其次，中国人有储蓄的习惯，中国侨民倾向于积攒一大笔钱一次汇出给自己的大家庭，国内的亲属也有足够的储蓄来保证等待时间。而其他一些国家的侨民不得不高频率给国内亲属汇款，而且甚至会将一笔汇款拆成几笔分别汇给父母、配偶、子女等，以避免被其中一人占有。因此，中国侨民汇款频率相对较低，每月一次已经是较高的频率，每个季度甚至每年一次都属于正常情况。对于消费者而言，无论侨汇成本有多低，只要多汇一次就要多交一笔手续费，因此只要家中没有意外的开支需要，明智的消费者总会尽量增加单次汇款的金额，减少汇款频率。endprint

根据中国六家大型商业银行提供的数据，2016年全年，使用SWIFT渠道的个人跨境汇款汇入总笔数为649万笔，总金额553亿美元，平均每笔金额8516美元，单笔金额在500美元以上的占到了总笔数的86%（表3）。2016年，上述六家银行使用汇款公司渠道的个人跨境汇款汇入总笔数为389万笔，总金额58亿美元，平均每笔金额1503美元，单笔金额在500美元以上的占到了总笔数的68%（表4）。

由于汇款费用是由境外机构收取，从不同国家汇往中国的收费标准不同，境内机构并不掌握汇入的具体收费情况，仅能掌握汇出的收费情况。此外，由于商业银行的SWIFT渠道需要对每笔汇款收取固定的电报费，当汇款金额较小时电报费所占比重较高，会在统计时拉高侨汇成本。例如20美元的电报费在汇200美元时会带来10%的成本，但在汇2000美元时仅会带来1%的成本。因此明智的消费者在进行汇款时，往往会积攒较高的金额一次性汇出，而不是分笔小额汇出，以避免反复缴纳电报费。与SWIFT渠道相比，汇款公司渠道的固定收费标准相对较低，因此在汇款金额较小时，汇款公司更占优势。如果一些低收入发展中国家的侨民确实需要进行小额侨汇，往往会选择汇款公司渠道。

随着中国经济水平的快速发展，来华工作的外国人增加，中国也在成为侨汇流出大国。根据六家银行提供的数据，2016年，使用SWIFT渠道的个人跨境汇款汇出总金额为645亿美元，大于汇入的总金额（553亿美元）；使用汇款公司渠道的汇出总金额为186亿美元，同样大于汇入的总金额（58亿美元）。从汇出的实际收费情况可以看出，当汇款金额较大时，平均成本（即收费占汇款金额的比重）很低，但当汇款金额较小时，平均成本较高，并且商业银行SWIFT渠道高于汇款公司渠道（表5、表6）。

反洗钱/反恐融资对侨汇成本的影响

近年来，由于全球反洗钱/反恐融资监管趋严，国际大型银行采取了所谓“去风险”的对策，关闭了许多汇款公司的账户，并且与发展中国家同业合作意愿不高，导致中间行的收费有上升趋势，甚至有一些发展中国家的银行被国际大型银行中止了代理行关系，造成侨汇业务无法正常开展，非洲、拉美和大洋洲地区的银行业受影响尤其严重。

此外，合规成本的上升使得正规的侨汇渠道更加昂贵，加重了消费者的负担，一些国家的侨民为了省钱会选择无需合规成本的地下渠道，使得正规汇款公司难以获得客户，不合规的地下渠道反而更受欢迎，可能出现恶性循环。

世界银行高估了中国的侨汇成本

世界银行在统计侨汇成本时，首先是找出每条汇路上市场占有率最高的若干个汇款渠道，这导致不同国家统计的对象相差较大。例如2016年第三季度美国到中国这条汇路统计的是6个商业银行渠道和8个汇款公司渠道；而美国到印度统计的是1个商业银行渠道和19个汇款公司渠道；却又统一规定以汇款200美元通过在世界各国的机构进行暗访（mystery shopping）的方式来采集所有汇路的成本（世行的数据库中也统计了汇款500美元的成本，但撰写报告时仅使用200美元的数据）。这造成每条汇路的成本不具备可比性，同时还忽视了每个消费者会根据实际需要汇出的金额来动态选择最划算的汇款渠道。

在汇款金额较小时，汇款公司相比商业银行价格优势明显，故而在世行的统计中，美国到中国的侨汇成本为8.55%，显著高于美国到印度的2.85%。但如果横向比较同一家商业银行的渠道，那么无论汇款金额是多少，成本都相差不大，因为商业银行通常不会根据收款国家来差别定价。根据世行的数据，从美国的富国银行分别往中国和印度的银行账户汇200美元，费用都是7美元，成本均为3.5%。收费最高的花旗银行和汇丰银行则分别要收45美元和35美元，成本高达22.5%和17.5%，显著拉高了美国到中国的侨汇平均成本。但世行在统计美国到印度这条汇路时，并未纳入花旗银行和汇丰银行，而是大量纳入了Ria、Xoom等互联网汇款公司，在汇款200美元时，前者免费，后者也仅收4美元，显著拉低了美国到印度的侨汇平均成本。

因此，世行统计方法的问题在于渠道选择与单笔金额的不匹配，原因在于，根据每条跨境汇路上消费者的总体偏好来选取汇款渠道，各国之间区别很大，但在选取单笔金额时却又没有根据各国消费者的实际偏好，而是统一规定了200美元这一偏低的标准。这不仅前后自相矛盾，也不符合侨汇消费的实际规律——通常商业银行渠道的单笔汇款金额要高于汇款公司渠道，而汇款金额较小时商业银行渠道天生就比汇款公司渠道贵，故而商业银行渠道越发达的国家，统计到的小额汇款成本自然就会越高，这造成中国侨汇成本被显著高估。

完善侨汇市场价格机制的政策建议

推动发汇行和SWIFT减免小额汇款费用。在商业银行渠道中，侨汇成本主要来源于发汇行和中间行收费，中国的收汇行基本不收取费用。建议汇出收费较高的发达国家本着普惠金融的理念，降低发汇行收费，特别是对小额汇款的固定手续费进行减免。同时推动SWIFT降低电报费的收费标准，争取对小额汇款予以减免。

推動中间行收费标准透明化。国际银行业一直未公开中间行业务收费标准，SWIFT为此启动了GPI项目来提升汇款的透明度。目前中资银行参与该项目较为积极，但也有国家的银行态度消极。建议推动各国监管部门达成共识，促进中间行收费的透明化，这不但有助于降低侨汇成本，而且也是对消费者知情权的保护。

加强国际反洗钱与侨汇工作的有效配合。全球反洗钱/反恐融资监管趋严使金融机构面临较高的合规成本，因此全球侨汇成本进一步大幅下降的难度较大。建议继续加强国际反洗钱/反恐融资工作与侨汇工作的配合，推动对话与合作，避免对普惠金融产生过大的不利影响。

探索发展多元化的汇款渠道。国际上已经有企业推出了利用数字技术的低成本侨汇产品，有助于降低小额汇款的成本，新兴的区块链等技术也有可能被应用到侨汇中。为了促进侨汇市场差异化竞争，降低小额侨汇成本，中国也可以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进一步发展多元化的汇款渠道，包括数字技术渠道，并配套实施相应的反洗钱/反恐融资规定。

建议世界银行改进统计口径。建议世行改善统计方法，将商业银行渠道和汇款公司渠道分开进行比较，并将200美元标准改为数据库中已有统计的500美元标准，同时考虑增加统计1000美元的情况，可以同时公布多个金额档次的成本数据，或是根据每个国家消费者的实际偏好设定不同的金额。

作为国际扶贫开发机构，世行可能特别关注小额侨汇的成本。由于消费者在小额汇款时往往偏好汇款公司，建议世行在统计小额侨汇成本时，聚焦于汇款公司，而减少商业银行的样本数。

（作者单位：中国社科院金融所，特华博士后科研工作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