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科幻影片的视觉表现传统

宁广谊 (承德医学院外语教学部，河北 承德 067000)

电影是视觉影像化最早也最典型的艺术样式，其传播媒介、形式技巧、社会文化所指、意识形态信息及美学价值，都是透过视觉表现的方法、视角和实践得以完成的。毫无疑问，即使具体到任何一部电影，视觉因素都是存在于最显在的层面。英美科幻电影流派尤其注重纯粹的视觉造型艺术，以此确立了自身的特质和倾向性。托马斯·萨兹曾经断言，此流派核心问题和自我指认特征，就是如何将科幻从成熟的语言艺术转化为视听艺术，这一传统自开创时期的《月球旅行记》《机器屠夫》等片就已显示出其本性。说到底，视听的刻意经营，更加有利于运用逼真直观的玄幻影像画面，表达英美流派科幻片超现实的、非语言的及其文化传统相关联的思想意义、情绪所指。苏珊·海娃德甚至将视觉表现传统的“一些印记”视为英美科幻电影类型的签名。所以，对这一传统做出系统考察、分析评述，无疑是颇具意味的艺术探索。

一、视觉优先

海德格尔《世界的图像时代》深刻地论述了艺术形式发展的趋势。据此理论的延伸理解，电影发展的基本功能，就是形成观者听觉经验和视觉经验的变换和积累，这个过程创造了影像视觉表现的变迁和轨迹，同时又不断地更新大众观察和体味事物的方式，世界因此被把握为图像。这种视觉经验决定着视觉空间里事物的关系。从梅里埃、凡尔纳、卓别林等导演、编制的早期科幻片，诸如《天文学家之梦》《征服极地》等，就奠定了其基本规范。而他们的视觉表现传统，究其具体，又呈现为声光体验优先的艺术语言陈述和技术主导的电影感表达方式，这是“英美文化读解物像视觉感知方式至上的传统基因”所携带而来的。

第一，声光体验构成了视觉空间乃至科幻叙事的感性基础。在英美的科幻片里，视觉经验表现为优先地位，它决定了视觉空间里事物和故事情节的关系，并由此产生出其精神内核和叙事语义。这种新的有别于其他类型的视觉体验既是银幕技巧产生的结果，也是科幻题材的特殊性所致，深层次上更是英美文化传统里视觉至上的感知方式的发展逻辑。《黑客帝国》堪称汇集英美科幻电影所有视觉表现特征的扛鼎之作，讲述年轻黑客尼奥偶然发现所谓“现实世界”，实际是计算机人工智能系统所编排的可怕阴谋后，进而与幕后掌控者对抗的故事，这部影片的视觉呈现方式是依靠画中画技艺和构图方式来完成的，共时性的空间信息在影像中获取了历时性特征，仿佛戏中戏不断展开，画面的内容和效果以构图方式替代蒙太奇表述。此时的视觉表现不再单纯是造型层面的形式实验，而是以视觉体验优先的知感僭越和渗透来叙事，使得黑客时代世界本真迷失的主题得到最鲜明的确认。这种极端强调形式感、视觉优先化、声光体验至上的表现技艺实际上以其“结构性力量”成为英美科幻电影创作的惯性，并演变为模式化思路。很大程度上，视觉体验构成了英美科幻片电影感和电影意识的基础。

第二，现代科技不仅只是辅助元素，而且是其视觉表现的主导力量。电影本身是科技发展的衍生品。而英美科幻片，其诞生、成长、兴盛、表现特征、文化习性，尤其是视觉表现方面更是与技术条件的变化相关联。也正是借助科技的便利，英美科幻片才发展为人类视觉性能的实践和生产系统的最佳类型场域。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计算机和数码科技开始进入电影领域，英美科幻片着人先鞭，贡献了《星球大战：新希望》《猿猴星球》等片，在视觉编排上借助电脑特效呈现出的画面效果“完全超越时代”；当三维电脑成像技术开始成熟时，《终结者2》首次尝试，标志着电影的视觉表现可超越摄影镜头对视觉空间和物像的限制；此后，又是英美科幻片领域给世界带来了第一部全数码技术的影片《星球大战前传2：克隆人的进攻》，画面呈现第一次抛开胶片，完全择取数码摄影与制作设备……借助科技元素，英美科幻片的视觉表现方得以摆脱摄影镜头时间限制和视觉边界，使玄幻场景、劲炫镜头等得到震撼的表现。利用科技大胆创作视觉空间影像，凸显令人叹服的画面感知和体验方式，正是英美科幻片的标签式特征。

二、游戏化的影像

作为大众文化最佳的视觉载体，电影的视觉表现特征足以透露出一个族群/文化传统的情感和共同价值。对于英美科幻片来说，视觉表现技艺更是其美学诉求上的一个主题。运用高科技手段在银幕上打造种种奇观，擅长贴近现代大众所熟悉的语言和方式进行影像叙事，在新媒体传播环境里制造多元丰富的视觉文本，是其科幻片一以贯之的思维传统和惯常模式。早在滥觞阶段，凡尔纳、威尔斯参与的剧本构思，还有《海底两万里》《征服极地》等开先河的影片，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择取了这样的拍摄手法、表现方式和镜头感觉。这些影片与其说是在讲故事，不如说是在写场面，其舞台美术、想象设计、场面调度等方面都展现了规律性的画面元素，淋漓尽致地发挥出科幻题材电影与生俱来的幻觉本性。此特性即表现为日益强化的游戏化影像风格。

首先，视觉整体架构具有游戏性的画面风格和影像趣味。回顾历史，英美的科幻片是伴随着英美世界的科学技术、动画电影和电子游戏的迅猛发展而共同成长的，其视听语言设置深受此氛围熏陶，画面风格和趣味明显地呈现出游戏性倾向。深受游戏化浸染的轻快的暖色系色调与跳跃变动的知感节奏，极其便于使观者融入其玄幻的光影世界之中。《星际大战前传》被誉为“英美科幻文化孕育几十年的必然结晶”，就是一部有着典型的游戏性风格视觉设置的作品。影片自始至终都运用了二维手绘风格，还穿插了不少CG镜头，其手法和游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变相怪杰》作为科幻的经典影片，亦喜剧亦魔幻，讲的是循规蹈矩的银行职员史丹利，在偶然中拾得一个面具后，突然具备超能力的故事，与法、德诸国同类科幻题材追求画面感的写实风格不同，它的视觉表现形式付诸电子游戏形式的夸张、滑稽，人物的基本表情和肢体语言，都是游戏性的构图和叙事方式。比如史丹利的面具，就是三维动画做成，其表演形态也是依据真人和网络游戏人物形象结合的产物。

其次，呈现出动漫式的视觉文本样态，在传统表现形式基础上，强化而为“新英美科幻电影”特征。新英美科幻电影显著特征之一就是擅长运用、借鉴当代动漫的语言、方式和视觉表现系统，在创作风格、制作趣味，特别是视听语言上构建成不断转换的状态和格局。比如《天道》的开篇就是一场绚丽的公主梦，视听设置上是二维动画结合静帧画面来表现，把一个萧瑟破败、死气沉沉的恐怖世界烘托得恰如其分，而其梦幻般的天国想象画面显然是受到蒂姆·伯顿的《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影响；《变形金刚》更是直接性地扩展了这种视觉呈现风格，比如汽车人放置火源的动作、金刚变身而为坦克等画面，几乎完全是依据美国动画片的表现方式照搬而来，其基本要素都是源于动漫的技巧，也使英美科幻片整体上都有较为明显的动漫风格。他们在视觉表现上直接或间接使用动画技术的手法，是对传统的再利用和改造，风靡一时，成为“改造迷蒙之后的传统本身。”

三、视觉的隐喻表意

英美的科幻片，无论题材、主题有着多么超现实的表现，自始至终都处在西方都市文化语境和电影工业环境之中，受到其制约规范。所以，就其视觉表现的消费属性而言，其一直以来都是最全面化地致力于营造现代性幻影，也是西方现代都市人的内在影像投射，是英美大众集体的“想象的乌托邦”和生命情感、世界认知的视觉呈现。在这个文化/地域语境中，借助科幻的非自然状态，视觉设置快速地变更着影片的艺术品位和文化特征，英美传统电影类型中那种相对稳定的内容和形式分离消失，所有的画面都沉浮于流动变迁的临时状态。此时，观者对于世界、社会、人生乃至宇宙的种种奇思妙想、梦幻化的情感和思想都被分布集中在一段视觉连续体的构建之中，由摄影机镜头表现出来，成就超现实知感。从早期的《化身博士》《隐身人》《弗兰肯斯坦》，到当前的《X战警》《僵尸世界大战》，几乎所有文本都在印证这一特征。

一方面，其视觉表现的目的并非只是单纯地制造玄幻奇观，而是淫浸着真切的生命感知。英美国家领先世界的科技和拍摄技术颠覆性地改变了电影对视觉空间的表现和建造能力。新颖的视觉表现改变了大众的想象力和内心体验，科幻类型电影不断扩展参与人类记忆和想象活动的比例，成为人们视觉空间想象和娱乐需求，乃至生命体验抒发的最佳影像载体。如《变形金刚》系列、《星际传奇》系列、《异种》系列、《银翼杀手》《迷雾》等影片，在有限的叙事时间和镜头空间中，都着力表现影调和视觉层次的鳞次栉比、色彩的丰富性、物像语义的多元，而所有的视觉元素最终又都汇集为人类真实生活的内心体验。这是英美流派科幻片“整体性特征”和“一以贯之的伎俩”。其视觉表现的传统方式在一定程度上颠覆影像再现系统的同时，也为科幻片的真实观念提供了另一种解读和实践成果。

另一方面，视觉表现的意义最终指向了隐喻修辞的本质。一般科幻片的意图核心，都是希望借助科幻叙事的逻辑和视觉艺术的独立性来新编排现实图景。但仅仅依据视觉形式的知感来对现实进行“条理化的原则”，并不能给予把握真实的可能性，一旦视觉表现成为目的本身，电影就只是作为游戏存在了。所以，英美的科幻片有意识地摆脱此困境，即便是在“最反客观现实的影像表现”上，都注意视觉图景和现实世界的物质交换关系，镜头的选择和构造充满着对物象的隐喻描述。《星空反击》展现了一个如诗如画的农业社会，人们衣着朴素，在太阳的视线中铺展为朴素的蓝色光影，视觉上极力凸显为一个“理想的异质世界”。突然画风陡变，人物从景深深处走来，纵深感时行时止，视觉空间突然铺张夸大，那种视觉空间本身的压抑与异化的隐喻关系被表达得淋漓尽致；《黑客帝国》表面上讲述的是科技的黑暗故事，为了表现这一影像情绪，全剧基本都呈现令人备感压抑的黑色调，偶尔光线的突然投射，仿佛隐喻着人类失去对现实控制的纠结与彷徨感。英美的科幻片特别注重让视觉表现参与表意，了无痕迹地渗透到运镜和视听内容组织之中，使得文本的形式和内容结合得天衣无缝，形成复杂的互文关系，从而完成电影知觉心理、参与意义的建构。

一直以来，英美科幻片在视觉表现技艺上都有着不懈的努力，建立起了不断被仿效的成功的模式传统。当然，“模式传统”也并非一成不变，即如希尔斯所说的“传统是变动不居的旋律主脉”。它们伴随着科技的进步、大众审美的转换、电影市场的需求而不断调整和迁移，从而将其价值进行有效延伸。在大众视野中，这种视觉表现传统指涉着英美电影整体的文化面貌，制造出文化传统下科幻类型电影的“观念集合”、判断标识、想象性认同，同时也厘清了自我的定位，开发出现代都市影像空间中现代性的替代心理体验，成为英美科幻片不断适应大众生活的文化操练场域。以上实践对于当下电影生产及流通，显然有着难以估量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