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集
巍峨雄壮、连绵起伏的五岭山脉、罗霄山脉。
层峦迭峰,残阳如血。
字幕加旁白:“腥风血雨的1927年秋,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两支武装力量,分别在湘粤赣边界五岭和罗霄山脉的崇山峻岭间,与国民党反动派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中,推出片头字幕:五岭罗霄。
险峻的山道上,一支打着绣有镰刀斧头红旗,武器装备良莠不齐、服饰杂乱的队伍在艰难行进,战士们大多精疲力竭,队伍走得稀稀拉拉。
队伍中,毛泽东拄着一根竹棍,走得也非常吃力。他一头长发,面目消瘦,显得十分疲惫憔悴。
忽然,队伍一阵骚动,一些战士争先恐后向路边一块尚未收割的红薯地跑去。
手脚利索的战士已经从土里刨出了红薯,他们顾不上红薯上的泥土,用手或衣襟抹抹泥巴就往嘴里塞,嚼得津津有味。
毛泽东看在眼里,表情严峻沉重,但没有制止。
警卫员跑过来,手里拿着两个红薯:“毛委员,你也尝尝,很甜。”
毛泽东没有接红薯:“走吧,翻过这个山坳就有村庄了。”
雷声隆隆、风雨交加。山路蜿蜒、林木郁郁葱葱。
闪电中,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一支打着青天白日军旗,身着国民革命军制服的武装部队正在冒雨前行。
远山传来阵阵枪炮声,看得见手榴弹爆炸的火光闪烁。
一个狭窄的山口,激烈的枪炮声回响在山谷间,国共双方激战正酣。
为了掩护大部队转移,数十名革命军战士扼守山口,依托有利地形,居高临下阻击地方挨户团、保安队数百敌人的轮番进攻袭扰。
一阵密集扫射投弹后,敌人溃退下去。硝烟中,阵地前又多扔下了几具尸体。
满脸络腮胡子的73团特务连排长牛二苟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把怀抱的一挺机枪交给身旁的战士,恨恨地:“呸!掉毛的凤凰不如鸡,如今连保安队、挨户团、土匪毛贼都敢骑到头上拉屎拉尿了!”
战士:“排长,敌人撤退了。”
牛排长:“天快黑了,看谁还来送死!粟裕!”
从附近壕沟里蹦出一名身材单瘦的年轻军人:“到!”
牛排长:“你带二班三班去追赶大部队,一班跟我留下再盯一会儿。”
73团特务连班长粟裕:“是!二班三班跟我来!”带领十多名战士跃出掩体,迅速消失在风雨飘摇的暮色中。
枪声仍时不时零零落落地响起。
残阳下,绣有镰刀斧头的军旗迎风飘扬,在红旗引领下,部队浩浩荡荡开进一个寨子里。
村口,衣衫褴褛的百姓满怀狐疑地观望着这支部队。
一处房屋的拐角,一团特务连党代表罗荣桓跑步来到毛泽东面前行礼报告:“报告毛委员,这就是陈家寨子,400多口人有一半是瑶族。老乡说,我们队伍来这里前一个多钟头,附近的土豪劣绅和保安队就被吓跑了。”
毛泽东点点头:“放好警戒。让部队安心吃顿饭,好好睡一晚!记住,不许扰民!”
罗荣桓:“明白!”转身跑步离开。
毛泽东满脸笑容,来到屋檐下,向几个站着和蹲着的老乡打招呼:“老表,你们好……”
雨越下越大,部队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行进。
一片干枯的蒿草坡上,十几个偷偷逃离队伍的战士,边跑边脱军衣,解下枪和子弹袋扔到一边,然后越跑越远,消失在黑暗中。
“六连长!六连长!你不能这样!你们回来!陈排长!混账!可耻!你们这些逃兵!叛徒!……”几个战士边愤怒叫骂着,徒劳地朝逃兵方向追了一阵,有战士还开了两枪泄恨。
“别浪费子弹了!把枪、子弹,还有军服,都捡回来。”国民革命军第9军73团政治指导员陈毅敞着湿漉漉的军服,满是雨珠的脸上表情沉重而严峻。他随手捡起两支步枪,抹去枪上的杂草水珠挎在肩上,转身去追赶队伍。
战士们陆续点燃照明火把,一支支火把在山野间走成了长蛇阵。
山路陡峭狭窄,队伍在沉闷的气氛中缓缓前行,冻饿疾病交加的战士们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有抬担架的战士滑倒,也有伤病员一脚踩空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一匹驮着辎重的战马失蹄滚下山崖。
陈毅手握一支火把,跳上路边的一块岩石:“同志们,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部队,是为劳苦大众打天下的英雄好汉!大家千万别泄气!再往北走几里,我们就进入江西了。到了那里就能吃上热饭热菜,就可以生火烤干衣服,说不定还能洗个热水脚……”
一个军官模样的军人:“我说政治指导员,你他妈少给老子卖狗皮膏药!你以为在上政治课啊?”
一名战士也不买账:“就是,别听他的!”
一个头戴斗笠、拄着棍子走路的中年军人停下脚步:“他怎么卖狗皮膏药了?他哪句话讲错了?”
军官“啪”地一个立正:“军长!”
神情坚毅的朱德军长瞪了军官一眼,在两名卫兵护卫下继续前行。
粟裕带着队伍追赶大部队,忽听身后又传来一阵激烈枪炮声,忙刹住脚步:“二班长,你带大伙先走。你们俩跟我来!”带领两名战士按原路快速返回。
三人跑过一片梯田,突然一声枪响,跑在最前面的粟裕一头栽倒在田埂上。
两名战士又急又怕,连连呼喊:“班长,班长!”
黑暗中一战士摸了摸粟裕头部,满手鲜血,忍不住哭出声来:“班长!完了,班长完了!班长牺牲了……”
前方又远远传来一阵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两名战士十分慌乱:“班长,我们可顾不了你啦!”从粟裕身上摘下枪,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间厅屋内亮着松油灯,墙上贴着一张画有CCCP字样的红纸,6名战士站成一排,在毛泽东的带领下举起右拳庄严宣誓:“牺牲个人,严守秘密,阶级斗争,努力革命,服从党纪,永不叛党!”
室内外,有很多干部战士在围观宣誓仪式,大家一个个神情肃穆。
一名荷枪实弹的连长挤开围观者进到厅屋内:“让一让,有紧急事。报告!”
毛泽东一边与宣誓党员一一握手:“谭希林,有什么事?”
谭希林欲拉毛泽东耳语,毛泽东摇摇手:“没关系,说吧。”
“是!”谭希林“啪”的一个立正,“报告毛委员,刚才我在山口的哨卡碰到余师长和苏团长,他们没有路条,想越过岗哨,说要出去向省委汇报,我看他们鬼鬼祟祟很不对头,八成是想……叛逃投敌。”
毛泽东点燃一支烟:“三湾改编,改掉了他们师长、团长的乌纱帽,一肚子怨气还没出呢。跑,是迟早的事。现在人呢?”
谭希林:“还在哨卡,我让几个战士把他们看起来了。”
毛泽东挥挥手:“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吧。告诉他们,我毛泽东就不远送了。”
羊肠小道上,两个中年农民和一个20岁左右、体魄壮硕的年轻人分别挑着两担油箩,赶一头驮着重物的瘦驴在夜色中匆匆赶路,驴蹄在石板路上磕出点点火星。
他们是来广东往湖南贩盐的宜章农民,小伙子叫彭刚,两个年过半百的农民分别是他的三叔和二舅。
风停雨住,月亮在薄薄云层穿行。
村前晒谷场上几堆篝火在“哔哔啵啵”地燃烧着,当地几个村民提着柴草在帮忙添火,给官兵们续茶添水。
战士们围着篝火或烤衣服或煨红薯,有的搂着枪就躺在稻草上酣睡,有的怀抱机枪呆呆地望着火堆出神……
月光下,村外围有游动哨在巡逻。
宗祠旁厨房里火光闪闪,两名当地村民往大锅里下米煮饭,一名士兵没精打采地站在门口放哨。
雄伟古旧的宗祠,20几名军官围着两三盆木炭火在闲聊,有的还想大声争吵,但马上被人嘘止。
厢房里,朱德、陈毅正在审看一幅地图,商议几句后,朱德陷入沉思,陈毅掩门退出。
火盆边,73团一营二连连长林彪正在全神贯注地啃着一个煨红薯,见陈毅出来,他身旁的几个军官连忙给腾出了一个座位。
陈毅向大家点点头,用火钳扒出一只煨红薯。
一军官询问陈毅:“下一步?”
陈毅一边剥煨红薯:“军长准备派毛泽覃同志上井冈山……”
军官甲忧心忡忡:“这里到井冈山有七八百里,一路高山峻岭,前面敌人层层设卡,后面有追兵……谈何容易!”
军官乙给陈毅递上一碗热茶:“现在我们是孤军,既无供给,又无援兵。你看,师长、团长都跑光了,营长、连长剩下的也不多,团级的政工干部就剩下你一个,三河坝失败到现在才多久?1600多人跑剩下千把人,七八百枪!都落到这般田地了,这红旗还打得下去吗?”
众军官附和,林彪仍一声不响地吃着红薯。
军官乙问陈毅:“你真相信革命会成功?”
军官丙:“说真的,陈毅,像你这种留过洋的读书人,在军队出息不大,还不如跟我们一起……”
陈毅:“跟你们一起开小差当逃兵?不,我不走。你们都是有实权的带兵干部,过去都口口声声说要当英雄。在胜利发展的情况下当英雄算不了什么,经得起失败考验的英雄才算得上真正的英雄!”
林彪终于忍不住了:“你是个知识分子,你没有打过仗,没有搞过队伍,我们是搞过队伍的。现在的队伍不行了,碰不得,一碰就垮了!与其当俘虏,还不如穿上便衣早点走。”
陈毅霍地站起身:“我不走,现在我拿着枪,可以杀土豪劣绅,我一离开队伍,土豪劣绅就要杀我。你们要走,你们走,把枪留下!”他环视了一下各位,把目光落在林彪身上,“林彪,你们几个都是黄埔毕业,我还知道黄埔军校的一个规矩,作为军人,拖枪逃跑最可耻!”说完话起身离去。
林彪等军官面面相觑,有人惭愧低下了头。
田埂上,满头满脸是血的粟裕终于苏醒过来。四野无人,他试图爬起来,但因伤势太重,只好匍匐着,一步一步爬向附近的山路。
彭刚和他的三叔、二舅在歇息,卸了货的毛驴在一条麻袋里津津有味地吃着草料。
彭刚把玩着一个橡皮弹弓:“这把戏荃伢子最喜欢,他天天就闹着要我买一把真橡胶皮的。”
二舅:“你呀,忒宠惯你这个弟弟了,千里迢迢给他买这东西,能当饭吃?”
彭刚:“他还小嘛。你一说饭,我就饿了,我好像闻到煮饭的香味……”彭刚用力吸了吸鼻子,起身走出了凉亭。
三叔:“这时辰荒郊野地还闻到饭菜香,一定是饿疯了……”
宗祠旁厨房里透出大团大团蒸汽,一个老乡正从大锅把刚煮熟的米饭舀到一只大木盆里,另一个老乡正在切一大桶白萝卜。门口的哨兵则搂着枪斜躺在灶火旁睡着了。
一垛草堆后闪出彭刚,他一个箭步翻进一垛残墙,躲过巡哨人员,趁做饭老乡背朝自己,一溜烟钻进厨房,顺手抓起一件在灶火边烤干的军衣铺在案板上,不顾一切用大铁勺舀了两大勺米饭倒在军衣上。
切菜的老乡疑惑地:“你是谁?”
彭刚头也不抬,扔下铁勺,拎起军衣就迅速跑出门,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两名做饭的老乡这才反应过来,乱喊一气:“站住!来人啦,土匪打劫啦!”
持枪士兵猛地醒来,追到门外朝黑暗处“砰砰“”就是两枪。
祠堂里官兵闻讯急忙追出来。
祠堂和晒谷场上一时乱糟糟地炸开了锅,有士兵从梦中惊醒,端起机枪就朝黑暗处疯狂扫射,一派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混乱场面。
彭刚风一般闯进凉亭,兴奋地嚷嚷着:“来了来了,吃饭吃饭!热腾腾、香喷喷的大米饭!”就地摊开军衣,又从油箩里找出三副碗筷,利落地为两位长辈盛满了米饭。
三叔和二舅满腹狐疑地接过饭碗。
“这是从哪弄来的?你刚才去了哪里?”
“刚才那边是放炮仗还是……打枪?”
彭刚嬉皮笑脸地:“吃吧吃吧!江西老表可不像你们,死小气!人家可大方了,非要炖鸡汤给我喝,还要请我喝红薯酒,我说别客气,改天再来……你们吃啊,可惜菜还没有下锅……”
一伙士兵持枪一涌而进,破败的古凉亭转眼间被数十几名军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亮晃晃的刺刀直抵在鼻尖上。
三叔、二舅吓得碗筷都掉在地上,连连打拱手作揖:“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重伤的粟裕在山路上拼死挣扎往前爬,忽然身后传来了脚步和说话声,他警觉地滚向路边草丛。
牛二苟带着七八名战士,打着两支火把,扛着缴获的枪支弹药沿山路过来。
粟裕听出是战友们的声音,赶忙举起一只手:“排长——”
云霭飘绕的山峦,一轮朝阳刚从山脊的树梢上探出一张红脸。
急促的哨音中所有官兵都来到村前晒谷场上集合,大伙有些懒散,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会场外,不少乡亲或蹲或站,挤在屋檐下看热闹。
朱德进入会场,背上披着斗笠,脚上一双草鞋,他脸颊消瘦黝黑、胡子拉茬,但两眼和蔼慈祥,炯炯有神。跟在他后面的是陈毅和长发披肩的73团参谋长王尔琢。
朱德走到队列前,跳上一只倒扣着的拌禾桶,然后做手势让大家靠拢,安静下来:“同志们,这一段大家受苦啦!你们的师长、团长,我派他们执行任务去了。现在有些问题要跟大家讲一讲。”他的声调开始变得非常沉重和严肃,“大家都知道,大革命失败了,我们的起义军也失败了!但是我们还是要革命的。大家要把前途看清楚,1927年的中国革命,好比1905年的俄国革命。俄国在1905年革命失败后,是黑暗的,但黑暗是暂时的,到了1917年,革命终于成功了,当时留下来的‘渣渣’就成了十月革命的骨干。中国革命现在失败了,也是黑暗的,但黑暗也是暂时的,黑暗遮不住光明,中国也会有个‘1917年’,只要我们保存实力,革命终究会有办法……”
身负重伤的粟裕在牛二苟等战士的搀扶下从竹林深处一步步走来。
牛排长欣喜地一指前面:“快,到家了!”
朱德满怀激情地:“我再说一遍,愿意继续革命的跟我走,不愿意的,可以离开,放下枪,马上就走,绝不勉强!不过,我奉劝大家,无论如何不要走。我反正不走,哪怕只剩下十支八支枪,我也要继续革命!我们有责任把南昌起义的革命火种保存下去!”
陈毅第一个挺身而出:“我不走!我陈毅愿意跟着朱军长,革命到底!”
王尔琢:“我王尔琢早就发过誓,革命不胜利,我就不翦头发!”
许多党员和战士:“我们跟朱军长走!”“我们跟着朱军长革命到底!”
人群后传来一个声音:“我粟裕,就是死也要死在革命队伍里!”
朱德和众人把目光移到场外,只见牛二苟等搀扶着粟裕走进会场。
牛二苟含着热泪向朱德啪地敬了个军礼:“报告军长,73团特务连排长牛二苟完成阻击任务归队!”
朱德跳下拌禾桶,迎上前紧紧抓住牛二苟双手,又把粟裕和另外几个满脸血污的战士揽在身边,激动万分地:“同志们辛苦了!二苟同志、粟裕同志,你们受苦啦!”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彭刚突然出现在朱德身旁:“军长,我要当你的兵!”
朱德:“你是……”
陈毅一拍彭刚的肩膀:“哈哈,原来是你呀。”转向朱德,“这后生就是昨天半夜闯进来……”
朱德高兴地拍拍彭刚肩膀:“要得,英雄虎胆,独闯龙潭,看来还真是块好兵的料!你哪里人?爹娘同意你当兵吗?”
彭刚:“我是湖南宜章彭家的,我从小就没有爹娘,只有一个弟弟在家帮地主放牛。我三叔、二舅他们都赞成我当兵。”用手指了指晒谷坪边上。
三叔、二舅牵着毛驴正在向这边张望。
朱德和陈毅、王尔琢等大步流星走过去,两个人连忙打拱手作揖。
朱德笑容可掬地打着拱手:“两位老哥,谢谢你们看得起我朱德!”
二舅文绉绉地:“长官如此,实在折杀草民!昨晚刚儿犯下滔天大罪,你们不打不骂,还请我们进村来住歇……刚伢子想当兵,我们赞成!”
三叔:“是的是的,我们赞成!”
几个原本站在晒谷场边看热闹的当地后生,相互商议了一下,鼓起勇气都涌到了朱德身边:“军长,我们也要当兵,我们也要革命!”
朱德高兴得连连称好。
王尔琢上前招呼:“欢迎欢迎,来,到这边来,我来给你们登记。”
朱德回到禾桶上,满怀深情地:“同志们,大家看到了吗?贫苦大众的支持,就是我们革命最大的本钱!我宣布,从今天开始,这支军队就由我和陈毅同志来领导。我们要抓住这两天空闲时间,好好把部队整编一下,改造一下,把军纪整肃一下!革命军队就该有革命军队的样子!”
晒谷场上再一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晒谷场上,一帮乡亲喜笑颜开排队领取打土豪分得的浮财,一群衣服褴褛的小孩在稻草堆上翻跟斗嬉戏打闹,几个瑶家打扮的妇女凑在一起纳鞋底缝补军衣,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从她们中间飞出。
收割后的稻田里,几个背枪的起义军战士跟一些上了年纪的乡亲在用绳索丈量耕地,插牌子准备分田地。
村子里,有战士在帮老乡挑水或帮工。
毛泽东背着手踱步,手指尖夹着冒烟的烟卷:“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何长工同志,你人聪明灵泛,吃得苦耐得劳,只有派你去我才放心。”
起义军二团党代表何长工点点头:“我晓得。”
毛泽东神情严峻地:“一定要千方百计找到湖南省委和湘南特委,打听到南昌起义部队的下落,搞清楚周恩来、朱德这些同志现在什么地方!”
何长工:“嗯!”
毛泽东:“准备一下,今晚连夜走!”
何长工:“是!”
晒谷坪、收割后的稻田、干涸的河滩,都有起义军官兵在开会,讨论或站队列,练刺杀,教射击。
村旁石板路上,朱德、陈毅一前一后边聊边往村里走,两个警卫保持距离跟随在后,穿军服的彭刚牵着紫红马走在最后。
朱德:“你估计,毛泽覃同志要多少天才能到井冈山?”
陈毅:“现在路上情况复杂,很难预计他什么时候到。”
朱德点点头:“林彪他们几个还没有消息?”
陈毅心情沉重地:“没有。昨天下午二连战士发现连长林彪不见了,马上到处找。最后发现枪没带,军衣就扔在床底下。一起走的还有一营副营长、两个排长、两个排副。都是军事骨干,影响很坏……”
朱德没有吱声。
陈毅:“不过,这两天又陆陆续续跑回来30几个人。”
朱德:“怎么又回来了?”
陈毅:“他们说,外面各地关卡路口都有挨户团、保安队把守,碰到形迹可疑的人,轻则痛打一顿,重则抓起来当场就杀头,我们好些逃兵就这样被杀害了。他们害怕,就都回来了。”
一行人刚走进李家宗祠大门口。
一士兵一路小跑过来:“报告,二连长林彪他们回来了。不过曹副营长没回来,说是被梅关的挨户团抓住砍死了。”
陈毅跟朱德难过地对视了一下,问士兵:“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士兵:“回连队了。”
朱德向陈毅点点头,叹口气说:“用人之际,教育为主吧。”然后推门进了厢房。
“我晓得!”陈毅向士兵,“走吧,带我过去。”
村口,数十名手持肩扛步枪的县保安队员押解三名遭五花大绑、年纪十几岁模样的年轻后生从村子里出来,几个妇女老人呼天抢地,上百村民追出来试图拦阻,都被保安队暴力阻隔,有人还被推倒在有水的鱼塘里,村前一片混乱。
县保安队长邝镜明凶神恶煞地掏出驳壳枪朝天开了一枪:“谁敢上来,老子先毙了他们三个!知道吗?他们都是共匪!这就是证据!”他扬了扬另一只手上的几页红绿传单,狠狠地回头呵斥保安队员,“发什么愣?走啊!”
县保安队押着三个后生走着。
三叔和二舅赶着毛驴,挑着空油箩迎面过来,两人见状张皇失措:“怎么啦?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要抓他们?荃伢子,荃仔……”
被抓的三人中数彭荃最小,刚满15岁,他一脸委屈的泪水,泣不成声:“二舅,三叔,我们不是……我们是无意间捡到的,呜呜……”
二舅惊慌失措,连忙向邝镜明拱手作揖:“邝队长,邝老爷,你听听,几个放牛的伢子,斗大字不识俩,哪里会是什么共产党咯,求你开开恩,大恩大德……”
三叔连忙跪下磕头:“邝老爷,行行好罗,孩子们都还不懂事,你老人家大人大量,我家荃仔从小就没爹没娘,造孽啊……”
邝镜明眼见村民又要追上来,拼力甩开他们两个:“滚!滚!我们执行党国公务,有什么话,到县衙门去讲,到我保安队去讲!”命令保安队员,“快走快走!”
保安队员用力推搡彭荃等人,彭荃等有的哭爹喊娘,有的想赖在地上不走。
彭荃边走边哭喊:“二舅!三叔!我哥呢?哥哥怎么没回来?要他来救我啊……”
二舅猛地想起,从怀里拿出弹弓高高举起:”荃仔,这是你哥给你买的!他当兵了,他一定会带兵来救你……”
三叔悲愤欲绝坐在地上,掩面而泣:“老天哪,这还让人活吗?”
村里乡亲都赶过来,有人搀扶起三叔。
村民咬牙切齿地诅咒:“这个天杀的邝镜明,一定不得好死!”
众乡亲眼巴巴望着被抓亲人越走越远,气愤难平。
有人心急火燎地提醒大家:“彭晒呢?他哪儿去了?要他赶快想法子救人哪!”
一间由竹篾搭起的米豆腐店,老板和老婆秀秀正在炉边忙碌着。
包厢里,四五个不同装扮的汉子和戴着眼镜的教书先生围坐在餐桌边吃米豆腐,一边小声地商议着什么。
穿一身黑制服、身材壮硕的宜章县黄沙堡挨户团团总彭晒带着两个背枪的团丁进店。他让团丁留在在外间,自己进了包厢,在教书先生桌边坐下。
店老板满脸笑容端过来一碗早准备好的米豆腐:“彭总,特意留给你的,趁热吃。”
教书先生是中共宜章县委书记胡世俭。他向大家点点头:“到齐了,咱们长话短说。前几天,我在郴州见到了湘南特委的同志,传达了中央八七会议精神和省委紧急指示,中央和省委要求我们加紧组织湘南秋收起义。前一段我们做了很多准备,但条件还不成熟。听说朱德带领的南昌起义部队已经到了江西崇义,那里离我们不过两三百里。我想跟杨子达、毛科文同志一起去一趟江西,面见朱德将军,争取他们来宜章……”
审讯室内燃着一盆炭火,昏暗电灯下,一件件刑具排在案板上。
随着一声声藤条打在皮肉上的钝音,一个稚嫩的男声在声嘶力竭地叫骂:“邝镜明!你这个王八蛋!我操你八辈祖宗!你等着瞧,老子总有一天要报仇!邝镜明你这个狗娘养的!王八蛋……”
15岁的彭荃被双脚离地反吊在一根木柱子上,他浑身是伤,血肉模糊,藤条雨点般地落在他身上,他仍咬着牙关不停地叫骂着。
满头大汗、气急败坏的邝镜明扔掉藤条,从火盆里抽出一支烧得通红的烙铁:“看你嘴臭,老子今天就要了你的小命!”
一旁上了年纪的保安队员老秋连忙上前拦阻:“队长、队长,要不得!别跟孩子一般见识,这样会出人命的!”抢过邝镜明手中的烙铁扔进火炉,“队长,您累了,我来替你审,要他按您的意思画押就是了,小孩子要靠哄的……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一保安队员来到门口:“报告队长!”上前向邝镜明说了句悄悄话。
邝镜明:“好哇,老子要的就是他!他带了多少人、枪?”
保安队员:“两人两枪。”
邝镜明:“哼!”走出门,又掉头对老秋恶狠狠地,“把他嘴堵住,继续审,直到他承认幕后指使是彭晒为止!老子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彭晒在跟值班休息的七八名保安队员寒暄客套,他的两名团丁把在门口。
彭晒给每个保安队员发了一枚光洋:“看看,彭哥匆匆忙忙来,也没带点啥,这些天你们都很辛苦,一点小意思,回头大家上酒馆喝几杯解解乏……”
保安队员们:“太客气啦!谢谢彭总,多谢彭哥……”
老秋一边慌慌张张替彭荃解开绳索,一边不停地张望门外:“孩子快走,我是你远房的舅舅,你不认识我,可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不能待这儿了,会被他打死的。只要摊上共产党名号,在这里就是九死一生!快走,越快越好,别回彭家了,走得越远越好……”
刚被解开捆绑的彭荃体力不支,瘫在地上起不来。
老秋急坏了,一边给彭荃按摩双腿,一边将他扶起来,指着门外:“我的小祖宗!你快点,别出声!出门右拐是间厕所,翻过墙就到外面了。千万别走正门,快走!”
彭荃踉跄两步,靠墙停住,正准备右拐往厕所方向走,忽见斜对面办公室里,邝镜明正在边喝茶边翻阅材料。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彭荃顺手在地上捡起大半块砖头摸到门口,大喊一声:“王八蛋!”不顾一切地扑向邝镜明。
猝不及防的邝镜明头上狠狠挨了一砖头,顿时血流满面,瘫在地上杀猪般大叫:“来人啦——快抓住他!快!”
彭荃慌不择路,直朝正门逃去。
厢房里值班保安队员闻声急忙出来,却被彭晒带来的两名团丁故意堵在门口。
彭荃迅速跑过厢房厅屋和院内的草坪,拉开大门的木栓冲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老秋哆哆嗦嗦地帮邝镜明揩抹脸上和头上的鲜血:“这是怎么回事?天哪,这是怎么啦?”
邝镜明随手掴了老秋一耳光:“他怎么出来了?”
厢房的保安队员这时才慌乱地挤进办公室:“队长,怎么回事?”“不要紧吧?”“怎么流血了,摔跤啦?”
邝镜明气得直哆嗦:你们、你们这群废物!饭桶!人呢?给老子带进来,老子要活剥了他的皮!”
彭晒进到办公室:“呀,邝队长,怎么成大花脸了?要不要帮你请个郎中?”
邝镜明骄横地:“你来干什么?”
彭晒毫不相让:“彭家那三个都是我侄子,我今天是来要人的!”
邝镜明拍拍桌面上摆着的那几张红绿传单:“他们都是共匪,这些就是证据!”
“放屁!”彭晒一拍桌子,“十几岁的放牛伢,斗大字不认得一箩筐,你逼他们招供,还要他们赖我是幕后指使!姓邝的!你为党国剿共,我剿共也是为了党国!老子明天就从黄沙堡调几百人上你邝家湾剿共去!”他逼近一步,“你爷爷80多了吧?老子让人往他怀里也塞这么几张,就说他是共党头目,然后再吊他两绳子,不怕那老家伙不认罪!”
邝镜明气急败坏地掏出驳壳枪:“你、你——”
彭晒的两个团丁立即把枪口对准了邝镜明。
“你开枪啊?”彭晒一声怒吼,一下将邝镜明面前的办公桌翻了个底朝天,“老子没功夫跟你闲扯淡,快把人给老子交出来,不然一把火烧了这个王八窝!”
众保安队员吓得面面相觑。
老秋战战兢兢地:“彭总息怒,都是自家人,有事好商量。你那两侄子,就关在右边地下室,刚才逃跑的,是最小的那个……”
彭晒推了老秋一把:“带路!”两人出了办公室,两团丁也跟着撤出来。
邝镜明气得抓起书厨上一只瓷瓶狠狠地砸在地上,众保安队员一个个呆若木鸡。
满脸血水和汗水的彭荃拼尽全力爬上一架小山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粗气,这时他才感觉浑身上下的伤痛。但回想刚才狠狠报仇的场景,又忍不住笑起来。
县城方向传来一阵狗吠,惊得彭荃连忙挣扎起来,摸黑向县城相反的方向跑去。
这是一个相对繁荣的小镇,商铺、酒楼、当铺、钱庄应有尽有,尘土飞扬的街道上人气较旺。
陈毅带着彭刚和另一名士兵在街道上边走边看,偶尔还向街边摊贩们问价聊天。
对面街一间小酒楼突然出来两名醉醺醺的士兵。
店老板追出来拦住他们恳求:“两位长官,你们还没给钱啊……”
酒醉士兵边走边推开酒店老板:“记账记账……少不了你的,老子打反革命,吃了还是看得起你……”
酒店老板苦苦哀求:“长官,本店小本经营实在赊不起呀!”
“滚!”酒醉士兵把酒店老板推倒在地,用枪一比划,“再啰嗦,毙了你!”然后踉踉跄跄而去。
陈毅在一旁看在眼里,十分气愤:“彭刚,快去给我拦住那两个醉鬼,问清楚他们是哪个连的。”
彭刚:“是!”转身离去。
陈毅快步走向酒店老板。
酒店老板坐在地上又气又恨:“这明明是土匪嘛!”
陈毅连忙上前搀扶酒店老板:“老表,对不起……”
老板一见又是两个当兵的,吓得屁滚尿流,爬起来一溜烟跑回酒店,还将木板门反闩起来。
卫兵追上去敲门:“老表,老板……”
陈毅神情气愤恼怒,忽然看见街道另一边一家当铺前吵吵嚷嚷围着一大堆人,急忙走过去,卫兵紧紧跟在他身后。
彭刚背着两支步枪,一手推一个,一手拉一个,将两个醉鬼押解过来。
当铺前,两个流里流气的士兵拿起搁在柜台上的一颗手榴弹往下一砸:“就当点零花钱,到底当不当?老子的买卖你敢不做?”
当铺老板吓得满头大汗,连连拱手作揖:“长官,老总,求求你们,饶了草民……”
一士兵拧开手榴弹盖子,掏出引线:“你问问它,看它答应不答应?”
陈毅怒不可遏:“放肆!你们这样对待老百姓,还有半点革命军人的气味吗?你们是哪个连的?”
另一士兵蛮横地:“你又是哪个连的?敢管老子的事?”
陈毅的卫兵大声地:“你眼睛睁大点,这是党代表陈毅同志!”
两名士兵马上软下来,嘴上却还在装硬:“党代表又怎么样,还能把我们吃了?走!”拿起手榴弹灰溜溜挤出了人群。
陈毅向当铺老板和围观人群连连道歉:“老板,对不起,各位老表,我给大家赔礼道歉了。只怪我们平日管教不严,才出现这种欺压百姓的事。请大家放心,我回去一定会狠狠惩处这些人,一定会把我们队伍的纪律整肃好!
老板惊魂未定,围观群众里有人鼓掌。
一座败落寺庙的大雄宝殿外的场地,数百名起义军官兵荷枪实弹,整整齐齐坐在地上,都在出神地听毛泽东讲话。
毛泽东站在庙宇大门的台阶上,面前摆了一张瘸腿的香案,他拿起一只土碗喝了口茶水:“我刚才讲的这几个故事,就为说明一个道理,得民心者,得天下!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军队,纪律就是我们这支军队的生命。我们打茶陵时,纪律很坏,缴获的东西很多,结果你夺我抢,抢的抢掉了,丢的丢掉了,打起仗来,班长找不到排长,排长找不到连长,所以打下了县城也守不住!现在,我们还是一支疲惫之师,这两三个月,部队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睡过一晚好觉,但是部队纪律一点都不能放松。过两天我们就要上井冈山,要在那里建立根据地,大家一定要跟当地的群众搞好关系,跟袁文才、王佐的部队官兵搞好关系!下面我要宣布三条纪律,第一、行动听指挥;第二,打土豪筹款子要归公;第三、不拿农民一个红薯。同志们做得到吗?”
现场全体官兵:“做得到!”
饥渴交加、疲惫不堪的彭荃蹲在一条山溪旁喝了几口溪水,用力勒紧裤带,来到一个三岔路口,一时不知道往哪边走。
一个老汉扛着一捆柴草路过。
彭荃连忙上前问:“老公公,你晓得哪里有共产党吗?我要去投奔他们。老公公。”
老汉“咿咿呀呀”地回答,原来是聋哑人。
彭荃很失望,坐在一块石头上掏出个生红薯,边啃边目送聋哑老汉离去。
彭荃突然起身来到三岔路口,闭上双眼,伸出右手食指,就地转了几圈,然后睁开眼睛,笑了,蹦蹦跳跳向右手指着的这条路进发。
王尔琢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正在跟陈毅商量事情的朱德招手示意他坐下,递给他两张信笺:“来,参谋长,你看看。”
陈毅给王尔琢倒了一杯茶水,对朱德说:“我认为你分析的有道理。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一来可以解决部队的燃眉之急,同时也可利用这个机会争取范石生向我们靠拢,即使争取不过来,至少也可以让他暂时保持中立,这对革命大有好处。”
王尔琢看完了信笺:“范石生这个人可靠吗?”
朱德:“他是我云南讲武堂时的同学,曾结为‘金兰至交’。他手下的三个师长都是我的学生。他今天派人送信来邀我到汝城见面,就是希望我跟他携手合作,壮大他的实力,帮他多积攒一些跟蒋介石讨价还价的资本。再说,我们党跟他的合作,早在北伐时期就开始了。直到现在,我们党还有不少骨干在他部队里担任要职,这点不容易啊。”他从军用皮包里拿出来一张组织介绍信,感慨地,“这是南昌起义失败后,恩来同志给我的‘锦囊妙计’,他要我在困难时就去找范石生。现在人家主动找上门来,这个机会,我们一定要抓住。”
王尔琢:“我同意。不过你不能亲自去。这里到汝城有90多里,路不远,但山路陡峭,中间的诸广山上还有一股凶恶的土匪……”
朱德呵呵一笑:“我朱德还会怕土匪?再说,我们同窗见面,旁人也不好替代啊。”
陈毅:“我看晚上开个党员干部会,再听听大家的意见?”
朱德:“要得。”
王尔琢:“我同意。”
彭刚持枪在大门后站哨,朱德提着马灯过来查哨。
彭刚警惕地:“谁?是军长呀。”
朱德慈祥地拍拍彭刚的肩膀:“白天走了一天,晚上还站哨,这当兵比挑盐还苦吧?”
彭刚:“可我还是愿意给你当兵。”
朱德一笑:“错了,不是给我当兵,是为劳苦大众都过上好日子当兵。怎么样?想家了吧?”
彭刚有点不好意思:“没有。”
突然,祠堂外枪声大作,一阵杂乱的脚步由远而近,有人在狂喊乱叫:“活捉朱德!抓住朱德有赏!”
彭刚一惊:“土匪!”欲拉开大门门栓。
朱德连忙阻止:“你快从后边窗户跳出去,把同志们叫过来!”
彭刚:“那你怎么办?”
朱德:“你别管我,快!”
彭刚急急向后跑去。
这时,土匪已把大门砸得震天阶响。
朱德转身跑进厨房,顺手抓起一条围裙系在身上,泰然自若地上前把拴大门的横杠摘下来。
大门被推开,闯进来一伙凶神恶煞的持枪土匪,一把抓住朱德,喝问:“你是什么人?”
朱德连连打着哈欠:“我是伙夫头。”
土匪头目:“朱德在哪里?”
朱德向后一指:“在最后一间房子。”
众土匪狂叫着:“活捉朱德!活捉朱德!”一窝蜂向后冲去。
朱德大步跑出祠堂外,掏出哨子一阵猛吹。彭刚和数十名战士火速赶到,团团包围了祠堂大门。不明就里的土匪们听到哨声也急忙赶来。
朱德一声令下:“把他们枪下了!”
战士们一拥而上,很快缴了土匪们的枪械。
厅堂正中,悬挂着一幅用玻璃框着的长方形横匾,上书:赠给范石生上将,功在国家。孙文,民国十三年。
一身便装的朱德把目光移到另一幅有九位军官比肩而立的合影照上,不由得思绪万千。
“恩师,您先请坐。估计军长很快就到。”一位气宇轩昂、佩少将军衔的少壮军人毕恭毕敬来到朱德身后,“我先过来陪你喝茶。”少将师长曾日维一挥手。
一个年轻副官端进来一套茶盘,将茶具一一摆放在茶桌上。
朱德感慨地:“日维呀,你是青出于蓝胜于蓝,30出头就是少将师长,难得啊!”
曾日维由衷地:“多亏当年恩师教诲栽培,不然哪有日维今天?恩师请坐。”
朱德坐下来:“昨天我跟你提出的合作三原则,小泉兄不在,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曾日维一边熟练地泡着茶:“昨天晚上,我已将恩师提出的三个条件电报了军长,他回电是两个字,‘可行’。所以我认为恩师提出的‘组织上独立、政治上自主、军事上自由’三项条件军长已全盘接受,不必再谈。待会儿军长来了自然会当面认可。至于编制、待遇,军长早已有了方案,恩师认为可以,定下来就行……”
门外副官一声吆喝:“军长到!敬礼!”
曾日维急忙起身迎接。
在另外两名高级将官陪伴下,长袍马褂的范石生将军快步走进大厅,高声叫道:“玉阶兄!”
朱德也很是激动:“小泉兄!”
两个人高兴地拥抱在一起。
范石生仔细打量一下朱德:“你可见消瘦了,胡子也长多了。”
朱德:“你呀,小泉也快变成老泉啦,哈哈哈!”
两位年轻将官上前向朱德敬礼:“恩师!”“老师好!”
朱德与他们握手,高兴地:“张浩!赵超!”
范石生得意地:“玉阶兄,为了见你,我是一刻都没耽误。接到日维的电报,我从韶关搭火车到了坪石,马上换骑快马跑了一百多里赶来汝城。我还把手下的三个师长,你的三个学生都从防区调来了。”
朱德感激地:“多谢多谢!多谢小泉兄!”
范石生:“日维,你手艺好,泡茶!这可是汝城这个地方独有的白毛尖茶,稀罕得很。坐坐坐,都坐!”
大门外,彭刚与一名战友在门的一侧站岗,范石生的两名卫士在门的另一侧警卫。
彭刚难过地自言自语:“我们兄弟两个从小到大,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
战友安慰他:”你刚当兵,今后慢慢就习惯了。现在想也没用,说不定哪天咱们打回宜章,你兄弟不就见面啦?”
彭刚忧心忡忡地:“有时他蛮顽皮,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天空飘着濛濛细雨,蓬头垢面、衣裳褴褛的彭荃睡在路旁一块石头上休息,他不时闭上眼睛,直喘粗气。显然,他病倒了。
一队持枪的士兵从山路一端说说笑笑走过来。
彭荃见状吓坏了,拼力挣扎起来就跑,结果没跑出几步便一头摔倒在草丛里。
士兵们立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是个小叫花子,身上还有好多伤,也不知是哪里弄的?”“真可怜,还这么小……”
彭荃迷迷糊糊间看到一个人到自己跟前,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探探自己的鼻息,说:“好像是病了,烧得蛮厉害。”
一旁有人问:“毛委员,怎么办?”
毛泽东一挥手:“来,把他背回去。”
在那幅云南讲武堂九名军官的合影照片旁,朱德与范石生感慨地追忆着往事。曾日维等三名师长与朱德部队的两名军官正在灯下协商起草合作文本。
范石生不甚感慨:“你我九个,如今有八个跟着蒋介石跑,但前途都不见妙。像我,迟早会被老蒋发配回云南。我也想开了,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老蒋拿掉我的乌纱帽,我还可以给老百姓看病,做医生,也饿不死人。只有你玉阶兄,敢跟老蒋对着干,这才叫顺乎潮流,前途无量啊!”
朱德:“小泉兄不可灰心,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兄雄才大略,德高望重。只要你选的路子没错,不跟百姓大众离心离德,何愁不青史留名?”
曾日维走过来报告:“军长、恩师,差不多了,请过目。”
范石生:“请!”与朱德一起来到桌边坐下。
范石生拿起刚刚起草好的合作文本看了看:“嗯,要得,就是这个意思。除了你那三条原则,我加了两条,编制上,玉阶兄的部队暂借我第16军47师140团的番号,就在韶关近郊犁铺头一带扎营。给养方面,我先发给两个月薪饷,每支枪配发200发子弹,机枪配1000发,损坏的枪让军部军械处优先修理,官兵每人一套冬装,一套毯子棉被,其他日用品通通给你配齐。”将文本递给朱德,“只是有一条,玉阶兄,让你在你的学生手下改名换姓干一名副师长兼团长,实在是太委屈了啊!”
朱德爽朗地笑起来,激动地:“小泉兄,我们共产党人是讲良心的,无论什么时候,共产党都会记住今天晚上!”
范石生大喜,高声叫道:“好!上酒!上菜!”
彭荃靠墙倚坐在一长条板凳上,10岁的姑娘莲姑端着一只土碗,用鹅毛蕉着草药汁为他涂抹身上腿上的伤口。
莲姑:“还疼吗?”
彭荃:“嗯。”
莲姑:“那坏人打你,你怎么不跑?”
彭荃:“我跑了。”
莲姑:“你怎么不打他?”
彭荃:“我打了。”看见墙角放着的彩色旗帜和贴在墙上的红色宣传画,他问道,“你们家是共产党吗?”
莲姑反问:“你怎么知道的呢?”
彭荃:“那画上面锤子是代表工人,镰刀是代表农民吗?”
莲姑又反问:“你怎么知道的呢?”见彭荃不说话,又问道,“小叫花子,你叫什么名字?”
彭荃不高兴了:“我不是小叫花子,我叫荃伢子!”
莲姑奚落地:“伢子伢子,莫子莫子,你们湖南人讲话难听死了!”
毛泽东和警卫员从室外进来,大声地:“好啊,我看看哪个这么大胆,敢讲我们湖南人的坏话?莲姑,又是你啊?”
莲姑格格地笑起来,继续给彭荃涂药。
毛泽东在水缸里舀了碗凉水喝了几大口,过来看看彭荃身上的伤,点点头说:“很快就会好的。”
莲姑扬起头问:“毛伯伯,你怎么知道的呢?”
毛泽东逗乐地:“因为我是神仙啊。”
这时,门外有人进来:“报告毛委员,毛泽覃同志来了,还带来朱德和南昌起义队伍的消息。”
毛泽东十分惊喜:“老三上来了?在哪里?带我过去。”随即快步出了门。
晨曦初露,起床号音在山野间悠扬地回荡着。
操场上,近千名起义军官兵在团长王楷、党代表陈毅的指挥带领下集合上操,部队的军容风纪、官兵的精神面貌已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叠化:
操场上,全体官兵整齐划一的队列。
牛二苟在教授战士们抡大刀杀敌。
粟裕带领战士们拼刺刀。
林彪指导机枪手匍匐前进寻找掩体抢占制高点。
陈毅在会议室内对政工干部讲课。
朱德、王尔琢把军用地图摊在地上向军官们讲授战略战术。
陈毅与两名干部走出指挥部来到走廊,两名战士押解一名西装革履被五花大绑的汉子走过来。
汉子被推搡着边走边嚷嚷:“我要见你们长官,见你们朱军长!陈毅!”
陈毅一愣,猛然认出对方:“老何?何长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快,赶快松绑,他是我在法国留学时的老同学!”
陈毅等几个急忙上前帮着给何长工松绑。
何长工又高兴又激动:“可找到你们了,真不容易啊!是毛润之毛委员专门派我来寻找你们的。”
陈毅热情地:“是吗?辛苦辛苦!先安排吃晚饭,吃过饭我再领你去见王楷团长,哦,就是朱德同志。”
朱德、陈毅、王尔琢等送已经改做农民装扮,挎个小行李包的何长工走出军营。
朱德边走边深情地对何长工说:“你这一来,我们心里就更有底了。你回去告诉润之同志,我们跑来跑去,也就是想找一个像井冈山那样的落脚的地方。在这里,终归还是个权宜之计,蒋介石是不会让我留在这里享清福的。眼下,我们正在与湘南粤北特委的同志沟通联络,准备策动湘南起义,希望能够跟润之同志加强联系……”
何长工连连点头:“我一定把朱军长的话带到!请留步!”与送行的各位一一握手道别,“多保重!后会有期!”
陈毅激动地:“老何啊,你可真是个不知疲倦的长工!敌情复杂,一路小心哪!”
何长工回头一笑:“放心吧,我是洞庭湖的麻雀,风浪见得多呢……”
起床号声响中,朱德等目送何长工的背影消失在清晨雾霭里。
室内只有陈毅一个人在值守。
警卫员小江走进来:“报告!”递给陈毅一张小纸条。
陈毅一看纸条,立刻起身:“有请!有请!”
两个乡绅模样的汉子在警卫员的带领下走进指挥部。
陈毅迎上前先与一个熟识的热情握手:“哈哈,鸣珂同志,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李鸣珂也很高兴:“南昌一别,没想我们又在这见面了。我给你们介绍,陈毅同志。这位是中共江北特委代表孟超同志。”
孟超热情地:“久仰久仰!陈毅同志,现在鸣珂同志是党中央特派代表,带来瞿秋白代总书记的亲笔指示信,要亲自交给朱德同志。”
陈毅高兴地笑着:“这么说鸣珂同志就是钦差大臣喽?快请坐!小江,我来泡茶,你快去请团长回来!”
“是!”小江放下茶具,敬个礼快步离去。
陈毅沏茶:“朱德同志到军官教导队讲授战略战术课去了,教材都是他亲手编写的。参谋长王尔琢同志下连队去了,也要一起叫回来吗?”
李鸣珂:“别,别干扰他们的正常工作。”
孟超:“鸣珂同志想先听听你的情况介绍。这个……得知你们跟范石生合作,瞿秋白等中央同志非常恼火……”
李鸣珂欲制止:“小孟!”
陈毅一惊,马上恢复平静:“哦,那他一定是不了解实情……”
一盏雪亮的煤气灯下,会议桌旁坐满了与会者,中央和江北特委的代表居正中位置,朱德、陈毅、王尔琢以及还有六七位团营党员干部像听老师讲课的学生分坐两旁。
朱德首先起立讲话:“同志们,今晚由李鸣珂和江北特委的小孟同志传达中央的指示信。自从三河坝分兵以来,盼星星盼月亮,现在终于盼到党中央的声音了!”
大家热烈鼓掌。
李鸣珂拿出几张信笺:“中央指示信有两封,我现在原文照读。下面是信的内容,中央12月21日信,德兄并转军中全体同志!自从三河坝……”
一轮朔月在薄薄的云间飘行。
静谧的军营里,战士们已经睡入梦乡。
军营大门外,伤愈的粟裕打着手电筒过来查岗:“有情况吗?”
两名执勤战士异口同声:“报告连长,一切正常。”
粟裕:“精神着点!”
两名执勤战士:“是!”
会议仍在继续,但原有那种肃穆、亲切、祥和的气氛一下变得非常沉闷,所有面孔都变得冷峻和阴郁。
李鸣珂打破沉寂:“谁打头,说说自己的看法?”
孟超近乎霸道地:“中央的两封指示信,虽然很长,但中心意思非常明白,就是要求你们坚决脱离范石生,如果有条件,还要设法消灭他!”
一名营级党员干部站起来:“请问,指示信是不是说,如果我们抗命不马上脱离范石生部队,就要你们行使非常手段消灭我们?”
孟超:“是这个意思!”
王尔琢急忙拉欲发火的营级干部坐下:“我说两句。中央指示信关于迅速与湘赣边界的毛泽东部队取得联系,以武力造成割据的暴动局面,建立苏维埃政权,我认为非常之正确,我们一定坚决执行!但是,对我们与范石生合作反蒋的关系,既不考察历史,又不了解现状,就主观要求我们离开范部,舍弃合作成果,是欠考虑的。”
陈毅已经忍无可忍,腾地站起来:“什么欠考虑?简直是乱命!”
孟超也站了起来,盛气凌人地指着陈毅:“你竟敢说中央指示是乱命?我还没说你叛党投敌!”
几个营级党员干部也都站了起来,双方一时剑拔弩张。
李鸣珂一敲桌子:“干什么?这是党的会议!绝不容许任何同志感情用事!玉阶同志?”
朱德扫了陈毅和众军官一眼,大家连忙坐下。
朱德神情也十分严肃:“孟超同志说的一句气话,我们无法接受。”
孟超低头说了声:“对不起。”也坐了下来。
朱德接着说下去:“陈毅同志说乱命,我说乱命也要执行!边执行,边申诉,保留自己的意见,这是共产党员必须遵守的组织原则。我们不是对离开范石生部队有抵触,相反,我们从一开始就有准备,有安排。前些天,我们在汝城召开湘南粤北党的负责人会议,布置了在湘南举行年关暴动,现在各地已经在分头准备。我们对中央指示信有意见,主要是因为中央不是先肯定这种合作关系再提出问题,而是在不明了实情的情况下就做出这种……让人寒心的决定,这是不客观的……”
李鸣珂见好就收,摆手制止了朱德的发言:“玉阶同志的表态非常好,对中央的指示要执行。有这个态度,我就可以向中央复命了。”
孟超仍然不依不饶:“什么时候离开范石生,我认为玉阶同志要向中央提出一个时间表。”
朱德站起来:“我今天离开都行!不过,我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去韶关。”
李鸣珂诧异地:“你去韶关干什么?”
朱德郑重其事地:“见范石生,给他送请柬。五天之后我要举行阅兵,请他们过来观礼。”
飞快奔跑的马蹄溅起一阵阵砂石尘土。
三匹快马上分别骑着朱德和警卫战士彭刚、小江。
彭刚:“军长,你明明知道范军长在广州,为什么还要跑去韶关见他?”
小江:“军长,咱们五天后真要办阅兵礼吗?”
朱德一笑:“你们说呢?哈哈哈!”
马蹄声中,一条闪电划过,天空响起了一声炸雷。
一匹高头骏马迎面跑过来,有一名士兵边跑边大声喊叫:“军长!军长!”
彭刚眼尖:“是柳秘书!吁——”
朱德等三人忙停下马。
柳秘书转眼到了跟前,递上一封插了鸡毛的绝密信:“报告军长,陈党代表请您亲自开拆。”
朱德拆开信封,拿出一张信笺,在马上凝神看起来。
范石生画外音:“玉阶兄,合作事已被人告发,希你率部从速离开。为了避免部队遭受损失,你们还是要走大路,不要走小路。最后胜利是你们的,现在我是爱莫能助。附笔,敬赠大洋一万元,以备不时之需,万乞笑纳。范石生。”
朱德把信收进公文包,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走!”
四匹马犹如一股旋风,呼啸着席卷而去。
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军营大门外,王尔琢正指挥部队官兵快速有序撤出军营。
彭刚等几名战士牵着驮了重物的几匹战马走出军营。
大门外,浑身湿透了的特务连长牛二苟在一边剪电线,一边大声地呵斥着:“怎么还磨磨蹭蹭?快点!这一路上的电线杆要全部砍倒,电话线全部剪断带走!”
战士们用刀斧锯子拼命砍伐或锯倒电杆,有些战士在剪断或收卷电话线。
闪电中,戴着斗笠的朱德回望着仍亮着几星灯火的军营,转身跟上了队伍,陈毅等紧随其后。
在战士们忙碌的身影中,一棵棵电线杆被砍倒。
暴雨中,部队整齐有序地行进在宽阔的砂石马路上。
雨已经停了,山下云海翻腾,气象万千。
部队在灌木丛生的山坡上休息。
在王尔琢的引领下,宜章县委书记胡世俭等四五个人来到朱德、陈毅休息的地方。
胡世俭激动地:“朱军长,可找到你们了!”
“世俭同志!”朱德高兴地向陈毅和王尔琢介绍,“这是宜章县委书记胡世俭同志,前些天我们一起参加了湘南粤北党的负责人会议。这位是毛科文同志,这位是杨……杨子达同志,都是宜章县委的。这一位是……”
胡少海主动上前啪地敬了个军礼:“报告军长,我叫胡少海!”
朱德笑着纠正:“王团长,王楷。”
众人笑。
胡世俭:“我介绍一下,胡少海同志是宜章人,本地大豪绅的五少爷。北伐时从军,因为英勇善战,加入了中共,还当上了团长。蒋介石叛变革命后,他逃离部队,在乐昌、乳源山区打游击,知道你们的消息后,就乔装打扮赶来韶关投奔,没想到在路上跟我们相遇了。”
朱德紧紧握住胡少海双手:“幸会幸会!”
胡少海:“我还有一班弟兄,几十条枪,他们都在乳源等我的消息。”
朱德面向大家:“同志们,现在唐生智、白崇禧、张发奎这些军阀正互相揪着辫子争抢地盘打乱战,宜章现在是三不管地带,县城没有正规军布防,只有四五百人的民团保安,而且没有无线电台,也没有接通广东的电话线。这对我们来说,是天赐良机!”
陈毅:“打到宜章去,好好地大干一场!”
“好!“在场所有人忍不住鼓起掌来。
一轮红日从翻滚起伏的云海中冉冉升起,灿烂的霞光洒在朱德、陈毅和每个战士的笑脸上。
陈毅意味深长地:“看来是个好兆头!”
一面青天白日军旗在寒风中飘拂。
一支装备精良,着装齐整的国民党军队浩浩荡荡地从田垌间的大路上向县城前进。队伍中间骑着高头大马的是胡少海,他不时向路边围观的乡亲微笑点头。
围观的众乡亲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这就是胡家五少爷,骑着高头大马。啧啧,多威风!”
“在国军里吃粮,听说都当团长了。”
“团长有多大?是古时候的都督大还是团长大?”
队伍中,战士彭刚满脸兴奋地边走边东张西望,突然,他发现远处山坡上的一处古塔,立即大叫起来:“哈哈,六合塔!六合塔,我们家就在六合塔那边,班长,班长……”他跑到班长面前,“报告班长,我家就在那边,我要回去一下……”
班长:“不行!”头也不回地走了。
彭刚追上挎驳壳枪的连长:“连长,我想回家看看我弟弟,我已经好久……”
连长断然拒绝:“不行!”
彭刚一急,追上胡少海:“团长,我就到家门口了,你让我回去一趟吧,我想看看我弟弟……”
胡少海生气地:“不行!胡闹!马上给我归队!”
彭刚非常失望,牛脾气一下上来了:“不让回家,老子就不走了!”一屁股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不动了。
从他身边经过的战士吃吃地笑,但谁也没有过来拖他请他。
彭刚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忽然,有人喊道:“刚伢子哥哥!是你吗?”
彭刚不好意思赶紧抹去眼泪,抬头一看,原来是他的堂妹,15岁的彭儒,急忙跳过去问:“儒妹子,你怎么在这里?荃伢子呢?我二舅、我三叔呢?他们回家了没有?他们好吗?”
彭儒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冷冷地:“你怎么跑去当坏蛋了?”
彭刚莫名地:“说什么呀?我问你荃仔,我弟弟!”
彭儒撅着嘴冷笑:“荃伢子被邝镜明这个大坏蛋抓去县城,彭晒四叔去救都没救出来,不知是生是死,说不定还关在大牢里。可你倒好,跑去当坏蛋!”
彭刚如挨炸雷轰顶,一时呆住了“真、真的?”
彭儒气咻咻地:“哼!不理你了!”转身挤出围观人群。
彭刚懵了一下,提起枪不要命地去追赶队伍,班长和另一名战士正在前面等他。
正墙上贴着四大张黄纸,上书“欢迎茶会”四个大字。
三张八仙桌摆满茶果点心,桌旁坐满了县衙门的主要官员和地方乡绅。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身着长袍马褂的宜章县长杨孝斌陪着一身戎装的胡少海进门来到主桌,一一介绍县里重要官绅。
杨孝斌:“这位是我的前任,老县长黄得珍。”
胡少海抱抱拳:“老父母官好,晚辈有礼!”
老县长黄得珍客套地连连作揖:“老朽对胡五少爷热爱家乡,保卫桑梓的义举钦佩得五体投地啊!你一来,宜章就有救啦!”
杨孝斌:“这位是挨户团团长刘秉钧。”
胡少海:“久仰久仰!”
刘秉钧:“幸会啊!胡公子,你带大军回乡,宜章真乃福星高照,你们一来,朱德共匪就灭不了我们了。哈哈哈!”
杨孝斌:“团防局保安队队长邝镜明。”
大门口,持枪执勤的彭刚眼睛死死盯住邝镜明的一举一动。
胡少海:“邝队长声名远播,我在广东就知道邝队长是清剿共党的一把快刀!”
邝镜明:“哪里哪里!”
杨孝斌:“邝队长,明天下午,国军大部队进城,兹事体大,县政府在宴春园举行宴会欢迎王楷团长、胡副团长等重要官员,你要作陪,还须早点到场布置好警戒。”
邝镜明打一个立正:“卑职遵命!”这时他已发现了那双死盯着他的眼睛,见杨孝斌继续往下介绍,转身来到彭刚面前仔细打量一阵,“这位兄弟?好像有点面熟?”
彭刚挺胸昂首,目不斜视。
邝镜明冷冷一笑,抽身离开了会场。
彭刚准备紧跟出去,却被一只手紧紧拉住,回头一看,原来是班长。
班长命令他:“沉住气!”
街道上悬红挂彩,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朱德、陈毅、王尔琢三人先后骑着高头大马,率领大部队沿着南关街的石板路,在欢迎官绅和围观群众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开进了县城。
酒店里灯火通亮,席开四桌,洋溢着热闹喜庆的气氛。
主桌上,朱德、胡少海坐了首席,杨孝斌等十多名大小官绅依次坐在陪席,众人寒暄客套着。
胡少海问杨孝斌:“邝镜明队长呢?”
杨孝斌四处瞅瞅:“是啊,怎么还没来?他就会来的。”站起身整整衣冠,清清嗓门,然后端起酒杯,“肃静!肃静!尊敬的王团长!胡副团长,各位父老,各位贤达,各位武装同志!为了欢迎王团长率领大军来敝邑设防,使东匪不敢北窥,宜章全县得保安宁,本县特设小宴,为二公和各位武装同志洗尘!请先干了这一杯!”
众人起立干杯。
傍晚,宜章县城。
陈毅率队占领县政府。
王尔琢率队占领保安队。
粟裕带队接管挨户团。
林彪带人占据警察局。
酒桌上,朱德问杨孝斌:“刚才县座提到所谓‘东匪’指的是谁?”
杨孝斌:“东匪指的是广东方面来的共匪。听说南昌起事的共党部队由朱德带领,已经窜到了韶关。宜章与韶关乐昌接壤,首当其冲,大门一开,整个湘南就难保喽。”
朱德:“宜章外忧东匪,内有共产党吗?”
杨孝斌:“有啊!不算在外面活动的匪首邓中夏,县境内活动的有胡世俭、毛科文、杨子达、高静山、陈东日、张际春,还有陈光、颜秉仁、吴泗来,多呢……来,喝酒!”
朱德:“你怕他们吗?”
杨孝斌:“又怕,又不怕。
朱德笑笑:“什么意思?”
杨孝斌:“共产党不怕杀,越杀还人越多,所以可怕。”
朱德:“怎么又说不怕?”
杨孝斌:“我们有蒋总司令、唐生智大老板撑腰呗!”
朱德:“你们打算用什么办法对付共产党?”
挨户团长刘秉钧抢过话头:“杀呀!对付那些共党,还有造反的穷鬼,除了杀,还是杀!我们县挨户团就是专门杀共党的,又叫‘杀人团’!”
朱德一笑:“这么说,你杀人最多,功劳最大?”
刘秉钧连忙谦让说:“不不,杀人最多,功劳最大要算保安队长邝镜明。”他掰着手指算,“宜章共党县委书记李文香是他杀的,县农民赤卫大队长颜秉仁是他杀的,县工会的主席……不对,那是我杀的。他杀的比我多,少算也有三百号人。”
朱德面无表情地:“县座是剿共总指挥,你对自己的功劳,如何评估?”
杨孝斌:“卑职奉上级命令行事,从来不敢懈怠。不过,前不久我去郴州开会,欧督察批评郴州十几个县杀人太少,还点了宜章的名。”
朱德:“那你打算怎么办?”
杨孝斌咬牙切齿地:“我已经向欧督察写了军令状,杀,大开杀戒!如今有了你王团长和140团撑腰,我要把宜章的共产党通通杀光!”
朱德大怒,举起酒杯狠狠地往地板上“咣当”一摔:“来人!”
门外立即冲进来多名带枪的战士,在其他酒桌作陪的部队军官也立即抽出枪对准了同桌的土豪劣绅。
高静山、杨子达冲上前,一左一右将杨孝斌夹在中间。
朱德问杨孝斌:“你认识他们吗?”
杨孝斌瞠目结舌。
高静山厉声地:“我们俩就是你悬赏缉拿的共匪头目高静山、杨子达!”
朱德:“你知道我是谁吗?”
杨孝斌浑身发抖:“你,你不是……王楷团长吗?”
朱德:“我是朱德,就是你称之为‘东匪’的朱德!”
杨孝斌瘫软在地,众土豪劣绅吓得屁滚尿流,连求饶命。
刘秉钧忙拉住胡少海苦苦哀求:“胡团长、五少爷!看在老乡的分上,你手下留情,救救我们吧……”
胡少海大声呵斥道:“我不是胡五少爷,我是共产党员胡少海!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工农革命军!你们恶贯满盈,谁也救不了你们!”
一个战士跑到门外朝天打了一发信号弹。
信号弹在天空闪亮坠落。
已占领了县政府警卫室、挨户团、警察局、盐卡等各处的部队官兵立即行动。
“不许动!”
“老实点!”
“举起手来!动一动打死你!”
很快就对敌人实行了缴械。
县保安队院内,近百名已被缴械投降保安队员在王尔琢带领的部队包围下,全部抱头蹲在土坪里,几名战士正在清点缴获的枪支弹药。
街巷间响起了阵阵鞭炮和热闹鼓乐声,越来越多的民众打起红旗火把边跑边高喊:“暴动喽!起义喽!胜利喽!”
彭刚在街巷拦住游行队伍中的群众询问。
彭刚跑进警察局盘问被俘的警察。
彭刚在监狱外向刚被放出监狱兴高采烈的民众打听。
彭刚在米铺前询问分粮的穷困群众。
彭刚失望伤心地躺在军营的地铺上默默流泪。
(闪回)
十一二岁的彭刚一边给才四五岁刚刚睡下的弟弟扇风驱赶蚊子,一边在松油灯下缝补衣裤。
小彭刚在柴火上做饭,弟弟吃力地提着一竹篮洗好的青菜交给他。
兄弟俩一起吃饭,小彭刚给弟弟夹菜。
兄弟俩搂抱着在草地上嬉戏打滚。
小彭刚让弟弟骑在自己脖子上,带着他在田野上奔跑,弟弟开心得格格大笑。(闪回完)
铜铃般笑声里,彭荃仰卧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床柜上的小桐油灯,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一只大手过来轻轻抹去他脸腮上的泪水。
毛泽东慈祥地:“怎么,又想哥哥啦?你是男子汉呢,睡吧……”把油灯端到了隔壁房间。
彭荃透过门缝,看见毛泽东正拿出笔墨纸笺,准备写作。
一面绣有斧头镰刀的鲜艳红旗在县衙门楼上高高飘扬。
广场上彩旗招展,热闹非凡。前来参加大会的群众个个臂缠红袖套,手持红色三角旗,背着梭镖、鸟铳、长矛、大刀从四面八方涌入会场。
主席台上,朱德正在大声发表演讲,他身后站着陈毅、王尔琢和宜章县委一班人,他们都一律缠红袖章,颈上系着红带,军人也没有了军帽和领章上的国民革命军标志。
朱德:“乡亲们,同志们,我们在宜章胜利实现了年关暴动,揭开了湘南起义的序幕!我们已经砸掉了县衙门,砸掉了挨户团、警察局、保安队,打开了监狱放出了无辜的革命分子!”
台下群众欢呼:“暴动万岁!我们胜利了!”
朱德:“我们还抓住了一批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对那些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通通杀头!”
群众欢呼:“杀头!杀头!一定要抓住邝镜明!为死难烈士报仇!”
朱德庄严宣布:“从今天起,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师成立!师长朱德,党代表陈毅,参谋长王尔琢!”
一名年轻战士站到台前,用力挥舞起一面缀着白星斧头镰刀的军旗,台下口号声、鼓乐声、掌声、欢呼声如潮。
两三个神情慌乱的老地主走进宗祠,几个负责招待他们的挨户团团丁热忱地把他们迎进大厅。
大厅内,二三十名土豪劣绅围坐在两张大桌边正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东匪已经占了宜章,杨县长,黄老县长都被枪毙了,你看怎么得了咯……”
“我们离宜章不过几十里,喊到就到了,老天呀……”
“彭晒呢,怎么还没来?他要我们筹钱买枪防东匪,他人呢?”
“又是筹钱买枪,以前不是筹过了吗?”
“就这几十条枪能防得住?我看还是赶快逃命吧。”
两名团丁把宗祠大门关上。
土豪劣绅们停止了议论,莫名其妙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一个白胡子老地主咆哮着:“你们关门干什么?”
大门突然打开,彭晒腰插驳壳枪大步走进来:“我们要关门打狗!”他身后几十名荷枪实弹、颈上系着红带的团丁和拿着梭镖、大刀、绳索的赤卫队员一拥而上。
土豪劣绅们惊恐万状。
白胡子老地主外强中干地:“彭晒,你好大胆,你是挨户团团总,东匪来了,你不思保卫家乡,还关门要打我们。按辈分我比你老子还大两辈,你这是犯上作乱!”
彭晒跳上桌子,指着土豪劣绅怒斥:“我跟你是两个不同阶级的人!我们是工农大众,你们是土豪劣绅,是革命的对象,今天我们就是要革你们的命!绑起来!”
赤卫队员们一声吼,扑向土豪劣绅。
一份《湘南赤匪祸乱情况通报》啪地扔在桌上。
长方形的大桌旁,十几名校级军官正襟危坐,都把眼睛看着许克祥。
身着国民革命军少将军服,身材矮胖的许克祥转身用棍子“啪啪”地指点着军用地图:“除了县城,宜章的六个区,近城、黄沙、白沙、笆篱、栗源、赤石都闹起来了。赤祸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连带附近的郴县、永兴、汝城、耒阳和广东乳源、仁化等地的地下共党也都蠢蠢欲动,情况不妙啊!”他扔下棍子,“蒋总司令非常生气!电令我‘即日追剿,不得有误!’诸位,今年这个大年就对不住啦,都跟我到战场上过去!我的六个团全部出击,精锐尽出,泰山压顶,我要把朱德残匪压成粉!”
宗祠里摆满了饭桌,热气腾腾。
厨房里,几个大师傅正在做菜,外面几个妇女在洗碗筷,选菜,十几个独立营战士、赤卫队员有的在搬桌椅,抬酒瓮,摆碗筷,有的在扎红灯笼,忙得不亦乐乎。
宗祠一角,地上摆满了刚写好的春联。
案桌上,琦石独立营副营长萧克正在挥毫,彭儒在一边帮他研墨拉纸打下手。
彭儒边看边念:“这是什么打江山……工农……
萧克:“这是‘铁打江山穷人坐,工农要当老天爷,辞旧迎新’。”
彭儒:“萧大哥,你的字写得真好!”
萧克笑着换上幅新纸:“南昌起义失败后,我逃到广州,生活没着落,我还在大街上卖过字呢。”
彭儒惊叹着:“啧啧,不得了!以后你教我写字吧。”
萧克:“好呀。你做宣传工作不多学点文化可不行。”
门外有人高喊:“来了,来了,朱德进村了!”
宗祠里忙碌着的人大都丢下手中的活计跑了出去。
彭儒拉起萧克:“等会儿再写,去看看!”两人急急跑出宗祠。
全村近千男女老少都齐集在草坪欢迎朱德陈毅和工农革命军,草坪上有人敲锣打鼓舞狮子耍龙灯,非常热闹。
朱德、陈毅在彭晒等人的陪伴下缓缓进村,边走边向乡亲们打招呼拉家常。
朱德拉住一老大爷的手:“今天是大年三十,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我们来陪乡亲们过一个热闹年!”又转向彭晒,“你们关门打狗这出戏唱的好!祝贺你们呀!”
彭晒不好意思地:“谢谢师长夸奖。其实我是现学现卖,都是从您智取宜章那学过来的。”
朱德哈哈一笑,又问:“你们碕石独立营组建的怎么样了?”
彭晒:“现在有400多人报名参军,其中有200多是我彭家子弟。北伐军铁军连长萧克现在是我的副营长,他从嘉禾带来100多人……”
朱德:“萧克?”
萧克挤上前,向朱德行了个军礼:“报告师长!原71团4连连长萧克向您报到!”
朱德拉住萧克的双手:“哦,南昌起义时,你属于叶挺第11军24师,那确实是一支铁军!”
彭晒介绍:“萧克同志现在还兼我们独立营梭镖连连长。”
朱德:“梭镖连?”
彭晒:“是这样,我们营400多人现在总共只有30支枪,大多数战士用梭镖。”
彭儒挤上前撅着嘴抱怨:“我现在连梭镖还没得呢,营长四叔天天就知道喊人家去写标语,贴标语!”
众人大笑。
一幢老旧的土坯房前,彭刚和二舅、三叔从空无一人的屋里出来。
彭刚抱着枪坐在一块磨刀石上发呆,他拿起那把新弹弓,耳边响起了弟弟临别时的叮嘱。
彭荃:“哥,到广州你给我买把弹弓,要真橡皮的那种,一定记得哦!”
一滴晶莹的眼泪滴在弹弓的橡皮上。
一把用山茶树枝杈做成的弹弓别在腰上。
腰别弹弓、手持红缨枪、脖子上系着红布带的彭荃站在一棵树上向山坡下的来路眺望。另一棵树上同样坐着一个红小鬼,他们俩在站岗放哨。
一个拐角的路上,一个头戴斗笠、提着行李袋的人匆匆过来。
两个红小鬼异口同声大喝一声:“站住!不许动!有路条吗?”
来人吓了一跳,半天才发现树上的哨兵,他摘下斗笠,原来是何长工。
何长工松了口气,笑着说:“小鬼,吓我一跳!我才回,没有路条。”
彭荃严厉地:“没有路条不准过!”
何长工欲强行通过:“哪个讲的?连回家都不让吗?”
两个红小鬼机警地跳下树,两支红缨枪直逼着何长工的胸前。
何长工无奈地:“小同志,我是出外执行任务,我出去快两个月了……”
彭荃一晃红缨枪:“你少废话,坐下!老实点!”然后打了个手势。
那个红小鬼点点头,飞快地跑远了。
何长工为缓和气氛,笑嘻嘻地拿出几粒水果糖:“小同志,你是哪里人?我怎么不认识呢?你别那么紧张,我就坐着不动。来,吃糖,沁甜的。”
彭荃掏出弹弓,上了颗石子拉满皮条对准何长工的脸:“不许耍花招!你敢调皮,我把你眼珠子打爆了!”
何长工哭笑不得,慌忙扭开脸:“别,别别,眼珠子你还给我留着吧,我还要看书走路呢……你这个小鬼!”
树梢上一只鸟在啄虫,叽叽喳喳地叫着。
红小鬼快步回来,身后还跟着罗荣桓和几名战士。
何长工高兴地大叫:“罗瞎子,是你呀?”
罗荣桓上前一把抱住何长工:“老何,你可回来了!毛委员正在开会,他可一直在念叨着你呢。”
何长工拍拍彭荃的脸,向他伸出大拇指:“有点像一名革命军战士了。不过,下回莫将那把戏瞄着我眼睛,我可是真害怕了。哈哈哈哈……”
许克祥师的六个团分三路纵队,秩序井然地向北开进,偶尔有一两匹快马向后飞驰而去。
许克祥身披风衣,腰挂指挥刀骑在马上,踌躇满志地望着一路顺利向前开进的部队,几名高级参谋骑着马围绕在他身旁。
许克祥用马鞭一指:“各位看到了吧,先头部队逼近宜章县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我早就说过,自潮汕一战,朱德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如今知道我许某亲自率兵征讨,声威所至,他自知不是对手,谅他早已闻风丧胆,躲到哪个山洞里去了。哈哈哈……”
众参谋巴结地陪笑。
许克祥命令:“参谋长,即日起把我的师部指挥所从乐昌迁移到坪石!”
参谋长犹豫地:“师座,坪石距离宜章县城不过20里,这恐怕太……冒险。”
许克祥:“就这么定了!”
参谋长“遵命!”
一个风光秀丽的小山村外,毛泽东与何长工坐在一个稻草垛子上晒太阳。
毛泽东:“前委决定派你上山,去做袁文才、王佐部队的改造工作,怎么样?”
何长工:“去多少人?”
毛泽东笑着说:“又不是去打仗。就你一个人去,先做长工,以后还要派人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何长工有些犹豫,说:“他们俩是劫富济贫的山大王,部下弟兄不懂政策,乱打乱杀。我单枪匹马一个人去,怎么完得成任务?”
毛泽东开导说:“一个人去,困难是有的。但现在去多了人,他们会有想法,以为我们要收拾他们,去夺他的枪,抢他的权。你先去做工作,等他们愿意革命,要派多少人,我就派多少人去。”
何长工想了想,点点头。
工农革命军大部队在一片密林休息,官兵们或坐或躺,显得十分轻松惬意。
绿树掩映的小路上,朱德、陈毅、胡少海等人一路谈笑着走来。
朱德停下脚步,看了一下,笑问几个坐在路边扯扑克牌的战士:“你们这是打的什么牌?有什么讲究?”
众战士这才发现,立刻跳起来敬礼:“师长!”
朱德高兴地:“坐坐,继续。哎,可不可以让我也摸两把?”
众战士高兴地:“好啊!好啊!”
朱德对陈毅、胡少海:“圣公坛那边一有消息就告诉我,我想尽快会会这个王光佑。我先玩两把?”
陈毅、胡少海笑笑点头离去。
朱德一边抓牌:“先说好啊,输了刮鼻子,谁也不许耍赖!”
一战士:“师长,要是你输了呢?”
朱德:“一视同仁,牌桌上没有师长!谁先出牌?一个小六……我把宜章丢给了许克祥,领着你们出来游山玩水,没意见吧?”
牌摊边战士越围越多,大家异口同声:“没意见!”
朱德抬头一看:“看了我的牌不可泄密哦。观牌不语,观牌不语……”
小山坡,临时指挥所,许克祥正用望远镜眺望平静的县城。
一个参谋人员过来报告:“报告,宜章现在是一座空城,据侦察员报告,朱陈残匪已转移至岩泉一带山区。”
许克祥哈哈大笑,得意地对参谋人员:“果然没出许某所料吧?朱德把一座空城丢给我想让我进城,然后他再来一个瓮中捉鳖。主意不错,可我许某偏不吃这一套。命令,教导团、补充团回防坪石,一、二团随我直奔岩泉,三团四团即刻赶赴长冈岭、栗源一带,我看朱德这条鱼怎样逃出我的长蛇阵!”
参谋人员:“遵命!”
这是一座人烟稀少、陡峭险峻且绿荫密布的高山。
一支步枪的准星瞄着三个赤裸全身,只留着一条小裤衩的汉子,他们正双手抱头,艰难地从崎岖狭窄的山道往上爬着。
一农民自卫队员持枪蹲在一块石头后,扭头问身边一位身魁武壮的汉子:“队长,开枪吗?”
自卫队队长王光佑:“不,不开枪。来人赤身裸体,就是为了告诉我他们上来并无歹意嘛。”他提起一支步枪,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站住!来人是谁,快报个名!”
为首的汉子高声回答:“光佑老弟,我是似楠!”
王光佑看清楚了,飞步下坡迎接,一边笑一边把棉大衣脱下来给名叫似楠的中年汉子披上:“似楠老哥,这大冷天你们怎么赤身裸体,要变野人哪?”
似楠冷得浑身还哆嗦着:“不变野人,谁敢上你的圣公坛,来找死呀?”
王光佑:“快,快,进庙里,烤火去!”
三人随王光佑急急进到石壁下的一间小庙里。
王光佑对一自卫队员说:“赶快找了几套衣裤让他们穿上。”
自卫队员跑了出去。
似楠先来到火塘边:“光佑老弟,这是我女婿,胡少海,你早知道的。这个是毛科文,跟你一样,也是贫苦出身,宜章下乡的。”
王光佑:“好好,我相信老哥,是好人,我都欢迎!请坐,上茶!”
胡少海掏出一封信,递给王光佑:“光佑叔,我们是工农革命军第一师师长朱德将军派来的,他给你写了一封信。”
王光佑没有接信:“你晓得我斗大字不识得一箩筐,少海,你念,我听。”
胡少海念信:“光佑兄,我们是工农革命军,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是为工人农民翻身求解放,为穷苦老百姓办事,打土豪劣绅、打土匪、打天下的……”
一家祠堂里,井冈山农民自卫军头领袁文才、王佐摆酒设宴,为何长工接风洗尘。
堂下,200多人的队伍,穿着深浅不一杂色衣服,席开20多桌,大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十分热闹。
酒过三巡,袁文才有了几分酒意,他端起一大碗酒,连声大喊:“弟兄们!今天,毛委员给我们派来了党代表,就是站在我旁边的,他叫何长工,跟我们一样,也是苦出身!从今以后,大家都要尊重党代表,同心同德,团结一致!听到没有?”
堂下众人齐声地:“听到了!”
王佐起身端碗,豪爽地:“干!”与何长工一碰碗,一饮而尽。
从不沾酒的何长工闭上眼睛,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
几十只斟了酒的土碗整整齐齐摆在大香案上。
王光佑、曹似楠、张登源等三人站在队伍最前排,他们身后还站着30多名农民自卫队员。
朱德、胡少海与他们面对面站着。
朱德庄严地宣布:“现在我宣布,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师三团后方营成立!营长王光佑,副营长曹似楠,党代表张登源。”
王光佑向前一步:“师长,今天我们成了革命军,请准许我最后一次按老规矩办事。来呀!”
一名战士抓来一只鸡公在鸡脖子上杀了一刀,交给王光佑。王光佑将鸡血滴在事先准备好的30多只酒碗里。
王光佑:“师长,我们今天喝鸡血酒,为的是向您,向革命军表忠心!”转身向战士们,“跪下!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众战士随王光佑下跪磕头。
王光佑用右手蘸了几滴鸡血酒洒在地上,然后一饮而尽,举起右手宣誓:“我,王光佑,不晓得说话,就一句,跟着共产党,刀山火海,永不变心!”
众战士接着一起端起碗,一饮而尽:“刀山火海,永不变心!”
晓雾弥漫,老圩场被大雾笼罩。
许克祥在岩泉圩设置的临时指挥所前,有两名睡眼惺忪的士兵在站岗。
一当地土豪突然跑到大门口要进指挥所,两士兵连忙把他拦住。
土豪急得结结巴巴:“我,我,要找,找许师长、许大人!有有有,急急事禀报!”
两士兵仔细看看土豪跑得气喘吁吁,浑身是烂泥浆:“等等。”一士兵赶忙进屋报告去了。
少顷,一名参谋随士兵出来,上下打量一下土豪,一挥手:“进来吧。”
许克祥显然刚刚起床,哈欠连天地披一件棉军大衣坐在椅子上,问瑟瑟发抖的土豪:“清晨八早的什么事?”
土豪更紧张了:“报、报、报告许师长……许大人,朱德,朱德来了!”
许克祥大发雷霆,咆哮着:“胡说八道!你想造谣惑众,搅乱军心?嗯?朱德早吓得跑远了,老子现在还在到处找他!几根梭镖也把你吓成这样?”
土豪连忙辩解:“不不不是。我昨晚,昨晚……不对,是今天早上……”
许克祥极不耐烦地:“滚滚,快滚!”
土豪讨了个没趣,只好离去。
许克祥打个大大的哈欠,嘟哝道:“妈的,一看就知道是来骗赏钱的!”
工农革命军、农民赤卫队两三千人在大雾的掩护下,兵分几路,不声不响地进入指定位置,岩泉圩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朱德、陈毅等来到一棵大树下。
朱德命令:“牛营长!现在雾太大,你带一个连,多带点机枪和手榴弹,尽量靠近敌人军营,抓住战机猛冲猛打!你一打响,全线攻击!”
牛二苟:“是!”敬个礼,转身消失在雾中。
在牛二苟的率领下,一支上百人的精兵很快来到圩场外,埋伏在许克祥军营附近。
许克祥军营传出开餐号,许部官兵像一大群觅食的鸭子,朝着摆在街心的几只饭桶菜盆奔去,大家蜂拥而上,你抢我夺,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牛二苟一声大吼:“上!”带头跃出掩体。
战士们一个个如狼似虎地紧跟着向敌人扑去,一时枪声大作。正准备吃饭的敌人吓得抱头鼠窜,有敌人端着轻重武器欲做抵抗,还没出门便一排排倒下,不少敌兵吓得举起碗和筷子跪地投降。
这时,四面八方的冲锋号吹响,还没等许部官兵回过神,革命军主力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喊冲喊杀喊缴枪不杀声震耳欲聋,许部官兵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跑乱躲。
这里也乱成一团。
许克祥大声咆哮:“快,快上楼,顶住!这只是共匪的梭镖队,别怕,马上组织反攻!”
外面喊声震天动地,枪炮声大作,几颗机枪子弹打进室内的墙壁和木板上,泥灰和木揸炸了许克祥一头一脸。
许克祥吓了一大跳:“撤,赶快撤!”猫着腰从后门溜了出去。
他的参谋和警卫紧紧尾随跟上。
几名士兵爬上指挥部三楼阳台上架起了两挺机枪,朝不同角度向楼下冲锋的革命军战士疯狂扫射,不少战士和赤卫队员倒在血泊中。
牛二苟立即上前拦住几个还要冲锋的战士,抱起一挺轻机枪爬上一处楼梯向敌人扫射。因为角度障碍,子弹打在墙壁上火花四溅,敌机枪仍然没有停止吼叫。
林彪、粟裕分别率领革命军战士通过不同线路不断涌进圩场,在一些敌人比较集中的地段,双方在进行着巷战和肉搏战。
一个高地上,农民军用自制的松树炮、土枪、鸟铳向抵抗的敌人轰击开火,敌官兵被打得血肉横飞。
四周高地上,赶来助战的数百农民在呐喊助威。
两个农民将一长串点燃的鞭炮扔进一只洋铁皮桶里。
指挥部阳台上,敌两挺机枪还在吼叫,弹着之处,尘土飞扬,碎屑横飞。楼下不少战士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牛二苟正在下楼寻找合适的射击点,冷不防大腿挨了一枪,从楼梯上摔下来,他气得推开来搀扶他的彭刚和另两个战士,咆哮道:“娘的,扶我干什么!去干掉他!”
彭刚大声回答:“是!干掉他!”转身猫腰朝指挥所冲去。
彭刚一脚踹开指挥所大门,一楼空无一人,到处一片狼藉。彭刚迅速爬上三楼,却发现出阳台的板门已被顶死,他拼力用脚踹,用背顶,都无济于事。想了想,拿出一颗手榴弹挨着门,一拉引线,立即跳到二楼,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楼上硝烟弥漫,碎木乱飞。彭刚跳上三楼,见板门洞开,硝烟中敌人的机枪射手正在朝下面扫射,他端起枪冲上前啪的一枪打死射手,另一名敌人还没回过神就被他一枪托打晕。几米远处另一对机枪手见状连忙端起枪要朝他射击,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通红的枪管,飞起双脚将两人都踢下了屋顶。
彭刚连忙丢下了枪管,伸开还在冒烟的巴掌,只见皮肤已被烫焦发黑,痛得他捂住手在房顶乱蹦乱跳。
雾气渐渐散去,许克祥的残兵败将正慌慌张张退却。
在几名卫士的保护搀扶下,许克祥狼狈不堪地通过一座狭窄的浮桥,他的后面,还有近千名官兵在等着过浮桥。
许克祥对参谋们咆哮着:“快,去命令他们,马上在河岸筑起防线!发起反冲锋!好啊,朱德总算露面了!老子要让渡头河成为他的葬身之地!”
又宽又深的渡头河在太阳的映照下,闪射着耀眼的波光。
下 集
街道上,战士们押着一群一群俘虏通过,有些战士正在高兴地收捡战利品。
朱德、陈毅等快步通过街心。
陈毅大喊:“同志们,快去追击敌人,不能让许克祥有喘息之机!”
朱德:“吹冲锋号!”
激昂的冲锋号响起。
正在收捡战利品的部队扔下手里的东西快步向前追去:“活捉许克祥,冲啊!”
大批挥舞梭镖大刀和锄头鈀子的农民自卫队也跟在主力部队后面,一路大喊:“冲啊!打到坪石去,活捉许克祥!”
许部官兵正你抢我夺,争着过一座浮桥,眼见革命军穷追猛打过来,渡口前更是乱成一团。
枪声中有的官兵中枪倒地,争抢打闹中,浮桥上一些士兵被挤下河活活淹死。
河岸边,来不及过桥的士兵举枪投降。
河的另一边河堤上,许克祥见状气得直跺脚:“打呀!打呀!混账!饭桶!手里拿的都是吹火棍吗?”
对岸,持枪和高举梭镖大刀的革命军、农民赤卫队和当地农民群众有如潮水般涌向渡口,许部官兵成片地跪倒在河滩上。
工农革命军有不少战士已冲上了浮桥。
许克祥又急又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快,快炸掉浮桥!”
河这边的几架迫击炮发射出炮弹,接二连三在河水中炸起高高的水柱。浮桥受损,双方都有人落入水中。
许克祥:“打!给我狠狠打!”
河水里,十几个水性好的革命军战士泅水把炸开的木桥连接起来,用肩膀扛住。冲到河岸的战士们冒着密集的枪炮快速踏过木板浮桥向对岸冲去。
远处又传来阵阵冲锋号声。
几名参谋卫士搀扶起许克祥:“师座,共匪大部队在上游的东阳渡过河,这里守不住了,快走!”
正在放迫击炮的官兵眼见革命军就要过河,又见许克祥跑了,连炮也顾不上搬,撒腿就跑。
枪声大作,炮声隆隆。
工农革命军兵分几路进攻坪石镇,“活捉许克祥”的呐喊声响彻云霄。
沿武水河边一条长长的街巷上,许部官兵就像一群逃进竹筒里的老鼠,一路丢盔弃甲,不要命地逃跑。
一顶小轿飞快地往河边的方向跑。
坐在轿子里的许克祥探出脑袋一个劲催两名轿夫:“快点,再快点!不然老子毙了你们!”
两名轿夫索性把轿子放下:“老总,我们肩膀都脱皮了,脚板也打了血泡,你要快,就自己走吧。”
许克祥拿出一把光洋,连忙赔小心:“好好好,别生气,我是跟你们说着玩的。走吧,兄弟,这都是你们的了。”
两名轿夫抬着他向河边渡口跑去。
几十名革命军战士沿着武水河边喊边跑:“活捉许克祥!别让他跑啦!”
几十双穿着草鞋的赤脚在泥路上飞溅起阵阵泥花水雾。
许克祥手忙脚乱脱掉军装,跳上了小木船。
战士们气喘吁吁追来,望着空无一人的河岸。
一战士用刺刀从地上挑起那套许克祥刚刚丢下的军装。
河对岸,一只小木船在流淌的河水中轻轻摇荡。
战士骂道:“王八蛋,又便宜他了!”
许克祥军备仓库前,战士们一箱一箱地往外抬军需物资。
草坪上,各种轻重机枪、迫击炮、过山炮等轻重武器摆满一地。
几个战士在一边清点一边兴高采烈地议论。
“娘的,这半年一直被敌人追着打,从来没打过那么大的胜仗,今天总算出了口恶气!”
“这回咱们发财了!这么好的武器,以前连看都没看过!”
“是啊!这回缴获的武器弹药,够咱们装备一个师了!许克祥,许克祥,不如改名叫‘许送枪’。”
“‘许送枪’?对对对,只可惜还没来得及感谢,他就跑了。哈哈哈……”
街头洋溢着一派革命胜利后的喜庆热闹气氛,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有不少人臂缠红袖章,颈上系着红布带。
一支民间鼓乐队吹吹打打,欢送几个胸前戴着大红纸花的年轻后生参加工农革命军。
街边上,彭儒带着几个少女正在张贴一条标语:尽情欢呼宜章县苏维埃政府成立!
米豆腐店外,几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跳橡皮筋,她们边跳边反复念着:“许克祥,好大方,乖乖送来炮和枪,不要收条不记账,当了运输大队长。革命人民心高兴,送他个外号‘许送枪’……”
店门前,胸前戴了红花的老板背个小行李卷出来,他媳妇秀秀泪眼婆娑地跟在身后。
老板小声安慰媳妇:“昨天,胡师长不说了吗,穷人打下的江山,就得靠我们穷人自己来保卫!你放心,我有手艺,到了部队一定是伙夫头,一样抡大勺。乖乖的,我走了啊……”说完,轻轻搂了一下媳妇,转身离去。
秀秀泪眼婆娑目送着丈夫的背影。
小女孩们仍旧跳得不亦乐乎:“许克祥,好大方,乖乖送来炮和枪,不要收条不记账……”
小姑娘们蹦蹦跳跳的身影后,彭儒等正在张贴另一条标语:打到郴州去!打到耒阳去!
昏暗的路灯下,一个头上包着围巾的姑娘接连贴好两张标语,“欢迎朱德!”“暴动万岁!”然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冬夜的郴州街头,破旧而冷清,寒风卷着破纸片满街乱飞。路灯下,远近街道只有很少几个人在缩着头匆匆行走。
一幢宏大气派的建筑门外,两个中年穿着厚实、戴着棉帽的男人正在告别。
年过50岁的是哥哥,名叫崔廷彦:“三弟,你快走!到了长沙就留在四叔家里,没我的信别回来。路上担心好包袱,这可是咱们崔家的全部指望了!”
崔廷弼:“二哥……”仰头看看房屋,欲言又止。
崔廷彦压低声音,严厉地:“我说过,这房产别指望了。你快走,保命要紧!”
崔廷弼给二哥鞠了个躬,幽灵般消失在黑暗中。
崔廷彦四处望望,未见异常,叹了口气,返身进屋关上大门。
一只女士的手有节奏地拍了几下门环,原来是头包围巾的姑娘在敲门。
门拉开一条缝,她闪身进屋,门随即被关上。
姑娘沿着长长的巷筒摸黑往里走。
一间不大的屋内,灯光昏暗,烟雾弥漫,里面坐满了开会的人。
门被推开,姑娘走进屋里,立刻被烟呛得直咳嗽。她解下头巾,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庞:“啊呀,你们可不可以不抽烟?熏死了!”
坐在正中的郴县县委书记夏明震向身边的两位客人介绍:“这是曾志同志,县委秘书,是我媳妇,是我爱人。曾志,这位是省委特派员席格思同志,这位是湘南特委特派员何舍鹅同志。”
曾志洒脱地伸出手与两位客人握手,然后坐下:“啊,席格思、何舍鹅,两位特派员名字好怪哦。”
在场与会者忍不住笑起来。
夏明震责怪地:“不是说好两点准时开会的吗?”
曾志小声辩解:“我以为时间还早……”
席格思:“继续开会!同志们,湘南起义坪石大捷的胜利,不仅狠狠打击了敌人,也鼓舞了全省乃至全国工农革命群众的斗志!省委提出,要趁热打铁,乘胜追击,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要把起义的烈火烧遍全湖南,让暴动在湘南遍地开花。省委十分重视湘南特委关于以革命的红色恐怖对付反革命的白色恐怖的经验,准备在全省推广。特委杨书记还编了几句口号,大家可以记一下,先杀土豪劣绅,后杀反动军警,杀尽反动军警,再杀挨户团丁……”
众与会干部面面相觑。
曾志疑惑地:“天,这样杀,得杀多少人?”
何舍鹅激愤地一敲桌子:“怎么叫杀人呢?是杀反动派!你知道吗,这年把,咱们有多少同志死在敌人屠刀之下?30多万!血流成河啊!同志们!”
会议一时陷于沉寂。
席格思一推眼镜架:“我接着说,朱德和陈毅同志很快就要进军郴州城……”
这是一片灌木荆棘丛生的坡地,坡地上方是军阀何键部队的两个营共六百多人,坡下是朱德主力部队,有近两千人。
双方坡上坡下对峙着,枪声紧一阵慢一阵。
朱德、陈毅和王尔琢正在谈笑风生,凉亭外面的主力部队也都就地休息。
粟裕提着枪进了凉亭:“报告!”
朱德:“怎么,攻下来啦?”
粟裕有些难为情地:“没有……师长,这仗不好打……”
朱德轻松地:“林彪的先头部队已经进城,夏明震约好我们进城吃晚饭,这里到郴州也就十几里地。别着急,你慢慢打……”
众人笑。
粟裕为难地:“这,这……”
陈毅边笑边提醒说:“粟裕呀,当了连长你还变蠢了。师长说得好明白,要你‘打虎牵羊’。敌人这两个营六个连,谁是吃人的老虎?谁是羊?回去再想想吧。”
粟裕敬个礼,回身欲离开。
王尔琢叫住他,递给他一个硬纸板做的大喇叭筒:“等等,把这个拿去。”
粟裕接过,马上会意:“是!”敬礼快步离去。
在轻重机枪的火力掩护下,粟裕带着两个枪法好的战士爬到了敌人阵地前沿掩蔽下来。
粟裕用大喇叭喊话:“青年学生兵,你们听着!我们工农革命军,是工人农民的队伍,我们知道,你们都是工人农民的子弟,是受反动派欺骗蒙蔽的人,所以我们把你们包围起来了也没有打,因为我们穷苦人不打穷苦人!”
敌方战壕里,学生兵们都在认真听着。
一个军官气得大声叫骂:“你们别听共产党卖狗皮膏药,共产党都是破枪,吓人的,不要怕!”话音刚落,一颗子弹打中他头部,满脸是血地倒在几个学生兵身旁。
学生兵们吓得娃娃大叫,有人还从战壕里跳出来往山下跑,一个端着轻机枪的敌军官正准备向他们扫射,一颗子弹已经穿过了他的眉心。
粟裕身旁开枪的士兵得意地吹了吹枪口上的烟尘。
粟裕用大喇叭高喊:“谁敢乱动,这就是下场!”
这时,冲锋号吹响,革命军分三路冲向敌阵。除几个顽固的被击毙,少数敌人逃走,所有500多学生兵全部举手投降。
所有学生兵被列队集中在空地上,大家都显得有些拘谨。
陈毅手持话筒,站到一块石头上,大声地:“同学们,我先要祝贺你们,祝贺你们脱离了国民党反动军队!我晓得,你们大多是湖南人。他也是……”他一指站在身旁的粟裕,“他是湘西的,也是学生出身。这里好多人都是你们湖南老乡。乡亲见乡亲,讲话也好听嘛。所以大家不要紧张,不要怕!现在我宣布,愿意参加工农革命军的,我们欢迎!请原地不动。要求回家的,听便,出列站到两边,一律发给路条路费。”
有三四十人站了出来。
粟裕等热情上前招呼:“过来过来,在这边领。”
彭刚胸前挂一个帆布袋,一手拿个小本本一手拿着笔,吆喝:“来来,这边,签了名拿钱拿路条。”
彭刚的身旁,朱德把一张路条、两块银元塞进一个学生兵手里:“你要当革命军,我非常欢迎,但一定要先回家。”
学生兵激动地:“我老母亲最恨土豪劣绅,他要知道我当了革命军,一定会很高兴……”
朱德把银元和路条塞进学生兵口袋:“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先回家见了母亲,再来找我们。”
学生兵:“我回了耒阳,到哪去找你们?”
朱德笑笑,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过不了几天,我们就会打到耒阳去。那时候你就来找我这个胡子伯伯,好吗?”拍拍学生兵的肩膀,转身离去。
学生兵感激地点点头,忽然问正在给学生兵发银元的彭刚:“哎长官,这个胡子伯伯是谁?”
彭刚:“讲了半天你不知道?他就是我们工农革命军的朱军长,朱德啊。”
在场的学生兵都愣住了。
耒阳学生兵想了想,掏出银元和路条往彭刚布袋里一塞:“我不回家了。”
几个学生兵:“我也不回了。”也把银元放回了彭刚的布袋。
这回轮到彭刚发愣了:“哎哎,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个样子搞?这不乱套了吗?”
97.江西宁冈砻工农革命军某师部 夜
会议室坐满了前来开会的干部,其中有何长工、罗荣桓、谭希林等,会议还没有开始,主席位子还空着,大家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
毛泽东陪同周鲁走进会议室,他请周鲁坐在正中,自己站在靠边的一个空位上,面色有点凝重地主持会议:“开会了。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中央和湖南省委特派员周鲁同志,今天,他带来了中央和省委给我们的重要指示,现在欢迎周鲁同志讲话!”
众人热情鼓掌。
周鲁起身笑着跟大家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我补充一句,我现在任湘南特委军事部长,所以也是湘南特委的特派员。在这里,我要代表党中央、湖南省委和湘南特委向大家表示诚挚的慰问!大家辛苦了!”
众人再一次热烈鼓掌。
周鲁收起笑容,翻开他的笔记本:“同志们,两个月前,中共中央代总书记瞿秋白同志在上海召开了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中央认为,毛泽东同志所率之工农革命军,没有贯彻执行中央和省委攻打长沙的指示,未能实现党的新的策略,在政治上犯有极严重的错误,对秋收起义之失败负有严重责任,决定解除他的中央临时政治局候补委员!”
周鲁话音一落,举座皆惊,大家都把眼睛看着毛泽东。
毛泽东用力吸着烟卷,面无表情。
周鲁咳嗽一声,继续说:“中央特命令湖南省委按照实际需要决定该部的工作计划。湖南省委已于上月7日做出决定,一、取消以毛泽东为书记的前委,改组为师委;二、任命何廷颖为师委书记、毛泽东任师长。”
与会者有些不平地议论起来,毛泽东仍然面无表情地吸着烟卷,好像这一切与他不相干。
街头一派红旗满街歌满城的喜庆气氛。
郴县委书记夏明震、曾志和县委其他几个负责人在崔廷彦的陪同下来到崔家大屋门前。
跟所有干部一样,崔廷彦也戴着红袖套,脖子上系着红布带,他一边开着锁,一边真诚地说:“夏主席,这房子是我祖房不错,但也是土豪劣绅的浮财嘛!具体做什么用,那是你们领导的事!来来,请进请进!”恭谦地将大家迎进屋内。
崔廷彦领着夏明震等参观房屋结构和陈设,一边热情地解说:“这是一进两户六大间四小间,楼上楼下一共20间房,天井、花坛、小戏台,还有桌椅板凳、书柜米厨、伙房里的锅碗瓢勺一应俱全。”他回身把钥匙郑重其事交到夏明震手里,“书记,我现在就算移交给您啦!”
夏明震有点迟疑:“这个……崔先生,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县妇委主任何善玉:“崔先生一向深明大义,确实是真心实意要把房子捐给苏维埃政府。再说咱们县妇委会、县总工会、共青团也都还没个地方办公……”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
崔廷彦:”夏书记,您可能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我虽然是前清拔贡,我家老大因为干坏事被共产党镇压了,但我跟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夏明震终于点点头:“好吧。那我就代表县苏维埃政府谢谢你啦!”
众人一起走出来。
夏明震忽然想起:“哦,县苏维埃现在入手太少,急需一个能写写画画的。崔先生,你是文化人,老说想为革命政权做点事,我看你就很适合当个文员秘书……”
崔廷彦激动得连连点头:“好,好……”
夏明震:“不过工钱比较少……”
崔廷彦连忙:“不用不用,干革命还谈什么工钱?”
大屋门口挂着“郴县苏维埃政府”大红字招牌,两名农军战士荷枪守在大门口,彭刚和另一名战士在门外警卫。
室内正厅一张八仙桌旁,朱德、陈毅、王尔琢等正在一边喝茶一边说话,里头的几间房里,工作人员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朱德用茶具作参照物比划着说:“耒阳是个大县,只要我们一打下耒阳,周边的安仁、常宁、攸县、茶陵、衡南跟着就会起来……”
陈毅兴奋地:“就是,没想到革命形势会发展得这样快这样好,短短一个月,宜章、郴县、资兴、永兴、桂阳、嘉禾、临武现在已经有7个县129个区乡成立了苏维埃,各地参加农军的人数加起来已有四万六千多。”
王尔琢也非常高兴:“不对不对,应该是五万一千多人。现在各地方的铁匠铺忙不赢!都在打梭镖铸大刀,有些地方还造出了土枪土炮!”
门外传来几个人和警卫的吵嚷声。
“我们要找朱军长”
“我们是来参军的……”
“站住!”
“等等,先不要乱动……”
朱德带头,三个人离座来到门口。
大门外挤挤地站了30多个年轻民工,一个个破衣烂衫,为首的汉子正在跟警卫交涉:“我们找了几个地方才找到这里……”
朱德走出大门笑问:“我就是朱德,是找我吗?”
汉子又激动又高兴:“朱军长,我们可找到你了。我叫杨海堂,这是我弟弟杨敬堂,现在改名叫杨得志。我们32个人都是株洲渌口的,在郴县马头岭修路,工头把我们的工资贪污跑了。我们商量,就跑来郴州找您,要求参加革命军,打反动派!”
朱德问民工们:“他讲的是真话吗?”
民工们异口同声:“是真话!”
朱德:“你们都想当兵?”
民工们:“都想当兵!”
夏明震等急急从外面回来,见状跟朱德等挥手打个招呼后站在一边。
朱德向夏明震等点点头,向王尔琢交流一下眼神:“我看就安排到独立第七师?”
王尔琢点点头:“彭刚,带杨师傅他们去七师找邓师长报到。”
彭刚:“是!请跟我来。”领着众民工离去。
夏明震向朱、陈等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事先不知道你们要来……请进请进!”
朱德笑着:“我们就不进去了,党代表,你跟明震同志把我们的来意说说。”
陈毅:“我们是来跟大家辞行的。明天一早朱军长和王参谋长就要率主力部队攻打耒阳,黄克诚同志要我去永兴,我也想在永兴找一个乡做土地改革的试点。”他把夏明震拉到一边,放低些声音,“明震同志,郴县暴动形势确实很好,但敌人非常阴险狡猾,你一定要警惕,我们的政府里、工会农会里,会不会有敌人伪装积极分子钻进来?这个千万麻痹大意不得!”
夏明震连连点头:“对对,您说的很对!不过我敢保证,现在我们这个队伍非常干净纯洁!”
夏明震的身后,一直满脸笑容的崔廷彦也跟着连连点头。
陈毅:“那就好。还有,昨天我听说你们在各区乡都成立了黑杀队、放火队?要搞红色恐怖?这个不行!”
夏明震为难地:“这都是按湘南特委的指示搞的,那个什么先杀谁谁谁,后杀谁谁谁……都是湘南特委提出来的,我们只能……”
朱德表情严肃地:“这个问题我会尽快向省委反映。有机会你转告席格思同志,没有区别就没有政策,对敌斗争,不区别开老虎和羊是不行的。县委应该立即解散所有的黑杀队和放火队!”
夏明震有些茫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村边的山路上,毛泽东和周鲁一前一后正在交谈,两名警卫员远远地跟在后面。
一乡绅模样的老人骑着毛驴面对面过来。
毛泽东主动打招呼:“谢先生,又去闺女家?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
老爷子满脸笑容连连打着拱手:“好了好了,你派郎中给我看病的第二天就见好了。托毛委员的福啊!”说着就要从驴背上下来。
毛泽东拦住他,笑呵呵地:“别下别下,你好走,呵呵呵……”
见老爷子骑驴走远,周鲁脸色有些严肃:“我听说,你们打土豪分田地,也都给他们留下一份田地房产?”
毛泽东点点头:“嗯,只要没有血债,不是罪大恶极,就按人头分一份。他们也是人,也要吃饭嘛。”
周鲁很不满意地摇摇头,又指着路边一幢茅房顶上几个忙碌着的战士问道:“这是干什么?”
毛泽东大声问房顶上的战士:“小钱,你们在干什么?”
房顶上的一名战士大声回答:“盘老爹的房子漏雨,我们帮忙修一下。”
毛泽东点点头:“哦。”
周鲁有点忍无可忍了:“润之同志,我觉得中央和省委给你的处分还太轻了!”
毛泽东有点诧异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周鲁。
周鲁很是激动:“秋收起义的错误就不说了。就说现在,我们的政策是,烧烧烧,烧尽土豪劣绅的屋!杀杀杀,杀尽土豪劣绅的人!可是你呢,一栋房子都没烧,还敌我不分,认敌为友!把土豪劣绅奉为座上宾!行为太右了!哪里还像我们共产党人!”
毛泽东有点恼火了:“房子烧掉了,我们住哪里?群众住哪里?”
周鲁摆出一副钦差大臣的派头:“我看你是典型的布尔乔亚!我们烧房子的目的,就是要让小资产者变成无产者,然后再逼迫他们革命!”
毛泽东不再理睬周鲁,回头向屋顶上战士喊道:“小钱,人手不够吧?我来打个下手!”说着径直向修房子的战士们而去。
被晾在一边的周鲁气得直摇头。
崔廷彦推开板门,有气无力地进屋,摸黑点燃了煤油灯,然后解下脖子上的红领带随手扔掉,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发呆。
他的三弟崔廷弼不声不响地从一张大柜后面闪出来,小声地:“二哥。”
崔廷彦吓了一跳:“老三?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门外传来人声和脚步声,崔廷弼赶紧躲回柜后,崔廷彦吹熄了煤油灯。
油灯下,夏明震疲惫地闭着眼背倚靠曾志坐着,双脚放进一只木桶里泡脚,曾志站在他身后为他按头捶肩。
曾志心疼体恤地:“每天天一亮就出门,晚上不到半夜不回家,你看你……才21岁,就半脑袋白头发了。”
夏明震仍闭着眼睛笑说:“有现在这样幸福,我死也值得了。”
曾志愠怒地给了他一巴掌:“呸!乌鸦嘴!我看你中午以后就一直愁眉苦脸,席格思、何思鹅是不是又批评你了?”
夏明震重重叹了口气:“我们的湘南起义挫痛了蒋介石,他下令湖南和广东的敌军对我们进行南北夹击会剿。”
曾志:“你害怕啦?”
夏明震:“瞎说!为了阻止敌人打通湘粤大道,粉碎敌人的阴谋,湖南省委和湘南特委决定,把耒阳至宜章400多里公路两边各五里内城镇乡村所有的房屋全部烧掉,片瓦不留。实行‘坚壁清野’。他们俩就是代表省委专门来监督执行的。”
曾志听了大惊失色:“这,这……为什么要这样?朱军长在郴州时就多次批评烧地主的房屋……这是什么精神?你明白吗?”
夏明震有点无奈地:“省委说了,这是焦土政策,不明白也要执行!我是县委书记、苏维埃政府主席,还是七师党代表,必须起模范带头作用。”
曾志冷冷地:“模范带头去烧别人房子?”
夏明震叹了口气:“我心里并不赞同这个焦土政策,可我是下级,下级服从上级,这是组织原则。所以明天县委会上我必须做个明确表态,坚决服从,坚决照办!”
曾志忍不住嚷嚷起来:“行啊,夏明震,你既然不赞同,为什么不敢说出来,还表态要坚决照办!阴一套阳一套,你成什么人了?”
夏明震火了,一脚踹翻了水桶,吼道:“行了,你给我闭嘴!”
曾志眼泪夺眶而出,她默默蹲下身子,扶起水桶,用干帕子慢慢替丈夫揩干脚上的水。
“对不起……”夏明震深感内疚,抓住曾志的双手,慢慢把她揽到怀里,两个人紧紧拥抱亲吻。
城外地势较高的山坡上、树林里埋伏着数以千计的工农革命军和农军战士。
树林里,朱德在看着手表,王尔琢用望远镜眺望着县城城门和“耒阳县”三个大字。
城门上有哨兵游动,城门口岗哨林立,敌军警在逐个检查进城的农民。
二三十个农民小贩有的提篮,有的肩挑,有的推小车三三两两地走近城门。
在接受检查时,这些小贩们一起掏出短枪,大声喝令:“不许动,谁动就打死谁!”利索地缴了敌人的械。
为首的小贩朝天开了一枪。
枪声一响,山坡上、树林里的革命军农军一下冲出掩蔽地点,分头扑向县城的四个大门……
大门后,早守候在其他几个城门的地下党立即解除了守门保安的武装,把三个大门同时打开。
上千革命军和农军战士吼叫着潮水般地涌进城门。
一排颇具湘南特色的古民居前,陈毅、黄克诚等人正与乡亲们聊得火热。
陈毅问一个捧着饭碗吃饭的农民:“你说老实话,你相信吗?”
农民:“我信一半。你们在这里分田分土,不假,我信。可是你们一拍屁股走了,又成了土豪劣绅的天下,田土又让他们拿走了。我们害怕,黄瓜打铜锣,两头无一头。”
陈毅:“看样子顾虑不小。黄克诚同志,把你的主意亮出来,让乡亲们看看是否可行。”
永兴县红色警卫团党代表兼参谋长黄克诚:“我们可以把土豪劣绅都集中起来,命令他们交出田契,分给农民,看清楚了,然后一把火全部烧掉。对罪大恶极,敢于抗拒的,就枪毙他两个……”
几个农民连表赞同:“哎,这一招要得,可以杀一儆百!”
郴县县委扩大会议在一间教室里举行,湘南特委特派员席格思、何舍鹅正在主持会议,郴县县委的十几名负责干部出席会议。
会议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会场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何舍鹅正在讲话:“通通烧掉以后,就成了焦土,再把所有粮食、牲畜转移掩蔽,敌人来了,吃没吃的,住没住的,把他们困死饿死,自然就不战而垮,不战而走。”
席格思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我要提醒大家,对省委和特委的指示,不容讨论,只能无条件贯彻执行!夏明震同志!”
夏明震有点无奈地:“作为县委书记,我,我坚决服从,坚决照办!”
妇委主任何善玉:“我表态坚决服从!”
干部甲很有些忧心:“城里房子全都烧了,我们县委、苏维埃政府到哪去办公?”
夏明震:“可以到东塔岭的东塔书院办公。”
干部甲:“这东塔书院也还在五里之内呀!”
干部乙:“城里的老百姓不同意搬,不同意烧,怎么办?”
何舍鹅:“离开城市,到农村去分房子,将来革命胜利了,再回城里来盖新房子,住新房子。”
干部丙:“沿公路两边五里宽,四百多里长,那该有多少人?往哪里迁,住哪里?农村老百姓反对怎么办?”
何舍鹅:“你这个同志,怎么就不相信群众呢?群众不是一直很支持我们吗?”
干部丁:“我就担心,烧了房子,鸡飞蛋打,群众肯定很难接受。”
席格思一拍桌子:“就是鸡飞蛋打,也必须这么做!不破不立,革命,就意味着要做出牺牲!”
夏明震:“时间也不早了,我看就举手表决吧?”
何舍鹅:“表决?开什么玩笑?”
席格思站起身:“对省委特委的指示,只能统一认识,坚决执行!我提议,明天继续开会,通思想!”
周鲁正在主持一个会议,与会者是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的连职以上干部。
周鲁:“润之,你对特委指示和师委做出的决议有什么看法?”
毛泽东苦笑着:“以我现在的身份……合适吗?”
周鲁武断地:“那就这样定了!三天以后,全师除留下伤病员和少数几个人守山,全部战斗人员调往湘南,先攻打汝城,然后与宜章、郴县、耒阳、永兴、资兴五县连成一片,建立湘南政权,以抗击蒋介石发动的南北会剿!”
何长工起立:“特派员,只留几个人守山恐怕不行,那等于白白把我们好不容易创下来的根据地送给敌人。”
周鲁看一眼毛泽东,另有所指地:“老何,你还真想呆在井冈山当一辈子山大王呀?散会!”径直出了会场。
团营干部们纷纷围到了毛泽东跟前。
“毛委员,你怎么不说话?”
“是啊,你还是师长嘛。”
“咱们根据地还要不要……”
毛泽东问身边一军官:“陈伯钧,你们连有多少人?”
陈伯钧:“连带前些天新参军的一共一百单八将,84支枪。”
毛泽东:“陈世渠、谭希林,你们每人支援他十支枪。伯钧,根据地就交给你了。”
陈伯钧:“是!”
罗荣桓有点为难:“师长,就一个连,力量太小了。”
毛泽东出口粗气,走出会议室:“只能这样了……”
朱德正坐在走廊的太阳下认真翻看着一份报纸。
彭刚走进来:“报告,妇女会伍主任来了。”
朱德听了很高兴,忙吩咐:“请她进来!”一边不由自主地整理了一下有些蓬乱的头发胡须和衣领衣袖。
耒阳县妇女会伍若兰走进来:“报告!”
朱德显得有几分拘谨,拉来一张椅子:“伍若兰同志。请坐请坐!”
伍若兰上下打量朱德,温柔地:“你看你,衣服都有几处破口,衣领、袖口也掉线了,脱下来我帮你缝缝吧。”
在门口站岗的彭刚:“还有头发、胡子呢,你看,乱糟糟的,早该修理一下了。”
朱德乐呵呵地:“去去!大人说话,有你小孩子什么事?”
伍若兰脉脉含情地看着朱德。
朱德也深情地望着对方:“你这名字取得好,若兰,气馥若兰,百花之中我喜欢兰花……哦,对了,你找我一定有重要事情吧?”
伍若兰有点羞涩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厚纸片:“刚刚县委扩大会上,大家对新设计的这张‘劳动券’表示满意,邓书记特意让我送过来给您审查。”
朱德认真审看着这张厚纸片,感慨不已地:“这可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自己银行发行的第一张纸币啊!若兰,你看,这个斧头镰刀的符号是不是还要再往左边挪一点……”
操坪上,有农军战士在放哨警戒。
教室里,郴县县委扩大会议继续进行,室内烟雾缭绕,气氛依旧沉闷。
席格思神情严峻地:“同志们,南北敌人紧锣密鼓,很快就要向我们夹击,时间不允许我们再这样议过来议过去,只讨论不行动。现在我严正宣布,省委、特委的这一决定,郴县县委必须坚决执行,并通令耒阳、永兴、资兴、宜章一体执行!谁不执行,一律开除出党!”
何舍鹅站起来:“我补充两点,一、会议必须作出决定,立即以县苏维埃名义对外发布公告;二,尽快召开群众大会,县委、县苏维埃领导向群众做宣传解释,大会以后,夏明震同志带头烧起第一把火!”
会场一片死寂,与会干部谁也不再说话,只偷偷拿眼睛看着夏明震,等待他最后的表态。
夏明震缓缓起身,声音很沉重地:“同志们,省委特委的指示,我们照办!群众有意见,我们解释!一切后果……我们都不考虑!”
一个僻静的屋角,崔氏兄弟正在接头密会。
崔廷弼高兴得手脚发抖:“这真是天赐良机啊。二哥,你没到街上看看?那布告一出,全城都炸锅了……”
崔廷彦板着脸小声地警告:“共产党说烧5里,你们就说烧50里,你们多请些人,进村上街敲锣公布!明天上午的群众大会……”凑前对着崔廷弼耳语,声音越来越小。
崔廷弼连连点头。
这里围了一大堆婆婆姥姥,很激动地吵吵嚷嚷着,妇委会主任何善玉正领着两个妇女干部做宣传解释工作。
夏明震风风火火地回来,刚要进大门。
一名区干部追了上来告急:“夏书记,群众意见太大了,工作没办法做,县委还是收回成命吧!”
夏明震:“那怎么行?我们要相信群众。过去群众不是很听县委的吗?”
曾志急切地从室内小跑出来。
曾志随着夏明震进屋:“明震,刚才有群众来报告,城里有反动派在秘密串联活动。现在朱军长和陈毅党代表都不在郴州,邓师长带领农军七师去帮桂阳农军打土豪,县赤卫队也去了永丰山区,城里非常空虚,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正在一间办公桌上的崔廷彦凑上前来:“群众发动起来了,敌人敢吗?量他几条鳅鱼也翻不起大浪!”
夏明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当然,提防着点没有坏处。”
群众大会即将举行,偌大的庙宇大堂已有近千人来到会场。
讲台上方悬挂“群众大会”横幅,讲台就设在菩萨塑像之下。
会场里吵吵嚷嚷,人流还在不断涌入。被崔氏兄弟收买的地痞流氓也混在其中,他们中不少人还夹带了梭镖、大刀、鸟铳或其他凶器。
崔氏兄弟也在会场里,在他们的暗示下,几条壮汉把守了大庙的所有进出口,会场里一派诡异肃杀气氛。
人群里,曾志和几个县区干部正在做耐心的解释工作。
一个抱着扁担的中年农民火气十足地:“你们只会烧房子,别的本事就没有啦?国民党反动派会怕你这把火?”
旁边另一个农民也火气忒大:“我祖祖辈辈都住这里,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你们把我的狗窝烧了,我一家老小上哪去遮风挡雨?”
旁边一个农会干部把曾志拉到一边,小声地:“曾秘书,反动派做了手脚,今天开会可能会出大事,怎么办?”
这时,一个人跳上台,大声向群众喊话:“农民兄弟们!狗有圈,牛有栏,小鸟也有个窝,我们是人,难道就不能有个房子?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烧了房子,到哪里去安身?叫我们怎么活?现在,反对烧房子的站到这一边!”
话一落音,大部分群众都站过去了,只剩下几十个党员干部被孤零零地晾在一边。
台上的人继续大喊:“过去,我们拥护共产党,现在,有人要烧我们的房子,我们就要反对他,打倒他!”
场内群众跟着呐喊:“谁烧我们的房子,就反对他,打倒他!”
曾志瞥见人群中崔氏兄弟正在密商,他们身边有地痞流氓露出了刀剑等凶器,她大惊失色,快步来到门口。
持刀的大汉把她拦住:“干什么,奉命只准进不准出!”
曾志急中生智,笑嘻嘻地:“我也是奉命呢,就在门外边招呼一个人,一下子就回,你看着我,一下就打转回来……”
趁大汉犹豫之时,曾志闪身出了大门。
曾志拐进一条巷子,不要命地朝前奔跑。
另一条巷道里,夏明震带着县委干部们快步赶往城隍庙。
曾志上气不接下气,远远看见陈家大屋,咬紧牙关继续奔跑。
夏明震和干部们走进城隍庙,大门立即被人堵死。
曾志跑进县苏维埃大门。
夏明震在群众骚动叫骂声中神情平静地走上讲台,高声向群众喊话。
满头大汗的曾志询问女工作人员,随后惊呆了。
夏明震大声地:“乡亲们,同志们!听我把话说完……”
台下有人起哄:“你们要烧房子就是不行!”
妇委会主任何善玉赶紧站出来维持秩序:“乡亲们,安静!大家安静!”
人群中有人尖声叫喊:“啰嗦什么?动手啊!”
夏明震等扭头看见此人正是臂缠红袖套、脖子挂着红布带的崔廷彦。
夏明震还未来得及叱骂崔廷彦,一名身材壮硕的暴徒抡起大刀就向他劈来。
夏明震眼前划过一道白光,只见一股殷红的鲜血喷薄而出,顿时画面虚幻,所有喧闹声终止。
大乱的会场中,一群疯狂暴徒在砍杀共产党人和无辜群众。他们纷纷扔掉脖子上的红布带,戴上了白布带。
大刀和梭镖向赤手空拳的县委干部们杀去,多名干部当场毙命。
一名干部躲在阎罗菩萨座下,几名歹徒对着他一顿乱砍,鲜血溅在菩萨木雕的衣襟上。
一群暴徒把何善玉按在一个角落,狂暴地撕开她的衣衫。
何善玉怒喊着,绝望地惨叫着,一把梭镖捅进她的腹部,她口吐鲜血,停止了呼救。
旁边是怒目圆睁的阎罗和判官小鬼。
在场的少数党员干部和群众被激怒了:“他们是国民党反动派!跟他们拼了!”拿起大刀,梭镖、锄头、扁担冲向了那一伙暴徒。
会场一时变成了战场。
血腥的场面也让一些群众冷静下来,他们摘掉脖子上的白布带,扔掉手里的凶器,偷偷从大门溜了出去。
曾志气喘吁吁赶往城隍庙。
两名满身血迹,刚刚逃出来的年轻党员干部连忙拦住她,哭着说:“曾秘书,你不能去……明震同志,他……他被暴徒杀死了……”
曾志一阵昏眩,瘫软在地,张着嘴久久不能说话。
远处传来阵阵喧闹声,一伙脖子上系着白带子的暴徒嚎叫着从城隍庙冲杀出来。
两名党员见状搀扶起曾志就跑:“快上东塔岭!”
山顶茂密的树丛里,曾志等三个人眺望山下的城区。
刺耳的喧闹声中,上千暴徒和不明真相的群众手持凶器冲过郴江桥,分头杀向大街,杀向民宅,杀向县苏维埃的陈家大屋。
曾志等看在眼里,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这笔血债,一定要让反动派十倍来偿还!”
曾志:“走!”
三人分头消失在密密的树林中。
崔氏兄弟在一盏大煤油灯下主持会议。
参加会议的就是上午在城隍庙里杀戮闹腾最起劲的那十几个人。
崔廷彦已没有了以往的儒雅,露出一副杀气腾腾的面孔:“今天,城隍庙这台戏唱得不错,不过这只是个开场锣鼓,大戏、好戏还在后头。明天要加派些人到乡下去,就说共产党不仅要烧掉郴州城,烧掉方圆50里所有的房子,还要派工人下乡要杀农民……你们就学共产党的样,发动群众,号召农民进城,杀它个鸡犬不宁!”
头目甲佩服地:“高!二哥不愧是白长官亲手培养调教出来的!”
头目乙:“明天还要多放几把火,共党不是要焦土吗?他们没动手,咱们先给它完成了哈哈哈……”
崔廷彦:“不光烧几栋房子,最重要的,是把整个湘南的共党组织都化成‘焦土’!”
崔廷弼:“一不做二不休,杀人无数,功德无量!明天一大早,你们就去跟所有弟兄们宣布,凡杀死一个共产党员,赏大洋80块,杀一个共党干部,赏大洋160块!”
在崔廷弼等头目的带领下,数以千计的暴徒和不明真相市民、农民嚎叫着沿着街巷席卷而来,他们脖子上系着白布带。
暴徒沿街乱砍乱杀,一个个无辜群众倒在血泊之中。
暴民疯狂抢劫货架上各种商品货物,不少人抱着搂着商品货物在街头狂奔。
暴徒点燃一间间房屋。
一处处民房商铺腾起了大火。
郴州城区鬼哭狼嚎,烈焰浓烟四起。
客屋里,陈毅与席格思、何舍鹅正在激烈交锋,黄克诚和几名县委干部坐在一边。
席格思站着慷慨激昂地:“中国文化落后的农民,要他们起来革命,只有靠这种赤色的暴力的恐怖的革命去刺激他们,使他们与资产阶级土豪劣绅没有丝毫妥协之余地……”
陈毅也很生气:“我不同意,你们这种烧杀的焦土政策,最终也会烧掉我们自己的立足之地!”
黄克诚插言:“这烧房子确实不得人心,这样下去,等于是在帮敌人打垮我们自己!”
何舍鹅厉声道:“黄克诚!你说话注意点!你右倾是出了名的!要你放火烧县城,你装模作样烧掉个县衙门就走,现在你竟敢对上级党的决定出言不逊……”
门突然被人撞开,披头散发,疲惫不堪的曾志直闯进来:“陈党代表!郴州出大事了,明震他,他……”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均大吃一惊:“怎么啦?怎么啦?”
一支全副武装的工农革命军队伍在陈毅率领下快速奔跑在砂石公路上。
一支打着火把的农军队伍在崎岖的山路上快速行进。
大批拿着大刀梭镖或锄头镰刀的农民义愤填膺地快步向前奔跑。
一支大多数战士以梭镖为武器的部队,在梭镖连长萧克的带领下悄悄摸上了东江河的桥头。
一名向导对萧克指着夜幕下崔家大屋黑幽幽的剪影:“就这屋。”
萧克低声命令部下:“三排长!”
怀里抱着机枪的三排长:“到!”
萧克:“包围起来,里头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走!”
三排长:“三排跟我来!”
一队战士随他悄悄贴近崔家大屋。
屋内灯火通亮,两张大桌上摆满了酒肉菜肴,崔氏兄弟和其他暴徒头目们分坐两桌饮酒作乐。
三四个妖艳的女人挤在他们中间倒酒灌酒:“来来来,满上满上,二哥,干了这杯……”
崔廷彦红着脸又干了一杯:“今天大家都干得好,但还不到庆功的时候。我估计明后天,共产党肯定要来攻城,只要我们顶得住三五天……”
崔廷弼已有半醉:“没,没问题。我们,我们现在有两三千人了,别说三五天,就是十天半月……”
突然,门外一声响亮,一个在外站岗的暴徒跌跌撞撞跑进来,嘴里喊着:“共,共,产党……”便倒在地上,背上露出一把尖刀的刀把。
室内立即炸开了锅,酒桌被掀翻,狡猾的崔廷彦转身迅速躲进另一间耳房,其他人纷纷想夺门而出。
门口被端着机枪的三排长和几个战士堵住:“不许动,举起手来!”
有几个亡命之徒刚要掏出枪,立即被一顿乱枪扫射打死。
靠近楼梯的崔廷弼佯装举起双手,趁人不备一脚将头顶上的煤气灯踢灭,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正当崔廷弼想趁乱上楼逃跑,三排长手中的机枪和战士们手里的步枪一齐吐出火舌,崔廷弼惨叫一声,从楼梯上滚下来当场毙命。
黑暗中战士一拉枪栓,厉声吼道:“谁还想死?”
一群手持梭镖的战士打着火把冲了进来。
火光下,只见其他还活着的几个暴徒跪在地上大声求饶:“不想死,不想死!饶命!”
大街小巷里,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工农革命军战士、农军、赤卫队从各个不同方向快速开进郴州城区。
他们包围敌人的一个个据点,又把一队队系着或没有系白领带的人押解出来。
一条小巷里,崔廷彦一身朴素打扮,系着红领布,带着红袖套,手里拎着个小布包步履匆匆向城外方向而去。
几名巡逻的革命军战士:“站住!干什么的?”
崔廷彦吓了一跳,立即冷静下来:“同志,我是县苏维埃的崔秘书,领导有急事要我去办理。这是我的证件。”
战士认真看了证件:“走吧。”
崔廷彦谦恭地:“谢谢同志们!你们辛苦啦,要不是你们及时赶到,还不知会受多大损失!”拿回证件转身要走。
曾志一声大喊:“姓崔的,你还在演戏!”
崔廷彦回头一看,只见曾志在三排长及两名持梭镖战士陪同下从巷子另一端跑过来。
崔廷彦镇静地:“哦,曾秘书,你怎么也这么早?”悄悄将右手伸进了布袋。
一脸怒容的曾志从战士手中要过来一支梭镖,快步上前,用梭镖杆子对准崔廷彦劈头盖脑就是一顿暴打。
崔廷彦从布袋掏出的手枪被打落在地,崔廷彦欲捡枪,一战士用脚踏住,并一脚把崔廷彦踢翻在地。
曾志恨得咬牙切齿地:“崔廷彦!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王八蛋!魔鬼!”
崔廷彦一声冷笑:“我真后悔,怎么没有让你跟你老公一起死在城隍庙?”
曾志两眼冒火:“你说,你双手沾满了多少共产党人的鲜血?”
崔廷彦用鼻子哼了一声:“不计其数!我的刀还没有封口,还要杀,你敢怎么样?”
曾志牙关一咬:“我敢宰了你!”
崔廷彦轻蔑地:“小丫头好大口气,哼!我们白长官大军即刻南下,你先摸摸自己的脑壳,看还活得了几天!”
曾志厉声长吼,眼睛一闭,挺起梭镖直接插进崔廷彦的胸膛,紧接着又是一梭镖,再加一梭镖……”
崔廷彦口吐血沫,两腿一伸见了阎王。
曾志还不解恨,脑海里浮现城隍庙里夏明震等共产党人惨遭杀害的场景,又一次次地举起梭镖向崔廷彦身上扎去……
字幕:70年后,原中顾委委员曾志在她的回忆录中写道,“这是我平生唯一一次杀人”。
山村前的大晒谷坪上,数百名工农革命军整装列队,准备出发。
背着小背包,腰间插着弹弓的彭荃跑步挤到了队伍前排,前排一名战士把他拉开,他坚持回到到原处。
战士:“不许淘气,走开!”再拉开。
彭荃又回到到原处,指着土台子上正在跟人说话的毛泽东:“毛伯伯要我排在这!不信你问。”
战士将信将疑,只好让他排在前面。
土台子上,指挥员大声口令:“立正!稍息!出发!”
这是一间老式工厂的车间,里边多台铁匠炉冒着熊熊炉火,工人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他们有的在打制大刀片,有的在锻造梭镖,有的在小心翼翼地制造土枪,几名木工则在两棵圆滚滚的松树树茎上挫着一个碗口大的圆孔。
朱德在县两名苏维埃负责人和伍若兰的陪同下兴致勃勃地在车间参观着,彭刚和另一名战士在车间门口站岗。
伍若兰:“朱军长,我们耒阳有首很好听的歌谣,你听过吗?”
朱德:“什么歌谣?没听过。”
伍若兰现场就大声唱起来,唱了两句,旁边的干部、工人都跟着唱:“农民真大胆,到处闹平产,冒得真大炮,松树挖呷眼,冒得真步枪,打呷团鱼钻,松树炮,团鱼钻,打得土豪劣绅冒垱(地)钻!”
朱德高兴地鼓掌大笑:“好好好,太好了!歌词写得好,唱也唱得好!”
伍若兰拿过来一把刚刚打制出来的团鱼钻:“军长,你看,这就是团鱼钻……”
朱德接过正在观赏。
彭刚快步走进来:“朱军长,邓书记过来了,可能有急事找。”
朱德放下团鱼钻,向工人们点点头,随彭刚快步出来。
耒阳县执委书记邓宗海迎上前:“朱军长,郴州出大事了。说是因为特委的焦土政策引起暴乱,被敌人利用。县委一多半领导干部被害,区乡有千余党员干部和无辜群众被杀,半个郴州城陷于一片火海……”
朱德神情严峻,急迫地:“现在情况怎么样?陈毅同志呢?”
邓宗海:“郴州来的同志说,陈毅同志已从永兴带兵赶回郴州,郴县农七师也从桂阳赶回,宜章、桂阳、永兴的农军都及时赶到……”
朱德嘘了口气:“陈毅回城我就放心了。桂系军阀那边有什么新情况?”
邓宗海:“今天上午,白崇禧部第19军李宜煊师的两路人马,西路由衡耒大道,东路向新市街、鳌山庙扑来。”
朱德:“彭刚,你通知参谋长和团营连干部马上到县苏维埃开会!宗海,请县党政军的负责同志也一起参加。”
邓宗海:“好!我这就去通知。”
邓宗海、彭刚两人分头跑步离去。
劫后的郴州街头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街巷一片凄惨狼藉,满眼断壁残垣,墙壁上、石板路上血迹依然醒目。
有民众哭哭啼啼焚香烧纸钱,祭奠惨遭杀害的亲人。
有民众在依然冒烟的废墟中寻找有用的东西。
遭抢商铺的伙计正在清理倒塌的货架和被砸烂毁坏的货物。
成队的革命军战士正在帮助群众清理废墟,清扫街道垃圾。
陈毅蹲在地上一边焚烧纸钱,一边安慰身旁几个披麻戴孝,跪在地上哭泣的群众:“要节哀,要坚强,相信烈士鲜血不会白流……”
一大群手持梭镖大刀的群众怒气冲天吵吵嚷嚷地朝陈毅而来,几个警卫连忙警惕地护在陈毅前面。
为首的汉子火气十足:“陈书记,我们想不通!县委不能就这样算了!血债血偿,我们也要血洗郴州城,把所有参加暴乱反水的人全部杀光!”
众人大声附和:“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陈毅神情严肃地:“同志们,大家冷静,冷静一下!这次郴州反白事件,是个非常惨痛的教训。全县参加暴乱有上千人,但绝大多数是被崔廷彦、崔廷弼欺骗利用的农民。对这些人,一定要分清首恶和胁从,不能一律都杀,对其中罪行轻又有悔改表现的,就该从轻处理。如果不加区别,通通杀头,那就会给革命带来更大损失!老侯,你是老党员,一向觉悟高,危难时刻,更应该为党分忧啊!”
为首的老侯把手里的大刀“咣当”扔在地上,痛哭流涕地:“陈书记,我的老父亲,还有两个弟弟都……你叫我怎么才咽得下这口气呀……”
陈毅紧紧搂住老侯的肩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老侯……”
参加会议的有一百多人,多是全县及各区乡党组织和苏维埃干部。
讲台上,会议主持人宣布:“下面,请工农革命军第一师党代表兼郴县县委书记陈毅同志讲话!”
台下热烈鼓掌。
陈毅:“同志们,经过这几天大家的辛苦努力,反白暴乱事件基本平息。县委和县苏维埃政府经过慎重研究,做出几项重要的决定,请大家散会后,务必宣传传达到各家各户。第一,县委承认‘烧房’、‘焦土’政策的错误,向全县人民作出公开道歉;第二、除首恶分子主要凶犯钟天球判死刑外,其他参加暴乱人员一个不杀,不受处罚,也不做检讨;第三、县委政府将隆重追悼和妥善安葬死难烈士,对烈士家属进行慰问,给予抚恤,对遭受重大财产损失的给予适当赔偿;第四……”
工农革命军队伍在崎岖的山路上快速行进。
年纪最小,个头最矮的彭荃气喘吁吁地紧紧跟在队伍中间,他突然发现前面的毛泽东,立即追上去:“毛伯伯!”
毛泽东诧异地:“荃伢子,你怎么跟来了?”
彭荃:“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回郴州去找哥哥?”
毛泽东:“嗬,记性蛮好的。我怎么没发现你?”
彭荃调皮地:“上午一直躲着你,怕你赶我回去。”
毛泽东:“小鬼头!你安排在哪个连?”
彭荃摇摇头。
毛泽东故意地:“没人肯要你?那没得办法,你自己找原路回去。”
彭荃:“不。我就跟着你!当勤务兵也要得。”
毛泽东一笑,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我看你是想让我给你当勤务兵吧?哈哈哈……”
一片荒草丛生的山坡背面,林彪带领二连一百多名战士一声不响隐蔽在草丛中。
林彪头戴草帽,嘴里咬着草根趴在山坡顶端,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大队敌军渐渐消失在山腰尽头。
偶尔从云端里探出圆脸的太阳,寒风中,含苞欲放的迎春花和迎风摇曳的荒草。
在一个骑在高头大马的敌军营长率领下,又有一批敌军懒懒散散地出现在山腰间的大路上。
林彪压低声音:“准备!”
一名战士探起身向下挥了挥手,坡下的战士纷纷爬上坡顶,大队敌人出现在视线里。
林彪:“等敌人靠近打,先给我把骑马的打掉!”
他身旁几个拿步枪的战士轻声地:“是!”
敌军越来越近,林彪大喝一声:“打!”
山坡顶所有的轻重机枪和步枪立即吼叫起来,敌军营长第一个从马上栽下来,走在前边的人也纷纷倒地。
猝不及防的敌军士兵失去指挥更加乱了阵脚,很多人掉转身子就跑。这时,对面的山坡上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呐喊声,在多面红旗的率领下,数以千计的农民军挥着梭镖大刀从山上冲杀下来。
林彪向司号员喊了一声:“冲!”
冲锋号随即响起,战士们挺着刺刀高喊着“缴枪不杀”直向敌人冲去。
望远镜的镜头里,无数端着梭镖挥着大刀的农军战士奋力杀敌。
镜头落在一个拿着双枪的姑娘身上,是伍若兰。只见她右手一抬,一个正在顽抗的敌军头目被一枪击毙,左手一举,一个正在拼刺刀的敌士兵应声倒地。
伍若兰挥枪冲出镜头画面。
朱德正在用望远镜观战,他身边是满脸喜色的王尔琢和耒阳县的党政军领导们。
朱德继续盯着望远镜。
望远镜头里,敌人纷纷缴枪投降。
另一边,林彪正在向两名农军干部交代什么,然后手一挥,七连全体战士跟着他沿大道跑步向前追击。
朱德把望远镜交给了王尔琢,露出满意的笑容:“参谋长,立即命令二营三营占领对面那两处高地,别让敌人跑了!我要看看林彪怎样吃下这个大胖子,一个连想一口气吃掉两个营,他胃口真不小!”
林彪带领七连官兵全副武装跑步前进。
听到枪炮声的敌前锋营已停止前进,数百士兵挤在一堆,似乎还在犹豫是继续前进还是回师救援。
正在奔跑的林彪忽然喊一声:“上高地!注意隐蔽!”带头离开山道向山顶跑去。
战士们纷纷跟着跃上高地。
敌前方营决定继续往前,队伍开始移动。
七连快速绕过一个土坡,突然居高临下出现在敌人的左翼。
林彪大喊一声:“准备战斗!”
战士们纷纷找好射击点或掩体,没等敌人反应过来,也不等林彪一个“打”字出口,七连所有的轻重武器都喷出了火舌,敌人纷纷倒地,队伍一时大乱……
四周枪声大作,上千农军的喊杀声在山凹里轰鸣回荡。
山坡的一片竹林里,两名农军战士一人拿一长串鞭炮在两只空煤油桶里燃放,嘴巴在怪声怪气地大声吼叫:“冲啊!杀啊!缴枪不杀……”
凹地里,闻风丧胆的敌士兵纷纷举枪投降……
走廊下,朱德正在修剪胡子,彭刚在一边为他打镜子。
彭刚:“军长,你这一收拾,起码年轻了10岁。”
朱德一笑:“什么时候学会吹牛拍马说瞎话了?”
彭刚:“我这可是大实话。前一向你胡子拉渣,又黑又瘦,一看就像50老几,现在,我看顶多就40多岁。
朱德哭笑不得:“我本来只有42岁嘛!”沉默了一下,又问,“彭刚,你看我这个样子,还会有女同志喜欢吗?”
“那还用说?”耒阳县执委书记邓宗海接过话头,走近来呵呵地笑说,“赫赫有名的朱军长,扬威华夏的大英雄,只怕人家女同志会为你一宿一宿地睡不好觉呢!”
朱德呵呵一笑:“宗海,你可不能拿老哥开涮哦。”
邓宗海:“军长,你告诉我,你心仪的对象是谁?”
朱德不好意思地:“哪有呀……”
邓宗海俏皮地:“你要没有,我给你介绍一个,你同意了,我就给你当媒婆。怎么样?”
朱德笑笑未置可否。
邓宗海认真地:“这个女同志,今年22岁,耒阳本地人,出身小知识分子家庭。1924年考入湖南省立女子师范,在学校加入中共。1926年毕业后投身农民运动,现在是耒阳县女界联合会会长。她是个作家,会写诗作对,耒阳农民夜校的课本都是她编的。她会打双枪,文武双全……”
朱德忍不住打断:“你说的此人,莫非就是伍若兰?”
邓宗海:“军长心仪的女同志,莫非也是伍若兰?”
两人哈哈大笑。
朱德:“宗海,一定要两厢情愿!我年纪大了,小伍要不同意,绝不勉强。”
邓宗海:“行行,你等着好消息吧。”
毛泽东正在专注地挥毫泼墨书写一对大幅对联,彭荃像一名书童,正在一边研墨。
腰间插着手枪的何长工、袁文才、王佐从外面走了进来:“报告!”
毛泽东头也没抬:“这么快就打完了?我一副对联还没写完呢。”
何长工高兴地:“我们刚到大岭坳就跟敌人遭遇上了。敌人人数虽有一千多,但百分之八十都是从各家各户强征来的‘灶头勇’,枪一响都吓得躲的躲,溜的溜,眨眼工夫便一哄而散了!”
袁文才:“战士们说,跟喝豆腐脑一样顺溜,整个战斗不到半个钟头就解决。”
毛泽东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抬头笑看袁文才、王佐:“给你们二团配的这个党代表怎么样?还要得不?”
袁文才连连点头:“非常好!我们三人合作得就像一个人。
王佐:“现在的困难是……我们营、连级干部力量还太弱,恐怕还得请师长给我多配点骨干力量过来。”
毛泽东点点头:“好。”拉起两副对联,“明天沙田圩赶集,要召开桂东县苏维埃成立大会。县里的同志让我出一副对联,你们看这样写要得不?”
何长工念:“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新社会建设灿烂光明。好!蛮好的!”
毛泽东笑笑:“好说不上,完成个任务吧。荃伢子,泡茶!坐吧,老乡给我送来的桂东玲珑茶,口感不错。”
三个人在桌子边坐下,彭荃在一边洗杯子沏茶。
毛泽东:“部队准备在桂东修整几天,不过你们团不能闲着。朱德、陈毅同志在湘南弄出了很大动静,狠狠踹了蒋介石屁股一脚!他老蒋岂肯善罢甘休?我想请你们从资兴方向下山,一、沿路扫清挨户团、保安队等地方反动武装,减轻朱陈部队的压力,开辟一条往井冈山的通道。二、根据具体情况和朱陈两人的意见,掩护和接应他们上井冈山。我这边部队修整好,也会从资兴龙溪洞迂回往汝城、酃县方向接应他们。”
何长工、袁文才、王佐同时起立:“明白!”
近千名指战员和赤卫队员整整齐齐地坐着,在圩场旁边的一丘尚未被耕作的冬干稻田里,听毛泽东讲话。
毛泽东站在一个小土堆上,他身后是一大丛翠绿的竹林:“这就说明,没有纪律就不成其为军队,纪律不严,就不能打胜战!所以,今天我要在这里宣布三大纪律六项注意!哪三大纪律?第一、行动听指挥;第二、不拿工人农民一点东西;第三、打土豪要归公。哪六项注意?第一、上门板;第二、捆稻草;第三;说话和气;第四、买卖公平;第五、借东西要还;第六、损坏东西要赔。今后我们的军队,就要按照这三大纪律六项注意……”
湘南早春田畴,桃红柳绿梨花白,宽阔平整的田垌到处可见农民在忙着春耕生产。
一头肥壮的水牛在拉犁耕田,陈毅挽着裤腿赤着脚一手扶犁把,一手挥着一根竹枝,在张老汉的指导下学习犁田。
黄克诚等几个县委干部和警卫员等在田埂上饶有兴致地看热闹,他们身旁插着一块竹牌牌赫然写着一行红字,“此田1亩5分,分给农户张九财名下”。
陈毅学得有模有样地吆喝:“啐!”
牛一发力,铁犁一下从泥里漂了出来,水牛拉着空犁一阵快跑,弄得陈毅手忙脚乱,田埂上的观众一阵哈哈大笑。
张老汉连忙赶上,接过犁把一边犁田:“来来,可千万别累着了!自从插标分了田地,乡亲们不知有多感谢您和共产党,让大伙瞧见我还让您帮我犁田,非骂死我不可哈哈哈……”
陈毅有点难为情地笑着:“你们看看,我连当个徒弟都不够格。”
众人笑。
陈毅走向田埂,一阵滚滚惊雷,陈毅仰头望天,天空乌云滚滚,遮云蔽日。
历史影像资料:
蒋介石神情阴郁地主持军事会议。
蒋介石在反共大会上讲话。
装备精良的国民党军队浩浩荡荡开进……
字幕加旁白:“湘南起义的熊熊烈火,烧痛了国民党反动统治当局。蒋介石不得不亲自出面,整合湘粤军阀各派系力量,以重兵攻击湘南,妄图彻底扑灭这场已经危及其统治地位的大火……”
木屋板门上贴着一个大红喜字,门框贴有一副红色婚庆对联。
朱德、伍若兰在邓宗海和两名持红烛的姑娘陪伴下来到屋前。
邓宗海推开门请大家进屋。
两位姑娘把红烛安好,室内立刻洋溢出一种喜庆温馨的气息。
邓宗海真诚地:“再次代表耒阳县苏维埃政府和同志们,对你们喜结酿缘表示真诚祝福!祝你们夫妻恩爱,早生贵子!只是这条件……”
朱德紧握邓宗海双手:“大敌当前,战地婚姻,我和若兰非常感谢县苏维埃政府和同志们!更要谢谢你!”
邓宗海退出小屋,向正在与伍若兰拥抱告别的两位姑娘说:“走吧。现在已经是后半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别打搅人家了。”
朱德送到门口:“宗海,明天一大早用电话联系陈毅和胡少海,尽快把今晚会议决定的内容通知他们。”
邓宗海敬了个礼:“我知道。”转身离去。
伍若兰低头坐在床前,满脸羞涩。
朱德过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轻声笑着说:“今天我又刮了胡子。”
伍若兰给朱德解衣扣子体贴地:“累了一整天,你该睡了。”
朱德低下头,轻吻了伍若兰脸颊一下,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朱德、王尔琢与湘南特委的杨福涛、席格思、何舍鹅等的交谈已经有一阵子了,从各人脸上的表情看,会谈的气氛似乎不那么“亲切友好”。
戴着眼镜的湘南特委书记杨福涛显得有些激动:“玉阶同志,作为湘南特委书记,我不能不提醒你,如果不从毛泽东受严厉处分当中吸取教训,我们就会继续犯错误!”
席格思慷慨激昂地:“面对强敌,是心惊胆战,贪生怕死,一味懦弱地逃跑,躲避来保存自己?还是热血沸腾,勇敢起来冲锋陷阵,与敌人周旋到底,不达全胜决不收兵?这就是一个真正的布尔什维克战士跟右倾投降主义份子的分水岭,试金石……”
王尔琢拍案而起:“老席,你先别拿大帽子吓唬人。说句不客气话,你这‘热血沸腾,勇敢起来’,其实就是拿鸡蛋去撞石头,跟你们搞的什么焦土政策一样愚蠢!敌我双方实力都摆在这里,我们虽然号称四个师,但真正参加过战斗的正规部队只有一个团,而敌人这次出动的正规部队是多少?整整九个师,外加一个教导团,还不算五花八门的地方反动武装!”
何舍鹅也一拍桌子,气愤地:“你为什么不算算我们有多少农军,多少赤卫队?你把我湘南十几个县近十万农军,百万觉醒工农大众置于何处?”
王尔琢冷冷地:“让他们用梭镖大刀去死拼敌人的机枪大炮?告诉你,眼下他们最擅长的还是犁田,耙地,栽秧,收割!”
杨福涛非常严肃地:“尔琢同志,你这种观念非常危险,这是对工农革命的蔑视和亵渎!”
朱德:“大家冷静一点。说实在话,杨书记,我也不想离开湘南。但是,我们从南昌到三河坝,再到湘南,一路打过来。我很了解自己,更了解我们的老对手!所以,说一千道一万,我也不会同意你们集中湘南所有武装力量全部投入战斗,与敌人血战到底的建议!而且,我还请求湘南特委所有同志跟我们一起走!”
杨福涛:“跟你们走?去哪里?”
朱德:“撤离湘南,向井冈山靠拢!”
杨福涛十分沮丧地站起身:“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去郴州。”
三人起身与朱德握手,悻悻地离开会客室。
一支人数上千的队伍正整装待发,台上,胡少海在大声讲话,但谁也听不清他说什么。
会场里大人叫小孩闹,很多人在打捆行李,寻爹找娘,或在挥泪辞别亲人,秩序很是混乱。
台下,彭晒正逐个检查战士们的行装,彭儒等几个姑娘搀扶一个白胡子老大爷躺在担架上。
字幕、旁白:“1928年4月初,由朱德、陈毅和胡少海率领的三支大军共计一万一千多人,分别从湘南的耒阳、郴州和宜章向江西井冈山地区集结。这是一次经得起历史检验的伟大战略转移,如果没有这次转移,中国革命则可能完全是另外一种结局。”
这是一支前所罕见的迁徙大部队,弯弯曲曲的十里大道,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队伍中,除少数扛着机枪步枪,更多的是梭镖大刀,他们的衣着打扮形形色色,有工人、农民、学生、商人,有男有女,有拄着拐棍的白发苍苍老人,有挑着锅碗瓢勺的中年汉子,有提着篮子的老年妇女,有在队伍中时而嬉戏撒野,时而又哭又闹的顽童,还有在襁褓吃奶的婴幼儿……这确实是一支兵不兵,民不民的“乌合之众”。
有些梭镖上还挑着大小包袱或成捆的尿布。
一个背着婴儿的妇女突然停住脚步,站在路边大声嚷嚷着:“该死的,又尿湿了!孩他爹,尿布!”
一个农军战士应声赶来,慌忙从梭镖上取下一块尿布催促着:“你快点。”
可爱的婴儿笑脸。小两口手忙脚乱地换尿布。
“你也背一段。”妇女就势把孩子放在男人背上,帮忙系好孩子,自己扛着梭镖尿布走了。
男人无奈,边哄着背上的宝宝边赶队伍。
杨福涛、席格思等湘南特委机关的干部也走在队伍中,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杨福涛牢骚满腹地:“这,这都成什么样子!”
陈毅等人赶上来,关切地:“杨书记,特委机关怎么样?”
杨福涛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陈毅解释说:“确实有不少农会干部把一家老小都带上了。不带不行啊,敌人一来就要报复,就要斩草除根,所以能走的都拖儿带女带着走……”
何舍鹅气咻咻地嘀咕:“这就是典型的右倾逃跑主义!”
陈毅笑笑,装作没听见:“有什么困难随时招呼一声。”带领几名干部快步往前赶。
几堆篝火的映照下,随处可见疲惫不堪的行军队伍,黑暗中,大人叫,小孩哭,伤病员在呻吟,一片混乱。
曾志、吴统莲带着十几名女战士在篝火边穿梭忙碌,有的安抚老人,有的给伤员换药,有的给幼孩喂食把尿,忙得不亦乐乎。
另一边,彭儒正在给十几个担架上的伤员唱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一些伤员和战士跟着哼唱起来,独唱渐渐变成了大合唱,雄壮的《国际歌》在群山峻岭的夜空中回荡。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一堆篝火附近,陈毅与胡少海坐在草地上正在交谈。
胡少海忧心忡忡地:“整整两天,跑了还不到100里,一路上有300多人又跑回去了……彭晒同志带领一个连断后,到现在还没赶上队伍,估计是被敌人缠住了。”
陈毅点点头:“现在我们两路大军会师,加在一起已经超过了八千人,一路上吃住行都是大问题,要是遇到敌人袭击,情况就更糟糕……萧克呢?怎么没看到他?”
胡少海有些难过:“早些天,邝镜明带着一股地方反动武装攻打黄沙区苏维埃政府,我让萧克带梭镖连去增援……还有圣公堂的王光佑后方营,因为路太远,没办法通知他们转移撤退。”
忽然,山下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紧接着就是手榴弹爆炸声和呐喊喧闹声。
胡少海说一声:“敌人来了!跟我来!”跳起来率几名警卫战士向枪响的山坡下跑去。
几发迫击炮弹落在有篝火的山坡上,不少人倒在血泊中,山坡上一片惊恐混乱,哭喊震天。
陈毅起身大声地:“大家不要害怕,不要怕!曾志,赶快带领大家向后山转移!三连长!”
军官跑步上前:“到!”
陈毅:“你和地方的同志马上组织大部队向后山转移!”
军官:“是!”转身喊道,“三连跟我来!”
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陈毅拍打一下头上身上的尘土,大声吼道:“有枪的,都跟我上!”
在陈毅的带领下,众战士提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吼叫着冲下山去。
激烈的枪炮声回响在八面山峡谷中。
敌二师先遣队一个连正在猛攻我方防线,迫击炮弹不时地在阵地周围炸开。黑暗中,四处火光闪闪,硝烟弥漫。
子弹被一颗颗压进枪膛,手榴弹被拧开了保险盖堆在一起,几棵横倒的枯树后,战士们正在等待战机,胡少海与二营营长牛二苟正在指挥战斗。
胡少海:“必须马上把敌人的迫击炮干掉!”
牛二苟:“二连长!”
“到!”已经受伤打着绷带的二连长从另一侧跑过来,嘶哑着嗓子大声答应道。
牛二苟指着远处的敌迫击炮阵地命令道:“派两个灵活一点的,偷偷绕过去,敲掉它!”
二连长:“是,营长!”转身就跑。
一发炮弹在二连长身旁爆炸,他重重摔倒在地。
胡少海、牛二苟连忙爬到二连长身边,将他抱在怀里:“二连长!二连长!”
火光映照下,二连长满脸是血,腹部受了重伤。他断断续续地:“营长,我……跟你从南昌,一直打到这,可惜……我上不了井冈山了……”
牛二苟抱着二连长的遗体,悲愤欲绝地嚎啕大哭:“二连长!二连长!兄弟,你不能死啊……”
胡少海悲痛地用巴掌将二连长圆睁的双眼阖上。
突然,枪声大作,一串串手榴弹突然在敌人阵地上炸响。
胡少海惊异地望着前方。
火光硝烟中,敌人阵地突然遭到来自左右两边侧翼强大火力攻击,敌迫击炮阵地被手榴弹炸飞,猝不及防的敌人纷纷中弹倒地,狼狈逃窜。
冲锋号和呐喊声中,一支数百人的队伍迅速从四面八方杀出,包围残敌,敌人纷纷举枪投降……
警卫员打着火把,陈毅满脸焦虑地查看伤员。
曾志、吴统莲、彭儒等正配合医生忙着给伤员包扎伤口。
胡少海陪何长工、袁文才、王佐等急匆匆走过来。
何长工高兴地:“陈毅同志!”
陈毅十分惊异,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长工?何长工!真的是你呀!”
两个人紧紧拥抱。
陈毅激动地:“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
何长工:“我们是听到枪炮声赶过来的。你还不知道吧,今晚偷袭你们的是敌人13军第二师,师长叫向成杰,这可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胡少海沉痛地:“今晚这一战,牺牲了一两百人,主要怪我们太大意……要不是你们赶来,损失还会更严重!”
陈毅:“敌人主力这么快就赶上来了?”
何长工:“是啊。你们拖家带口的。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二团团长袁文才同志,副团长王佐同志。”
陈毅与他两紧紧握手:“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谢谢同志们!谢谢!老何,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呢?”
何长工:“毛委员特意派我们来掩护你们,如果你们同意,也迎请你们上井冈。”
陈毅:“那还用说,我们现在就是往井冈山转移啊!”
何长工高兴地:“太好了。玉阶同志呢?”
陈毅:“他们撤离耒阳城也有两三天,估计已经到了安仁……”
宽阔奔流的永乐江水,河对岸是一个小圩镇。
一艘小渡船满载十多名国民革命军官兵慢慢靠近码头,小船头上飘扬着的青天白日旗十分醒目。
两名在码头上站岗的挨户团丁十分紧张地把枪对准小船。
小船靠岸,士兵们上岸。
为首的上尉军官一身干净笔挺的军服配一双白手套,腰间别着手枪,戴着眼镜,留一撮小胡子,如果不仔细,还真看不出他就是彭刚。
彭刚冷冷地拨开枪口:“你们镇长呢,我有公务要见他。”
团丁指着河岸上方:“在镇里办公。”
彭刚手一挥:“走!”
一挨户团哨兵急匆匆跑进来:“镇长,镇长,大兵来了。”
镇长立即站起来:“哪里的大兵?”
哨兵递上一张名片:“说是二师向师长的兵,打前站的,有一二十人,都候在门外。”
镇长端详着名片:“国民革命军第13军第二师司令部副官李豪……”
门外有人大声吵嚷,镇长抬头一看,彭刚已带领一名卫士直闯进来。
镇长先是一惊,马上镇静下来:“两位武装同志,辛苦辛苦!”随即注视彭刚,“这位就是李……”
卫士:“这就是我们李副官。”
彭刚落落大方地:“张镇长,您好,我和弟兄们奉向师长命令前来贵镇,有事情要麻烦你们。”
镇长满腹狐疑地:“不敢不敢。大军来了就好!不过听说贵军昨天才到衡南,衡南到小镇整整140里……”
彭刚:“兵贵神速,我们一路坐汽车。”
镇长:“汽车?你们汽车停在哪儿?”
彭刚呵呵一笑:“汽车能渡河吗?”
镇长恍然地:“哦,对对。不知李副官有何见教?”
彭刚:“我要马上给赵县长打个电话,他是我省立三师的老同学,看来你不太相信我,那我就直接找他吧。”
“哪里哪里。”镇长搬过来一张椅子,请彭刚坐下,“哎呀,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失敬失敬!原来还是我们县长同窗!我们小镇哪有电话?有事你尽管吩咐我,定效犬马之劳!”
彭刚一拱手表示谢意:“多谢了!向师长决心阻止朱德匪部过河东逃,所以抢先派兵过来,要在沿永乐江一带修筑防线。命令贵镇马上修建浮桥,以备大军下午过河,同时准备好两千人的晚饭。就这两件事。”
镇长连忙点头应允:“好好,晚饭的事好说。浮桥也好办,桥基、桥板还有架桥民工都现成的。这浮桥,其实还是赵县长昨天才下令拆的。听说朱德要来……哎呀,我们盼望国军,有如大旱之望云霓啊!这下好了!你们一来,我们就放心了……”
望远镜镜头里,永乐江上出现了几只小筏子,十几名民工正在搬运桥板架设浮桥。
掩蔽在树林里的朱德高兴地把望远镜递给王尔琢:“嗯,我看彭刚得手了!”
王尔琢看着望远镜:“军长,这种重要关口你敢派一个新手上阵,真服你了!”
朱德笑着:“凭他乱军中敢单枪匹马抢饭吃的胆量,我就相信他能行。”
操坪上,六七十名挨户团丁整齐地排着队列,听从彭刚的指令操练。旁边,镇长率多名土豪劣绅在一旁观阵,随彭刚来的战士也在一旁围观。
彭刚大声地:“向左转!向前看齐!”
队伍中一名团丁姿势不对,彭刚上前就是一脚,纠正了他的错误。
镇长向旁边的人伸出拇指赞道:“瞧瞧,人家正规军校毕业,就是不一样!”
彭刚大喝一声:“立正!架枪!”
挨户团丁们大概怕挨踢,想都没想便服从口令把枪摘下整整齐齐架在一边。
彭刚又喊道:“向后——转!开步——走!进会堂,我有话说!”
挨户团队伍竟遵从他的口令,齐步进了操坪旁边的会堂。
一部分战士们迅速上前收缴起所有枪支,另一部分战士马上将会堂包围并将大门反锁。
会堂内团丁们发现上当,立即鼓噪起来,有人在捶门砸门。
战士们从四面窗口向内伸出枪口,并把枪栓拉的乒乓乱响,有的战士还将已掏出火线的手榴弹对准团丁们:“不许动!”“老实点!谁动打死谁!”
团丁们吓得不敢乱动了。
操坪外,镇长等人也发现不对头,抽身想走,却被战士们的持枪拦着,不敢造次。
镇长有些迷糊地:“李副官,这……本镇小地方,要是哪点不周到,你千万别发脾气,何况,贵军事先也没通知……”
彭刚掏出枪来:“镇长,去河边,看看浮桥架好了没有?”
镇长吓得战战兢兢:“好好……”
彭刚等押解镇长及所有土豪劣绅一干人等离开镇公所大门。
一民工头目从小筏子跳上岸,径直朝镇长和彭刚等人跑来:“镇长,浮桥架好了,工钱跟谁结?”
彭刚大喜:“好!待会儿我跟你结工钱。”从腰间掏出信号枪,朝天“砰”地打出一发绿色信号弹。
河对岸树林里大部队蜂拥而出。
一面红色工农革命军军旗引领,朱德大部队快速过浮桥。
镇长吓得瘫软在地:“天哪,我的天啊……”
彭刚慢慢撕掉嘴唇上的小胡须,露出一张幸福的笑脸。
春天的龙溪洞姹紫嫣红,风光秀丽。
一支疲惫不堪的农军队伍在田垌间快速前进。
走在队伍前面的萧克心情急切地问身边的陈连长:“毛委员就在前面?”
陈连长:“没错,这里就是龙溪洞的中洞,拐个弯就到了。”
萧克跳到路旁高处,大声向部队喊话:“同志们,我们这只孤雁终于要回群了!虽然没找到朱军长,但我们找到了毛委员!听我口令,立正——整理军容,打起精神!齐步走——”
萧克率宜章独立营精神抖擞地开进一个只有几间小铺面的山区圩场,圩场两旁住满了井冈山下来的部队战士。
来到一块空地,陈连长做了个手势。
萧克做手势让部队转到空地上列队:“立正!稍息!”
许多战士和老乡过来围观,有战士问陈连长:“陈连长,他们是哪个部分的?”
陈连长:“他们是朱德部队,宜章独立营!”
战士们七嘴八舌:“接到朱德了吗?他在哪里?谁是朱军长?”
萧克过来急切地:“毛委员在哪里?”
毛泽东从围观的战士群里挤过来,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本人就是。请问你是……”
萧克激动地握住毛泽东的手,两眼饱含热泪:“毛委员!”
陈连长上前介绍:“他叫萧克,湘南宜章独立营营长。他们是最后从湘南撤出的农军部队。”
毛泽东点点头:“孤雁离群,这一路上肯定受了很多苦……你这里有多少人枪呀?”
萧克向毛泽东“啪”地行了个军礼:“报告毛委员,男女老少加起来有600人,枪67支,主要是梭镖,有300多杆。”
毛泽东来到队伍前,不住地向战士们点头致意:“好,好,揭竿而起,揭竿而起呀!”扭头向围观的战士们笑说,“你们看,没接到朱德,先会到萧克。哈哈哈!”
众人笑。
大庙外,陈毅、何长工、袁文才等送别湘南特委机关的同志,一旁的古树下,有五六十名年轻男女挑着行李,背着背囊,正在等待出发的指令。
陈毅苦口婆心地:“杨书记,最困难的时期都挺过来了,我们还是一起上井冈山吧!”
杨福涛坚决地:“谢谢大家的好意。我说过,我们是湘南特委,不是井冈山特委,我们的阵地在湘南,我们不会上你们的井冈山!”
何长工一指树下的人群:“杨书记,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这个样子去衡阳,男女老少五六十号人,各种口音,各种服装都有,有的还带着枪,挑着油印机,机关不像机关,军队不像军队……”
陈毅:“是啊,这一路你怎么走得过去?这摆明了是送肉给老虎吃嘛!”
席格思大义凛然地:“共产党员就是应该不避艰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果湘南特委上了井冈山,那就是贪生怕死,逃避斗争,是可耻的行为!”
何长工有点气急败坏地:“我们辛辛苦苦从井冈山来,任务就是掩护你们撤退,如果特委的同志得不到保障,你让我们怎么向毛泽东同志交账!”
杨福涛也提高了嗓门:“我们的行动,由我们自己负责!告辞!”与席格思等人转身就走。
陈毅追上两步,近乎哀求地:“福涛同志,你不要这么固执好不好?我们要爱护党的干部,你看,他们都还那么年轻,这都是党的宝贵财富呀!”
杨福涛不为所动,大声地命令:“出发!”
陈毅气得眼含泪光,紧咬嘴唇,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何长工附上来对陈毅耳朵说:“我有个办法。”
陈毅急切地:“什么办法?说!”
何长工:“动用武力,先把他们押上井冈山再说。”
陈毅摇摇头:“你这是蠢办法。不行!都是党的同志,不能动武!”又追上几步,无奈地挥手告别,“同志们一路走好!”
何长工也大声喊道:“路上千万提高警惕啊!”
没有回答。
血红的夕阳下,湘南特委一行越走越远……
叠印:
枪声喊声大作,湘南特委一行突然遭到地方反动武装袭击,杨福涛、席克思等负责人纷纷惨死在敌人的枪口下或刀口下。
字幕加旁白:“第二天,湘南特委一行60多人在安仁与耒阳交界处被反动民团抓住全部杀害……”
火光四起,弹片横飞,弥漫的硝烟中,革命军阵地轻重机枪一起开火。
敌人仓皇后撤,革命军、农军战士冲锋陷阵,勇猛追敌。
一队革命军呐喊着冲上硝烟弥漫的高地,鲜艳的革命军军旗在高地迎风飘扬。
战士们欢呼雀跃中,朱德、陈毅、王尔琢等大步流星向龙江书院走来。
满脸笑容的毛泽东向朱德等人快步迎过去。
龙江书院正门前,在响彻云霄的鞭炮锣鼓和众人的欢呼声中,朱德、毛泽东两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两边的战士一拥而上,互相亲热地握手,拥抱。
字幕、旁白:“值得庆幸的是,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辛辗转奔波,由朱德、陈毅同志率领的南昌起义部队和湘南农军一万一千多人,终于突破强敌重重围堵,在毛泽东率领井冈山部队的掩护帮助下,于1928年4月28日顺利到达江西宁冈砻市,实现了伟大的朱毛会师!从此,中国革命举起了新的旗帜,开始走出低谷。”
欢呼声、锣鼓声响彻云霄。
会议尚未开始。主席台上方高挂马克思和列宁画像,由党、政、工、商、学各界组成的主席团成员走上主席台,一排正中座位上坐着朱德、毛泽东,两人正在轻松愉快地交谈着。
宽阔的草坪上,已满满坐着或站着上万人,会场四周有表演腰鼓、秧歌的妇女,有耍龙灯、舞狮子、踩高跷的工人、农民、学生和革命军战士。
欢乐的海洋中,我们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粟裕、罗荣桓、林彪、萧克、牛二苟、曾志、伍若兰、彭晒、吴统莲、彭儒、白胡子老爹、换尿布的妇女、可爱的婴儿……
草坪上,在富于节奏的锣鼓声、唢呐声中,两只用硬纸壳糊成狮头、印花被单做狮身的醒狮,分别被四名革命军战士演绎得活灵活现,出神入化,赢得现场观众阵阵喝彩欢呼。
突然,一条用稻草扎成龙头,草绳编成龙身的草龙从人群里冲进场子,周围群众连忙闪开让出一小块空地,草龙便在龙头彭刚的舞动之下横空出世,上下翻飞,立即赢得众人大声喝彩。
被比下去的醒狮不服气,“嗷”地耍起高难度动作,不料其中一只扮演醒狮狮身的小战士思想开小差,两只狮子磕磕绊绊,最后撞成一堆,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开小差的小战士彭荃用力掀开印花被单,对着正在舞动的草龙拼力大喊:“哥哥!哥哥——”
彭刚越舞越起劲,没有一点反应。
满头大汗的彭荃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哥哥——”不顾一切地向哥哥彭刚扑去。
彭刚和众舞龙的战士猝不及防,一下全乱了阵脚,大家跌跌撞撞,十有八九被绊倒在地,引得全场哄堂大笑。
彭刚怀里抱着彭荃,做梦似地问着:“你是……荃伢子?真的是你吗?不是做梦吧?”
彭荃仍紧紧抱着彭刚嚎啕大哭:“哥哥,我好想你啊——”
彭刚泪流满面,声音颤抖着:“荃伢子,荃仔!哥哥也好想你啊!”
兄弟两紧紧拥抱,在草地上滚来滚去,泪水汗水交织在一起……
主席台上,何长工大声宣布:“会师庆祝大会现在开始!鸣炮!吹号!”
台下,鞭炮齐鸣,上百名司号员一齐吹响了冲锋号,“嘀都嗒嘀嘀,嘀都嗒嘀嘀——”
何长工宣布:“下面,请大会执行主席陈毅同志宣布重要决定!”
陈毅走上发言台,先后向台上台下鞠躬致意,大声宣布道:“经工农革命军第四军军委的决定,全体部队改编为中国工农革命军第四军,军长朱德,党代表毛泽东!”
朱德、毛泽东同时起身向群众挥手致意。
全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全场官兵、民众高兴得又蹦又跳。
人群里,彭荃一手得意地举着那只新弹弓,骑在哥哥彭刚脖子上又喊又叫,兄弟俩开心得满场子疯跑……
画外音:
彭刚:“荃仔,你现在做什么?”
彭荃:“我现在给毛伯伯当勤务兵,倒开水啦,泡茶啦,磨墨啦,他还教我写字,我不喜欢。我说了,我要扛枪打战,去杀邝镜明那样的大坏蛋!哥哥,你呢?”
彭刚得意地:“我现在已经是排长了!”
彭荃不屑地:“排长?排长有什么了不起?我将来肯定当将军!你信不信?三叔请吴瞎子给我算过命,说我是武曲星下界,将来不是都督就是将军!”
彭刚:“武曲星是什么东西?”
彭荃:“嗨!武曲星是什么你都不知道?好蠢!武曲星就是,就是……我也不知道……”
兄弟对话中画面渐黑,推出演职员字幕。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