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倩
(西京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3)
科幻电影曾经被认为是“围绕西方白人男性的神话”。从这一阐释中可以看出,不仅科幻电影的主要表现对象曾一度被局限在西方白人上,甚至其性别身份也被框定为男性。而相较于男性不可替代的位置,女性在科幻电影中则只能处于陪衬性的、无关紧要的地位。德国学者曾指出:“从传统上来讲,科学是很男性的世界,女性在其中根本没有位置或没有女性相应的位置。”而科幻电影关注的是人类的普遍命运,而女性的生存与发展问题正是人类命运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时代的发展,女性开始在科幻电影的世界中日益扮演着重要角色,由男性一统天下的、硬朗的科幻世界开始因女性角色增添了温暖柔和的色调。英美科幻电影在世界科幻电影中有着代表性的地位,因此,有必要从女性主义的视角来审视英美科幻电影。
电影是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一面镜子。从这个角度来说,毫无疑问,英美科幻电影是长期处于男权社会的统治之下的。
在早年的英美科幻电影中,女性甚至有被妖魔化之嫌。这其中最为典型的便是由詹姆士·威尔执导的《科学怪人的新娘》(BrideofFrankenstein,1935)。尽管片名为“科学怪人的新娘”,但实际上新娘在全片之中只正式出场了约3分钟。且在这部带有明显邪典意味的电影中,新娘的形象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她拥有着怪异的、仿佛有电波的发型(因为新娘与科学怪人一样都是因为雷电而被赋予生命的),脸部和脖子处有着缝合的刀疤,身体因为通电而进行着机械的颤动,并发出令人惊悚的尖叫声。这基本上就是新娘留给观众的全部印象,在电影中扮演新娘以及玛丽·雪莱的演员艾尔莎本人也调侃这个角色对世界电影的贡献就是给伦敦公园鸭子学惊声尖叫提供样板。由于《科学怪人的新娘》是同样由威尔执导的《科学怪人》(Frankenstein,1931)的续作,因此在整体设定上也都延续了前作。天才科学家弗兰肯斯坦在创造出科学怪人后,失去了对科学怪人的控制。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洗手不干,而是在另外一位疯狂的科学家普瑞斯特的威胁下为科学怪人造出了一个新娘。然而在原著中新娘的心脏来源于弗兰肯斯坦妻子的心脏(电影在审查制度下被迫改为心脏来源于一名被普瑞斯特谋杀的过路女子),这导致了新娘爱着的是弗兰肯斯坦而不是科学怪人。遭到拒绝的科学怪人索性在放走弗兰肯斯坦之后选择了在实验室中与普瑞斯特及新娘同归于尽。部分女性主义者认为,两部电影实际上都有着对女性生殖进行否定的倾向,因为两个活生生的怪人都出自弗兰肯斯坦这一男性科学家的制造。且不论“新娘”的出现是否是对女性生殖的一种冒犯,“新娘”心脏(在电影中心脏被设定为用来思考、控制感情的器官)的获得以及她的死去就已经说明了女性对自己的命运毫无掌控力,无论是生还是死,是爱还是恨,新娘都是被男性操控的。甚至在没有新娘的《科学怪人》中,都有着隐隐约约的贬抑女性、妖魔化女性的倾向。因为作为邪典电影,其核心便是邪恶宗教文化,而一系列“弗兰肯斯坦”故事的母题便是僵尸传统,这种从僵尸身上进行人造人的行为来源于女巫教(Woodoo)的传说,这种传说反映的是男权社会在意识形态的层面上对女性的恐惧。而更值得深思的是,创造这两个角色的玛丽·雪莱本身就是女性,这多少可见男权社会统治力的强大。
如果说,《科学怪人的新娘》年代太早,并不足以证明男权话语在英美科幻电影中的长期影响力的话,那么不妨试看与《科学怪人的新娘》在设定上近似的,由拉塞尔·穆卡希执导的《生化危机3:灭绝》(ResidentEvil:Extinction,2007)。在电影中,女主人公爱丽丝是一个克隆人,尽管拥有着与克隆对象——人类爱丽丝一样的外表甚至是思维方式,但是爱丽丝终究是男性科学家(如伊萨克博士)制造的产物和研究的对象,并且类似爱丽丝这样的复制品有成百上千个。尽管爱丽丝拥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超能力,能够赤手空拳打败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而且相较于《科学怪人的新娘》而言,爱丽丝显得更加有血有肉,她有着逃出实验室的自主意识,甚至还救出了人类爱丽丝,电影中还数次表现爱丽丝伤感流泪,这些都是为了避免观众认为其是一个冷酷的杀人机器,但这依然不能改变爱丽丝仍然是一个主体性缺失、处于“他者”地位的角色的事实。
如前所述,就电影与社会主流思想的关系来说,英美科幻电影无法超越男权社会这一外部环境,科幻电影尽管单纯从角色设置来看是两性并存的,但就主导性来看,科幻电影长期以来展现的依然是一个属于男人的世界。然而科幻电影有其特殊性,这主要就在于科幻电影与工业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科幻电影的基础正是普遍的工业化,以及在工业化之后科技的飞跃。马克思与恩格斯以及波伏娃都曾经指出,人类社会的工业化进程是对女性提升自己的地位有利的。社会的机器化大生产越是完善,女性在生理上的弱势就越可以被忽视,女性参与生产劳动的概率也就越大。而获得有偿的劳动,进而取得在经济上的独立,是女性实现个人价值,摆脱对男性多年来依附地位的唯一方式。在女性得以离开家庭这一狭小、缺乏创造性的空间,参与进社会公共生活之后,男权社会也不得不对女性有所让步。
这主要体现在女性开始在科幻电影中渐渐从被拯救者向拥有智慧或力量的拯救者转变。如上文提到的《生化危机3》中的爱丽丝就已经成为一个能够击败男性的女性拯救者。而在之前的部分科幻电影中,女性正如波伏娃所云,多多少少被赋予了男性所主张的“女性气质”,即软弱、温顺、典雅和娇柔等,尽管这些女性角色对男性的依附程度不一,但是她们是被解救、被保护的对象却是无可置疑的。如在詹姆斯·卡梅隆的《终结者2:审判日》(Terminator2:JudgmentDay,1991)中,萨拉·康纳就是一个被保护者。由施瓦辛格扮演的主人公机器人T-800无疑代表了强有力的男性形象,而与T-800通力合作的约翰·康纳则是智慧型男性的代表,他是能够挽救全人类命运的人。派遣T-800穿越时空去保护自己的约翰,可以说是整部电影行动的领导者和组织者。而在改变历史的这次冒险中,起到关键作用的还是男性,即“天网”之父迈尔斯·戴森。不难发现,在整个叙事中如果抽走约翰的母亲萨拉这一女性形象,故事依然是成立的。但到了《生化危机3》的时代,这种男强女弱的模式就已经得到了扭转。
但值得一提的是,男权社会的让步是有限的。这主要体现在女性形象的逐渐强大往往依然意味着某种来自男权话语的偏见,尽管人们开始重估女性的价值定位,社会已经能够正视“女性在某方面比男性强”这一事实,但是社会却没能达到“欢迎女性在某方面比男性强”的发展程度。例如,在《我,机器人》(I,Robot,2004)中,观众就可以感受到,男性开始求助于女性。在2035年,智能机器人具备了自我进化的能力,开始违反“三大定律”而试图统治人类,机器人与人类之间的冲突就始于机器人制造者朗宁博士的死。面对这样的机械公敌,男性警探戴尔·斯普纳一筹莫展,不得不请深谙机器人心理学的科学家苏珊·凯文来一起破案。苏珊这一形象凭借着自己过人的智慧,以在科技上拥有话语权的女科学家的身份,而不是一个楚楚可怜、翘首待救的“花瓶”出现在电影中,不得不说是英美科幻电影的一个巨大进步。然而苏珊的形象却又被设定为性格高傲、终身不婚的。在英美的基督教文化中,没有完整的家庭意味着某种缺陷。在电影中,苏珊的智慧是其必须付出终身未婚这一代价换取的,这无疑是男权社会对聪明过人的女性的一种污名化。
相较于20世纪50年代单纯为了工作而发出呐喊,在20世纪70年代的女权主义运动之后,英美女性的性别意识更是全面觉醒,她们开始越来越在意对自身的超越和对世界的把握。具体在科幻电影中,对科学知识的学习便是女性觉醒的最明显的表现方式。人们意识到,只有与男性一样占有认识世界甚至是改变世界的能力,女性才有可能避免再被置于“绝对他者”的惨淡境遇之中。近十年来的英美科幻电影中,女性形象从“女受害人”“女怪人”中走出来,以不同的方式走向全面的革新。
女性成为科研工作的领袖。如在以男性为主人公的《星际穿越》(Interstellar,2014)和《火星救援》(TheMartian,2015)中,女性都是当之无愧的领导者形象。《星际穿越》中的墨菲自幼便才华横溢,精通摩斯密码,长大后更是凭借自己的天赋进入NASA工作,继续着导师未竟的事业。正是因其对摩斯密码的熟悉,她才能接收到父亲在五维空间发来的信号,破解重力方程,成功地使人类移民于空间站上。而另外一名女性艾米莉亚·布兰德更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投身于茫茫太空中为人类寻找宜居的星球,最后她也确实在新星球上完成了繁衍人类的B计划。两位女性以不同的方式挽救了人类这一物种的延续。而在雷德利·斯科特的《火星救援》中,宇航员小队的队长便是女性,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女队长显示出了应有的专业素养和对战友的友爱之情。更值得注意的是,女队长并非“女怪人”形象,电影中表现了女队长和谐的家庭和她爱听老音乐的爱好等,而正是她的音乐支撑着男主人公度过了在火星上寂寞的生活。
即使无法成为某一科研团队的领导者,女性也以越来越清晰的姿态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者。例如在阿方索·卡隆的《地心引力》(Gravity,2013)中,女主人公瑞安·斯通似乎仍然是带有前两类女性形象的影子的,如作为第一次登上空间站的载荷专家,瑞安依然需要男宇航员——经验丰富的科沃斯基的指点和舍命相救,又如瑞安本人因为某种原因而离婚等。但是随着电影叙事的展开,观众可以明显地看到瑞安在返回地球的过程中实现了自我重塑。原本瑞安是求助于科沃斯基的,但在科沃斯基主动牺牲后,瑞安以惊人的勇气强迫自己寻找新空间站,一边看说明书一边发动着陆舱返回地球,并且在此番幸存之后,瑞安彻底从离婚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从目前英美科幻电影所取得的成就不难发现,其在世界范围内早已征服了一批批观众,并获得了批评界在某种程度上的认可,可以预料的是,在信息技术日益发达的当代,英美科幻电影(乃至英美之外的科幻电影)仍将在市场占有率上保持着迅猛的发展势头。英美科幻电影的影响也使得其多年来已经建立了一套潜在的传达意识形态的机制,能够在潜移默化之中引导着观众的思维、理念以及观影需求。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看,女性的地位在英美科幻电影的发展史中出现了变化,一度被符号化、定型化的女性形象在男权社会的让步下被打破,女性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英美科幻电影中的女性形象正在走向全面的革新。而仍须指出的是,当前的英美科幻电影仍然处于男权话语的体系之中,女性在电影中要想得到全方位的解放,仍然需要电影圈内外两性长期的、共同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