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_本刊记者 化定兴(发自湖南长沙)
谢著辉:我时常会莫名其妙地流泪
文/图_本刊记者 化定兴(发自湖南长沙)
本刊社长傅学俭(右)、总编汪太理(中)走访谢著辉(左)的基地
长沙开福区沙坪街道檀木岭村,走过一段弯曲的沙土路,就到了谢著辉的长沙穗诚会务服务有限公司,也是湖南省、长沙市、开福区三级刑满释放人员过渡性安置基地。这里由原来林场的场部改建而成,所以茂林修竹,曲径通幽,容易让人安静。目前,不少刑满释放人员从这里走向了社会,获得了新生。
谢著辉是个商人,从事刑释人员安置工作之前,他的梦想是周游世界,做一个走在路上的义工。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除了健身,剩下的时间就是学英语,那段时间可以说充实,也可以说“清闲得可怕”。一次偶然的机会,谢著辉接触到了刑满释放人员安置的事情,于是开始了人生第二次“创业”。“我没想赚钱,只想做点公益,但进来后发现事情比我想象的困难多了。”
谢著辉的爱人觉得他“闯了一个好大的祸”——什么都不懂就去干了。不过,从内心而言,他的爱人很支持这个事情,因为让刑满释放人员尽快融入这个社会,是谢著辉新的梦想,这个梦想里充满了大爱和人文情怀。正如谢著辉的一位朋友所说,谢著辉长得像达摩,有一副善相和一种慈悲情怀,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然而,刑满释放人员安置工作在实际操作中存在诸多困难,需要发挥司法行政部门及社会的合力,更需要整个社会改变对刑满释放人员的认识。近日,谢著辉接受了本刊记者的专访。
一味地通过政府拨钱,公益的导入,甚至自己出钱,这是不行的。这个事情需要社会上很多人做,我自己做得还不够。
记者:当初是怎么想着从事刑满释放人员安置工作的?
谢著辉:大约在2013年年底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从事该项工作的朋友,当时他遇到了困难,我正好也没其他事做,所以就进来了。真正接触这个事以后,发现这个事特别大,加上我的公司内部出了一些状况,所以干起来很不容易。现在,我的不少朋友还不知道我在从事这个事,我只想一心一意把它做好,没必要增加额外的负担。我在步行街做过8年的商会会长,不想赚钱了,只是想做点好事,所以,我是带着纯公益的心进来的。但我是个外行,不知道怎么做,因此走了很多弯路
记者:你认为安置工作的难点在哪里?
谢著辉:我最初是带着标签的,觉得他们是刑满释放人员,那么就一心想着怎么安置。因此,我想自己搞实体,搞产业链条,然后来安置人,所以我有很多企业,都是自己投钱去做,感觉很苦很累。但几年过去,我发现其实不能这么做,而是应该依靠更多的社会力量。一味地通过政府拨钱,公益的导入,甚至自己出钱,这是不行的。这个事情需要社会上很多人做,我自己做得还不够。我现在成立了人力资源公司,负责劳务安置派遣和外包,自己做企业,最多安置几百人,而且做起来很累,这和我的使命是相违背的。
刑满释放工作其实主要分两块:一是工作岗位的安置,也就是就业;二是创业。服刑人员中的很多人,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赚钱,因为他们觉得耽误时间太多,亏欠的人太多,所以希望比其他人赚更多的钱,对工作、创业的愿望比一般人强烈。但是他们也挑剔,想挣大钱,一般的工作看不中,也给工作造成一些困难。
你改变不了世界,事情还要做,怎么办?只能耐心、耐心、再耐心。
记者:社会对刑满释放人员的偏见是否也是一个阻碍?
谢著辉:服刑人员从释放那天起就是正常的公民,但我们社会最大的问题是大家带着标签走,有傲慢和偏见,包括最初的我也是这样,这对他们不公平。一些人认为很多大学生都就不了业,等待关心,还安置他们干什么。如果我们不戴有色眼镜,很多事容易走下去。你改变不了世界,事情还要做,怎么办?只能耐心、耐心、再耐心。我进行劳务派遣的时候就是撕掉标签,他们和所有人是一样的,如果用人公司觉得人不合适,可以随时返回我这里。对刑满释放人员的安置,是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我不是争取安置数量,而是希望形成一种模式,方便复制。
记者:很多人认为,你做这个事情要赚钱,这样才能持续下去。
谢著辉:我最开始确实是只想做公益,我的朋友说企业家不赚钱是流氓行为。这个虽然是开玩笑,但现在看来是对的,因为只有你正常了,有经济效益了,才能完成正常的安置。很多东西,我的做法、想法是错的,现在正在纠正。这些错也让我对刑满释放人员的安置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我现在的核心管理团队都是五十到六十岁的人,他们经验丰富,有爱心、有思想、有情怀、有梦想,却没有实现,我把他们凝聚起来,一起来做这个事。
记者:了解到你的事情后,有人觉得你是个有情怀的人,你怎么认为?
谢著辉:实话说,刑满释放安置工作,很多人都是绕道走的,我之所以勇往直前,是因为我内心的信仰和爱。我的人生没有经历过什么苦难,有了一定财富积累后,我想成为hiker(长途旅行者),想全世界走一遍,一边旅游,一边做善事,觉得这样才不枉此生。
几年时间,我在刑满释放安置工作上投了两千多万,但我的老婆从来没有因此和我吵架。我们的财富也是几十年一步步积累起来的,她能有这样的胸怀真的不容易,这样让我很感动、很踏实。我个人能力有限,不一定做好这个事情,但是这个课题是不能缺失的,是必须做的。我压力虽然大,但我愿意鼓与呼,让大家知道这个事情的紧迫性和必要性。
我做到今天,其实很感恩。钱算什么?我不需要太多,我不是个很有钱的人,但是我不缺钱。就是因为不缺钱,所以觉得除了钱,总应该给社会留下些什么。
记者:这项工作,你现在最关注哪些方面?
谢著辉:我现在关心两个问题:一是一部分服刑人员出来后,没有住房,没有亲人,没有生活来源,和生活脱节了,必须有个过渡的安置,让他们重新走向社会。如果处理不当,他们就会重新犯罪。另外就是服刑人员未成年的孩子,他们的状况会影响服刑人员的心态,所以不能回避,要多关注。
纯粹安置几个人,做做好事,我没有什么难处;但通过我的安置方式,推进整个刑满释放安置帮扶工作体系的建设,形成一个模式可以复制,难度非常大。
记者:通过几年的工作,你个人有哪些深刻的感触?
谢著辉:我最初想做点好事,吃点土菜,过点自然的生活,进来以后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以前是很骄傲的,我做这个事,觉得很了不起,可以做点事感动大家,结果我发现,不是我感动他们,而是他们感动了我。很多感动不是来自高大上,而是来自想象不到的细节。
我现在的一个改变就是很容易流泪,甚至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我是长沙市启心关爱帮扶协会的会长,协会是专门针对刑满释放人员、社区服刑人员、戒毒人员、流浪乞讨未成年人、有肇事肇祸倾向精神病人和艾滋病人等群体展开帮扶。记得我第一次到戒毒所上课,没有说一句话就开始流泪,感觉有些失态。当时,下面鸦雀无声,我想说话但是说不出,为什么?下面几百人,统一穿着草绿色衣服,剃的是清一色平头,而且很年轻,行动整齐划一。在我的心目中,他们不是吸毒人员,感觉很像特种兵。当时我很震撼,他们本应该是我们国家的脊梁,但因为各种原因走上了歧途,我们有义务帮他们走向正途。
还有一个刑满释放人员,我们每天在一起吃饭,获知他的生日后,餐厅多加了两个菜,买了蛋糕。就在大家拿着蛋糕互相在脸上摸时,他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问起原因,我们才知道,一个血性的汉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过一个生日。这个事情很小,我们就买了个蛋糕,增加了两个菜而已,但是对于这个刑满释放人员来说,可以带来很多温暖和感动。
现在我也很难和别人吵架,如果和我争执的是一个小孩,我不跟他争;如果我伤害了他,就影响到他父母;如果是和我年纪相仿的,我会想他的孩子怎么办,一旦这么想,就不会有那么大脾气。
记者:现在对你来说,还有什么难点需要解决?
谢著辉:从基地建设来说,我现在面临的主要是土地流转问题和电力增容问题。纯粹安置几个人,做做好事,我没有什么难处;但通过我们的安置方式,推进整个刑满释放安置帮扶工作体系的建设,形成一个模式可以复制,难度非常大。这个事情对于司法行政部门都很难,对于我更是难上加难。我现在相当于做一块试验田、铺路石。奇怪的是,现在不少职业培训机构,真正有孵化能力的没几个,都是拿了政府的补贴,上完课就走了,这违背了政府做这个事的初衷。
记者:既然这么难,还要坚持下去吗?
谢著辉:困难不是在折磨我,而是成就我。我非常感恩政府、社会给我很多认同,而且非常关心我。现在不管什么事情,如果没有实际的公益效果,我不会做,不管这个事情多么赚钱。刑满释放人员安置工作牵扯到维稳和民生,不管多大的困难,作为一个公益,我会承担这个责任。就算仅靠我个人能力,我也会尽自己所能。现在安置的200多人中,没有一例重新犯罪的,这让我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