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

2017-11-14 15:21孙丽丽
湛江文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伯母虞姬虞美人

※ 孙丽丽

虞美人

※ 孙丽丽

多年前,在不经意的拐角处,我看到一丛花寂寞地开着。

那花儿娇羞可人,薄如竹纸,红色的花儿似天边燃烧的霞,红霞朵朵,又似丝绢绫罗,有一种飘飘然之感,在微风中枭枭婷婷。很像古时的女子,羞涩见人,莲步轻移。

寻问路边人,这是什么花?那人漫不经心地道,虞美人。这花儿竟有着这样美妙的名字,我似乎听到远古的曲子,轻轻悠远的弹起,是李后主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是周邦彦的“柳花吹雪燕飞忙。生怕扁舟归去、断人肠”;是纳兰性德的“残灯风灭炉烟冷,相伴唯孤影”;是苏东坡的“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虞美人花蕾初绽时,细细的花梗上,挑着一个青绿色的花蕾,花蕾低垂着,像一个文静的少女。虞美人花开时,轻盈的花朵在风中摇弋着楚楚动人,似豆蔻年华的女子。很难想象柔弱的虞美人,开出的花朵竟如此艳丽,且花色丰富,有朱红、墨紫、鲜粉、雪白等多种颜色。

初识虞美人,是在一册诗书里,原是坊间小曲,被人吟唱,后被文人推崇为词牌名,按韵律填词,从远唐,一路逶迤而来,一唱三叹。让人似乎看到屏风后,美人怀抱琵琶,浅吟低唱着——虞美人,只见她葱白的手指,轻拢慢捻,一曲又一曲。女人的年华,经不起寂寞的弹唱,弹着弹着就老了。

犹记,家乡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我们管她叫伯母,平时少言寡语,深深庭院里,种满了虞美人,色如燃烧的落日晚霞,细薄的花瓣,如绫似绸,俨然彩蝶飘飘欲飞。伯母穿着干净利索,头发齐整,喜欢坐在丝丝香味的阳光下,专心致志地绣花,神态安静。

夏夜,老银杏树下坐满乘凉的人,一老人提及伯母,说她年轻时生得极漂亮,蛾眉凤眼,和村上一英俊的后生,情投意合,但是他家里穷,拿不起彩礼,她的父亲头摇似风中叶,誓不同意。这时别乡一大户人家,看上了她,那男人前妻因伤寒病刚去世。她一万个不同意,暗夜里和那后生私奔了,被家人发现,追回,深锁于后院,幽怨的哭声一直到天亮,清晨迎亲的队伍来了,上轿时,她却因伤心过度晕了过去……次年,她生下一女,那俊俏的脸蛋,像极了那后生。不料,几年后,那男人因病撒手人寰,她不愿忍受家里的凉言冷语,毅然离开,从此一直和女儿相依为命。

月白风清的夜晚,伯母喜欢唱戏,戏词我听不懂,只觉得凄楚哀婉,一唱三叹,余音在月光下薄雾间袅袅散开,一曲又一曲,夜走向深处,美丽的她,渐渐走向苍颜!

想不到三十年后,那后生竟从台湾一路寻来,白发苍颜的两个人,握着彼此擅抖的手,无语,泪纵横,老人和她女儿一家人相聚,那也是他的女儿。经年的苦与痛,此刻诠释为虚无,轻轻翻动心底的片片往事,只是岁月早已更换了场景与剧情……

我低首,细细观赏那一丛虞美人。一根颀长纤细的梗儿,至顶端却勾下了头,含苞的花低垂着,瞥见点点朱唇,不由想起张爱玲的一句,“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盛开的花,头儿却昂起,临风翩跹,妩媚之极,别有韵致。像极张爱玲的一生,如此繁华绚烂,又落寞至极。

人生最难消受的,是别离。是虞姬且歌且舞,泣别项羽。这个楚霸王最爱的女人,当年风光时,她与他,应是人成对,影成双。“虞兮虞兮奈若何!”树倒藤枯,虞姬拔剑自刎,那落血的地上开出的花,叫虞美人。虞美人是后世对虞姬的称呼。张爱玲笔下的《霸王别姬》,虞姬是有独立生命力的女子,以决然的方式,成就了自己完美的爱情。

母亲极喜欢虞美人花,每年都要留下种子,母亲把虞美人种子收藏在一个布袋里,虞美人的种子外观极似罂粟,只是比罂粟小了许多。壳里装有数不清的花籽,非常细小,小到可以忽略。

虞美人,细小的种籽,能萌发出令人惊叹的粗壮的芽茎,然后迅速地向上生长,花朵硕大,朝天收拢,每朵花都像承接天露的玉碗。它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灿烂而又疯狂。

虞美人,兼具素雅与浓烈之美,随优雅婉转的宋词流芳百世,谁还配得?生命嬗变为另一种姿态展现。即便命如草芥,也要有一颗不屈的灵魂,谁说弱者没有左右自己命运的力量?

孙丽丽,作品散见《小说月刊》《广西文学》《佛山文艺》《浙江作家》《微型小说选刊》《百花园》等,作品多次选入中学语文试卷大阅读题,著有散文集《虞美人》、随笔集《不是风动,是你的心在动》、小小说集《青衣阿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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