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帆
风!风!风——
张怀帆
鸡年的鸡:见字如面!
你来的路上一定看见了,你的同胞们
一个个被活活抓去
刀子割喉,开水去毛,剖开内脏
做成一具具标本,并且据说还是为了迎接你
平时,它们被关在格子组成的集中营里
永远见不到阳光,它们被
逼迫着下蛋,吃着粗糙无味的饲料
喝着寡淡无味的水。每一间格子的牢房
都只有一只鸡的大小,连身子都转不过来
一旦有哪一只蛋下得少了,就会被揪出去
格杀勿论
下蛋下蛋下蛋,只有拼命地下下下
没有友情,别说亲情,更不要奢谈爱情
下蛋下蛋下蛋,直到体内的最后一颗卵
排出,也就是变成尸体的一刻
再看看你们的孩子
一颗颗鸡蛋,被密集地排放在孵化室
一屉屉,一层层,一片片
接受日夜的强光照射
哪像是孕育生命,更像是魔术实验
它们生出来,不知道爸爸,更没有妈妈的呵护
集体是孤儿。它们毛茸茸的看上去还像天使
但被雪球一样赶到一个传送带的奈何桥上
接受一架机器的检验,不合格的立刻被扔进
黑暗深渊,被机器绞杀,被水冲到另一个世界
剩下的,还要分出男女
那些男丁,也只有少量能够幸存
其余的则被饲料速成,变为餐桌的祭品
你乡下的亲戚,日子也并不好过
活动的范围被圈定,绝对跑不出小院
早已没有了漂亮衣服,个个灰头土脸
没法练习翅膀,更别想逮到虫子
再也遇不到狐狸夸奖黄鼠狼拜年
还在司晨或下蛋,但只有二流歌星的破嗓音
一到周末,就有大量鬼子进村
嚷嚷着要吃掉它们
逢年过节,则是集体大屠杀
在吊炉上,在汤锅里,在蒸笼中
人间,到处是你们的尸体
这还不算,砍头不要紧
二十年后,还可以做一只雄鸡
但他们还要彻底弄坏你们的名声
把干某种坏事的叫鸡,另一种坏事叫鸡奸
把更坏的一种人叫鸡头
人间已无齐白石,更没有了达芬奇
只有一家家肯德基,像水浒里孙二娘家的店
鸡年的鸡,我知道你们正在报复
用你们满含激素的尸体
加速人体的生长,发胖,长高,脏器变大
用你们最致命的杀手锏——禽流感
一剑封喉,七步倒下
但我要告诉你,你们不要着急
你们憎恶的人间,自己已经
鸡飞狗跳,鸡鸣狗盗,鸡犬不宁
他们只有钱和欲望的鸡肠狗肚,用不了多久
就会自己鸡飞蛋打,一地鸡毛,呆若木鸡
末了,我要告诉你,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一边给你写信,一边啃着一只鸡腿
鸡年的鸡,纸短情长
人类自己说:玩火者必自焚
你们耐心等着,到那个时候
雄鸡一唱,天下大白!
炮竹声,礼花弹,春晚
抢红包,集福字,晒图片
为什么这些都不让我动心
像关闭一个开关
我转换一个频道
要在新年到来之前
守着一盏灯,把这本书
静静看完
一千多年前,祖咏从长安城
还可以清楚地望见终南山顶的积雪
现在,我站在城墙上
陷入十面霾伏,甚至不知道终南山
在哪个方向。一只秦岭飞过来的大鸟
再也用不着更羸大弓的弦音,它自己会因为缺氧
而一头扎下来,摔在长安街上
李白的酒肆,也许还有胡姬
但把他抬出来,却分不清去兴庆宫的路
杜甫的车辚辚马萧萧
变成灰头土脸的大楼和疯狂夺路而逃的小汽车
王维戴着口罩,逃到了辋川
关起门来,一心拜佛
大雁塔发射,小雁塔也已发射
雾霾里,连玄奘也念不了一本正经
钟楼里那口古老的钟,多年来都在喑哑
现在发出的,只是一声声生锈的干咳
渭水上,再也生不起风
落叶,成为满长安的口罩
泾和渭,两个快要绝经的黄脸婆
执手相看两行浊泪
郊外,白居易在他的小火炉里继续填煤
却再也等不来一场如杨贵妃肌肤的雪
安禄山在田野里烧麦秸肆意纵火
华清池的长恨歌早已换成四面楚歌
仓颉造了霾这个字后,就悲伤地死去
烽火台上,工厂的狼烟四起
褒姒的笑变得很难看
秦始皇的千军万马,仿佛都中了化学毒气
一瞬间变成兵马俑
被汉武帝锁在长门的阿娇,不久就得了抑郁症
司马相如的托文,一不小心写成《雾都孤儿》
但王昭君犹抱琵琶半遮面,
在微博上晒她的独奏:《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文成公主比着剪刀手,在微信上发“藏蓝”背景的自拍
长安城居民的手机铃声
一夜间都调成龟兹国的驼铃
“风!风!风——”
张艺谋指挥一群人用秦腔掷臂愤怒呐喊
长安城正在酝酿新的西安事变
网上,不断发布捉拿霾的通缉令
青少年都守在家中,整装待命
虎门销烟的大炮,喷着水雾
从朝阳门开进,一路开赴玄武门
宵禁,一再扩大,从两个号变为单双号
从周末,延伸到每一天
出门时,每个人都须戴防毒面具
面孔狰狞,像巫
据说可以吓退鬼霾
长安!长安!
你终究不会沦陷
长安!长安!
定会换成丝路上的蓝天
但是,另一种霾正在潜滋暗长
在口罩背后,在胸腔间
悄悄聚拢
霾变的人心,会不会像癌细胞一样
扩散
长安!长安!
“我拉着你的手,却看不清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