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街上的逃学少年

2017-11-14 14:11李大唐LIDATANG
延河 2017年4期
关键词:麻子小鱼老师

李大唐 LI DA TANG

鬼街上的逃学少年

李大唐 LI DA TANG

1

当夕阳褪去鎏金的佛光,普照到西山之后,悔偷灵药的嫦娥仙子,在天空踽踽独行。沟底的薄雾与天际的云丝,跟月光纠缠在一起。冰河上的柳树的影子,被西北风拉长吹皱,贴伏在河岸一边。

一天三顿滴水未沾,少年小鱼冷得不行,咯咯打战的牙花子,带得他浑身都发抖了,他紧了紧束在腰间的一截草绳,双手紧紧插在胸前,竹竿一般细瘦的腰身,弯得更紧更低,以保持住身上的热量。

要是在前几天,少年早已与哥姐三人,坐在炕桌跟前,一起写作业了。母亲把炕烧得都能烙锅盔,双脚放在褥子上面,都不敢挨炕席。

然而再温暖的世界,也没人要他了。

姐姐和哥哥两个,只要诚心找他,早跟在狗子小黑后面,一下子就能找着他。他们怎么就不来找呢?该不是鱼小刚带着萧老师,找到母亲跟前,已经把状告下了,那可咋办呀?

万老师一定也去家里了,万老师一向脓稀得很,一说话就带出尿水水儿。万老师一定哭哭啼啼地说,你娃把我的前途都毁了!

这么严重的错误,咋就叫我摊上了?少年眼里和心中的星星,就是点点泪珠,在天地同悲的情景之下,整个世界又饥又饿,万物都冻哭了。

早上放学站队的时候,忽然变成了孤家寡人,回看身后的村庄,沟口往下似一个葫芦,两排葫芦籽一样排列的房屋,呈分列式站在两边,最底下一个封冻的水库,反射着寒战的星光。

为了抵御寒风的冲刷,少年悄悄溜进村庄,向人气足的地方靠拢。

灯光把户户农家的屋里照得亮堂堂的,大概是灯下最黑的缘故吧,门外高低不平的疙瘩土路,抬腿难见双脚。

少年小鱼眼前的黑,是煤黑墨黑烟黑锅黑奸人心肝的黑。这黑黑得伶俐黑得惊奇,黑得精灵乱飞的样子,像盗墓贼进入古墓深处,暗道尽头出现光点,夜明珠发出的熠熠光泽,诱他继续深入;像狗子小黑缎子似的皮毛,黑得发乌的明丽之影,影子却总不见到来。

飞成大象的花斑小猪、颠倒时空的夜行火车、身份善变的小刚、深藏潭底的黑龙、马队踩扁的魂魄、女鬼上身的花猫……

多少年过去,差一点做了天文学家兼环保学者的鱼小鱼同志,永远都忘不了,12岁那年的那天晚上,他在鬼街的遭遇。误打误撞进入鬼街,少年小鱼眼前的黑,是烟黑锅黑煤黑墨黑奸人心肝的黑。

平日散落的庄稼秸秆,车砸人踩成细小的柴衣子,散落得满街都是。踩上去软绵绵的,猫爪落地般服帖无声。“喵”的一声凄厉的惨叫,安然夜行的一只花猫,被女鬼上了身。猫脸飞速旋转旋转,一个白色面影一闪,变成个老太婆,满脸白斑的万奶奶,大半辈子的羊痫风患者,双膝跪在地上,艰难地扫柴衣子。

万奶奶不是下世了么,受苦人死了必进天堂,她在天堂里也冷吗?少年看着万奶奶把耙过扫堆的柴衣子抱进一个柳条筐里,一手拄着耙子,吃力地拖回去煨炕,以保证火炕的恒温。少年的手心都出汗了,万奶奶终于远去,他才敢继续前行。

因为没有了柴衣子,少年每跨出一步,腿脚都变成了树棍棍一样,直嘟嘟戳在地上。每踩一脚下去,找不准落地的感觉,就像丢失了腿脚。

饥肠辘辘头有点晕,变成无腿少年的小鱼,感觉脚旁一队夜游的动物,的的奔跑的健壮马群,眼神邪恶的虎豹豺狼、骚臭而多情的狐仙灵鸟,似乎还包藏着蛇群蝎阵,倏然向沟底转移。

这些夜游的动物代表,边走边说着它们的话语,原来被人类破坏了领地,群落迅速缩小,它们才这样连夜迁徙,准备去往遥远的天庭,状告唯我独尊的人类。

躲避不及的少年,作为人类的代表之一,他被动物们冲撞裹挟拥倒踩扁,险些丢掉性命。

少年的魂魄就地一滚,变成一个浑圆的肉球,火苗一样灿烂的肉球,浑身充满弹性,在幽冥的暗夜里,像电子一般乱飙。更像一颗自由的行星,忽然被巨大的引力场干扰,“吱——”地发出一声暗叫,“唰唰唰”闪成一条直线,遇见有拐角的地方,轻轻巧巧地跳跃一阵,倏地转一个直弯。

肉球经过鬼街的地方,无论是碌碡碾子捶布石,还是青石门墩拴马桩上,都会烧起一摊鬼火,与天上的星光遥相呼应。鬼火流到窑眼流到树根流到猪身上羊身上,寄生在鬼街没走的魂灵,被跃动的鬼火激活,纷纷下凡人间。

藏在窑眼里的鱼麻子,刚一生下来,就被狠心的外婆扔到村后的沟里。等未婚的母亲爬遍沟坡找见他,脸上已爬满了蚂蚁。他算是救下来了,母亲却感染风寒而死。不知道生父是谁的鱼麻子,落下一脸麻子窝窝,就像月球表面的天坑。

因为自小在舅舅家门口长大,一辈子身份难定,双腿未瘫痪的前10年,他每天天还没亮就起来,在家家户户门前担粪收尿,聚满两大桶了,就担上人见人避的粪担子,把上好的农家肥,泼进隆冬的麦田。

干着这样恶臭的营生,一天到晚一身尿骚味,早晚吃饭时间,村口的老碗会开得再热闹,见他呼地就散了。

鱼麻子家门口坡边的地窖,按照鱼麻子的说法,一直通到了地心,最底下一潭黑水,里面游动着凶恶的黑龙,黑龙不同于四海龙王,代代世袭、位列仙班,黑龙自小心灵阴暗,黑龙桀骜不驯,要是缚管不住,就会跑出来吃人。

多亏正对地窖的地方,压着另一座小庙。庙里供的二郎神杨戬,手握三叉戟,瞪着眉心倒竖的一只眼睛和平置的另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深潭,只要香火不断,他就能看住黑龙,不让它兴风作浪。

身材瘦小的鱼麻子,这会儿跳出来,一只单眼一挤一挤,神秘兮兮地说,可不得了了,昨晚天上有九个太阳,天明时剩下两个,一个变成个巨大的火球,砸在了萧峰家房顶。

萧家崖背的大皂角树上,古灵精怪的猫头鹰,弃妇一样怪叫了一夜。火球代表灾星降临,猫头鹰通着阴界,萧家要死人的。

母冤未伸的鱼麻子,果然一语成谶,四海龙王霸雨不下,黑龙被压在深井,麦田干旱的本村农民,第二天因为抢水浇地,真的就发生了命案。

鱼家的后生鱼小刚,一个高大威猛的莽汉,仅仅捶出三拳,就打倒了身材高大的萧峰。

鱼小刚以为他装死狗,先还大不咧咧地喊,咱是吃饭长大的,不是吓大的,有本事你站起来,甭在爷跟前耍赖!

周围人看见不好了,都说,赶紧往医院拉!人刚扶到架子车上,就尿了一裤裆。鱼麻子纵身一跳跃在空中,鼓着掌喊叫,完了完了完了,屎尿都失控了!出事的麦田一头,就埋着本村各家的祖坟。

萧家的先人都激躁了,从坟里跳出来,凭空伸出无数巴掌,煽在鱼麻子的脸上。鱼家的老先人,自知本家理亏,虽然没出声,却纷纷脱下鞋子,把改道流入鱼家的渠水,往萧家的地里舀,试图消灭不利的证据。

鱼小刚看见人不行了,一下软了声,跟在车子后头,伤心地边哭边叫,你不能死啊,萧峰叔,咱两家要六个娃,还有四个老人哩。萧峰叔!萧峰没拉到医院,人就断了气。

鱼小刚一时慌了神,像一匹挣断缰绳的疯马一样,冲到陇海铁路一边,脖子枕在铁轨上,等着火车来压。恰好过来一趟比疯马还疯的火车,轰隆隆开过来。

后面赶到的小刚的大哥,赶紧脱下上身一件红秋衣,绕在手腕上摇。

火车看到红色警报,机刹车停在离鱼小刚的脑袋不到3米的地方。火车司机下来看见,气得没法子,照着鱼小刚就是几个耳光,啐一口唾沫骂道,他妈的,寻死你可以跳崖投河,干吗用这种办法!司机骂完之后,就把火车开走了。

鱼小刚他哥以为没事了,火车又绕回来,司机气咻咻地下来,一把叼了红秋衣过去,又把火车开走了,开向来时的方向。

火车这样子对开下去,就不会互相顶牛吗?鱼小刚他哥略一沉吟,赶紧压了自己的兄弟,一起把萧峰拉回村。

见到萧峰的尸体,鱼家人认为萧峰是早上吃的糁子稀饭,呛在气管里憋死的。

萧家人认为是鱼小刚打烂了他们人的脾胃。两个家族互相怨怒,你拿刀叉我举枪棒,差点发生了械斗。

一直争到后半夜,由鱼小刚的哥哥做主,请村里顶神的一个妇人,万奶奶的兄弟媳妇、万老师的母亲,来定夺这件事。

妇人在神前敬香膜拜,口里念念有词,头埋在两肘之间,半晌后猛抬起头,浑身打一个尿战般的激灵,双肩一抖头一摇,发出男声说:“……汝命之案,本神难断,还是经公去吧!”

萧家的族人次日就去公安局报了案。结果当天晚上,在萧家的门楼子底下,用帆布搭的临时围棚里,法医像切豆腐一样,剖开萧峰的腹胸,检查致死的原因。

少年小鱼猛然看见,从一棵老楸树底下跳出来的萧峰,肚子烂了一个大洞,手里捉着肠肠肚肚,像塞老棉花套子一样,一边往腹腔里塞,一边长出一口气,喊着舒服啊,舒服!原来萧峰憋坏的胸肺,终于畅通出气了,他呲着一排煞白的牙齿,面容凄惨的冷笑。

中年殒命的萧峰,笑完之后举头向天,双臂伸成一个V字,大喊,冤枉!冤枉!结果他的手刚离开肚子,白花花的肠子,又流拖了一地。

2

早上放学回家之前,被箫老师一脚踹出放学队伍,少年小鱼冲出村庙改造种着些落叶乔木的校园,一个人远远地蹿了。

冬风吹透的小杨树林子里,枯叶和干枝乱飞。鸟群里只留下灰色的麻雀,固守着西北大地。

少年佝偻着瘦弱的小身板,顺墙根往前溜。

他一个人溜出校门,朝北绕过村子正中的一棵大槐树,绕过树底下平日最热闹的一家代销店,绕过恒娃老汉带着三个稍有智障的儿子,满街道拣拾破烂儿搭造起来的杂乱的家院,转到他们家后面一个塌掉的窑院边缘。

十几米深的破败的窑院,本来是沿着一道窄坡下到土里,朝四周开凿的窑洞,数间对称分布的窑洞,拱卫着一方天井。现如今天井垮塌下去,窑洞里面居住的人群,都搬到地面的大瓦房去了,窑洞就像骷髅的双眼,没有了眼珠没有了灵气没有了生命的表征。

窑院靠里一个深洞,无底洞一般深藏的地洞里,不知道住没有住过巫婆和妖女,有几十、几百米之深。

少年有一次在课堂上睡着了,人还趴在村庙里的神案改造的条形课桌呢,竟梦见一条树枝粗的蟒蛇,盘绕在一个巨大的骷髅头上,舌头从骷髅的左眼框进去从右眼眶出来,蛇身子盘踞在骷髅的脑部。

这会子一个人走路的脚步声响,压过了心泵的声音。当旧梦重现于少年的眼前,把他吓得一激灵,他赶紧向东跑过一片柿子林,逃到三小队的场院。

场院是一片光亮的土场,生产队还没有解散之前,四周有一个大饲养室,饲养室里有牛房、马房、更有一张大土炕。村民们,冬天里闻着牛马带着草香的粪便味道,凝聚在温热的大炕上,一边逮着虱子,一边闻着彼此的脚臭屁臭头发油的气味,聚在一起听念过古经的前清秀才讲《水浒传》等评书,讲白蛇传、讲画皮的故事。

少年小鱼上学以后,村民的家里逐渐都添起了黑白电视,就再没有那么热闹的场景了。小鱼们一帮子懵懂少年,不分春夏秋冬,也曾在窑院顶上的毛桃树、酸枣树上,逮过金龟子螳螂,帮助过一只坠网劳蛛,撕破过蛛网,但总不如以前热闹。

自从卖掉牲口、分光农具,生产队变成一个概念性名词,连牛车马车都分掉卖掉或被人砍成柴烧了,只剩下一个砖头水泥垒成的土风车,坚挺于场院一角,独立着一方场景。

攀上水泥台阶,爬进水泥风车顶部的正方形滑槽,双脚蹬住溜麦的卡槽,躺倒在按照滑槽的西坡面上,少年小鱼呆呆地看着自由的小鸟与干枯的毛苟桃树,心里满是委屈。

身形绵软的冬天的太阳,已经从头顶转向西去了,身子底下冰冷似铅,光身子穿着粗布棉衣的瘦弱少年,感受不到一丝儿温暖和热力。

中午一顿、晚上一顿、已经欠下两顿饭了,他早已经忘记了担惊受怕,忘记了肚子还饿着,呆呆地看着宽敞的天空,在欲睡又未睡之间,胡乱想着心事。

与童年玩伴厮混一起,能玩的游戏太多了,他先想到一种游戏,口头上叫嚷着“挎老鼠皮,挎老鼠筋,连毛带草十八斤”,却与老鼠无关。那时候一群小朋友小伙伴,还都没有上学,父母亲在自家的地里劳作呢,他们在地头做游戏。

做一种“挎老鼠皮”的游戏。韭菜叶宽的细长叶子,紧紧贴住地面的一种“趴地草”,一到春夏之交,就会向上挑一根细长的“天线”,足有两扎高的天线。少年记起来,就跟撵着哥哥姐姐跑到村前一个大单位看露天电影的时候,《上甘岭》里那个喊出“为了祖国,请向我开炮!”的英雄背后的布话机盒子里伸出来的天线,简直是一个模样。

小伙伴们做的游戏,却没有英雄高尚。几个人围住草顶“天线”,你顺着它的触手——“天线”挎下去一绺草皮,他顺着“天线”挎下去一绺草秆,嘴里念着,挎皮、抽筋、十八斤……的歌谣,表达着一直缺粮的祖先们,对于老鼠的憎恨。

童年时代的热闹事情,还有很多很多。自从被收入课本的牢笼,开始学第一课《我爱北京天安门》之后,就彻底于童年无缘了。

少年心里能想起的,还是无忧无虑的童年。透过一丝记忆的薄纱,他仿佛又看见了三夏大忙时,生产队动员了全体社员,滩场碾场的场景。

麦黄黄三天。在龙口夺食的大会战中,全村的男女老少,只要生产队召集的铃声,就涌到生产队库房,从保管员手里领了木叉、扫把,把刚刚用马车从麦田拉回来,胡乱丢卸在大场上的麦捆儿,解开、挑散、再滩成满场金黄的“煎饼”,让柴油喝得饱饱的拖拉机、小四轮手扶机,或者是高脚骡子、秦川牛、关中驴,视割回麦子的数量多少即所摊麦场的大小,拉着粗细不一的石头碾子,激动而亢奋地转圈儿碾场(脱粒)。

吃饱喝足之后,机器的肚里有了存货,扑闪扑闪睁两只大眼,不用大脑思考,也不用牵动骨骼和肌肉,它的消化系统多发达啊,一跑屁股后面就冒着黑烟,被风吹起后飘向远方。

胃口好的精壮牲口,三夏期间用玉米麸皮黑豆喂饱了肚子,就没有啥愁的,只是在它们的尻蛋子后面,得挂一个粪袋子,防止其边吃边拉。还有就是为了防止高脚头牯偷吃新麦,在它们的眼睛上,一般都蒙着黑布。

像鸡蛋黄一样滚圆的夕阳,已经悬在山顶上了,吃过晚饭的人们,散步的、打牌的、边看电视边拉闲话的、干着些闲散家务的,都忙着消食去了。

逃学少年没有人监管,他就走、走、走。从场院的风车到马房到保管室,端直走到沟底,绕到漆水河边,最后又一次绕回学校,行走在鬼街的边缘。

3

按照已去世的奶奶的说法,村里的街道一到晚上,尤其到后半夜时分,当活人们关门闭户不再出门,街道上晃荡的影子,都是去世的先人。他们也分了单双日子有古老的集会,跟人间一模一样。

不知多少代死去的人们,男鬼女鬼羞死鬼大烟鬼吊死鬼投井跳河的淹死鬼善鬼恶鬼淫鬼愁死鬼乐死鬼饿死鬼吝啬鬼穷松鬼撑死鬼儿童鬼少年鬼中年鬼老鬼,晚上会回到街道。

这样一想,少年眼前便有有黑魆魆的活物的队伍,在静悄悄的潜行。

少年一时又冷又怕,头发倒竖牙花子打战,踮起脚跟前行之际,问了几个近年刚刚亡故的活着时很善良的老人得知,原来他们一个一个因为要躲煞,纷纷回了村。

周秦故地所谓的躲煞,是指亡人安葬之后,在“二七”那天夜里,会跑回自己家里,作一次告别式巡游。凡是躲煞的农户,老早赶猪吆鸡叫狗抱猫牵羊笼兔,除了叫不动的老鼠蚂蚁,家里一个有生命的东西,都不能也不敢留。

亡人看完灵堂,吃罢献饭,再抽一袋旱烟,才会怏怏地离去。谁如果心不细,忘了带走鸡或狗,会剩下无头的鸡狗身子和一行一行带血的脚印……

少年的两眼清楚地看见,一会儿是独眼龙鱼麻子,一会儿是捂着肠子的萧峰,一会儿是猫脸万奶奶,一会儿是从未见过的祖辈亡人。大鬼小鬼恶鬼善鬼,全都拥上了街。

少年吓得不敢出声,悄悄朝街道一头跑,前面一群长着牛头马面猴身狗腿的小鬼,抬着一顶轿子,轿帘恰好被风吹开,少年看见盖头底下,露出一排黑鬃,显然是谁家后院养的家猪。

这帮小鬼啊,把肥猪抬到天上去,能变成个天蓬元帅?是猪的福大呢,还是具体办事的小鬼,索命不成偷猪顶账?坐镇地府的阎王爷,也太好糊弄了。

曲里拐弯的鬼街,就像周文王亲自出马,摆了个八卦阵,少年转了很长时间,总是转不出去。快跑到葫芦底时,少年被鱼小刚挡住。

鱼小刚骑在一头花斑小猪身上,牛下麒麟猪下象,小猪或许到一定时间,猪鼻子插葱装象,能长成一头大象哩,这种三代返租的现象,在民间经常发生。少年冲鱼小刚喊道,骑猪下雨,骑羊下雪哩,你不怕娶媳妇下雨?

鱼小刚没有应声,手里一杆丈八长矛,跨下小猪的耳朵,奓得像狼狗耳朵一样,脊背正中的地方,长着一簇红鬃。鱼小刚浑身上下的打扮,就像他在姐姐的课外书里看到的中世纪骑士,那个什么珂德,那个风车似的巨人、酒囊似的鬼、羊群似的军队,还有那个仆人桑丘呢,他们都藏在哪里?

打死萧峰那一年之内,打人凶手鱼小刚就被推到邰城镇的主广场——后稷广场的中心,宣判之后立马被枪毙,埋在后坡上了。

或许这会儿的小刚,是少年5岁那年的朋友,被电打死在他家猪后院的另一个鱼小刚?或者两个小刚,跟私底下告密的鱼小刚,本身是一个人。这小刚会变身吗?

少年吓了一跳。鱼小刚看见久违的少年,从坐骑身上蹦下来,脚底下却没有站稳,掉进一个小水坑里,一个驴打滚起来,浑身的脏泥臭水,滴答滴答掉在路边的枯草之上。

他跨下那匹骏马坐骑,尚不知主人已翻下身,一下冲出去老远。做了鬼便四肢僵硬,不会走路的鱼小刚,不得不像香港电影里的开心鬼一样,双手平伸着,一跳一跳地前行。

少年吃惊地发现,被他早年误杀的麻雀老鼠兔子,吃肥料胀死的羊羔,被他饿死的小狗,吊棒槌折断的毛枸头树桑葚树,全都现出自己的原形,做着龟子、乐手、轿夫;毛枸头树和桑葚树,做了轿身轿杆,鸣锣开道,八抬大轿,就像拥戴着皇帝一样,前呼后拥着小刚。

少年担心这些死敌一齐向他索命,少年放慢脚步,在心里命令小刚快走。结果少年身上仅存的阳气,逼得小刚睁不开眼睛。少年也就是做做样子,小刚多么寡情啊,真的就带着他的队伍,一起叫着号子走掉了。

小刚急着向萧老师告状,还是去哪里报道?少年不得而知。少年小鱼眼前的花斑小猪,朋友小刚的坐骑,一下变粗变大变壮,长出象鼻长出像身长出短短的象尾巴,生出一对硕大的翅膀,搭载着小刚和他的拥蠹,一齐飞向高空,像圣诞老人赶着马车,飞向遥远的天堂。

原来车走车路,马走马路,鬼也有鬼道可走。暂时卸下心理负担,少年继续往前走,在鬼街的另一头,前边又跳出鱼麻子,瞪眼坐在一个玉米秆搭就的草庵子外面,把守着沟口。

鱼麻子两条摔伤的病腿,横担在草蒲团上,木拐够不着少年,就举起一根竹竿,凭空划一个圆圈,与公老虎公狮子撒一泡尿,确定势力范围一样,凡是竹竿到过的空间,谁也不能挡住他的月亮光。

这个鱼麻子,尚在阳世的时候,家门前有小娃经过,他就举起竹竿,骂一声,滚远点!娃们家从他面前经过,都绕得远远的,或者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快速跑过去。

大家都害怕鱼麻子,结果少年小鱼有一阵发高烧,一双烧迷糊的眼睛,看见鱼麻子鸡蛋大的雀儿栿(头),一会缩在脖子里面,一会又伸出来,朝外瞪着乱看。

雀儿脎戴不了官帽子,鱼麻子的前身,原来是一只大乌龟啊!

少年一声喊,大家都知道了他的原型,他再故伎重演,大家都不再害怕。伸缩龟头吓人的鱼麻子,脖子上长起个瘿胍胍,就像周塬上的汉唐陵墓,又高又大的冢疙瘩,要了他的命。

少年再经过的时候,鱼麻子故伎重演,少年从一边绕过去,鱼麻子骑在一只公羊身上,想从后面追少年,可是骆驼一般大的公羊根本不听他的话,驮着他就地打转转。

少年朝鱼麻子喊,你家的门房塌了,你的老婆子万奶奶,四个儿子没人养活,死了一月才被发现,整个人都腐烂了!

大概被说到痛处,鱼麻子“咩——”、“咩——”几声杀羊般的惨叫,纵身倒地现出原形,一只千年老龟,头缩在大龟壳里面,停止在自己的千年时空里,老实得纹丝不动。

突破鱼麻子设置的最后防线,少年摆脱鬼街的纠缠,下到沟底的水库。水库是冬天滑冰的地方,光得能凉搅团,这会早已经在风雪之后,变成了冰窟窿。

少年在水库边的台阶地里,拔出几根萝卜,选一根最大的拿上,再抱了一棵白菜,放到一个麦草垛跟前,使出吃奶的力气,朝草垛里打洞。

洞子越打越深,一直打到水库里。少年小鱼冻得不行,赶紧变成一条草鱼,钻进水底下睡觉。水的恒温在零下4度,看似最冷的地方,其实最温暖,终于有了睡觉的地方,又困又饿的少年,反而睡不着了。

少年饿得肠子拧成一股一股,要是条件允许,他能吃一头牛,还能吃一口肥猪。少年想在水里找泥鳅、河蚌、黄鳝吃,一股股浑浊的泥水涌起来,少年一无所获。小动物们为保护自己,早跑到水底的黄泥里钻着了,再说现在是睡觉时间,人家不会客了。

少年小鱼只有吃萝卜,鱼嘴像一把起子一样,起一个小圈儿,再起一个小圈儿,把萝卜皮整个剥掉。萝卜又称小人参,生吃脆生生的,甜嫩多汁通气。

少年想起与哥哥争着吃萝卜的情景,吃完了抢着放萝卜屁,看谁放的声音大,姐姐在一边听见,学了电视里的话说,你两个鼓腹而歌呢。好一个鼓腹而歌,想起姐姐的幽默,少年的心里,春池过鸭一般,漾出一圈圈水波似的笑容。

平常看似无聊的日子,现在想起来多亲切,天天有吃有喝的,就跟过年一样,那些粗茶淡饭,馋得人流口水。

少年虽然变成鱼了,还长着人的心。人的心告诉他,身体已经缺少能量,到了极限状态。

少年啃一口左鳍下的萝卜,啃一口右鳍下的白菜,少年变成一条草鱼,只等睡神尽快降临,收拢了他的身心。

4

无边无沿的睡梦之中,少年遭遇的事情,反而分明起来。

十八岁的万老师,瘦得像一根豆芽菜一样,还没有长开。不如方老师,方老师左脸上一颗红色胎记,长得恰到好处。

方老师说话声音温柔,脖子上白纱巾红纱巾蓝纱巾,必定隔日一换,男女生都喜欢。

方老师结婚了方老师圆润了方老师肚子大如鼓了科学地说是怀孕了方老师生小宝宝去了,就来了万老师,顶替她临时代课。

万老师在数学课上,讲一道鸡鸭同笼的问题,说是一个笼子里,放着13只鸡,笼内一共102条腿,问你放了多少鸡,放了多少鸭?

万老师把这课,讲得很魔乱。说话时战战兢兢,板书蹬胳膊撂腿的,少年不听倒还明白,越听越糊涂。就开始质疑农民伯伯,把这么多鸡和鸭,放在一个笼子里,存的什么心?再说在现实生活中,有这么大的笼子吗?

因为心生疑惑,他便不认真听,想他阳春三月在地顶头的小河渠边做哨子的事,垮掉皮的杨树枝儿,比起万老师的脖颈子、手腕儿,那可白净多了。

少年正在走神之际,既是少年的门子二叔又是副校长的鱼麻子,直接站到教室门口,叫了几个笨孩子,去他的办公室。

鱼老师曾教给少年们说,你们都是咱学校最聪明的娃,你们知道不,方老师肚里的娃儿,是萧老师的;万老师的光腿,乍得跟车辕一样,天天让萧老师×!

听完这个话,少年十分惊异,他把他见过的青蛙抱对公鸡踏蛋猪狗羊马配种的场景,全部结合在一起,想那个神秘的事。

十二岁的懵懂少年,已经走到青春期的边缘,关于这些事情,私下想想倒也没啥,少年的错误就在于,他的想象力太过丰富,他把他想象中的图景,当作真的说了。

他说他看见在校园东南角那棵大银杏树底下,万老师扑在萧老师,另一个副校长的怀里,两个人梆梆梆地亲嘴儿,树影底下还露出半截儿细皮嫩肉的光腿。

他不仅这样说了,他还把别人口传的东西,画到了黑板上。

想起鱼小刚个大嘴货,少年就生气。在现实生活中,少年跟鱼小刚,那可是最铁的哥儿们,可是人咋能说变就变呢?在老师跟前告状,哼,告密、间谍、坏人!

大前天少年帮助值日生鱼小刚扫地,剩下倒垃圾抹桌子的事情,他不想帮鱼小刚了,就在黑板上练字,写二叔教他的话。

至于那个“×”字,少年不会写,他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圆圈,在圆圈里边重重地墩上一个黑点,就表示那个意思了。

他本来想让鱼小刚看看,他发明的“×”字,可是等他上了一趟厕所回来,发现黑板上,已经空无一物。既然黑板上没有什么,他就把这茬事忘了。

可是他哪里知道,黑板是多么重要的位置,黑底白字发表文告讲解真理的地方,岂容他随便玷污。鱼小刚就把他告了,真的就告了!

鱼小刚本姓鱼的,他是鱼家的人。少年想他也姓鱼,名字就叫小鱼,可他也是萧家的人呀,少年隐隐忽忽记得,前天晚上睡到半夜,他从棉被这头,钻到了炕那头,在异样的热浪包裹里,在一灿白光的照耀之下,少年发现母亲方老师身边睡着的,不是他二叔鱼麻子老师,而是萧峰萧老师。

萧老师的白肠子,翻了一炕流了一地,把少年差点没吓死。

天色微明之际,鸡下架狗出窝,牛羊的胃里该添草了。

少年赶紧钻出冰洞,再从麦草洞里钻出来,寻他的胖白菜,还有青皮萝卜,可是萝卜白菜,早被鱼群给啃光了。

少年小鱼想不明白他昨晚为啥待在水底下,待在冰窟窿里,踩扁他的夜游动物,最终去了哪里?他也搞不明白,他在睡觉之前,明明是一条草鱼,等他睡醒之际,咋就变回了鱼小鱼?草鱼憋住一口气,能呼吸一晚上吗?

少年就像刚上岸的落水狗一般,扑棱棱抖动棉衣,甩得身上的冰渣子水珠子,像发射子弹一样,砸进土里砸进冰面,砸着了地底下冬眠的刺猬和松鼠,他也顾不上管了。

5

黑压压的街道上,没有任何灯光。因为离阴历月中月圆的日子尚远,遥远的天际闪烁的星星,就显得更加孤单。

少年想起大人们吓唬他们时,描述的吓人的场景。街口转角的老城墙断面上,有一个不知道是土匪本人还是土匪割下的别人的人头,血辣辣的脖子往上,人头能转眼睛说话,碰上不听话的娃娃,就伸出长舌头,一口咬掉他的头。

英武高大的民兵连长,都叫他莲英娃他爹的,带着三五个民兵,把一个小钢炮和两挺轻枪架在小学操场用石头墩子和石板拼凑而成的乒乓球案子上,训练民兵时,给他们手里拿的,却是榆木杨木核桃木胡乱混杂弯直不一的木头杠子。

不知怎么搞的,机枪实练演示的时候,怎么就会因为子弹卡壳儿,爆烂了自己的头?害得没爹没妈的小莲英娃儿,大冬天穿者薄衣烂衫,在雪地里乱跑。

他想起花猫脸一样的二奶奶的花脸,刘晓庆主演的武大电影《神秘的大佛》里那个萨多爷令人惧怕的变脸,一演到萨多爷变脸前问一句“你看我是谁?”的镜头,孩子们不是捂起眼睛,就是被他吓哭。

他想起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村里的半大小伙说,李连杰的《少林寺》里,牧羊女被王仁则绑成一大字,在香港本土演的,未经剪裁的版本里后面是强奸镜头。又说日本电影《忘乡》的幕布上,因为有阿崎婆从高墙上往下撒尿的镜头,专门剪过破洞。他影影忽忽听明白了,其实更不明白他们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时国家正在打仗,叫对越自卫战争吧,在电影《自豪吧,母亲》里,24个炮管连发的场景,是多么火热壮美啊,然而村里已连放了三次电影,说是要致敬逝去的英雄,听说光是二队,参军人数最多的生产小队,就牺牲了三个小伙子。

睡不着便胡想的少年小鱼,一会儿想东一会儿想西,一会儿害怕一会儿自豪,就是饿得睡不着觉。

然而睡神的心眼多好啊,为了驱赶少年的害怕,帮他又回到了下午。

别人吃了都消化了吧。不过少年马上又想,外出化缘的师哥孙悟空,用金箍棒画一个圈儿,他就是猪八戒,虽然没有唐僧和沙师弟在旁,只要不出圈儿,就不怕妖怪来袭。

少年悻悻地想,老师何不画一个圈儿,让他立在里面?

少年被冻醒在水泥台面上。他感觉到身子底下冰冷,他跑下平台,少年到坡头游荡,游荡到傍晚时分。

少年转回村子,他看见麻子李、看见捂着肚子的庞小峰。少年又饿又冻,睡过去就把一切都忘了,他试了几遍,因为心里憋屈,还是睡不着。

他就想他们学校,村庙改造的学校。

据村里老人讲,村庙修建于清代,民国后渐废私塾兴起新学堂,却又盖不起教室,于是就把学校设在庙里,但都没有动神像,师生与神灵和平共处。

解放初村庙以学校为主,以神为副。后来兴起“破除迷信”,搬倒神像,使庙彻底成为学校。

早读完又上了一节语文课,该放学回家吃早饭了。

一溜子大砖瓦房的各年级教室中间,几排杨柳泡桐杂植的小树林,满地的鸟声唧唧喳渣,树上没有鸟,全是小学生的声音。

少年与同学推推搡搡,正在互相挤闹,面皮黑红的翟老师,朝队伍大喝一声,别喊了!

一二队站一列,三四队一列,五六队一列,七队单独一列!

队伍终于不吵了,翟老师一脸愤怒朝少年喊,你,出列!当着全年级男女生的面,少年“唰”一下红了脸。

翟老师并不揭露什么,只是大声质问少年,我给你说的事呢?!

少年这才想起那件事情,少年嗫嚅着说,我、我,我忘了……其实他心里说,那不是他的错。

翟老师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吼道,大头背在脊背上,你一天记啥呢,嗯?今天不准回去吃饭,给我站在这里反省!

少年一听见罚站、反省,头嗡地一下就大了。

一个个排列整齐的放学队伍里,小学生们自豪地吼唱着电视剧《霍元甲》的歌儿,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睁开眼吧,小心看吧,哪个愿臣虏自认?要不就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就冲出学校的栅栏门,回家吃早饭去了。

少年站在太阳底下,看着自己细长的身影,心里空空落落的。除了恨那个打小报告的人,他不想写检讨书,他想他没有错,为啥让他写检讨书?

少年站着站着困了,少年先靠在树上,看着杨树的眼睛柳树的发梢桐树上掉下来的黄色面包虫,金黄金黄的大面包一样,又肥又胖的虫子,又带出了他的饥饿。

少年索性把书包往教室座位上一扔,静悄悄溜出校门,跑到他们三小队的场院里,谁也不再理会……

雾散了、灯灭了、天亮了。

少年小鱼的寒夜过去,他走出葫芦身儿,一直走到村口葫芦把儿的位置,就是村小学所在的地方。

再次走过他昨晚经过的能吓死人的街道,奶奶讲的鬼街,梦成母亲的方老师、方字少一点的万老师、白肠子的萧老师、趴铁轨的鱼小刚、毒眼龙的鱼麻子、花猫脸的万奶奶,不知都去了什么地方,就剩下少年一个,甚至连他吃饭的家伙,书包都弄丢了。

同学们个个都背着书包,书包中的铅笔盒里装着橡皮铅笔小刀三角尺,却装得有点空,“唰唰唰”地拍着瘦小的屁股蛋儿,像一匹匹欢快的小马驹,并肩奔向学校。

少年加入同学的群落,跟他们一起去学校。狗子小黑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汪”、“汪”叫了两声,问候少年之后,要撵着他进学校。

终于见到家里的成员,少年的心里一热,但学校有规定,不准把狗带去的,他便伸出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小黑心领神会,站在原地不动。少年指一下路边,意思让小黑放学时在那里等他。

少年一边盯着小黑,一边倒退着走路,直到拐过一个墙角,少年赶忙回头,跟上前面的同学。

少年没事人一样跟在后边,走进班级坐回座位,值得庆幸的是,书报还在课桌之上,胡乱地撩着呢。他赶紧去除语文课本,加入同学们读书的队伍,有板有眼地早读。

晋升为正校长的萧老师,逼他给万老师写的道歉信,他有没有写?回去之后母亲有没有搞体罚,少年早已经忘记。经过那个饥饿的夜晚,灵魂游走的夜晚,心惊肉跳的小小少年,鬼街上看到的东西,他一生都忘不了。

在别人的眼里,他就是个傻子。却没有人知道,经过这个叛逃之夜、惊悚之夜,少年观世的眼光,立体起来活泛起来。

从逃学的那天晚上开始,少年天天晚上梦游,站在鱼麻子家门口的神庙里,跟二郎神杨戬一样,看着凶恶的黑龙,神采奕奕三目炯炯,像开了天眼的神。

两只正常眼睛之外,眉心竖起一只天眼,以三只眼睛看待世界,少年早慧的鱼小鱼,变成通灵之人,能看清人间的鬼,能分清鬼界的人。

做一个天文学家,经常会因为观察天象,把自己掉进坑里。做一个环保学者,七老八十升格为绝对权威之前,毕竟位卑声弱。他决定以己手写己心,做一个文学家、思想家。

然而在文曲星照顶之前,他的职业身份,却是一位神汉。继承万老师母亲的衣钵之后,知生死、明阴阳,所问无不灵验。

人们得了他的指点,都会按照各人的情况,撇下不同面值的钱币。

凡是有人给钱,鱼小鱼同志也不拒绝,但双眼从不看钱。一幅与己无关的口气说,那你就搁下吧,就当给神仙的香钱!

责任编辑:马小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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