孬货

2017-11-14 13:59钟鄂鸣
湛江文学 2017年12期
关键词:板子石山水库

※ 钟鄂鸣

孬货

※ 钟鄂鸣

村子里有个孬货叫桌子,这名字是他爹板子给起的,板子做出了桌子,真没说的,全村人都服气。板子有个搭档见这名字好,抢着给他儿子取名叫椅子。桌子和椅子是好朋友,这也没啥可说的。好就好在,两个孬货一起整天无所事事,平白里给村里增添了不少热闹。最突出的是,一起偷鸡摸狗,每次得手后从不带回家,而是溜到后山窝里,烤鸡烤鸭烤狗肉,有时还烤些野味。桌子对椅子说,爹娘既然把咱们带到世上,活着就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嘴。尤其是桌子,一张嘴鸟一样会叫得很,能说会道,别看他人瘦如枯柴,却虑事缜密,精明得很。

桌子就这么一个孬货子,却朋友众多,三流九教,无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被他概称朋友。是朋友就得请客,既然请客就得有鸡鸭鱼肉,别人请他乐得直颤,他自己请也从不计较,说声走,到后山里跟我吃烤鸡去!于是乎,一干子人跟他进了山。平日里,村子里也会隔三岔四地丢个鸡鸭失个狗的,村里人习以为常,谁也不敢说个什么,都知道被谁吃了。

其实桌子脑子挺活,只要什么搞钱就搞什么。兴电打鱼那会儿,他每晚搞到凌晨三四点才回来,排水沟里,堰塘里,哪儿有鱼他就往哪打。听说黄鼠狼一只卖一百多块,他又削起小木桩桩,在田里插上,搭上电丝,每夜一听到响声,赶紧向外跑,结果不是打到人就是打麻一个老鼠。

村子里女孩不少,不过大人们都喜欢把女儿往外嫁。和桌子同龄的女孩十好几个,十七八岁,正是青春泛滥的时候。柳湾闲时每到夜里,总能看到二三十个小伙子大姑娘们绕村转。那时晚上没电视,就集体娱乐,唱山歌,打情骂俏。

有一个叫玲美的姑娘,修长的身子,柳叶眉,樱桃嘴,是柳湾村典型的美女,深得年青小伙子的青睐,小伙子都想和她亲近,唯独桌子不然,什么美女,简直就是个骚狐狸,我有工夫看她,不如我到后山去炸几只山鸡。说得众人一阵起哄乱笑。铃美气得柳眉横竖,银齿乱咬。人们都很欣慰,说,还好,桌子唯一好处就是不贪色,就凭这,省了多少事儿啊!

桌子也看不起村子里的那些在姑娘们屁股后面屁颠屁颠跟着闻香香的小伙子们,尤其是体态稍胖的邓柳。

柳堪称柳湾村的情圣,对铃美敬若神明,每次铃美唱歌他都在旁拍掌喝彩助兴,即使别人不凑哄,他也兴高采烈,显得铃美跟他的关系更加非同一般。村里大人小孩都知邓柳喜欢铃美,经常看到他出入铃美家的门槛。但铃美心大,虽然心知邓柳的一片真心,有时虽得他格外呵护,关键时刻她还会让他难堪,明里暗里叫他别做春梦。

铃美的父母都是锥子似的人,哪儿好往哪儿钻,哪儿靠。他们做父母的,知道自己的闺女是家里的摇钱树,将来还指望她多送些烟酒钱呢。

桌子对村上的唱山歌没兴趣,于是就叫起伙伴,被称作椅子的到后山里转悠。山里月亮就是好。桌子爬到一颗松树顶上跷起二郎腿对椅子说,你说铃美有什么好,我看不如一堆牛屎。椅子说,我看铃美就好,长相好,又温柔善解人意。邓柳如娶了她,倒也算他的福气。椅子最喜欢望月兴叹了,悲风怜月的。桌子忒喜欢椅子的那股似乎死了爹娘似的悲怆。

柳湾一年四季景色如画,尤其是到了春上,山坡上映山红开得遍地都是,惹得众人都爱往山里跑.

柳湾牛多,如果每家放一头牛太浪费人了,于是有人说不如把大小湾的牛汇聚起来,八九十头的牛就是八九十家,每天只出四五家放这些牛,那得省出多少人搓麻将?主意一出,村民响应.柳湾开始放起群牛来,水牛黄牛大牛小牛,长长的牛队伍布满了山道,在映山红云里哞哞乱叫。

桌子从小就喜欢放牛,每次他总是把牛群赶到最远处的山坳里,那里的山草新鲜肥美,八十头牛每次回来都是个个肚子溜圆。桌子骑在领头的大黄牛背上,领着长长的队伍,后边的三四个人扬鞭驱赶,山里响着皮鞭,扬着尘土。夕阳跟着摇摇欲坠。由大大小小的牛组成的牛队伍,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每次天擦黑,村口的接牛处,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待一看到自家的牛吃得身上的窝儿都填起来,并且仰起头向主人哞哞大叫,人们就乐,都觉桌子是块放牛的料,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对柳湾村的这个出了名的吊儿郎当的小混混,没有一家敢惹他,一句话,一个眼神不好得罪了他,自家的鸡狗怕是又不得安生了。

冬天白雪漫漫地下,山深处的积雪深及腰。桌子叫声好日子,今天又有野味吃了。一大早就和椅子穿戴好,摸进山里去了。

帽石山在柳湾村的南边。传说里有个仙人在山顶上的一块大平石上歇凉,走时忘了一顶帽子,就成了如今帽石山的形状。此山离柳湾村有十几里,需要越好几座大大小小的山峰,直到野兔岭山顶才能看到见浓雾迷漫的帽石山整个外形。以前这里常有野猪、狼出没。但桌子一年不知爬过多少回这里的山,不知打死过多少野物。此时大雪封了山,帽石山越发显得神秘起来。

山里到处是雪,树埋在雪里,小灌木都看不见了,连天也在雪里埋着似的,天地混蒙,望不着头。山坳里的雪,可想而知有多厚了。桌子走得耳朵发热,一眼看到一处山坡上有一个雪印。并且向深处延伸去。他顺着印子往里追,终于将一只冻住的兔子活擒。天黑时,桌子和椅子拎着好多只野物,吭吭哧哧地往山外走,除了吃的,另外全部卖到了街上的饭店里。

回到屋里后,桌子抖抖身上的雪,叫嚷道,杯子,喊咱妈去,我给家里逮了野味回来了。杯子是桌子的弟弟,挺秀气的,还在镇里上初中。父亲是个木匠,如今专门解木板,用大队的电锯给村里需要解木板的人家解木板。做父亲的一脸威严,尤其对膝下的儿子,尽管都已长大,他还是经常叫他们下跪。但桌子不知挨了父亲多少顿打和骂,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他挨完打后就向父亲身后的弟弟做鬼脸,伸舌头。等到父亲出去揽生意去了,桌子又开始肆无忌惮。现在他从山里带回了野味,就叫妈做了一大锅的火锅肉,香喷喷的,直叫弟弟杯子闻了流口水。

桌子的妈妈叫梅子,父亲叫板子。板子偏心小儿子杯子,有点儿嫌弃长子桌子,做妈妈的却是不偏不倚,对哪个孩子都护短。每次桌子挨打,她都在一旁长呼短叫,就像打在她身上似的,一看到桌子挤眉弄眼,不争气的模样,她又恨得牙根儿痒痒。

梅子看见桌子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经事儿干,心里就发愁。晚上睡觉时她跟当爹的板子商量,要不就早点给桌子找个媳妇算了。板子瞪眼说,谁会嫁给他这么个流氓混混?梅子嘟囔道,不管咋说,他终是咱的儿子。

哪知桌子耳尖,黑暗中倔倔地说,爹妈都别吵了,媳妇不用你操心,我已有了。

爹妈都惊异,便朝黑暗中问,是谁?

王八蛋的闺女。桌子说。

哪个王王八蛋的闺女?

就是臭水沟旁边的王麻子的小女子。

她?

是她,就是她。这事儿我早搞定了。爹妈你们都别管,到时自会有人向你儿子提亲。板子气得浑身发颤,你这王八羔子,你又想使什么坏?我可告诉你,别给我大话不惭,惹出祸来,你可小心你那两条狗腿儿了!

王艳平就是那个桌子所说的住在臭水沟旁的王麻子家的小女子,长得白白净净的,圆脸大眼,虽没铃美那么苗条却也自有风韵。她的父亲王麻子是村里有名的能人,精于盘算,心里的鬼东西比谁都多,处世又小气。他的几个女子除了未嫁的艳平,个个嫁得了个好人家。大女子嫁的是银行上的,二女子嫁的是修彩电的。儿子才结婚,媳妇是教师的女子。如今王麻子虽不再当家了,但可以断定,再怎么着他也不会让老幺闺女嫁给臭名远扬的桌子。

桌子开始也没对艳平有多大注意,经过几次集体娱乐,渐渐发现有一双眼睛火辣辣盯着他看,他见是艳平,起初也没给予多大注意。

这一次轮班放群牛,艳平正好和他一伙,放水牛。桌子一见艳平就来气,刻薄地说,你们家男人死光了,咋派这么个女蛇妖来放牛?艳平气嘟嘟地反击,说,你们男人才死光了,不,你们家女人才死光了,咋派了你这么个猴儿精!

桌子这人邪门,遇到对手便觉遇到知音,他一扬鞭子牛群就飞奔起来,一路上只顾扬鞭驱牛。艳平气喘吁吁,说,你往哪儿赶?桌子说往帽石山。艳平说,哦呀,那么远,我可没带口粮呀。桌子说,没事儿,到了那儿有东西吃。

八九十头的牛队伍浩浩荡荡开往向深山,桌子嘴上虽说是要去帽石山,其实他也嫌那儿太远,心里想的只是就近去六里多远的麻雀山而已。麻雀山有个水库,周围水草鲜嫩,桌子早打听好的。

路上桌子对艳平说,你怎么会唱歌的,是跟铃美那一路学的?

艳平说,才不是的,我是跟申娟学的,她的歌可多。

桌子说,我才不听歌,我喜欢听雀叫牛哞鞭响。

艳平说,所以人们都说你就是个流氓混混。你别问是谁说的,我爹就经常说。

桌子听了有点儿泄气,好一阵子不言语。末了又说,就这,你爹还放心让你跟我来? 咋,你还能吃了我?

夏天,水边的草青油油的,长得快又嫩,可就是离农田近,许多人不敢在此放群牛。桌子说,我会游泳,那五十头归我。说罢,鞭子一扬,当头的水牛便顺势哧呼蹿到水库里,接着有疯似的一群水牛溅起水花向水库冲来。

麻雀山水库的水面估计有二三十公顷,库里面还有鱼,是有心人放养的。闲时,这里倒是钓鱼的好去处。边边上水浅草茂,可水蛇蚂蟥多。 桌子脱光了衣服,只留下短裤穿在身上,一声口哨,便闭气游到了水库中心。水库的最深处有好几米,据说淹死过几个小孩。有人迷信说,水库当中有水妖,只要你一下水,便会被水妖按住从此再爬不出来。因此有好多游泳爱好者都远离这个山中水库。即便是雨水充足的时候,水库的储水量也只到大堤的四分之三上一点,它管着好几百亩水地的灌溉。水库东边有个抽水机站。

桌子天不怕地不怕,不怕鬼不信邪。别人见到蛇,害怕得什么似的,可他却捏住吐芯子的蛇头四处乱晃,直把周边人吓得四处躲。由于水性好,夏天放牛最合桌子的胃口,见水不畅游一番就像犯了一场大罪。深山里有蛇,蜈蚣,还有好吃的野果,如山菱果,手指头那么大的小果果,青的酸,红的甜,还有野桃,总之山里在他眼里到处都是宝。桌子放牛,除了上山就是下水,似乎他的一生注定要生活在山山水水中。

半个小时过去了,岸上的艳平突然看不到桌子,便叫道,桌子,桌子,你还在吗?放黄牛的小王说,他在逗你呢,他在钻水猛子,水性好的,能在水中闭半个小时,他才十几分钟,没事。

只见水中心,桌子一晃头,身子上升出半截说,好舒服!

下午三点时分,桌子便拍打着水把最后一头贪水的牛赶出水库,接着扬起鞭子,一群牛又向深山靠去。小王说,就到花果山吧,那里地势平,树少草肥,适宜放群牛,加上又没旱地,容易管理。桌子说,就到那儿吧。

中午。水牛跑到水中。黄牛却跑到山里啃草,有的怕热跑到水浅处打个滚又走到没水的青草丛里悠闲躺下。

牛近人性。所以只要一过了热,就开始听话吃草。这个下午牛安静地异常。五个人开始分方向守。艳平说,我和桌子守岔口大的西边,不远处有农田嘛。

艳平似乎追定了桌子。桌子不近女色,并不代表不喜欢女人,他喜欢健壮不装腔作势的女人,黄花苗儿一样葱绿的艳平,正是他最中意的女人。

孬货就是孬货,就是在这天下午,在大山深处的怀抱里,精明的桌子把艳平掀翻在茂密的草丛里,把生米做成了熟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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