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一部俄罗斯影片（三首）

※ 胡弦

回忆一部俄罗斯影片（三首）

※ 胡弦

回忆一部俄罗斯影片

你喜欢电影中战斗的场面，喜欢

那令人窒息的气氛。放映光柱如同

漫步太空的奇异物体。

一排排观众像严峻的波浪——

……哦，整个战区都在摇晃。

你醉心于那摇晃，以及两次

战斗间的空隙：俄罗斯的土地解冻了，

到处都是歌声，姑娘们脱掉棉衣，

腰身纤细，美艳无比。

小战士在擦枪，战争和爱情里，

都有让他流连的东西……

电影院幽深的穹窿下，陌生、

令人兴奋的颤栗，

正在苦难岁月的夹缝里生长。

——如果放映在此时结束，小战士

将一直活着，暖风吹，幸福持续，

唱歌的姑娘将不会有

在暮年时回首往事的悲伤。但胶片

在无情滑动，你对

战局的预测不断被放映机修正。

一批批开赴前线的青年，

死在了弹片纷飞的岁月。

直到放映结束，观众散去，电影院

像空了的战场。

走到门口你朝黑暗中回望，那曾

炮声隆隆的地方恍如

失踪已久的故乡。而几缕光从高窗进来，

跨过座椅如同

跨过壕沟去寻找岁月的源头。

发辫谣

光阴再现：它从少女们

河流般的发辫开始了……

从脚踝，到篝火的跃动，

从陶罐，到波斯商人苍老的胡须。

……长裙上碎花开遍。乐声

滑向少女那神秘、未知的腰肢……

一曲终了，断壁残垣。回声

出现在自己遥远的边疆。

——追忆韶华是容易的。难的是怎样

和漫长寂静在一起。怎样理解

所有人都走了，一轮明月

却留了下来——

……像被遗忘在天顶。现在，

所有空旷都是它的。

姨妈

从箱子里她拿出

当年的相片给我看。里面

是个年轻的姑娘，工作服，短发，

红袖章，眉眼明亮。胸脯下，

像有座小型发电站：一个

遥远的年代在那里起伏。

……说一阵往事，她把

相框靠在墙上，挨着餐桌上的

麻将、药箱、菜篮子。

如今，她腰身臃肿，行动迟缓，曾经

上山下乡的敏捷腿脚，

被风湿病纠缠。

她说，大串联时她去过内蒙，

她说，前几年，就着老歌她还能

跳广场舞。

她说，脑子不管用了，远的，

全记得：眼前的，

啥也记不住……

斗室昏暗，姨夫去世多年，

现在，她最好的伙伴是一条狗。

但这狗显然不认识

相片里的年轻人，刚才，

还对着那相片一阵狂吠。

胡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散文》《散文天地》《散文百家》等杂志，并入选多种年度最佳选本，部分作品被译介到国外。出版诗集《谛听与倾诉》《十年灯》，散文集《菜蔬小语》等，曾获中国诗歌学会、《人民文学》《散文诗》《诗潮》《诗林》等杂志诗歌竞赛奖，2009年11月由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授予“新世纪(2000-2009)十佳青年诗人”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