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桂先生

2017-11-14 09:49姜贻斌
神州·时代艺术 2017年4期
关键词:脑壳文学奖列宁

姜贻斌

良桂先生

姜贻斌

人与人之间相识,有的很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是在何时何地。而我不记得第一次在何时何地跟良桂认识的,他好像是突然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像个天兵天将一样的。然后,我们就认识了,熟悉了。渐渐地,我们说话也随便起来了。总而言之,反正在一些有关文学的场合,总是能够看到这个质朴的人。

良桂兄弟长得极有特点。他顶着一个聪明的大脑壳。前额放光而硕大,简直像个质量三包的大寿桃。这样有特点的脑壳,很是让我们曾似相识,好像在多年之前经常见到过的。哦,我后来终于想起来了,这样的形象,我们以前经常在电影《列宁在十月》中见到过的。说实在话,良桂先生的脑壳,一点也不亚于弗拉基米尔·伊利其·列宁的脑壳,甚至比列宁的脑壳还要硕大和饱满。当然,其区别在于,列宁的那个脑壳,日日夜夜主要想的是革命的大问题。而良桂先生的这个脑壳,日日夜夜想的是文学的不大不小的问题。

所以,一个性格是很激烈的,一个性格是很温和的。

如此而已。

当然,不瞒你说,良桂这个满脸胡子的人,却比不上列宁下巴上的那部胡子。良桂的胡子不太修饰,似一堆乱草任其生长,很是随意,具有一个文学工作者的洒脱和浪漫。而列宁的胡子是很讲究的,很明显是经过修饰的,因为他要时刻保持着一个革命者的形象。

总而言之,无论这个时代如何朝前走去,无论社会风气如何变化,无论文学处于高潮还是陷入低潮,良桂先生却能够始终不渝地在文学评论的田园里辛勤耕耘。他好像要在这个喧哗的世界上,决心稳稳地端着这一个文学评论的饭碗,让自己的腹腔堆积着精神的食粮,此生便足矣。所以,他像一位热爱土地的农民,耐心地浇灌着文学的高高矮矮的庄稼,并以自己锐利的目光,在许许多多的作品中,辨其良莠,摘其精华,然后,惊喜或忧虑地注视着这块田地里的收获。他为人诚实,对于许多作品,不论其名气如何,他根本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快人快语,好则好,不好则不好,仔细地点点滴滴地说出其优点或缺点,让人口服而且心服,这是十分难得的。当然,因为长年在文字的田间劳作,心无旁鹜,所以,该君在衣着打扮上不太修边幅,其穿着更是难得一变,并不怎么讲究,衣裤甚至显得有点陈旧。在这点上,倒是有点像数学界的陈景润。

所以说,这是一个合格的不讲奢华的的劳动者。

良桂先生有良好的生活习惯,不嗜烟,不嗜槟榔,不打牌,不唱歌,不跳舞,应该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宅男。他不像我辈身兼数职,不仅是一个标准的烟酒生,还另兼半个业余歌唱家和半个业余舞蹈家。由此可见,他是一个优点多多的男人。当然,人无完人,更不是圣人。所以,也不是说他没有一点嗜好。据我多次观察,其嗜好还是有的。现在,让我当众揭发一次,也并无大碍。其实,他跟我一样,喜爱喝它几杯,是半个烟酒生。不过,他喝酒是很有原则性的。据朋友说,如果上来的是二锅头,他竟然坚决不喝,好像酒里面有闹药,一不小心,就会夺去他宝贵的生命。为此,我不晓得他的理由何在,当然,也不曾问过他。我却很想给他出一个难题,如果在北京的全聚德总店吃饭,人家酒店的二锅头是特制的,而且,除此一家,别无分店,那么,如果主人拿此酒上来,他到底是喝也不喝呢?所以,我下次碰见他时,一定要他回答这个艰难的问题,看他如何应答,得分几何。再者,我喝酒时,喜欢拿那种两钱的小酒杯,以为这样喝起来很有味道,很有气氛,一饮而尽,也显得很有气势。他喝酒呢,杯子是不讲究的,人家说用大杯,他就用大杯,客随主便。由此可见,他是一个不为难人家的人。当然,他如果站起来喝酒,有两个地方居然闪闪发亮,一个是光亮的大额头,一个光亮的大玻璃杯。两者相映成趣,的确是酒桌上的一大亮点。

另外,他吃饭也是很有原则性的,不管我们是否吃完了,他忽然放下碗筷,陡地站起来,胳膊里夹着三两本书,断然地说,对不起,我要走了。这个时候,谁都无法挽留,只好眼睁睁地望着他宽厚的背影匆匆而去,飞快地消失在门口。我以为,他此时极像一个以人民利益为重的救火队员,突然接到火灾命令,迅速地要赶赴失火地点。当然,他更像一个把时间视为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学者,不愿意跟我们谈天说地,不愿意做一个空谈主义者。所以,他要马上回家,一头扑进家中的书房,迅速地把自己淹没在浩瀚的书海之中,身处在安静的世界里。相比之下,这很让我辈感到十分惭愧,以致脸上泛起微微红色。因为我辈喝酒是没有时间观念的,不喝到半夜鸡叫,不喝到醉翻几个人,是不会乖乖地打道回府的,让大好时光在充满酒精的空气中集体发酵。

当然,良桂先生的一口衡阳家乡方言,也是极其出彩的。这个很有文化的人,进城已三十余年,居然一没有学到说长沙话,二没有学到说普通话,仍然是极其顽固地说着家乡话。就可见该君的固执和可爱。如果不在老乡面前,他的话几近于衡式英语。他如果跟老乡在一起,自然感到亲切无比。尤其是,他跟老乡刘起林在一起的时候,当两人慢慢地喝到了妙处,竟然梅几(妹子)奶几(伢子)地说起来,叽哩呱啦的,简直像在唱一支没完没了的极其熟练的英语歌曲。他俩唱得极其投入,心旷神怡,却唱得旁人既羡慕,又不知所云,只好两两相觑。当然啰,在他俩这个美妙的谈笑风生的时刻,我辈还是显得十分有修养的,绝对不会冒昧地去打扰他们的谈话。我辈晓得,他俩见面也是很不容易的。批评家刘起林如今已南下花城,虽说已有高铁驰骋南北,毕竟还是没有先前三天两头能够见面的方便了。所以,当他俩叽哩呱啦地散发出浓烈的家乡气息的时候,我辈如果去干扰,岂不是天大的罪过吗?当然,如果你要认真去听,那么,我要毫不客气地说,他们说一百个字,我保证你大概只能听懂一个半字——这可能还算是很不错的了。

别看良桂碰到老乡时高谈阔论,快意无穷,其实,这个像乡下人朴实的学者,为人极为低调,有时,甚至还很拘谨。每次,我看见他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地走进会场时,一对大眼珠子好像对那些会场的设施感到有点惊讶,然后,择一处角落,默默无声地坐下来。

当然,我感到很遗憾的是,我跟良桂先生总是在某种开会的场合见面。而在这种场合见面,便无法进行更多的交谈,笑一笑,打个招呼而已,好像两个哑巴打着哑语。唯有一次——多么难得的机会啊——我们碰巧住在一间房子,原想具备了说话的条件和环境,而不可思议的是,我们交谈的时候竟然也少得可怜。嘞,整天开会吧。嘞,还要睡午觉吧。嘞,晚上朋友们又叫我喝酒吧。嘞,等我喝酒回来,良桂先生又呼呼大睡了吧。你说哪里还有时间交谈呢?当然,由此可见,他是一个很有生活规律的人。不像我辈,人出去了,就像鸟儿飞出了狭小的鸟笼,漫天飞翔,不晓得何时才能归窠,简直是披星戴月,好不辛苦。说起来,他还有个很好的习惯,每天按时看新闻联播,既关心天下大事,又关注民生大事。而我辈呢,只关心酒桌上的小事。所以,其境界高低,立马可见。也所以,虽说那次开会有三两天相聚在一处,而与之交谈,的确是不多的。当然,我记得他在房间里见缝插针地对我说过,某作家的作品写得不错,他要推荐给某个奖项。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按自己的看法说实话的人,而且,他是背面说这个作者的好话的。

所以,除此之外,在另外的地方,比如朋友们喝酒,比如朋友们唱歌,比如朋友们吃夜宵,我居然都没有看到他魁梧的身影。当然啰,也有十分罕见的一次,那是我去喝酒,突然看到他跟他夫人在散步。我们笑笑地打个招呼,便匆匆分手。除此,至今我没有在街上碰到过一次。我明白,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中,在某个安静的角落里,良桂一定是坐在书桌边静心地看书,或是双手撑着那颗比列宁还要大的脑壳,在思考着某个文学的问题,那一定是很夜很夜了吧。

良桂君姓胡,胡良桂。

姜贻斌,湖南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著名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左邻右舍》《酒歌》《火鲤鱼》,小说集《窑寄》《白雨》《追星家族》《肇事者》等,散文集《漏不掉的记忆》等,曾获“四小名旦”青年文学奖、萌芽文学奖、芙蓉文学奖、青春文学奖和湖南毛泽东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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