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童
“我们需要真实、热情、人情味”———论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中的军人形象
◆ 王 童
一部中国当代军旅文学史其实就是一部军人形象史。从“十七年”时期“具有浓郁的政治或阶级色彩”的军人,到“文革”时期的“高大全”式军人,再到新时期以来“还原为人”的军人,当代军旅文学中的军人形象从神坛走入了人间。然而军人走入人间后会怎样?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作家们认真思考了这一命题,他们如实表现军人的改革事迹,聚焦军人的困境危机,剖露军人的情感诉求,揭示军人的过失乃至阴暗面,成功塑造出“艰难变革的改革军人”、“顽强突击的突围军人”、“追求美好的多情军人”以及“落伍堕落的迷途军人”形象,以充满人性人情的鲜活军人形象,构成对以上命题的生动回答。
《惊蛰》(王玉彬、王苏红著)中的空军一七师新任师长萧广隶是改革军人的代表。萧广隶密切关注世界新军事变革,认识到中国空军“在力求拥有更多高新技术和装备的同时,也要拥有像美国、以色列那样的训练环境和手段”。上任前,他就制定了训练改革方案,发现部队以保守训练换平安的问题后,更加坚定了改革信念。他务实精干,依据飞行员技术高低建立“梯次型”训练结构,果断打破雨季不能飞的陈规,事事以提高战斗力为落脚点。萧师长坚韧沉勇,面对副军长的重压乃至歇斯底里的阻挠,面对“保守派势力”的掣肘,他不屈从不妥协,艰难却坚定地推行改革。萧广隶把提高部队战斗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明知擅自实施“跨海突击”训练可能招致丢官的危险,却亲率战机完成了训练,极大地锤炼了部队实战突击能力。同萧广隶的形象相近,《垂直打击》(张嵩山著)中的副师长罗东雷也是艰难变革的改革军人。罗东雷具备现代战争思想,一心打破中国空降兵多年死守的“小分队空降作战”方式,竭力推行面向现代战争的大规模战役性空降训练。他有着百折不挠的精神,面对首次大规模空降演习的败绩,面对因之而来的上级指责和晋升失败,他不气馁不放弃,而是更加努力地呼吁改革。他夜访副军长,力陈推行改革的必要性。他冒着被人构陷的风险,从地方筹钱改良空降装备。不向艰难困阻低头的罗副师长终于赢得支持,在“大瀑布”演习中,他指挥整支空降师实施了一场规模空前的登岛作战演习,实现了训练方式的跨越。
除上述形象外,勇追世界新军事变革浪潮、为推进军事医学改革负重前行的军医大学校长傅潮声(郭继卫《赌下一颗子弹》),带头更新观念和知识、瞄准未来战争练兵的师长李卫国(胡杨《利剑》)也都属于艰难变革的改革军人。改革军人们总是密切关注世界军事动向,坚信要想打赢未来战争必须推行新军事变革。在改革进程中,他们面临着何其多的“拦路虎”,但他们以保家卫国的使命感支撑自己,再多的艰险也动摇不了他们的信念和行动。刻画改革军人形象时,作家们不仰视、不夸大,如实展现他们的事迹,保证人物刻画的真实可信。
《士兵》(兰晓龙著)中的许三多堪称顽强突击的军人典范。在拳脚阴影下长大的许三多怯懦笨拙、懵懂木讷,训练时老拖后腿。他刚出新兵营就被“发配”到后进班,被钢七连连长视为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被副班长称为扶不上墙的“烂泥”。初入军营的许三多不知所措,陷入无路可走的“绝境”。然而困境摧毁不了他“好好活”的信念,执着的性格促使他“突出重围”。为了不拖后腿,他玩命地训练。为了克服晕车不给班里抹黑,他苦练单杠大回环,一次次摔下来又一次次爬上去。他长期孤守钢七连营房,在没人关心搭理的情况下坚持训练,“一个人顶住了钢七连”。艰苦卓绝的努力和傻子般的执着使许三多突破自我,他在打破单杠大回环记录中建立自信,在孤守钢七连中变得坚强,在决不抛弃战友中学会做军人,从重重困境中突围而出。《超越攻击》(苗长水著)中的列兵许冲冲家境优越、娇生惯养,被分配到作风彪悍的272师的他,自感是“下了地狱”。许冲冲怕苦怕累受不了罪,被严酷训练“折磨”得死去活来。他军事素质差,几乎样样垫底,为了躲避训练,经常偷奸耍滑。许冲冲终日渴盼调离272师,就在他即将如愿时,父亲的劝勉令他觉醒,战友的情义使他留恋,他为此痛下决心留在部队,踏上了艰辛却光荣的突围之路。在学驾战车过程中,许冲冲顶着高温和病痛苦学本领,在中俄联合军演中,他生了溃烂至骨的大疖子都不下火线。许冲冲从“面条”脱胎换骨成“钢筋”,实现了军旅人生的突围。
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中顽强突击的突围军人形象还有历尽艰辛完成导弹筑巢工程的工程兵团长石万山(柳建伟、杨海蒂《石破天惊》),有从婚姻失败、前途渺茫的精神痛苦中坚强走出的海防营长秦淮河(郭富文《天净沙》),有不向卑劣现实低头、毅然选择坚守自我的边防团长周东进(马晓丽《楚河汉界》)。突围军人们尽管身陷重围,却以顽强精神冲破困境,成为中国军人的脊梁。
《士兵志》(中夙著)中的列兵钟大吏被“情爱”与“肉欲”纠缠,是一位“轻佻”多情的军人。他既有重情厚道的一面,对家乡女孩穆小笛抱以“可以拿来传唱的正正经经的”情爱,又有“轻浮”多情的一面,对漂亮女兵黎小青有着肉欲冲动。钟大吏在情爱与肉欲中挣扎,处于被两个女孩“挟持”的“尴尬的三角地”,很长时间里“情感处于分裂状态”。《尉官正年轻》(刘静著)中的年轻尉官孟勇敢堪称痴情军人。孟勇敢向往理想爱情却不轻浮孟浪,遇到真爱以前,他对将军女儿的追求都毫不在意,认识连长的表妹唱东方后,方才坠入情网。孟勇敢质朴单纯,平日大大咧咧,但坠入情网后,却腼腆忸怩,毫不“勇敢”:他初次开车接唱东方就迷迷糊糊地撞了车,朝思暮想唱东方却又自惭形秽,因被唱东方邀请看戏激动得手足无措,明明感到唱东方的好感却不敢当真。他为爱“消得人憔悴”,得知唱东方是连长派来的“探子”后,心如刀割;与唱东方断绝关系后,他开始疯狂抽烟麻痹自己,原本强壮的身体变得佝偻消瘦。饱尝情感折磨的孟勇敢,一片痴情未曾消减半分,最终迎来了美好爱情。
追求美好的多情军人是四类军人形象中的“多数派”(数量占优),属于此类形象的还有追求纯洁爱情的副指导员夏商周(庞天舒《白桦树小屋》),有苦苦相恋终获佳人的军官雷诺(陈可非《红菩提》),有历经情感波折更加珍惜婚姻的飞行员张少伯(傅素珍《呼啸海空》),有进城后移情别恋的革命功臣贺金柱(李西岳《百草山》),有离异后鼓足勇气再寻真爱的武警军官贺东航(方南江《中国近卫军》),等等。多情军人们向往理想的爱情,追求美好的婚姻,表现出与一般人毫无二致的情感需要。
《中国近卫军》中的武警军官甘冲英被权欲蒙蔽了良心、被情欲迷失了理智,是徘徊在堕落边缘的军人。甘冲英有才无德、心机很重,为当官不择手段,当年因害怕表哥抢在自己前头成为团长女婿,明明自己睡了家里定下的媳妇,却昧着良心反诬表哥,致使表哥被罢官复员,自己却成功迎娶团长千金,从此飞黄腾达。甘冲英情欲强烈,缺乏军官应有的自重,重逢风采依旧的老战友苏娅,他马上心生幻想大献殷勤,碰了钉子后,又很快迷上承包武警基建工程的女商人罗玉婵。甘冲英被情欲冲昏头脑因私害公,与罗玉婵热恋的他不仅未能发现罗在工程上偷工减料,还助长了罗的气焰,给基建工程带来损失。甘冲英仿佛一艘失去方向的航船,迷航在无边无际的欲望海洋中。与甘冲英相比,《兵者》(魏远峰著)中的班长马后虎虽然职务不高,却因心术不正,同样造成了很坏的影响。马后虎虚伪滑头、好耍两面派,对上级领导“满脸堆笑”,“俅俅然谦卑驯顺”,在战士面前却总是“怒容盛开”、作威作福。他狭隘阴险、打压“异己”,因对新兵卓越心存不满,就千方百计挤兑卓越。马后虎心怀鬼胎、弄虚作假,邀请黑牡丹姑娘划船却趁机轻薄,致使姑娘落水;面对只看到他施救没发现他行恶的记者,马后虎隐瞒内情,骗来新闻报道的表扬。马后虎身上处处“刻着”一个“小”字,是落伍堕落的迷途军人。
与甘冲英、马后虎同属落伍堕落的迷途军人形象的,还有以牺牲战斗力为代价保安全的副军长梁云翰(王玉彬、王苏红《惊蛰》),有不思进取思想保守的海军陆战旅旅长肖镇南(郭富文《战争目光》),有心胸狭隘为人阴险的团政治处主任冯连发(李海鹏《团政委》),有被欲望泯灭良知的武警军官汪洋(黄晓峰《落雪无声》)。迷途军人们或被长期和平所麻痹,因循守旧,保守落伍;或被物欲权欲情欲私欲所蒙蔽,迷失自我,走向堕落。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以批判的笔调叙写其过失,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塑造其形象。
著名作家伊里亚·爱伦堡在论及人物的塑造时指出:“作家在写人物——活生生的、忠实的、勇敢的、高贵的人物的时候,不可能把他们的弱点、毛病或缺陷掩盖起来:要知道,他所努力表现的是人,不是公式。”爱伦堡所言意在批评某些前苏联小说里人物“没有什么缺点”、都是“精神上完美无缺的典范”的现象,他道出了许多作家的心声。
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作家们把“表现活生生的人”作为重要任务,并不掩盖他们的“弱点、毛病或缺陷”。动笔之前,作家们仔细观察揣摩现实军营生活中官兵的特征:他们为保家卫国默默奉献,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艰苦磨练,却仍不免陷入这样或那样的困境,其困境突围之路充满艰辛。作为活生生的人,他们有着复杂幽微的内心世界,也会睹物思人、触景生情。他们既有刚强过人的一面,也有一般人的感情欲求、苦闷烦恼、缺陷不足,个别军人还有狭隘、阴暗的一面。在全面把握人物特征的基础上,作家们“有的放矢”,在困境场域中考察军人的艰辛与执着,以内心世界的开掘透视军人灵魂,以日常化手法展现军人的铁骨柔肠、庸常面貌乃至阴暗面,如实塑造不凡与平凡并具的鲜活军人形象。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军人形象塑造主要呈现特点如下。
(一) 作家有意将军人置于种种困境中,揭示他们身处困境的艰辛与痛苦,展现他们突出重围的顽强和执着
在《超越攻击》中,作家苗长水有意将副连长刘建道“推入”种种现实困境中。连长反感刘建道有大学生的优越感,嫌他什么都不会,整天劈头盖脸熊他,老兵瞧他“什么都不懂行”,对他爱搭不理,刘建道受气流泪是家常便饭,憋屈难过却无处可诉。作家既揭示刘建道处处“碰壁”委屈受气的痛苦,也展现他超越困境的顽强执着。刘建道苦练军事素质,五公里越野累吐血也不吱声,擦掉血后继续跑,他努力融入“野蛮”的连队,勤学苦练指挥本领,吃大苦受大罪,在无数摔打磨练中成长。在《天净沙》中,作家郭富文将西沙月亮岛守备营长秦淮河置于精神苦境之中,勾勒他闯出苦境的艰难心路历程,彰显他坚韧刚强的意志品质。秦淮河结发妻子芬因难产母子双亡,他心如刀绞,军务在身的他未能见她最后一面,续弦妻子芳不堪长期分居而出轨,他再次变得无家可归。秦淮河痛苦意识到“过分孤独”的守岛生活已使自己“不适应陆地上喧嚣的生活”,然而军旅生涯行将结束,以后路在何方?秦淮河陷入苦闷的深渊,心中充满“难以名状的苦痛”。然而作家有意为秦淮河“点亮一盏明灯”,为秦淮河照亮超越困境之路。作家安排在西沙种植红树林的琼出场,琼的乐观执着赋予深陷困境的秦淮河以希望,他毅然决定转业后与琼一道种植红树林,使西沙成为自己“生命的情结和最后的归宿”。此外,作家马晓丽将边防团长周东进(《楚河汉界》)置于现实危机和内心矛盾的双重夹击之下,刻画他的艰难和痛苦,展示他坚守信仰的宝贵品质;作家郭继卫将军医大学校长傅潮声(《赌下一颗子弹》)“推入”困难重重的境地,展现他的压力和苦闷,彰显他排除万难推行变革的坚韧执着。
(二) 作家深入开掘军人的内心世界,透视军人的灵魂深处,勾勒军人个体的独立精神世界
《我是我的神》(邓一光著)以恰如其分的心理描写,开掘战斗英雄乌力天扬在战争前中后三个阶段的不同心理,透视一个坚强与脆弱并存、纯粹与迷茫杂糅的复杂灵魂。作家描写乌力天扬在前线偶遇童年“小情人”简雨婵时的心理,当他听到简雨婵说“谁和谁搞上了”、“谁没捞上谁”时陷入联想,羞臊地想起小时候他把简按在床上解裙子的场景。作家呈现乌力天扬临上战场前偶遇出走多年的哥哥时的第一反应:猛然看到哥哥久违的身影,他脑中一面蹦出哥哥刚出走时自己的怨愤——“他捡弹壳去了呗,不带我,这个‘左’倾冒险主义的孝子贤孙,还能干出什么好事来”,一面涌出“他没死,还活着”的强烈欣喜。作家描绘战斗间隙乌力天扬对特工哥哥的担心、对他们兄弟二人命运的揣测,刻画战争深化阶段乌力天扬对家人的牵挂、对自身处境的困惑。作家还勾勒乌力天扬从战场归来后的不适应感,描摹不时浮现在他眼前的恐怖画面。以上时而清澈时而混沌的心理描写,将乌力天扬的纠结内心和复杂灵魂成功勾绘出来。作家王秋燕在《向天倾诉》中,将女气象专家苏晴一生守望爱人马邑龙却不敢靠近、渴望女儿小鱼的亲近却不可得的心理和盘托出。作家勾勒苏晴目睹水珠落地摔成几瓣后的细微心理:她感到心里跟着水珠一起疼了一下,仿佛又看到马邑龙在雨夜给她的那件军装,“似乎嗅到”“他身上的特有的气味”。作家刻画怀孕住院的苏晴看到前来探望的马邑龙“似乎笑得很开心”时的复杂心理:恼怒马邑龙竟然不因为她怀了别人的孩子而生气,感到马邑龙不在乎自己,立志生下孩子气一气马邑龙。作家还以大段意识流勾绘苏晴冒雨观察天气时的所思所想:她起先由雨水打脸的痛联想起生女儿时的痛,后突然想起时间紧迫自己应专心感觉雨水,然而经验告诉她火箭发射不能有雨而要有风,于是她联想起马邑龙说过的关于风的话,不久她真的感到有风吹来,她兴奋难当,立刻催促自己快跑以便马上报告天气转好火箭可以发射的消息。此外,《天净沙》(郭富文著)以意识流式的心理描写透视营长秦淮河的痛苦内心;《特务连》(徐贵祥著)以生动传神的心理描写,将战士牟卜的“古灵精怪”灵魂刻画得淋漓尽致。
(三)作家以日常化手法,刻画刚强军人的铁骨柔肠,揭示优秀军人的凡庸一面,曝露个别军人的阴暗面,塑造合乎人性的军人形象
在《红海洋》中,作家翟晓光首先将海军元勋王山魁置于战场场域,刻画他的铁骨柔肠。王山魁英勇无比,在身处绝对劣势的情况下,镇定地指挥小舰艇打沉大军舰,并在弹药将尽之际准备撞沉敌舰为国捐躯。然而“铁打的”王山魁又有柔情的一面,因担心将要钻万伏高压调谐室的马建成有去无回,他连夜送去军装,希望这套庇佑他挺过枪林弹雨的军装能够同样护佑老马。得知“把兄弟”之子在自己手下牺牲,王山魁顿时“脚步拌蒜”,当夜发生心梗。作家翟晓光又将王山魁置于家庭生活的场域,展现他无情中的有情。一方面,作家刻画王山魁“镇压”儿子的冷酷,他大手一挥,把盼望参加高考的儿子送到部队炊事班蒸了三年包子,他不顾所有人反对,把身为军校高材生的儿子送去守了五年礁石。另一方面,作家描摹王山魁的舐犊情深,得知儿子因不甘受辱打人闯祸的消息,一直扮演“暴君”的他再也藏不住对儿子的心疼,在军校师生面前公开护了犊子。作家以日常化手法真实描摹王山魁“‘无情’中的有情,‘无爱’中的大爱”,刻画他勇武而柔情、“专制”而用心良苦的传神面貌。如果说《红海洋》专注展现铁骨英雄的柔情一面,那么《雪落花开》则在日常生活的描绘中揭示优秀军人的平凡乃至窘迫面貌。小说在概括描绘李勇英雄事迹的基础上,着重揭示他作为常人的苦闷烦恼。李勇为了对得起老领导、不伤领导丑女牛玲的面子,就当众吻了牛玲,导致自己被迫与家乡恋人分手,娶了牛玲。李勇心中藏着分手的伤痛,沦为“丢失了血肉的空壳”;被结婚套牢后,他因无法满足牛玲的性欲而受气,苦闷难当;他借酒浇愁却愁上加愁,经常因醉酒闯祸。小说在对琐碎日常生活的描绘中揭示李勇的无奈与苦闷,刻画出一位“不震撼却让人感动”的真实军人形象。陈怀国等著的《红领章》采用日常化手法,既表现农家军人李胜利质朴耐苦的光明面,也揭露他狭隘自私的阴暗面,成功塑造出一位贴近生活的复杂军人形象。此外,《士兵》(兰晓龙著)、《士兵志》(中夙著)、《百草山》(李西岳著)、《炮兵家园》(黄献国著)、《天啸》(陈可非著)均以日常化手法塑造合乎人性的军人形象。
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中的军人形象总体上是鲜活生动的,诸如改革军人萧广隶(王玉彬、王苏红《惊蛰》)、突围军人许三多(兰晓龙《士兵》)、多情军人钟大吏(中夙《士兵志》)、迷途军人甘冲英(方南江《中国近卫军》),这样合乎人性、活灵活现的军人形象有许多,脸谱化、扁平化的军人形象占少数。生机勃勃的四类军人形象生动回答了“军人走入人间后会怎样”的命题。
倘若梳理军人形象的嬗变轨迹,则不难发现,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中的军人形象取得了应有的突破与发展。2002年12月,随着中央军委做出“积极推进中国特色军事变革”的战略决策,中国开始推行新军事变革,我军官兵的训练、生活、素质与面貌发生了许多新变,不畏艰险力推改革的军人典型纷纷涌现。作家们如实呈现改革军人迎难而上艰难变革的事迹,忠实刻画新军事变革赋予他们的现代质素和时代新貌,从这一角度讲,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中艰难变革的改革军人形象,是身负新军事变革时代特征的军人,也是以往军旅文学中未曾出现的一类新型军人形象。
如果说艰难变革的改革军人形象属于从无到有的突破,那么追求美好的多情军人形象,则是对新时期军旅小说中“初涉婚恋”的军人形象的发展和深化。在“十七年”时期的军旅小说中,军人的爱情往往成为不可触碰的高压线,多情军人形象更是无从谈起。新时期军旅长篇小说突破了这一禁忌,开始摹写军人的爱情和婚恋,但也仅把爱情和婚恋作为军旅人生的一个环节,军人的多情特点并非其刻画的重点。新世纪以来,以“家庭生活与情感波折”为主题的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开始重点刻画追求美好爱情美满家庭的多情军人形象,展现家庭场域中军人的情感心理和精神面貌,使孟勇敢(刘静《尉官正年轻》)、苏晴(王秋燕《向天倾诉》)、贺东航(方南江《中国近卫军》)等多情军人形象成为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一道别样景致。当然,我们为多情军人身上自由舒张的人性人情感到欣喜之时,也应当看到,琐琐碎碎的家长里短某种程度上遮蔽了军人的职业身份,卿卿我我的儿女情长常常淡化了橄榄绿军装的颜色。
著名作家伊里亚·爱伦堡说:“我们只知道必须表现活生生的人。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需要真实、热情、人情味。”在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中,作家们努力表现活生生的人,努力写出现代军人的真实、热情、人情味。作家们不仰视不拔高军人的改革事迹,聚焦军人的现实困境和精神危机,考察军人步入婚恋走向家庭后的表现,不回避少数军人的阴暗面,如实描摹出艰难变革的改革军人面貌,传神勾勒出顽强突击的突围军人身影,不造作地塑造了追求美好的多情军人形象,痛惜地刻画了落伍堕落的迷途军人形象。从这一角度讲,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以富有人性人情的军人形象塑造,生动地回答了“军人走入人间后会怎样”的命题,各具特色神形毕肖的四类军人形象,充实了当代军旅文学的人物阵营。
注释
:①张鹰:《反思中国当代军旅小说》,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154页。
②本文所论的“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是指新世纪以后(2000年1月1日至今)首版的,以新中国成立后的军旅和战斗生活为表现对象的现实题材的军旅长篇小说;它与新世纪那些表现新中国成立前革命战争生活的革命历史题材长篇小说区别开来。
③崔道怡主编:《“冰山”理论:对话与潜对话》,工人出版社1987年版,第243~244页。
④崔道怡主编:《“冰山”理论:对话与潜对话》,工人出版社1987年版,第253页。
⑤谢冕:《故事来自大海洋》,参见翟晓光:《红海洋·代序》,新世界出版社2009年版,第4页。
⑥朱向前:《读王锦秋、刘慧的小说〈雪落花开〉》,中国作家网,2008年7月22日, http://www.chinawriter.com.cn/56/2008/0722/1332.html。
⑦李殿仁主编:《中国特色军事变革研究》,国防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91页。
⑧王童:《论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主题与叙事》,《新疆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6期,第104页。
⑨崔道怡主编:《“冰山”理论:对话与潜对话》,工人出版社1987年版,第25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