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震
(中国社会科学院 郭沫若纪念馆,北京 100009)
郭沫若早年若干史料的考订、考辨
蔡 震
(中国社会科学院 郭沫若纪念馆,北京 100009)
在保存下来的郭沫若少年时代读书就学的笔记本中,除已经整理出版的《少年诗稿》,还包含有许多其少年时代活动的历史文化信息,它们是需要经过甄别、识读、再整理的。有关郭沫若早年生活的几种重要史料,都依据原件手迹整理而成,其释文中存在一些疏误、错漏,需要订正。对于以手迹呈现的原始资料的识读,解读,不要轻易改动其文字。即使疑其有误,也以保持原状出注为好。
郭沫若;笔记本;史料;考辨
五兄大鉴:来函备悉。鼠疫延至成都系一时说传,不足信,祈母罣念也。画像者锦城多有,但均系铅笔画。价之高低,则视片之大小。大约片长尺四五吋,则价在八九元之上下。近来少仪三哥曾画大孃像一幅价尤廉,但画得近似而已。顾其(?)识我兄求之,欲彼来嘉否,抑寄像来画者?依弟意来嘉则多一层交涉,不如寄像之为直切了当也。(原稿无标点)
这是一册郭沫若(准确地说是郭开贞)在成都高等分设中学堂就读时的笔记上留下的一段文字。首先可以确定这是郭沫若的手迹。之所以要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在保存下来的所谓郭沫若读书时期的“笔记本”中,就我所见过的,至少有一本从其内容可以断定不是郭沫若的。
从这段文字的内容看,他应该是郭沫若拟写给其五哥郭翊新的一纸书信草稿,且未写完。这纸拟作书信稿写在什么时间呢?笔记本封面印有“高等分设中学堂讲录”,手写“郭开贞”等字,但没有写明年级班次,据此,我们只能够知道一个大概的时间范围,即,应该是在1910年3月郭沫若经补试插班进入高等分设中学堂丙班(三年级)后,至1911年12月25日放寒假他返回沙湾之间(寒假后1912年初,学校再开学时郭沫若转入成都府中学)。
信稿中的一句话,可以让我们缩小考察书写的时间范围,即:“鼠疫延至成都系一时说传,不足信”一句。关于发生鼠疫一事的“说传”,其实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实有其事。1910年10月25日,东北满洲里地区爆发鼠疫,11月初即传至哈尔滨。之后,疫情迅速蔓延开来,很快横扫东北地区,而且波及河北、山东等地。这是当年社会公共医疗卫生方面的一件大事。一年之后疫情才得以结束,死于这次鼠疫者达六万余人。信稿中提及的鼠疫传言,应该就是指此事。考虑到疫情蔓延的过程,有传言鼠疫延至远在西南地区的成都,应该是转过年的事了,那么该信稿应书写在1911年初。能否有更确切一点的时间呢?这里暂且搁置一下。
我之所以关注郭沫若这一段拟作书信稿,不仅因为有关郭沫若与其五哥郭翊新书信往来的史料非常之少(郭沫若曾写给郭翊新的书信实际仅能在其留学家书中见到一函),但凡有一点就值得发掘,更因为这一手稿可能就是曾实际寄出的一封信函的草稿。而且从手稿的行文看,虽为未完稿,但要写的事情(回复五哥询问画像之事)已经写完了,也就是说,这基本上是一纸完整的书信稿。当然,没有实寄信函的实物存在,要证实这一点是比较困难的。那么,我们从郭沫若的自传中是不是可以寻找到一些线索呢?
在郭沫若少年时代的生活经历中,他与五哥的关系中有一个重要因素存在,就是王师韫——他的五嫂。在郭沫若自传少年时代部分里,他记述了家族中多位女性人物,而五嫂王师韫,是除母亲之外他使用笔墨最多所写到的一位女性,比写那位后来成了他小说人物的三嫂所用笔墨多得多。按自传所记,王师韫与郭沫若阴差阳错没能成为夫妻而成了他的五嫂,郭沫若是颇觉遗憾的。王师韫因病故去的临终之际口中念叨着“八弟!八弟!你回来了”的呓语。自传中那些情节的叙述和描写(这里不一一列举),说明郭沫若对于五嫂的记忆是包含着一份情感记忆的,所以二十年之后写作自传,他能把许多历史情节记得那样清晰,其中就包括一幅画像。这是在郭沫若结婚前夜的情节中写到的:
我迟疑了一会,母亲又催促了我几番,我也就起身进厢房里去了。
……
窗子的西边一堵粉壁上挂着一张死了的五嫂的画像,那是五嫂死后五哥在成都找人用铅笔画的,在前本挂在他自己的房里。但不久五哥便续了弦,新五嫂怕看见死人,五哥便把她取来挂在这厢房里了。画像相当朦胧,总带着十分凄凉的情调。
五嫂的画像,五哥在成都找人画的,且是铅笔画,这分明就与上述信稿手迹中写到的画像事相关联。再看时间。王师韫1909年3月初与郭翊新成婚,是年12月末生下一子,“产后仅仅三个月便吐血死了”。那应该是在1910年3月间。按郭沫若记述,当初郭翊新(那时尚在日本)在家里给他与王师韫订婚时,原本是很不满意并且极力反对的,但“出乎意外的是他们结婚之后,伉俪之笃真真正正如胶似漆了”。可惜王师韫因病早逝,一段美好姻缘断了线。
我们回过去再看信稿书写的1911年初这个时间段。3月间,就是王师韫病逝的周年祭,这当然是怀念故人的一个时间节点,特别是周年祭。曾伉俪情深的五哥想到要给五嫂画一幅像,那不是很合乎情理的事吗?所以信稿中提及五哥欲找人画像一事,应该只能是为其故去的妻子画像。在这个时间点上他不可能想到要为其他什么人画像。
所有细节都能一一相呼应,郭沫若自传中写到的这幅五嫂画像,应该就是他在笔记本上的信稿中所写到的画像一事后续的结果。即,无论五哥是请人至嘉定,还是寄照片至成都(锦城),像是画成了。只不过他再见到这幅五嫂画像时,已经不在五哥房里了,因为那时五哥已经再婚。信稿是专门写给五哥说画像之事的,又有这样一幅画像的存在,那郭沫若给五哥的这封信函应该是寄出了,虽然文字可能有差异。而其书写时间,也可以更进一步确定在1911年2月间(五嫂周年祭之前不久)。
在郭沫若的生平史料中,有关他与郭翊新关系往来的历史信息非常少,郭沫若在家乡读书时期笔记本上留下的这一纸拟作书信手稿,也算难得了。这样的史料看似不那么重要,但如果它们足够丰富,我们对于郭沫若的生平,譬如他少年时代的生活,才能有更真切和更完整的了解。
郭沫若在五岁时便开始发蒙习读唐诗,他最早写作的旧体诗,也是模仿唐诗作品,所以很早,他就在唐代诗人中有了自己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对象。人们最熟知的,是他在自传《我的幼年》里写的这样一段话:
唐诗中我喜欢王维、孟浩然,喜欢李白、柳宗元,而不甚喜欢杜甫,更有点痛恨韩退之。韩退之的诗我不喜欢,文我也不喜欢,说到他的思想我更觉得浅薄。
这段话其实有点奇怪之处:前一句,郭沫若就唐代诗人历数了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但只是点名而已。后一句却转而数说韩愈,不仅说他的诗,还说他的文、他的思想,且均为差评,甚至用了“有点痛恨”这样情绪化的词句。这是何故呢?并且这段评说几位唐代诗人的话语,倒好像主要就为的数落韩愈,其他几人只是顺便说到而已,令人费解。
事实上,在存留下来的郭沫若少年时代的笔记本中,一段他书写的文字却传达了另外的意思。这段文字写在他于成都高等分设中学堂“第七学期”所使用的一册“几何题证”笔记本上。高等分设中学堂的“第七学期”即乙班(四年级)的第一个学期,文字应写于1910年下半年至1911年春之间。内容是这样的:“李商隐评韩退之平淮南(西)碑云:点窜尧典舜典字,涂改清庙生民诗。此二语者,非愈孰能当之,然亦少褒矣。”“点窜尧典舜典字,涂改清庙生民诗”,是李商隐《韩碑》一诗的诗句(“清庙”、“生民”系《诗经》中的篇名)。韩愈的平淮西碑记述了唐宪宗元和十二年裴度平定淮西藩镇吴元济的战事,其文当时曾声噪一时,后来因宫斗之故被推倒,由段文昌重写,但韩文却流传下来。“此二语者,非愈孰能当之”,郭沫若在这里藉李商隐的诗句,至少是表达了对于韩愈的文体、韩愈为文的气魄和风格的赞赏。这显然与《我的幼年》中的回忆相左。
此后,在多次谈及与韩愈相关的文字中,郭沫若也再没有表达过贬义更不要说差评的文字了。譬如:
在纪念鲁迅逝世四周年时,郭沫若写了《写在菜油灯下》一文,发表于《抗战文艺》12月第6卷第4期“鲁迅先生逝世四周年纪念特辑”。他评价鲁迅的文体像“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的韩愈。这是在1940年。
1947年,他为傅抱石的一次画展撰文,以韩愈“自标举”其为文的“沉浸浓郁,含英咀华”,称赞傅抱石的为人和画作“才力丰裕,学力深厚,工力稳健,作画大作气魄而不荡逸规矩,时新机杼而不卖弄才气。”
至晚年(1970年),郭沫若在《读诗札记四则》之《形夭无千岁》中引韩愈诗《学诸进士作精卫衔石填海》,赞扬韩愈对精卫的歌咏,认为“对于精卫的评价,韩愈见解高于陶渊明。精卫填海有类愚公移山,古代留下了这个传说是很富有教育意义的,精神十分可取。”
郭沫若这些文字虽然说不上推崇韩愈,至少没有贬损之意。像《写在菜油灯下》,就因为以韩愈做比来评价鲁迅的文体,甚至遭到一些人的批评,以为是贬低了鲁迅。是不是贬低了鲁迅估且不论,至少说明郭沫若这样做比对韩愈的评价还是颇高的。
《我的幼年》写于郭沫若流亡日本之初的1928年4、5月间。把前后连接起来(少年时代至中年时代再至晚年),我们似乎看不到郭沫若对于韩愈的评价有经历过一次大反复的因由。那么《我的幼年》对韩愈的差评,或者因为作者写作时带着什么情绪吧,就如同《黑猫》之于新婚之际对张琼华的书写明显有情绪的渲染。郭沫若的自传作品,是我们记述其生平活动重要的文献史料依据。但郭沫若自传作品在写作时对于史料的取舍和臧否,是包含了作者主观考虑和情感因素在内的这一点,是我们需要注意的。
郭沫若少年时代就学读书时的笔记本,是其早年生平活动最重要的一批史料,早在上世纪70年代末,就整理出了《郭沫若少年诗稿》(乐山市文管所编,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10月初版)。但此后,便再无其他史料被发掘整理出来。应该说,这一批笔记本中还包含有许多有关郭沫若少年时代活动的历史文化信息,它们是需要经过甄别、识读、整理的,尽管这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不过,三十余年(距《少年诗稿》整理出版)过去,郭沫若研究的文献史料工作的水平也早已有了很大的提升。当然,真要整理这批史料,其实还应该包括郭沫若早年的家书,首先需要这些史料(完整的、不完整的、甚至残缺的)能够公之于众(研究者),仅凭一些照片资料,很难展开精细的、完整的整理研究。
出版于2012年的《敝帚集与游学家书》一书,将上世纪80年代前后整理出版、发表的郭沫若早年的几种诗文、书信汇集起来,重新做了整理、校订、注释,可谓集大成。书中大量释文校订的工作,订正了包括原稿、原信手迹,以及《郭沫若少年诗稿》、《樱花书简》释文中的一些疏误、错漏。但是有若干处对于原稿手迹文字的改正或识读有误,也有一些史实或需要再予推敲。这里不揣冒昧,据原稿手迹(图片)做一些考辨。因为正如该书编注者所言,研究者们多没有机会接触原稿,只能依据整理出版的史料,若其中有差错,则可能长期被沿用。
(一)诗歌部分:
《澡室狂吟》中“我已久成厌世心,每思涤虑脱尘俗”句,“成”字原稿为“存”,“我已久存厌世心”。
《代友人答舅氏劝阻留学之作 次原韵》中“编户非弱弦”句,“户”原稿作“磬”,“编磬非弱弦”。“磬”是古代的打击乐器,用玉或石制成。一组声调高低不同的“磬”组合成“编磬”,其玉石之音的声调和力度当然非弦乐可比。“编户”则指“编入户口的平民”,与乐器和乐器之声无关。
《感时八首》第一首中“频来感觉兴衰事,极目中原泪似麻”句,“感觉”原稿为“感觸”,“觸”即“触”,“频来感触兴衰事”。第二首中“波兰遗事不堪懚”句,“懚”原稿为“ ”。《敝帚集与游学家书》注意到原稿手迹作“ ”,但以为“ ”即“懚”,注曰:“规范校改,意为烦闷。”事实上“ ”的异体字为“ ”,与“懚”的字义不同。“懚”是烦闷的意思,“ ( )”则是哀痛的意思。诗句表达的显然是后者之意,即“波兰遗事不堪 ”。
《夜泊嘉州作》最初被整理收入《郭沫若少年诗稿》,编者订定其“作于1907年”。《敝帚集与游学家书》则考证《夜泊嘉州作》作于1910年夏,否定了《郭沫若少年诗稿》的说法。其说明这样写道:“此诗殆作于1910年夏。据首句末尾‘下嘉州’三字,可知其间作者在成都四川高等学堂分设中学堂读书,暑假由成都回沙湾途径乐山,在船上夜宿时写。”
由“下嘉州”三字即推断诗作于作者从成都走水路经嘉州(乐山)返乡途中,似过于草率,因为从沙湾走水路到嘉州(嘉定),也称“下嘉州”。前者沿岷江顺流而下,后者沿大渡河顺流而下。郭沫若在自传中多次述及从沙湾往嘉定府城都是这样写的:“我们一共包了三只船,一同驶下嘉定”。“从大渡河下嘉定是一船下水”。“我下府城其实也不开始在这一次”。所以“下嘉州”并不能作为判断诗写作时间的“因”,而要从诗的内容去寻找线索。
其实《敝帚集与游学家书》的编注者也意识到“下嘉州”亦“可指从沙湾沿大渡河顺流而下,至嘉州”。(见该书“附录2解读之二”)这与“说明”的文字就矛盾了。所以,该书又从“夜泊嘉州”可以作两种解释:“一为留宿嘉州,作短暂停留;一为行船至嘉州,靠岸停泊过夜”,来论证该诗不可能是1907年作者升学至嘉定府官立中学堂时作,因为作者是时由沙湾船行至目的地嘉定,应下船入住嘉定府城内就读,与上述两种解释均不符。然而,该书对于“夜泊”的解释是不准确的。“泊”的本义是“停船”,“舟附岸曰泊”。“夜泊”,即(行船至)夜晚停船,停船的地点是嘉州,故曰“夜泊嘉州”。至于是停船上岸住宿,或是留宿船上,上岸是短暂停留,还是已行至终点靠岸,均非“夜泊”所表达的意思。所以,不好以此为由来否定作者从沙湾乘船至嘉定,并作此诗的可能。
比较一下另一首诗《晨发嘉州返乡舟中赋此》,《敝帚集与游学家书》断定此诗作于1910年。《夜泊嘉州作》的文笔较之要稚嫩一些,摹仿的痕迹亦重,(《敝帚集与游学家书》的编注者也注意到这种情况)。其与《晨发嘉州返乡舟中赋此》一诗,似不会作于同时。《夜泊嘉州作》的末句作“借此扁舟宜载酒,明朝当作凌云游”,在苏东坡载酒泛舟处一游这种风雅之事,对于自1906年起就在嘉定府城读小学,1907年起读中学的郭沫若而言,应该早就失去了新鲜感。也即是说这样的句子入诗,怕是早几年的事。从这层意思上看,《夜泊嘉州作》的写作时间,仍按《郭沫若少年诗稿》所言作于1907年为好。
(二)家书部分:
第22函,1914年11月27日致元弟信结尾处一句是“蕉新孔嘉,博议可成否?”《敝帚集与游学家书》推测“蕉”字系“其”字笔误,将其改正。“其新孔嘉”出自《诗经·豳风·东山》“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编注者将诗句解读为“愿幸福和美的时光始终如初,直到地老天荒”。认为郭沫若在信中“借此语表示祝福”,祝福刚刚完婚的郭开运。但对《东山》几句诗的解读似乎不大恰切。
《东山》是一首写久戍的兵卒在归家途中思家的诗。全诗四节,第一、二节写思念家园,第三、四节写思念自己的妻子。“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是全诗的结句。如果只看第四节的几句诗,编注者的解读或者也可作为一种释义,但这几句诗不能脱开全诗释读,“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的意思应该是:(兵卒忆及)新婚时的妻子非常美丽,(思虑)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现在会怎样呢!那么,用这样的诗句来祝福郭开运新婚,恐怕是不合适的。
将“蕉”改为“其”字失之轻率了,该句或另有其意。当然“蕉”字及该句在信中的确费解,但以“蕉”字之义解,该句也并非不通,“博议”亦可指一篇文章。所以,在没有找到相关史料可以让我们确切了解“蕉新孔嘉”句所言何事,或是与何事有关,“蕉”字是否为笔误?那还是保持文字原状为好,即便做存疑处理。
该信还有“此吾情之所以倦倦于弟,而有不能自解者”一句,其中“倦倦”,手迹实为“惓惓”。“倦”乃疲乏、厌倦之意。“惓”同“拳”,恳切之意。“此吾情之所以惓惓于弟”。
第38函,1915年10月21日致父母信,其中一句“所住的地方,房主人系六旬老妪一人,颇为清切”。《敝帚集与游学家书》改“清切”作“情切”,以为是笔误。
以“情切”来述说一位六旬老妪的房东对自己的热情、关照,怎么看这用词都有些别扭。而一个六旬老妪,声音清切——清亮急切,自然会被格外注意到,并且用“颇为”来向他人描述,这是不是更合乎生活和语言的逻辑呢。我以为不改为好。
第41函,1916年2月19日致父母信,其中“其叶长青,喻吾亲寿如东海,长青不老”句,“长青不老”的“青”手迹为“春”,“长春不老”。
第48函,1917年1月12日致父母信,其中“现刻已移寓,拟踅住三两月”句,“踅”应为“蹔”。“蹔”同“暂”,“拟蹔住三两月”。“踅”则是来回走的意思。“有名大根菜者,乃白萝蔔也”句,“萝蔔”手迹作“蘿葡”。“蘿”即“萝”,“葡”当系误笔,应为“蔔”,即“卜”。“乃白萝蔔也”何不一并改简体字作“乃白萝卜也”。
第51函,1917年2月24日致父母信,其中“遂至国交断矣”,“矣”手迹为“绝”,“遂至国交断绝”。
第64函,1920年3月15日致父母信,其中“叨父母恩祜”句,“祜”手迹为“祐”,“叨父母恩祐”。
第68函,1923年1月21日致父母信。这是一封为安娜生下第三子,给父母报平安的信。信中写道:“查旧历,今日是全月五日,属午。‘一白佛灭’,遂命名之为‘佛生’。”《敝帚集与游学家书》将“属午”改作“属牛”,复在注释中说:“壬戌年生人属性为狗,信中推算有误。”看原信手迹,“属牛”的“牛”字确系“午”字,而且非常清晰,不会误识。显然是编注者有意做了改动,但却没有予以说明,反而就改动后的“属牛”,认为是“信中推算有误”。其实编注者在这里将“属午”理解错了,以为郭沫若是要告知父母三子佛生的属相。佛生出生的壬戌年是牛年,这对当时的人们是无需赘言的,郭沫若也没有必要特意告知父母亲孩子属牛。“属午”的“属”,在这里不是属相之谓的“属”,而是时辰五行属性之谓的“属”。信中报告佛生出生的情况:“全月”即农历腊月,“五日”即初五,“属午”当然是该报告时辰了,即“午时”。“午时”是指上午11时至下午1时。佛生出生的时间“上午十一时四十分顷”,正是午时。
时辰与五行有对应关系,是时辰的属性,这不同于属相的五行。午时的五行属火。旧时中国人都有一个很重要的个人信息需要知道,即:生辰八字与其五行属性。所谓生辰八字,就是以干支所记的生辰年、月、日、时。郭沫若告知父母,三子出生时辰“属午”,当是为让家中知道孩子出生时辰的五行属性,他自己应该是不知道或不记得午时与五行的对应关系。事实上,当时的人们也无需记得生辰与五行的对应关系,但农历的生辰年、月、日、时是需要记住的,这样,需要时(譬如,订婚、看相)自会有人给你查找。
此外,书中所用一张郭沫若在房州海滨的照片说明文字:“1915 年夏”,应为“1914 年夏”。照片右侧有文字:“甲寅夏日避暑房州”。甲寅年是1914年。
总之,对于以手迹呈现的原始资料的识读,解读,不要轻易改动其文字,尤其是在不能绝对肯定其为错笔或笔误的情况下。即使疑其有误,也以保持原状出注为好。留给阅读使用者去斟酌,或日后有其他史料发现辅之,可以做进一步考订。
注释
:①手迹原文如此。
[1]黑猫[M].上海现代书局,1931年12月.
[2]我的幼年[M].上海光华书局,1929年4月.
[3]勖抱石——为傅抱石画展作[N].大公报·大公园,1947-10-23.
[4]文艺报,1982(11).郭沫若古典文学论文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2月.
[5]蔡震.郭沫若生平文献史料考辨[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7月.
[6]郭平英,秦川编注.敝帚集与游学家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10月.
[7]乐山市文管所编.郭沫若少年诗稿[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
[8]我的幼年[M].上海光华书局,1929年4月.
符
:A1003-7225(2017)04-0014-04
2017-10-24
蔡震,男,北京郭沫若纪念馆研究员。
(责任编辑:廖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