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直接摹写为主、做字为辅的合成效果法是手迹类文物复制工作中较为理想的技术手段。此技术具有省去双钩廓填、自然逼真、效率高以及对应表现潜力大等特点,但是由于此作法对操作者笔功基础和处置能力要求一直处于不明确、不具体状态,所以应用起来往往会遇到不少问题。本文根据博物馆对摹品质量的特殊要求,将长期工作探索实践中的细节性做法进行整理,就手迹类文物复制性临摹的理念与临摹技术进行梳理研究。
【关键词】手迹;复制临摹;工艺性做字
【中图分类号】G263 【文献标识码】A
我国文物复制有着悠久的历史,古代不少的能工巧匠以其高超的技艺给后人留下了许多优秀的复制作品,在弥补已经失传文物原件遗憾的同时,也成为今天研究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艺术等珍贵的历史资料。如今文物复原复制的主要目的,一是可以弥补馆藏文物的不足;二是替代文物原件展出,避免珍贵文物在长期陈列展示中受到侵害;三是回馈文物捐赠单位或个人,为文物征集工作提供技术支持;四是进行馆际交流,扩大受众群体。文物复制是依照文物的体量、形制、质地、纹饰、文字、图案等历史信息,基本采取原技艺方法和工作流程,制作与文物相同的制品。因此,文物复制不论是从技术手法还是从保护角度来讲,都是文物修复工作的延续,它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文物保护修复技艺。
博物馆手迹类文物的复制临摹主要包含毛笔手迹、钢笔手迹、铅笔手迹的临摹,印刷类模糊件的描样以及图案绘画的复制临摹。所谓“复制性”就是按原件的形制规定再做一次,力求真实地再现原件。由于手迹具有极强的个体化特征,要表现好这种特征,就要解决好由此带来的相关的问题,材料、材料处理、辅助措施、摹写方法、修整方法。解决了这五个问题,不一定就能做到“真”,要做到真,还必须使制作过程进入一种自始至终都在精细化操作的技术境界。笔者在长期复制临摹工作中采用的是直接摹写为主、做字为辅的合成效果法,是在传统的双钩填墨法与一笔摹写法基础上发展形成的是使复制件可以和原件达到形神兼备效果的一种最佳技术方法。熟练运用这种方法,重点是掌握各种对应性执笔法与运笔法、各种技术变通法等形神关照上的环节与表现方法的认知,实现由自我表现的形象思维向对应表现的工艺思维(风格把握上的反向思维、大字合成效果法中的聚合思维、模糊件描画样中的物化思维等多种思维方式)的过渡。
一、主动临摹状态
直接摹写,是以接近“一笔书”的操作,再现出原字的用笔形态,在没有双钩线约束下做到这点非常难,毛笔在字影中运行,如何同时兼顾四周边沿的位置与墨色变化,并保证使笔墨既不出边又不亏欠,就涉及对边影中的实线定位、笔的软硬、纸的薄厚、墨的浓淡,笔势关系、笔力虚实等一系列分寸的综合把握;如需笔意上再做些功夫,就要在这些分寸上再根据字的气血筋骨肉的情况融入印象分析的元素,哪一点做不到位,都会在摹品与原迹之间造成技能水准“不对称”的状况,使效果难成其善。要想解决这些问题,摹者需进入主动临摹状态。主动临摹是自觉驾驭原迹用笔的高级技术状态,其特点是用有所兼顾的用笔,一笔准确摹写出既定的笔道形状,同时带出相应的墨色变化。这一笔必须以笔墨修养够用为前提,落纸之前就要兼有对字影、用笔、原迹面貌、心摹等多个技术认知成分的把握,根据关注的侧重点不同,把它洗练成不同的用笔形式落在纸上,使笔道呈现出对应表现的效果,如“精气神”等。因此,主动临摹状态的运用,除了要有扎实的书法功底外,还需要通过几个方面的配合完成:
(一)字迹分析
摹写之前,通过对原件的笔法、墨法、字体、流派等分析,目的是找出其写字、用势、用力的关键点,初步确定摹写应在哪一书法层面进行。分析的原则是由繁化简,能有助于对原迹的书法素养形成一定的印象导向即可。
(二)选纸、选笔、选墨
笔的软硬、纸的薄厚、墨的浓淡,哪一点不到位,都会影响到复制品和原件的差异。如狼毫、羊毫、紫毫等各种毛笔分别书写什么样的字体合适;生宣、熟宣、煮锤纸等纸张的特性以及不同特色的字迹该选用什么样的纸张才能出效果;如何根据原件选用合适的墨块研墨和调整墨色,包括一些要注意的地方等。
(三)笔意的定格
即对诸如原迹书写时会是怎样一种心态、怎样使笔的执运与笔势契合、有几个节点、在笔纸墨的结合上,需要对应怎样一种笔力、怎样弥补摹者自身的功力欠缺等这些需要考虑的问题,从修养—技法—笔墨纸—字面效果—笔感—手感等多个角度,进行重合式的临仿体验。类似于学习书法时的临帖,随着临仿体验的完成,初步印象便已坐实成为实际印象,这时就可以进行试摹写了。
(四)试摹写
即在拷贝台上拓着字影摹写时,先将较多的注意力放在字影的筆道及字形上,而另一部分注意力,提示手上的运笔技巧,这一段属于暂时适应性的被动摹写;随着对字影和运笔的适应到了一定的熟练程度,逐渐引入之前临摹时对原件的认知,如裹锋程度、侧锋截方、提按顿挫等,自然淡化被动操作的意识;在驾驭字形与用笔笔势进一步熟练后,逐渐进入自然协调的个体化书写状态,这也就是形神兼顾的主动临摹的技术状态。从字影—印象—手感—笔感这个循环往复的操作中,感到适应时,把试摹写的效果和原迹比对,没有问题了,即可乘着心眼手笔均在状态开始正式摹写,尽量做到心无旁骛,一气呵成。
二、笔法与原件形状定位之间的对应关系
一件摹品要达到形神兼备,才算是成功的复制件。这里的神,很重要的一方面是通过对笔法的认知解读以及熟练运用才能达到的。因此,要透过墨迹生成的种种内在因素,如笔法、笔势、笔意、墨法上的个性化特点,以及字体、流派、风格上的诸多讲究,对原迹书写者的传统书法修养形成初步印象和初步的适应,进而在摹写中能够形成对应的可加以掌控的摹字技法或技巧。这就必须要求摹写者对各种字体、书体的用笔方法甚至对在半透明字影上的摹写都能适应自如,只有到了这个程度,才能做到临写时得心应手。
例如毛泽东的草书字迹,受欧阳询、二王书风的影响,其小草的运笔起行收的基本技术运笔特征是非常严谨规范的,而长短曲直的线条变化又远远大于常规的运笔变化。在转折勾连的笔画中,既有遒劲自信的神气,又含婉转圆通飞扬跳跃的韵味。这种笔势开放、擒纵自如的用笔气度,如果仅是追求形似而单纯地描字,不考虑笔法的问题,想要达到原件的风神非常难,而不正确的笔法临出的毛体字也就失去了复制本身的意义,不能算作优秀的复制品(见图1)。
手迹类复制临摹工作,需要临摹的字迹种类多种多样,不同的书家拥有多样化的书写习惯和书风,这就意味着摹者面对多样化的用笔方式都要轻松自如。想要做到这一点,是非常难的。面对不同用笔需要一种全面的控笔技术,而以裹锋行笔是可以应对多种笔法的最佳用筆原则。虽然因为用笔不同产生的字迹的特征不同,但裹锋行笔可谓是毛笔行笔的一种规律,面对不同的笔法特征所产生的不同线条形式,只要熟练掌握裹锋行笔,都可以自如地摹写出想要的效果(见图2)。
三、多种工艺性做字方法在形神关照环节上的结合使用
单纯的直接摹写并不能很好地表现原件的风貌,原件中补笔现象非常少见,因其对线条韵律会产生一定的破坏,所以原书写者都不屑一顾,而手工的复制描摹再精细,由于工具材料的限制和当时书写者偶然因素所产生的效果,很难做到笔笔到位,因此,“做字”的效果处理和补笔补墨是不可缺少的工艺性方法。在复制临摹中,常用的一些工艺性做字方法有:
(一)煤油的使用
擦油是利用油水相斥的特性,加强墨层薄厚的控制,由于兼有增加通透性、挥发后不留痕迹等优点,十分利于铺墨,多用于变化较多的墨迹。擦油后书写的时机很重要,待油快干但还没完全干透时,立刻抓紧时间摹写,就比较容易得法。
(二)分笔铺墨的作法
多用于大字墨迹的复制临摹。是指把影稿上的一条线,或按轮廓变化或按用笔轻重诘曲,或按墨色渐变突变情况,分成几笔,用一笔摹写法贯通在一起,铺设出线条的笔墨基本形态。这种方法里包含了很多工艺性的用笔方法,如兼顾性笔法、接笔接墨中的虚锋用法、膏笔膏墨等。
(三)干笔锋的制作方法
干笔锋的制作主要以点墨法为主。做干笔锋居多的大字墨迹,每做一块都比较耗时。摹写时,要先在极微小的墨图影像上塑造“点”的形态,再拼接成有活力的笔画。而每做一块干笔锋,也要先以干笔和实笔相交处的墨色为基准,把握干笔锋的墨色,并由此向前后两个方向作出渐浓渐淡的墨色变化,以使做出来的干笔锋成为所属线条墨色变化上的一部分(见图3)。
(四)墨迹洇圈的书写方法
以马叙伦《书屋》二字为例,原件笔道与洇痕的墨色反差不一,实笔入纸深、色黑、边廓明显,洇痕色淡而虚,且多含在纸的上下表层之间,洇痕越大色越淡。凡此类洇痕字的表现,需要采用一笔摹写法,直接用生宣纸做。摹写时,用大笔饱墨作慢速地运笔,此时要一边关注洇痕拓展形状,一边保持笔的运行姿态,随着字影的线形变化,不时地加入摆、揉、扫、拖等铺助用笔,力求把字的实线条和洇圈的铺墨,同时间、一次性准确地做到位(至少要基本到位)。铺墨完成,先把复制件托裱,再进行修整,在实墨线条处和洇墨处用全色的方法进一步做准(见图4)。
(五)墨迹一笔深浅不同的处理方法
书写者用纸的类型和用笔提按顿挫,会造成笔道一笔中的深浅变化不一,做这类墨迹的关键是笔力,笔力在这里是一个综合的概念性指标,是指不仅要求执笔对路,行笔稳健,在笔锋顺逆、疾涩、提按、转折、扭绞、藏露等方面也需要极其熟练,这样控制摹写自然会有节奏、有力度、有墨色的对应变化,当然也就有了字的精神活气。此外,在选笔选纸方面和使用擦油法方面,也要同原迹与摹制等相讲究(这里选用的是上好的煮锤纸),如马叙伦书付龙珮《太白游洞庭诗一首》,在一笔之中的笔道深浅不同,做的时候,就注意了笔力问题,同时也结合了在淡的地方擦油和加快行笔的做法,一笔中色深的地方,最后还要通过全色再完成(见图5)。
(六)跳动走笔法的使用
一般写曲线多的字多是悠着笔写,跳笔是指把悠笔的地方,按曲线行笔的难易程度分解成数段,以确保落墨准确,由于这样作时笔不离纸面,大体呈有虚实、有提按、跳动前行运笔状态,所以称之为跳笔。以马叙伦书张继《凉州词》条幅为例(见图六),原件因为纸张的特性和书写者有篆隶意味的用笔运笔方法,笔道呈现洇痕斑驳不一、颤动分布的特点,选用煮锤纸,摹写时拿一大一小两支笔,大笔铺墨时用跳动走笔的方法,才能出现原件线条的机理,另外一支小笔,负责及时趟开洇痕并使之定位,在前一笔没有干之前,快速点开,才能做到没有接笔的痕迹。
(七)墨迹的补笔补墨修整
是用对临全色的方式补足各种欠缺,全面细化墨迹形质,通常是用点墨法。方法要点主要有补笔和笔墨两部分。补笔就是把之前铺墨时暂不能顾及的部分补完整,补笔也是补墨,在有飞白的地方应用较多。补墨是指单用于调整墨色深度也就是全色,即用全色的方法在已铺出大模样的墨层上,补足前面的欠缺,从墨色、笔意、边廓、肌理等方面,分别用小笔触、小覆盖等技巧,由浅渐深地作梳理调整。通过准确肌理、净化墨面、化躁为润等处理,“全”出线条质感和一笔书的效果。
近现代文献纸张材质的特殊性,会出现许多意想不到的效果。对应表现这些效果,需要多种工艺性方法灵活配合。如陕甘宁边区的房契,因为纸张的特殊性,非常吸水,笔上的墨写几个字水分就会被吸干,造成书写的线条不流畅,出现见干见湿的效果。这件手迹,在处理时运用了多种方法,采用跳动走笔法行笔,写好后整个修整洇圈的痕迹,干笔锋的处理有的一笔带出,线条肌理多的地方后期修整,总之,是通过多种技巧方法灵活配合完成的,边写边修,很难叙述具体的步骤,只有根据笔上含墨情况灵活处理,才能最大程度地摹写出和原件一致的效果(见图7)。
四、硬笔手跡的复制性临摹
钢笔字迹的摹写关键在于工具的选择和墨水的调配,这是直接影响字的结体线性以及描摹准确度的两个材料因素。钢笔字迹因为年代久远,大部分都褪色变色,有旧气。如何准确地调配旧色是一大难点。通过原件判断字迹本来的颜色,在本来的颜色上调配旧色才能和原件保持一致。同时钢笔字迹不同于毛笔,基本没有修整的余地,需要一笔成形,这也是需要反复的练习才能实现的。过于陈旧的钢笔线条,其颜色会分化出出蓝黄灰三种色相而使临摹无法进行,遇到类似情况时,可利用硬笔线条颜色易融合的特点,把一笔分成数笔来“做”。方法是:用对应工具先摹出线条中易摹写的线段,紧接着用毛笔蘸少许相同的墨水写余下的部分,如果衔接处有重笔痕迹,则随手用干净潮润的毛笔笔锋稍作融合即可。这对提高临摹质量是非常有效的。
铅笔字迹和钢笔类似,选择工具和颜色很重要。如何判断铅笔颜色的型号非常重要。同时,铅笔字迹在摩擦过程中极易产生摩擦的痕迹,真实地再现这种痕迹有两种方法,即用棉花或是橡皮擦旧(见图8)。
五、特殊材质手迹的复制性临摹(纺织品)
在复制临摹工作中,常常会碰到使用布料书写的字迹。书写落墨时,墨与布料结合的特性与纸张有很大差别,需要很好地掌控用笔和落墨的节凑。幅面大字迹大的墨迹,墨的含墨含水量都很大,布料的洇水特性比纸张慢,落完墨后还会不断地往出洇,所以要事先试临摹,了解它的最大洇痕范围,这样才能很好地掌控含墨含水量(见图9)。
另外,丝绸上的书写还要注意布料本身的纹路,洇痕会随着纹路洇开,所以,书写时要注意纹路方向和原件保持一致,同时,修整洇痕时也要顺着纹路下笔。
六、清稿与画样
用于文献复制的清搞描样,是为解决印刷或是雕刻图案时模糊件制版难的问题,是在制版前采取的一个技术措施,即先从模糊状态里提取出清晰准确的图文样式,并按文物原件原貌重新制作墨稿,然后按 1:1 比例制版。主要步骤是:用放大的原件复印件、打印件为影稿,用毛笔浓墨在上面把虚实相间中实的部分描重,同时,酌情保留必要的模糊部分,去掉无用且有碍于制版中虚的部分,这样图文的基本形式便可从模糊状态中较为完整地凸显出来;然后在影稿上铺纸,手绘拷贝成黑白反差大的正式稿样。在此过程中,要再次比对原件,边拷贝边从不同角度进行斟酌、修整、校正,直到使稿样能产生与原件对应的效果,并满足制版要求为止。如扇柄的清搞描样,因为文物原件的扇柄底色较深,电脑修出的图片对比度和清晰度都不够,手工画出的稿子比电脑修图软件修出来的更加清晰明了,非常适合制版(见图10)。
七、图案绘画的复制性临摹
图案绘画的复制性临摹,关键是要保持线条的爽利与规矩。如黄文弼手绘的铁矿图,等高线是用尺子画出的,这就要求在临摹时一定要保持线条的规整性和果断性。弯曲的线条也要爽利,注意轻重提按,不能犹豫。执笔的方式和角度以及和尺子配合的程度要有所讲究(见图11)。
八、结语
博物馆手迹类文物的复制临摹,不同于历史上的作伪与仿制,它是文物保护工作的重要手段,它的目的是真实地再现原作风貌,要求纤毫毕现、形神俱似,面对不同的作品,如何对其风格进行准确定位并采用与之对应的笔法去完成,需要通过不断地学习和临摹古人作品,完善对历代书风的全面把握、提高自身的全面修养才能实现。 手迹类文物的种类纷繁复杂,这给复制临摹工作造成很大困难。临摹时,需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运用各种复制摹写方法,只有善于思考,不断积累经验,才能出色地完成这项工作。
作者简介:吕雪菲(1987-),女,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获硕士研究生学位,现为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员,研究方向:手迹文物的复制临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