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剑钊诗歌的自然与生命主题解读

2017-11-14 04:48吴投文
新文学评论 2017年2期
关键词:水沟沙漠意象

◆ 徐 宁 吴投文

汪剑钊诗歌的自然与生命主题解读

◆ 徐 宁 吴投文

用诗人泉子的说法,汪剑钊是一只“食腐的金乌”。泉子说:“这是一个诗歌的乌鸦时代,但同时也是一个新诗的‘诗经’时代。”汪剑钊的诗歌多运用隐喻手法,画面感强,聚合特征明显,与庄子的齐物论思想似有某种精神上的关联。在他的诗歌中,有一类以自然与生命为主题的诗歌值得注意,此类诗歌具有批判世俗物欲、重构心灵世界与向往诗性人格的主题指向。汪剑钊的诗中有一种隐隐的焦虑,这种焦虑在很大程度上来自现代性的压抑,同时,他表达的又是一种诗性理想和愿景,渴求人类摆脱现实物质的异化束缚,将自然化为生命的有机组成部分,进而达到天人合一的自由境界,使人类的世俗情感得到净化。

在汪剑钊的诗中,《盐水沟》表达了对人类浮华生活的否定,关注自然而暗含对生命本质的思考,感情基调深沉、节制;《我的睡眠》表达了超越生命,平静面对死亡的体验,充满着生与死的哲理思考,感情基调悠远、宁静。汪剑钊的诗歌往往专注于“生命与自然”主题,引发读者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在他的诗中,对美的凝望正是出于对生命与自然的尊重,美是实现诗意生活的重要途径,而美的实现则蕴含于自然与生命的关系之中。回归自然,不为物质所累,在生命的梦幻世界里,依靠美来超越生死,追求生命的永恒意义,这在汪剑钊的诗中可以找到比比皆是的例证。

一、 自然中的独行者

汪剑钊有不少以自然为题材的诗歌,如《草》写草丛中的玫瑰在日月之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享受人们的赞叹,而草却因其朴素、平凡而被忽略,颇有童话寓言的风味;如《树叶如何划破风》,诗人在细致观察的基础上,充分发挥想象力,描述了在春节前夕一场晚来的风雪中树叶落下的情景,隐含了一种孤寂的生命体验。此类诗歌围绕自然意象展开想象,对自然物象的情态描写细致精微,画面感极强,诗中的中心意象往往折射出人类的当代处境。汪剑钊有一首短诗《盐水沟》,正是此类题材的佳作,也颇能代表他的创作风格。全诗如下:

毁灭,另一种形式的拯救,

清风拂过废墟,

给虚假的历史补上说出真相的注释:

一群人喧闹地穿越海的风暴,

折断体内的白帆;

一个人独自回到自身,

在低处寻找高山的根须。

盐水沟白光闪烁,

亮得令人心痛,

风、云、雾的混合

构成咸涩的地貌。

沙漠烘烤过的心脏

碎裂,坠进无泪可流的沟壑,

血液给予最后的滋润……

诗中的盐水沟是一条死水沟,肮脏、了无生机。只有在土地荒芜的地方,才会出现盐水沟,诗中点明了沙漠这一背景。“清风”意味着对阴霾的吹拂,将阴郁、躁动化为平静。在沙漠中,清风吹过曾经繁荣而现在荒凉的废墟;废墟传达出了诗人内心的荒芜与凄凉。废墟由繁荣的毁灭形式,这两个意象照应了诗歌开头的“毁灭”一词。“虚假”与“真相”,作为对历史的描述,形成了鲜明对比。毁灭之前的繁荣是虚假的,而毁灭之后的废墟才显露出繁华下隐藏的虚假。诗中“折断体内的白帆”,后面用了一个分号,分号之前的诗句是对全诗思想感情的一个概括,奠定了全诗荒凉的情感基调。

“一群人”意味着一个团体克服艰难险阻,穿越茫茫沙漠,然而在喧闹中,诗人却更加孤独。穿越沙漠的过程,也是与沙漠交流、对话的过程。在此过程中,诗人体会到自然与宇宙的真实,城市文明仿佛是一艘扬帆远行的船舶,在沙漠中诗人发觉自己所追求的物质功利是虚假与虚无,此刻那颗功利的心冷却下来,好似白帆折断。在脱离众人之后,诗人进入自己的内心深处。“根须”既有根本之意,同时也具有重生、新生的暗示。“高山”巍峨,暗示人生思想的新高度,或人生的更高追求。“低处寻找高山的根须”,象征着此时“我”回到被自己所抛弃的纯真、单纯的内心形态;经历沙漠景色洗礼的“我”,在历史时空中,感觉当初的本心才是自己真正应追求的“高山”。

诗人运用“清风”、“废墟”、“历史”等意象,表达了自己的心境——来到雄浑又荒凉的沙漠戈壁,面对自然之景,对比城市文明的繁荣,明白在时间与自然面前,自己在城市文明中所追求的一切,都是人生的废墟。沙漠废墟对自己原来的人生观产生了毁灭性的冲击,而这种冲击让“我”获得了拯救,从原来对人生的虚假陶醉中清醒过来。诗歌开头一句“毁灭,另一种形式的拯救”,流露出诗人的感叹,实际上是生命状态的觉醒。

盐水沟了无生机,与废墟一样荒芜,暗喻生命的沉淀。白色的盐在太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白色代表纯洁,但也与死亡、空白、空虚相关。“盐水沟白光闪烁”,白光是自然之象,却也包含着情绪性的生命体验。在历史与自然的沉淀中,诗人尽去心中浮华,对生命的虚无感到悲痛。“风”、“云”、“雾”刻画出沙漠地貌,即“构成咸涩的地貌”,这两句既是写实,同时也可以引发读者对人生的解读。诗中所描写的地貌亦可设想为诗人心中的观念形态以及对生命、人生的认知结构。“心脏”在诗中似乎是指诗人的思想,通过“心脏”一词可以见出沙漠之行对于诗人思想的强烈震撼,因为心脏是人类生命的关键所在。另一方面,心脏作为意象具有实写与意指两种功效,既可指诗人的思想,也可指自然的规律,照应诗人在沙漠中的行走经历。心脏的碎裂是指诗人价值观念的断裂,“无泪可流的沟壑”,这里可做两种解读:一种“无泪”指沙漠少雨,而“沟壑”则是沙漠的泪槽;另一种,“无泪”实指诗人的眼泪,“沟壑”指诗人的泪槽。“血液”意味着生命,同时也意味着血腥、暴力的杀戮,“血液给予最后的滋润”,暗示诗人在失望与悲痛后,决定用生命的血液去滋润荒芜的心灵世界,让它重新焕发生机。此诗开头的第一句已经暗示了诗歌由毁灭到拯救的主题,诗中出现了大量对比性的意象,如“虚假”与“真相”,“一群人”与“一个人”,“低处”与“高山”等,在充满悖论的语境下呈现诗人的情感与思想阵痛。

梳理《盐水沟》中的意象,可以发现这些意象特色鲜明,一种是抽象的具有人文色彩的意象,如“毁灭”、“拯救”、“历史”、“真相”等;另一种是具体的自然意象,如“白帆”、“风暴”、“盐水沟”、“风云雾”等。诗歌因为自然实存的意象而有“地气”,给人以现实之感;人文意象则使诗歌境界宏阔,脱离了风花雪月的俗套,超越时空,承载着诗人对于生命、自然、时空的深刻思考。

在诗中,诗人的旅行是象征性的。诗中的表层结构是叙事性的,诗人与同伴一起穿越沙漠;诗中的深层结构则是隐喻性的,诗人在穿越沙漠的过程中,与沙漠进行了一次思想与情感上的碰撞与交流,最终以诗人对自己思想的否定为结局,但引发了更深的人生思索。《盐水沟》是一首短诗,却有相当复杂的意蕴,大致包含着以下几个层面:

其一,对世俗的叛逆。在《盐水沟》中,隐含着诗人对自然万物承受苦难灾难这种博大胸怀与宁静心态的赞赏,诗人穿越沙漠的过程就是解读自然的思想过程,同时对自己的人生进行反思。诗人看到的盐水沟是一片废墟,却也是纯朴、纯真的自然,宁静、坦荡,按照自己的意志刻画地形地貌,率性、自由,无丝毫的虚伪与浮华,与自己在城市中扮演的现代性人格判然有别。更重要的是,诗人认识到一切都会像沙漠里的废墟那样,终归将化为虚无。诗中隐含的主题颇有中国古代田园诗的意味,但有更深的发自现实的忧虑,实质上是对世俗的叛逆,是另一种形式的归隐山林。“以‘物’为镜,当代诗人将生活的‘在场’证据沉淀为具有文学性的异质经验,其主体意识也在一个个日常生活的横断面中绵延不绝。其自我意识的倾注焦点完全转向物化对象或现实,以求触碰到生存的感性气息。同时,他们尽量谋求精神与文化价值的双重提升,参与并见证着当代诗歌的世俗文化转向。”诗人厌弃虚伪、压抑的生活状态,对喧闹与浮华持否定态度,则暗示着孤独情愫的流露,诗人就像一个众人沉睡我独醒的孤独者一样。

其二,对心灵的重构。汪剑钊将诗歌作为自己的梦想,他的专业性写作有极其深厚的功力,善于在有限的诗行中布置孤独的生命情绪,由此引发对人生峻急情境的深刻思考。在《盐水沟》中,诗人对景物的描写看起来是写实性的,实际上却包含着隐喻的深度意向。如果诗中的意象侧重写实,全诗就会显得板滞而缺少灵动,诗歌的主旨也会随之改变。对自然的毁灭是人类的恶行,毫无疑问,废墟是人类自身的枯竭,也是诗人的思想和灵光的枯竭。这是诗人不可忍受的。诗人说:“给虚假的历史补上说出真相的注释:/一群人喧闹地穿越海的风暴,/折断体内的白帆。”在此,“虚假”与“真相”的对立恰恰也是互证,虚假在真相面前现出原形,而真相则是心灵的栖息之处。“一个人独自回到自身,/在低处寻找高山的根须”,这就是寻找心灵的真实和纯度,是一种精神上的皈依。此时,“折断的白帆”、“回到自身”、“寻找高山的根须”,都是具有反思性内涵的精神依托。人类在工业革命的帮助下,物质文明取得高度繁荣,正如废墟之上原来的绿洲文明一样繁荣,但是由于对自然过度开发,最后走向毁灭。那些所谓的繁荣也不过是“虚假的历史”。盐水沟亮得让人心痛,因为水源枯竭,绿洲消失,沟中只剩下盐粒,恰如一片心灵的荒漠。诗人痛心于人类对自然的破坏,更痛心于人类对自我心灵的戕害。“沙漠烧烤过的心脏”,这是多么酷烈的情景,诗人痛心于绿洲的消失,人类只能用自己所积累的血汗财富,用更大的代价来恢复绿洲。心灵的重构更其困难,诗的主旨指向更深的一层,更促人深省。

其三,对诗性人格的护卫。这首诗感情深沉、内敛,实则暗含着思想的风暴,里面有一种剧烈的情感的激荡,而诗人将其节制在理性的可控范围之内。《盐水沟》中所包含的隐喻,既指向个体的生存处境,“一个人独自回到自身”,也包含着人与人之间互通声气的共同处境,“一群人喧闹地穿越海的风暴”,两者是纠结并统一在一起的。诗中的自然有时是自然景观,有时也指人的现实,并无决然的界线,相互交融着某种共通的底色。“马丁·海德格尔说:‘艺术的本性是诗’,而‘诗就是以语词的方式确立存在’。一个真正的诗人不仅是一位诗歌的创作者,更是一位存在的思者。”人与自然,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以及由此所产生的孤独与痛苦,是汪剑钊诗歌不懈表达与探索的主题,就是“一位存在的思者”面对现实的思考。在《盐水沟》中,无论是诗人表达自己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及由此产生的对自然的崇敬之情,还是诗人为人类代言,表达对自然的忏悔,实际上都是对某种诗性人格的护卫。诗的最后一句,“血液给予最后的滋润”,正是以血来滋润这种诗性人格。诗中有一种孤洁的情绪,与自然之景融为一体,又弥散在字里行间,让人深思。表面的平静之下,隐藏着深沉的感情。

二、 生命的思考者

自然景观、现实情境固然是汪剑钊诗歌的重要组成部分,对生命、灵魂与死亡的思考也是其诗歌的重要主题,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具有密切的关联。《盐水沟》、《草》、《颓废的月亮》等诗带着浓郁的自然气息,而《睡眠》、《建设工地随想曲》、《门》等诗歌则是关于生命活力、喧哗与死亡的思考。“一切景语皆情语”,以自然为题材的诗歌都隐含着诗人对生命的思考;“一切情语皆景语”,关于生与死的思考,对人生的感喟,往往都寄托在自然景物、客观事物之中,自然景物、客观事物作为思想与情感的载体,不再只是一种自在的状态,而是包含着生命的情境和人类情感的内核。汪剑钊的短诗《睡眠》值得品味,就在于其中的意义指向值得探究。全诗如下:

我的睡眠是一只美丽的瓶子,

比床小,比世界大。

悄悄刨开黑暗的沃土,

培植梦幻的花。

翻身,按动时间的遥控板,

调整音量,

让喋喋不休的小鸟

学会

花朵的沉默。

那是轻到

不能再轻的声音,

却能穿透一切的喧哗,

包容

整个死亡的平静。

“睡眠”意味着梦,梦是一个与现实迥然不同,有着荒诞色彩的虚拟世界。梦只属于个人,梦的世界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只与个人有关,也只有个体自己才能窥探这个世界。在诗中,把梦比喻为“一只美丽的瓶子”,是一处妙笔,可以引申到生命的幽暗体验之中。“瓶子”体积小,但是体积小并不意味着内容贫瘠,正如“我”的梦境一样,这个世界就装在“我”的大脑上,因此,它虽比床小,但它的丰富程度却可能比现实世界更大。夜晚是“悄悄地刨开黑暗的沃土”的,而白天则是梦的敌对形式,在众人的喧闹沉寂之后,只剩下诗人自己在悄然扇动梦幻的翅膀,此时,诗人必然是孤独的;黑暗意味着死亡与沉寂,而诗人却把它当作“沃土”,这也是一个恰当的比喻,让人想起朱自清《荷塘月色》中的“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这里有孤独,也有一种异乎白日的沉静。“我”的梦在夜晚来临,在静谧与黑暗之中,恰如一幅孤寂的画卷展开。“培植梦幻的花”,这是在诗人的想象中展开的,黑夜是培植梦幻的土壤,也是诗人的心境的流露。在夜里,一切似乎都变得不确定,梦幻像幼苗那样,需要一个培植的过程。尽管如此,诗人还是愿意在黑暗中耐心看着它长大,直到它开出花朵。这是诗人对睡眠状态的描绘,给人安稳的感觉。

读者可以进一步展开想象,诗人在似睡非睡之际,意识朦胧,突然他翻身醒来,意识刹那间清醒,但随即又模糊起来,重新陷入梦幻之中。在这模糊之中,诗人拥有掌控梦幻世界的能力,按动“时间的遥控板”,在此诗人让画面定格,以便拥有充足的时间,布置自己的梦幻世界。在这里,诗人的时间意识再次突显出来,生命处于恍惚之中,但又清醒于时间的掌控。时间与生命密不可分,生命在时间中被赋予某种存在的限度。这就是此诗流露出来的生命意识。

读者再往深处想象,似乎外界有某种杂音传入了诗人的耳中。在朦胧中,诗人仿佛听到了小鸟的啁啾,“小鸟”这一意象来得非常及时,它的吟唱本身带着一种美好。这只快乐的小鸟并不是诗人,因为它的自由是诗人所不具有的,却是诗人强烈向往的。另一方面,这只小鸟又是诗人的化身,因为这只小鸟的喋喋不休,正如诗人用诗歌来发言一样,都是用来逃避孤独的形式。尽管在世俗生活中,诗人有时不得不噤声,但是诗人仍然相信自己即使沉默,也会像花朵一样无言而美丽。

诗人希望进入梦境,他将注意力转移到花朵上来,此处可以想象小鸟休憩在花园中,像花朵一样沉默。这是对睡眠状态恰到好处的描绘,睡眠也有迷人的一面,“花朵的沉默”正是睡眠的理想状态,尽管并非易得。终于沉静下来了,沉静下来的不仅是喧闹,还有诗人的心灵。现实中一切的琐碎都已被梦屏蔽,诗人厌恶的喧哗不复存在,获得了内心的平静。在诗人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强烈的渴念,渴望穿透一切日常的阻隔,归化于一种永久的安宁。这种安宁可能只与死亡隔着一层薄纱,诗人在想象中与之达成了最亲密的接触。这里面可能还包含着某种沉重的生命体验,却被诗人化解在超脱之中。

《睡眠》是一首非常细腻的诗歌,看似单纯,意蕴却非常深刻,有沉重的一面,关涉到对生命与死亡的辩证理解。人的睡眠如死亡一样,中国文化对此并不避讳,“长眠于地下”这样的婉转之词,是一种解脱的措辞,实际上也是一种诗意的描绘。与《盐水沟》相比,此诗在平静与节制之中,多了几分轻快、悠远,情感像溪流一样缓缓流出,其中也有一种生命在宁静中变得丰富的体验。“整个死亡的平静”是此诗的点睛之笔,里面包含着深刻的哲学思考,生命终究是短暂的,而死亡却是永久的。生命无法获得终极的平静,终极的平静只属于死亡,生命与死亡相互完成,相互丰富,也相互对照,形成睡眠的外壳和哲理实质。《睡眠》中可能萦绕着来自日常生活的忧烦和看破红尘的旷达,但更深的却是对生命存在的沉思。在诗人平静的语调中,同时也包含着非常复杂的情绪,人生作为一个过程,总是纠结着难以言传的痛苦和忧烦,有时不得不通过做梦来纾解,这样才能得到些许平静和安稳,才能抵达某种自由的幻境。但人生的自由哪能如此容易得到?况且,在自由和梦境之间,只有虚拟的通道,而被现实所阻隔。《睡眠》写得谨严精湛,经得起反复推敲、回味,虽然诗的切口较小,但带给读者深长的回味。

三、 情感的守望者

人要获得自由,要诗意地生活,就必须敏感于生活的诗意,而生活的诗意则在人类审美情感的实现之中。人类审美情感的实现在于自然与生命的关系之中:摒弃浮华,回归自然,摆脱对物质生活的过分关注,追求内心生活的平静,经营一片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情感的释放意味着内心的自由,随心所欲,不为世俗所累,像在梦中那样无拘无束。艺术恰恰是人生的“白日梦”,人生总是充满缺陷,但可以在艺术中得到弥补,在艺术中化解生存的危机。艺术是实现自由的途径,诗歌似乎更能体现出艺术的这一功能。在汪剑钊的诗歌中,他反思自我的存在境况,抒发回归自然的热忱,寻求生命的价值与意义。在他的诗中,生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关键词,他思考着生与死的关系,寻求超越时空的生命意义。无论是在自然的现实世界中,还是在生命的梦幻世界里,生命都应该遵循审美的情感,至少也不能回避审美对于生命的价值,只有在情感上得到回应,人类才会感受到生命的愉悦,才能体验到生命存在的价值。相反,人类的情感如果被压抑、被扭曲,就会备感痛苦,即使物质再丰富,生命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汪剑钊在创作于2000年的《建设工地随想曲》中写道:“推土机挺着肚子走过的时候,死人不得不再死一次”;在2004年的《门》中写道,“我们意识中的美,不断打磨,学习死亡的入门术”,都与死亡有关,而又连结着生命的永恒。汪剑钊的诗歌在生命与自然的主题中,一直努力探讨两者之间的隐秘联系,包括生命与死亡、理想与现实、短暂与永恒的关系。他的诗歌富有哲思色彩,正是来源于对生命存在的某种深刻洞察。实际上,在他的诗歌中,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核心视角,由此可以透视其创作中的复杂内涵。

汪剑钊注重感情的自由抒发,他的诗歌梦想基于用诗歌达到对永恒的某种思索,他的创作野心大概也在这里,要在有限的生命中留下几道深刻的烙印。汪剑钊长期以来不懈专注于两个问题:以《盐水沟》为代表的诗歌对现实虚华生活、世俗功利的否定;以《睡眠》为代表的诗歌则追求超越生命的自然限度,平静面对死亡,并把这种审美体验转化为一种内敛的人生姿态。他在《诗歌是什么》一文中这样自述写作的缘由:“至于为什么要写,一个原因是出自我喜好幻想的天性,由于写作的存在,我经常可以获得在现实人生以外的另一种人生,那种超越时间和空间局限的体验让我十分着迷;另外一个原因则跟对死亡的恐惧有关,由于意识到生命的短暂,意识到肉体的必然性消亡,我渴盼给这个世界留下一点我存在过的痕迹。我的诗歌梦想是什么?通过词和词的缀连,让汉语的诗性可能尽可能得到发挥,在诗歌缺失的地方播下一些诗歌的种籽。我在文字领域中所做的一切工作,包括创作、翻译和评论,都是迈向这一梦想的试步。”这并非虚言,在他的创作中,对生命永恒的探索,通过诗性思维超脱有限的生命束缚,始终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主题。

注释

①泉子主编:《诗建设》,作家出版社2014年版,第191页。

②中国文联研究室编:《中青年文艺评论家文选》,当代中国出版社2014年版,第75页。

③张三夕主编:《华中学术》,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41页。

④刘翔:《来自南方:一只抒情的乌鸦——汪剑钊和他的诗歌创作》,《文学界》2012年第2期。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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