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与还乡
——《奥德赛》《冷山》《宋林远征记》文学母题分析

2017-11-14 03:11熊培云
文学与文化 2017年4期
关键词:雅典娜奥德赛远征

熊培云

漂泊与还乡

——《奥德赛》《冷山》《宋林远征记》文学母题分析

熊培云

本文以“漂泊/还乡”(wandering/homecoming)这一文学母题为研究对象,对比了《奥德赛》《冷山》《宋林远征记》等三部作品在人物设置与精神内涵上的异同。同样是在异乡与故乡之间漂泊,奥德修斯、英曼和宋林分别代表了“无畏”(冲进人群)、“无羁”(逃出人群)与“无求”(守住自己)三种英雄主义。与前二者不同的是,宋林完全是一个无辜者形象,他只是带着自己的良善本性生活,所有漂泊与回归都是非战斗性的。与此同时,区别于早期的文学作品,在《宋林远征记》表面上的浮光掠影、无动于衷以及“大团圆”结局的背后,是董时进终于放下了文学的审判或判官功能,并在阔别故国二十余年后的小说里逐渐安顿了自己难解的乡愁。

奥德赛 冷山 宋林远征记 判官文学

人生天地间,背负希望与失望,难免在故土与他乡之间漂泊辗转。而文学作品,作为人类生活的精神图谱,在这方面自有尽情描绘。远在古希腊时代,盲诗人荷马便已为此献上闻名史册的《奥德赛》(Odyssey)。20世纪90年代末,美国作家查尔斯·弗雷泽(Charles Frazier)仅凭《冷山》(Cold Mountain)一书便声名鹊起,也是因为该小说所具有的“奥德赛”基因。

本文试图讨论的第三部作品《宋林远征记》如同它的主角宋林一样皆可谓藉藉无名。小说以乡下的打狗运动为背景,不仅描述了少年宋林如何拯救自家小狗财喜,并且以其随后的四处游历为线索,浮光掠影地勾勒出20世纪50年代中国农村与城市的面貌。其英文版One Small Dog(一只小犬)最早于1975年在纽约出版,正式进入中文世界已是1983年。一年以后,小说作者董时进在美国病逝。

一 从《奥德赛》到《冷山》

《奥德赛》共24卷,全篇共计万余诗行,讲述了伊塔卡岛(Ithaca)国王奥德修斯(Odysseus)在攻陷特洛伊后,历经十年漂泊还乡的故事。与之相关的研究,早已经汗牛充栋。

一部文学作品通常都会交织多个文学母题。在这方面,《奥德赛》无疑是丰富的。它涉及了爱情、冒险、英雄、复仇、自由意志、忠诚、父子关系、主客关系以及人神关系等等。不过,所有这些文学母题在“漂泊与还乡”面前似乎都显得黯然失色。按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漂泊与归乡属于精神世界的经典意象原型。意象原型是一种通过遗传而留传下来的先天倾向。它积累了原始时代就开始了的不计其数、类型众多的经验,在无穷无尽的重复之后刻进人类的精神构造。自从走出非洲,“漂泊与还乡”所观照的是人类最普遍而深沉的命运,其中既有对人的灵魂与本体的安顿,又触及无所不在的现实关怀与苦难叙述。

在荷马的笔下,《奥德赛》里的奥德修斯所遭遇的不只是艰难险阻,还有美女、美食甚至永生的诱惑。他的许多同伴便是因为迷恋忘忧果而忘记了故乡和亲人。而奥德修斯依旧选择回到亲人身边,因为世间万物皆不及故乡和亲人可亲。正是借着这经年累月的流传,“奥德赛”成为了有关个人或群体历尽千辛万苦寻回家园的隐喻。而奥德修斯能够冲破恶神的阻挠、自然的灾难以及内在情欲的呼之欲出,并最终平安回到故地与妻儿的身边,亦被视为人类精神的胜出。

在“漂泊与还乡”母题方面,与《奥德赛》相类者有查尔斯·弗雷泽写在1997年的《冷山》。小说以19世纪美国南北战争为历史背景,主人公英曼是南方军队中的战士。在一次战斗中,英曼身负重伤。所幸,在经过若干天近乎无望的救治之后,他奇迹般地死里逃生。在部队养伤期间,他有更多时间和自由思考这场战争之于他的意义。最后,他决定穿过残破的、即将遭受败衄的南方土地,终于在历尽艰险后回到了心上人身边。而他心爱的女人艾达也在父亲病逝、奴隶逃亡与战火纷飞中经历了一次郝思嘉式的成长。在另一位姑娘的帮助下,艾达重振父亲留下来的农场。

1997年,《冷山》因描写了人与土地的复杂感情而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部结合了《奥德赛》与《飘》的小说。弗雷泽此前在谈到《冷山》时也承认其写作灵感与《奥德赛》有关,而英曼这个人物形象即来自弗雷泽的曾祖父。与《赛德赛》不同的是,奥德修斯是在打赢了战争之后和将士一起回乡,而英曼只是一个厌倦了战争的逃兵。沈从文墓碑碑文有所谓“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很不幸,《冷山》里的男主角没有战死沙场,而是战死在他刚刚抵达的故乡。

二 三种英雄主义

若就意志的方向而论,这世界上有三种英雄主义:第一种是向前冲锋的英雄主义。如孟子所云“虽千万人吾往矣”,它积极进取,冲进人群,此谓无畏。第二种是守在原地的英雄主义。任凭世间光怪陆离,只需守住自己的本性。它不疾不徐,不进不退,此谓无求。第三种是向后逃的英雄主义。与第一种相比,它不是冲进人群,而是逃出人群。这里同样有一种无羁。就像鲍里斯·维昂《逃兵》一诗所主张的,当一个人因为心怀慈悲,冒着被捕的危险拒绝上战场去杀人,没有人会真当他是个懦夫。

奥德修斯无疑是第一种,他不仅参加了特洛伊战争,在归国路上一直搏杀,甚至到了伊萨卡岛还导演了一场足智多谋的大屠杀。英曼属于第三种。虽然被动地卷入了战争,但他的想法和很多“闻战则喜”的人不一样。刚参军的时候,南方人普遍相信战争会为南方打开美好世界的大门。而英曼却从南军统率李将军的逻辑中读到惊恐和不安。当李将军把战争看作“澄清上帝隐晦意志的工具”,“在一切人类行为中,战争的神圣性仅次于祷告和读《圣经》”,此时英曼已经心知肚明——如果遵照这种逻辑,任何一场滥战或恶斗的胜利者都可以自称代表上帝的意志。

由此,英曼不想把自己变成机器,像是一把“握着枪的枪”一样去战争。他担心自己的灵魂在炮火中烟消云散,变得形单影只,对周围的一切冷漠疏远,如同一只可悲的老苍鹭,孑然独立在没有青蛙的池塘边,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的泥滩。要避免对死亡的恐惧,唯一的办法就是以麻木不仁、无所谓的态度看待一切,好像自己已经死去,只剩一具行尸走肉(a hut of bones)。

他无法接受自己在活着的时候就死了。终于,一次险些夺命的受伤让他彻底厌弃了战争,并且选择了逃离。向后逃的过程其实也是在向前跑,跑向他理想中的真实的生活与自己。此时,除了抱住心中的信念,还意味着他将与整个“国家”(南方联盟)为敌,故而不能将此“逃跑”简单以软弱视之。

一将功成万古枯,诞生于战场上的英雄常常因为杀戮而附着某种“暴力原罪”。奥德修斯的还乡之路是英雄式的,回到家里甚至还要掀起一场更大的腥风血雨。在苦难的来源方面,他所遭受的困境在很大程度上是海神波塞冬造成的,因为他杀死了提坦神的后裔库克普洛斯,与波塞冬结下了仇怨。就这一点而言,奥德修斯也算是罪责自负。更别说奥德修斯的回乡本身还具有求险的意味,他总是遏制不住来自未知世界的引诱,每经过一个岛屿都想上去一探究竟。正是这种探险增加了他回家的风险和漂泊的时长。

英曼之所以从战场上逃回故乡,首先是因为他参加了战争,多多少少有其自愿的成分。同样是从战场归来,《冷山》里多次提到他保留着射击的本性,或许这也是他此前奔赴战场的重要原因。而当他回归故土,为了保住萨拉辛辛苦苦养大的几只猪和鸡,他甚至开枪打死了三个前来抢劫的南方联盟的士兵。

至于宋林,他似乎完全是被命运推着走。民兵要杀狗,他便听了秦大爷的“七十八计,走为上计,只好带起狗逃之夭夭”。希望无所谓有无,一切只是在路上。作为一个少不更事的乡村少年,他的苦难和财喜的苦难一样,完全来自成人的世界。他颠沛流离,却又像无辜的草木一样生长在道路的两边。

或者说,宋林所要寻找的东西,其实都在他自己身上。当宋林害怕财喜被杀而冲着父亲高喊“乱命!乱命!”并冲进自己房里的时候,他唯一也最真实的反抗是在失意的生活中始终带着一颗温柔的同情心。没有一点杀戮与强力的迹象,只是站在生活的原点守护人性中的高贵,这是宋林与痴迷暴力的得意英雄奥德修斯以及失意英雄英曼的本质区别。

若要探寻寓意,宋林就像他脚下的土地。他不负责改变世界,也不必失去良心,更多只是见证发生在周遭的一切。无辜者宋林,以一种一尘不染的善良面对一个时代的无动于衷和所有人的同病相怜。

而且,就像董时进笔底的阿宝,宋林的慈悲面向的不只是人,还包括他注入了深情厚谊的物。所以,当许多乡下人忙着吃狗肉的时候,宋林的父亲、母亲只是谈到了“狗肉”二字,宋林还不忘愤懑地补充一句——“买狗肉回家,就抛进茅坑里”。

三 波塞冬与雅典娜

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奥德奥》被简单概括为:

有一个人在外多年,有一位神老盯着他,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家里情形落到了这个地步:一些求婚者耗费他的家财,并且谋害他的儿子;他遭遇风暴,脱险还乡,认出一些人,亲自进攻,他的性命保全了,他的伊人尽都死在他手中。

这里的“人”是奥德修斯,“神”是海神波塞冬。奥德修斯和波塞冬的关系标志了人神关系开始出现裂痕,而雅典娜决心帮助奥德修斯也是要重修已经破裂的人神关系。雅典娜向宙斯重申了放奥德修斯回去对求婚人实施惩罚的必要性和正当性,以期诸神能在特洛伊之后“重新赢得世人对神明的信任和尊敬”。

个体的努力在这里同样被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所谓人神关系,其实也是人与命运的关系。而神神关系同样出现了裂缝。如果说海神波塞冬代表的是厄运,智慧女神雅典娜代表的则是幸运。人无法洞悉一切,会被厄运引诱,同时也会对幸运产生怀疑。这是体现在奥德修斯身上的人性。所以,奥德修斯质问雅典娜是否真的会帮助他,更像是人面对自身命运时的一场隐秘而盛大的心理活动。这里不只是奥德修斯生性多疑,还因为“雅典娜的心智和变幻莫测动摇着人们对认知的信心”。命运,对于行走在凡间的英雄而言,总是让人琢磨不定。

一个人的幸与不幸,世人的评判常常聚焦于最后一页。波塞冬与雅典娜交替出现在漂泊者回乡的路上。小说结局的重要性往往就像人生的终点,主人公有着怎样的命运,同样关乎对波塞冬与雅典娜的评价。而《奥德赛》之所以被视为有关“人的觉醒”的史诗,是因为无论波塞冬还是雅典娜,都只是人的配角。当人可以对抗命运,在那里神已不再主宰人的一切。

与《奥德赛》和《冷山》相比,宋林只是一个寻常而无力的乡村少年。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他只想带着善良的本性生活,守卫爱与良知是他唯一需要战斗的地方。他的反叛来自生活本身,没有丝毫夸张与做作,正如日落而息、口渴则饮,一切浑然天成。

在地理叙事方面,《宋林远征记》里包含了两次“漂泊—还乡”:

第一次是当乡下开始杀狗时,为了拯救捡来的小狗财喜,他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庭和村庄,同秦大爷一起准备把财喜偷运出边界。谁知道过铁路隧道的时候不小心把小狗弄丢了。当他回到家里,此时父亲、母亲早已被征调到外省的工地搞建设去了,而他家里的房子也被政府临时调配给了其他人居住。如果家代表着古老的天伦之乐,小说在这里所要呈现的则是一幅“失乐园”的图景。

第二次是为了找寻母亲,无家可归的宋林和一个耍猴戏的教师去了武汉。由于事先无法联系,阴差阳错扑了个空,最后他又不得不无功折返。再次回到故乡时,他的父亲、母亲消失在游行队伍里。和《阿宝救牛记》相似,《宋林远征记》同样有一个温馨的结局。一家人团圆了,被其他人占用的房子也回来了。虽然历经沧桑,却又有“复乐园的欢欣”。而就在宋林和母亲久别重逢想要继续交谈时,旁边有人催促“大家呼口号,别的话回家再谈”。在这里,大街是敞开的,却困于时代的迷局,而家依旧是超越于大街、广场等公共空间之上,属于私的范畴。

“波塞冬—雅典娜”这组毁灭者与拯救者的双重形象,同样出现在《冷山》当中。和波塞冬相似者,有拦路的恶狗,搜捕逃兵的民兵,为了五美元而诱捕他的恶人,伴随着日复一日的饥肠辘辘,狼虫虎豹以及寒冷和风雪(自然之苦)。这一切都让英曼饱受折磨。不过,一路上他虽然不像奥德修斯那样遇到神力通天的雅典娜,但在没有人格神的现实生活里,帮助了他的热情的吉卜赛人和黄种奴隶就是另一种面貌的雅典娜。他们形如散兵游勇,是一群地位卑微的拯救者。

而在《宋林远征记》里,波塞冬是随处可见的追杀狗的民兵,而雅典娜则是帮宋林拯救财喜的秦大爷以及在他精疲力尽时提供食宿的廖老板娘。与《奥德赛》不同的是,这些拯救者不是来自天上,而是来自芸芸众生。正如《冷山》里的英曼所遭遇的一样。如果以“波塞冬—雅典娜”来看待几位主人公的遭遇,奥德修斯、英曼和宋林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命运之神”从来不是铁板一块,而且是个复数。当一个人寻找家园的时候,天上的神与地上的众生都是他命运的一部分。他们在或明或暗处吵闹与争执,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寻路者的际遇与前程。

四 无动于衷与文学审判

本文谈到的三部小说都与寻找家园有关。《奥德赛》是回家与探险并存。英曼离开战场是因为故乡在召唤,他的天堂不在看不见的天上,而在于故乡的一草一木,以及曾经热爱过的姑娘。他的回归既为寻回故乡亦在寻回自己。至于宋林,他第一次回到家里时,父母已被派往他乡,而房子亦被他人占据,家园一时无以寄托,于是他又开始寻找母亲。此时,家园由故土变成了亲人,变成了不知身处何方的父亲和母亲。

与神话英雄奥德修斯不同,英曼只是一个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刚刚与艾达团圆不久,这个命运多舛的逃兵便被奉命追捕他的民兵枪杀了。英曼之死,如人间密林里司空见惯的凋零,是人类不得不接受的命运的一部分。所以,当英曼在奔赴新生活的途中遭到民兵的伏击时,艾达远远地听到了枪响就像刚刚折断了一根树枝。

《奥德赛》的主题则是“英雄必胜”,而《宋林远征记》与《冷山》所描写的都是大时代中小人物的漂泊与还乡。作为董时进晚年的小说,《宋林远征记》的叙述显得更为轻松与从容,忧伤也是淡淡的。故乡在沉沦,宋林之所以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是因为正在经历着时代的脱序与混乱。而他从外面寻回的除了幻灯式的光怪陆离,并无其他东西。当小说从终点回到起点,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梦,一簇隔着玻璃的火。

甚至,小说里的宋林都不像戈达尔(Jean-Luc Godard)电影《卡宾枪手》(Les Carabiniers)中的两个农民兄弟,他既没有外出为非作歹,也没有带回一大堆有关世界各地的明信片——尽管它们也许只是一种精神的幻象。《硖口怒潮》中作者对时代巨变所表现出来的愤懑与挣扎在《宋林远征记》里似乎彻底消失了。表面上无动于衷的漫游背后,是一位游子在阔别故国二十余年后内心艰难的平复。而这也解释了董时进在其生命中的最后几年为什么愿意三回大陆。

文学不是真理,不具有真理“一加一等于二”的客观性和唯一性。由于意义的生产与叠加,它注定会带入作者的感情色彩,故而有伽达默尔意义上的不可免除的“合法的偏见”。与此同时,有些作者会在其作品中设立法庭。

《奥德赛》是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中完成了“大团圆”的结局:包括安提诺奥斯在内的全部108位求婚者都惨死在了奥德修斯等人手里,而奥德修斯一家得救了。问题是,那只是一些“求婚者”,为何全部被杀掉?

在荷马笔下,奥德修斯是以“人格神”或者正义的化身出现的。他历经磨难,代表着爱、勇敢、智慧与节制等古希腊四大美德,而被他所消灭的人所背负的则是傲慢、邪恶、贪婪与侵占等卑劣的行径。正是在此意义上,荷马对奥德修斯的残酷抱以一种理解、宽容甚至赞赏的态度,实则是想以文学的方式为世间立法。如果说从《伊利亚特》到《奥德赛》所完成的是由神到凡人的转变,那么这种立法就成为了必要。既然人无法审判诸神,那就审判自身。而通过这场审判,审判者或者作家本人也会因此获得诸神所具有的崇高性和力量感。

作为西方小说的精神源头,这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结尾让《奥德赛》有了我之所谓“文学审判”,即判官文学的底色。直到两千多年后,在维克多·雨果的《九三年》和董时进的第一部小说《硖口怒潮》里都能找到这一特征。在时代的巨变中,知识分子难免有传播其所热爱的价值观的激情。而小说家因为有“上帝视角”与在纸上排兵布阵、安排命运的能力,故而可以为自己的“正义的审判”大开方便之门。

如前文所述,宋林只是漂泊在时代大海里的一叶浮萍,他的辩解、质疑与拯救都是微弱的。他唯一能做的是怀着善心生活,又似乎永远只是生活的旁观者。而在那个年代里,如果只是做一个生活的旁观者已经足够幸运。像阿宝一样,宋林成了董时进的另一个化身。在小说里,读者虽能感受到宋林的不幸,却又感受不到他有何炽烈的痛苦。一切似乎被淡化与隐藏了起来。或者说,在经过岁月的磨蚀之后,这种痛苦被切去神经传导,成为一种乡愁与无痛之痛。这一切大概与董时进晚年写作时的心境有关。他试图通过一种白描、巡视的笔法,借宋林的漂泊来见证刚刚发生在他已经离开了的故国的一切。在此意义上说,《宋林远征记》亦可以归入乡愁文学。

同样是以“漂泊—还乡”为文学母题的作品,《宋林远征记》的叙述是行云流水式的。在价值观表达方面,已经远不如《硖口怒潮》那样热切。“文学审判”在董时进晚年的小说包括《两户人家》里渐渐消失了。在那里,他所获得的慰藉已经多于现实的冲突,正如《阿宝救牛记》构建的乡村乌托邦所给予他的一样。

Wandering and Homecoming:An Analysis on Literary Motifs of Odyssey、Cold Mountain and Song Lin Yuan Zheng Ji

Xiong Peiyun

This article takes the literary motif of wandering/homecoming as the research object,and compares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character setting and spiritual connotation among three literary works:Odyssey,Cold Mountain and Song Lin Yuan Zheng Ji.Wandering between native place and somewhere far away,Odysseus,Inman and Song Lin respectively represent three kinds of heroism:the“fearlessness”(into the crowd),“unrestraint”(off the crowd)and“desirelessness”(hold on to his own).Different from the former two,the image of Song Lin is an innocent character..He lives all by his good nature.All his wandering and homecoming are non combatant.With an indifferent“happy ending”,different from the early literary works,Song Lin Yuan Zheng Ji means Dong Shijin finally put down the literature or judge trial function after twenty years of his absence from his motherland,with novels gradually settling his unresolved nostalgia.

Odyssey;Cold mountain;Song Lin Yuan Zheng Ji;Adjudicative Literature

(熊培云,南开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猜你喜欢
雅典娜奥德赛远征
乌鸦与狗
怒放的石头
评小说《朗读者》中《奥德赛》的隐喻
三十六计之打草惊蛇
广汽本田奥德赛 如家
与男上司斗法一地鸡毛
非洲狮之救赎
非洲狮之救赎
非洲雌狮雅典娜
并非《奥德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