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圣婷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广东药科大学 广东 广州 510006)
秋瑾诗词创作特征论
谢圣婷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广东药科大学 广东 广州 510006)
秋瑾是一位近代革命活动家和女诗人,生活于近代文化转型时期。她一生创作了不少诗词, 经过一百多年历史的沉淀,对秋瑾的研究言说,从当年的政治热点演化为历史、文化视点。在漫长的阐释过程中, 文化中的秋瑾至今历久弥新。我们如何关注历史、谱写文明,成为聚焦的问题。在当今文化视野下审视秋瑾诗词创作,其特征极为明显。题材类型既丰富多样又有所选择,体裁形式新旧并举且有所创造;“独”“怨”“愁”“情”诸内容交集;纤弱悲叹与慷慨激昂的风格共存,刚柔兼济;等等。秋瑾的诗歌继承了古代传统,又吸收融入了近代新诗风,清丽中带有苍劲峭拔的特点,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从而使她的诗歌创作以全新的价值取向和独创的表现特色开一代文坛之新风。
秋瑾;诗词;创作特征;题材类型;体裁形式;风格;刚柔兼济
秋瑾(1877—1907),祖籍浙江山阴(今绍兴),被誉为“在辛亥革命前夕为推翻清王朝封建统治第一个牺牲的杰出的女革命活动家”和女诗人。经过一百多年历史的沉淀,对秋瑾的研究言说,从当年的政治热点演化为历史、文化视点。在漫长的阐释过程中, 文化中的秋瑾至今历久弥新。我们如何关注历史、谱写文明,成为聚焦的问题。本文试图在当今文化视野下审视秋瑾的文学创作, 解读秋瑾诗词创作的特征。
一
题材类型既丰富多样又有所选择,体裁形式新旧并举且有所创造, 是秋瑾诗词创作的一个重要特征。
社会、自然和人生的纷繁复杂,决定了秋瑾诗歌题材类型既丰富多样又有所选择。秋瑾短促的一生创作了不少诗词,却因诸种因素使我们无法睹其全貌。现存《秋瑾集》收有诗歌二百多首,另有集外佚诗约十五首。这些诗词创作从题材上看,有寄柬、赠怀诗三十多首
,有风物诗近百首 ,有时事诗一百多首 ,在这诸类题材中,都独具创意并能体现时代特色。第一类寄柬、赠怀诗可称之为“柔情诉说类”。任何人都生活在社会关系之中,都要与周围的人交往。一个人的言行、思想等都会在这类诗歌中体现出来。由于秋瑾的寄柬酬唱诗与赠别感怀诗体现的主题都以叙交游,述友谊,惜道别为主,同时也向友人倾诉自身的苦闷,所以将这些题材的诗歌放在一起。其特点是将个人情绪的起伏和波澜与对友人、亲人的深情都融入到爱国的情感之中,如诗云:“长亭话别太匆忙,衫影鞭丝映夕阳。百战乾坤成感慨,十年脂粉剧苍茫。楼头烟雨新诗句,花月湖山旧酒场。楚尾吴头渺何处,自携书剑去扶桑。”又如:“临行赠我有新诗,更为君家进一辞。不唱阳关非忍者,实因无益漫含悲。”再如《赠盟姊吴芝瑛》:“曾因同调访天涯,知己相逢乐自偕。不结死生盟总泛,和吹埙竾韵应佳。芝兰气味心心印,金石襟怀默默谐。文字之交管鲍谊,愿今相爱莫相乖。”秋瑾还经常勉励她身边的女友,要勇敢肩负起拯救祖国危亡的神圣职责:“英雄事业凭身造,天职宁容袖手观?廿纪风云争竞烈,唤回闺梦说平权。”“客中何幸得逢君,互向窗前诉见闻。不栉何愁关进士,清新尤胜鲍参军。欲从大地拯危局,先向同胞说爱群。今日舞台新世界,国民责任总相分。”徐寄尘是秋瑾的好友,她虽然同情革命,并曾在秋瑾准备起义缺乏经费时,解囊相助,但是她没有勇气参加革命斗争。秋瑾劝解道:“祖国沦亡已若斯,家庭苦恋太情痴。只愁转眼瓜分惨,百首空成花蕊词。”秋瑾留学日本时曾经写道:“日月无光天地昏,沉沉女界有谁援?钗环典质浮沧海,骨肉分离出玉门。放足湔除千载毒,热心唤起百花魂。可怜一幅鲛绡帕,半是血痕半泪痕!”柔情诉说与友朋深情、爱国情感像几条交织在一起的线条贯穿其中。
第二类风物诗可称之为“托物触感类”。秋瑾的风物诗较多,几乎每一首都暗含寓意,既说出了事物的特征,又道出深刻的道理。这类诗或写景、或写物,有以较为单纯的景物与人的互动表现为其基本内容的,但大多数作品的目的却并不在写景写物,而在于以此为由头,引发诗人对人生和生命的真实感触,或记叙人生经历与人生思考,使得诗篇蓄含哲理,委婉托意。如在这一类作品中,诗人表现自己的感兴,从侧面托物言志:“一泓秋水净纤毫,远看不知光是刀。……抽刀出鞘天为摇,日月星辰芒骤韬。斫地一声海水立,露风三寸阴风号。陆剸犀象水截蛟, 魍魉惊避魑魅逃。……英灵渴欲饮战血,也如块磊需酒浇。红毛红毛尔休骄,尔器诚利吾宁抛。自强在人不在器,区区一刀焉足豪?”诗人写刀,也是写人,从对刀的赞美中,我们看到了作者竭忠报国的革命热忱和大无畏的战斗精神。又如《秋风曲》,作者描绘了一幅萧瑟悲泣的秋天的图景:“秋风起发百草黄,秋风之性劲且刚。能使群花皆缩首,助他秋菊傲秋霜。秋菊枝枝本黄种,重楼叠瓣风云涌。秋月如镜照江明,一派清波敢摇动?……塞外秋高马正肥,将军速索黄金甲。披上金甲战胡狗,胡骑百万回头走。将军大笑呼汉儿,痛饮黄龙自由酒。”诗中展示了“痛饮黄龙自由酒” 的壮丽画面,激动人心。
第三类时事诗可称之为“现实审视类”。即以诗人所遭遇的现实社会生活为表现内容的诗作,这类诗歌的数量是最多的。其原因一如诗人自己所言:“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她的中后期诗作,大多表露了对民族命运所怀的忧患感和深沉的爱国心。如《如此江山》:“……猛回头祖国,鼾眠如故。外侮侵凌,内容腐败,没个英雄作主。天乎太瞽!看如此江山,忍归胡虏?豆剖瓜分,都为吾故土。”秋瑾看到软弱腐败的清王朝面对帝国主义的“豆剖瓜分”,束手无策,一退再退,其窘态实在可悲可叹!又如《杞人忧》:“幽燕烽火几时收,闻道中洋战未休。漆室空怀忧国恨,难将巾帼易兜鍪。”对祖国命运的关切,对国家危亡的忧恨,跃然纸上,此时她的“难将巾帼易兜鍪”的爱国心情,与她后期慷慨激昂的救国调子有异曲同工之妙。“……祖国河山频入梦,中原名士孰挥戈?雄心壮志销难尽,惹得旁人笑热魔。”(其一) “……瓜分惨祸依眉睫,呼告徒劳费齿牙。祖国陆沉人有责,天涯飘泊我无家。一腔热血愁回首,肠断难为五月花。”(其二)诗人激昂亢奋的歌声中夹杂着悲切的情调。为了拯救中华民族的危亡,保卫祖国领土不受侵犯,她不惜牺牲一切:“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诗人从日俄战争图上看到国土被吞并,触目惊心,悲愤异常,决心以生命保卫祖国的神圣领土,令人为之肃然起敬!再如在《满江红》一词里激昂慷慨地发问道:“肮脏尘寰,问几个男儿英哲?算只有蛾眉队里,时闻杰出。……家国恨,何时泄?劝吾侪今日,各宜努力。振拔须思安种类,繁华莫但夸衣玦。算弓鞋三寸太无为,宜改革。”秋瑾号召女性们要为追求自由而奋斗,发出了那个时代妇女解放的最强音。
透过这几类题材的诗歌创作,我们可以看到,秋瑾真切地表达出自身对现实政治的认识和对知音的渴求,同时也抒发了自己对故乡,对家国,尤其是对亲人的殷殷之情;且有部分诗歌中还流露出对人世间趋炎附势的鄙视和对人情冷暖的嘲讽。秋瑾最喜欢歌咏梅兰菊与秋刀剑。在她生活的早期,作品多是借物抒情, 音流弦外,都是围绕着有特征的事物来引伸发挥, 使诗人的思想感情潜行于声情并茂的形象之中。在诗人生活历程的后期, 感情直白的抒怀咏志, 直接宣传反帝爱国, 成为她创作中的主流,反映了比较宽广的生活面。从秋瑾诗歌创作的题材内容来看,充满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激情和妇女解放的激愤呼声。当然,她少女时代的稚嫩之作,不无清丽、柔美的梦幻色彩。但一接触社会实际后,很快就被慷慨任侠之阳刚浩气所冲激,为爱国主义的呼号和妇女解放的呐喊所代替。
诗歌创作的题材选择也影响着诗人对诗歌体式的运用。从体裁上看,秋瑾的诗歌新旧共处,有所创造。秋瑾的诗中有古体诗、近体诗、歌体诗、组诗诸体裁形式,新旧并举且寻求变革。她的歌体诗就是一个创造。虽然,秋瑾大部分作品都是旧体诗,但都是“旧瓶装新酒”,在旧的形式中注入了新的内容。秋瑾的诗作早期多用律绝,后期多为歌行,往往不拘一格。在语言运用上,秋瑾的诗词较浅白,通俗易懂,自然流畅,有些甚至近似白话,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起到很好的宣传鼓动作用。
秋瑾的诗词创作在诗歌体式上的实践,无疑是对当时形式主义、拟古主义诗风的有力打击,在她的旧体诗词中已孕育了“五四”新诗的萌芽,预示着新时代的必然降临。难能可贵的是,早在“五四”运动二十年前,秋瑾就自觉地利用白话形式进行革命宣传鼓动工作和文学创作活动,无疑是敢为天下先的创造,实为我国近代文化战线的先声。从表现形式来看,秋瑾革新旧文体,并有所创造,尤其是“歌体诗”,这一体式由变通的歌行和新创的歌词构成两翼,共同代表着她从语言、韵律、节奏、句式、章法等基点出发,打破旧诗形式,获得诗体解放的可贵努力和可喜成绩。秋瑾的“歌体诗”创作以《宝刀歌》《宝剑歌》最有代表性,较之传统歌行体,无论体式、格调、韵律,抑或语言、句法、节奏,都更加自由解放,通俗平易,诗中的句子,颇有民间说唱的韵味。《宝刀歌》一诗中的“祖国”“主人”“平权”“强权”等语汇,已近口语化、白话化,极富时代气息。凡此种种,构成了秋瑾诗歌创作最富建设性的部分。作为“歌体诗”的重要代表作家, 她的创作实践, 引领着近代诗歌体式变革的进程。
二
“独”“怨”“愁”“情”诸内容交集,是秋瑾诗词创作的又一个特征。
言“独”在秋瑾诗词中是一个重要内容。秋瑾在其诗词中有十多首用到“独”字,“独”影射出诗人的苦闷。秋瑾生活在一个社会急遽变动,中华民族灾难空前深重的时代,她所接触到的人和事,使她对清政府的昏庸无能十分痛恨,她忧国忧民、重侠尚义,但这种情怀与当时妇女的社会地位极不相称,这是造成她苦闷的原因之一。婚姻上的不如意增加了秋瑾内心的凄凉、悲苦,这使她的诗词流露出感伤色彩。“容易东篱菊绽黄,却叫风雨误重阳。无端身世茫茫感,独上高楼一举觞。”诗人重阳节独自登高饮酒,“独”与前面的“风雨误”形成一种内在的因果联系,给人一种美好事物被摧残而产生的郁抑感和孤独感。在这两者之间,诗人还发出“无端身世茫茫感”的感叹,这就使得诗人心中的苦闷跃于纸上。“独”亦表现出诗人“知音难觅”与“孤芳自赏”似的孤独。秋瑾一生致力于民族解放运动和妇女解放运动,但在当时却不为大多数人理解。徐自华在《鉴湖女侠秋君墓表》中写到:“瑾生不逢时,性难谐俗,身为傲骨,而苦之媚容,于时势而行古道,处冷地而举热肠,必知音之难觅,更同调而无人。”正因为如此,秋瑾在其诗中发出孤独的感慨。如她在诗词中写道: “锦鳞杳杳雁沉沉,无限愁怀独拥衾。…… 输与花枝称姊妹,不堪遥听暮江砧。”“肠断雨声秋,烟波湘水流,闷无言独上妆楼。忆到今宵人已去,谁伴我?数更筹。”这反映了秋瑾对知音难觅的一种苦闷和孤独之感。“独”也表现了诗人的自立与高洁。如秋瑾诗中云:“漫云女子不英雄,万里乘风独向东。诗思一帆海空阔,梦魂三岛月玲珑。铜驼已陷悲回首,汗马终惭未有功。如许伤心家国恨,那堪客里度春风?”表现了义无反顾的报国雄心。又如:“冰姿不怕雪霜侵,羞傍琼台傍古岑。标格原因独立好,肯教富贵负初心?”“洛妃玉骨风前影,倩女冰姿月下痕,独立自怜标格异,肯因容易便承恩?”秋瑾咏花,却表现了“独立”精神与内在的高洁。虽说苦闷、孤独,源于自立、孤傲的行为精神与时代的不相称,但诗人却在抒写苦闷、孤独中表达出一种追求自立的乐观进取精神。
抒“怨”也是秋瑾诗词中一个内容。秋瑾的“怨”主要是“闺怨”。不过,秋瑾诗词中为数不多的的“闺怨”并不是传统女性诗词中的悲悲戚戚或缠缠绵绵,她诗中的闺秀之气完全是表面之物,深层的依然是她不变的报国情怀。如《梧叶》诗中充满了哀怨:“梧叶宵来拂画栏,西风已觉夹衣单。十分惆怅灯无语,一味相思梦亦叹。白雁声中秋思满,黄花篱畔暮愁宽。却怜镜里容颜减,尚为吟诗坐漏残。”诗人的“容颜减”和“坐漏残”都只为了自己心中放不下的理想与追求;而《秋日独坐》写道“小坐临窗把卷哦,湘帘不卷静垂波。室因地僻知音少,人到无聊感慨多。半壁绿苔恐语响,一庭黄叶雨声和。剧怜北地秋风早,已觉凉侵翠袖罗。”这里所表达的情怀与《梧叶》是一致的,皆为秋瑾的“闺怨”之作,是她身处理想低谷时的感慨与哀叹!《咏燕》写的是婚姻生活让秋瑾失望与低落,但是坚守信念的她并没有被不幸打垮:“飞向花间两翅翔,燕儿何用苦奔忙? 谢王不是无茅屋,偏处卢家玳瑁梁!”表面看来是咏燕,实际上是讽刺那些趋炎附势苟且偷生的某一类人。《满江红·小住京华》中云:“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如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残终破楚,八年风味徒思浙。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 …… 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这首词写诗人不为世人所理解,知音难寻之“怨”。秋瑾的“闺怨”寄托于她广阔的胸襟和远大的理想,更是促使她此后迈向探求真理的革命征程。这些“闺怨”之作,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佳构 。
说“愁”亦是秋瑾诗词中的一个内容。在秋瑾诗中,“愁”字的使用频率不低。然而,虽同为说“愁”,但因作者当时所处的背景、景况、心境不同,也就赋予了“愁”字不同的含义。其一是思家之“愁”。“拼却疏慵愁里度,那禁消瘦镜中看!”诗写于秋瑾婚后不久。诗句的“愁”字,形象的概括了秋瑾婚后的生活状态——她希望常常见到自己的亲人,但相隔太远,愿望难以达成,只有在无边无际的“愁”里疏懒度日。不幸婚姻衍生的“愁”,唯有通过思念亲人,向亲人倾诉得到些许缓解,但同时,对亲人的思念,又使她多了一层“思家之愁”。其二是忧国忧民之“愁”。少女时代的秋瑾,往往会把对时光易逝的感叹寄寓于“愁”,而这种“愁”中,却孕育着爱国主义思想。“一湾流水无情甚,不送愁情送落红。”春愁难遣的情怀中,亦隐含着诗人因深居闺阁,有抱负难展之“愁”。“不堪登望苍茫里,一度凭栏一度愁”,是诗人在中日战争时,为国事、为祖国前途担忧之“愁”。又如:《忏愁》,抒发了一种不为世人所理解之“愁”与自怜自惜的不平之情。但是从秋瑾表面的愁绪苦闷中,隐约可见其不甘以弱者自居的侠气。祖国灾难的深重,使秋瑾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愁”思中。秋瑾为寻求救国的道路,毅然离开家庭。“已拼此身填恨海,愁城何日破重围?”“愁城”多么形象反映出秋瑾忧国忧民的程度之深!她为祖国的现状、未来而“愁”,这种“愁”,已将她重重包围,难以突破。“苍生纷痛哭,吾道例穷愁。”句里的“愁”字,深刻体现了对革命事业的忧虑,对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人民的痛心和同情,诗人报国无门的苦闷心情,溢于言表。“忍把光阴付逝波,这般身世奈愁何? ”“一腔热血愁回首,肠断难为五月花。”两首诗中的“愁”,除了为祖国被瓜分的现状而愁外,也为中国人的沉睡不醒而愁,更是包括了秋瑾漂泊异国,对自己身世的无限感慨。诗的基调虽然凄切,但字里行间仍洋溢着一种不甘萧瑟沉寂之气。从整体来看,秋瑾的“愁”,不只是为个人而“愁”,更多的是为国为民而“愁”。这种“愁”,是一种强烈的责任感。
述“情”又是秋瑾诗词中的一个突出内容。秋瑾的情往往都被人们诠释为仅是爱国激情、民族之情,其实乡情、亲情、友情,也是其感情生活的一部分。秋瑾是多情的。述脉脉的乡情与亲情,此其一。秋瑾的许多登临、赠别、感怀等诗词中,常常流露出自己缠绵的苦闷和对亲人的怀念,表达了她的柔情。如在《秋日感别二章》中写到:“昨宵犹是在亲前,今日相思隔楚天。独上曝衣楼上望,一回屈指一潸然。”“已是秋来无限愁,那禁秋思送离舟?欲将满眼汪洋泪,并入湘江一处流。”这两首诗都抒发了诗人离别亲人后的感伤。诗人上楼远眺家乡,潸然泪下。又如:《望乡》一诗中抒发了作者登高远望而引起的思乡之情:“白云斜挂蔚蓝天,独自登临一怅然。欲望家乡何处似?乱峰深里翠如烟。”诗人因不得回乡与亲人团聚,引起心中感伤。秋瑾婚后就时常想念家中父母兄妹,表现出脉脉的思亲之情。还有《寄珵妹》:“年年常是感离居,两地相思托鲤鱼。今日新愁因共晓,昔时旧恙近何如? 小窗蛩语伤时暮,别院鸡声破梦初。惆怅寸怀言不尽,几回涕泪湿衣裾! ”这首诗是叙她在秋天里思念妹妹的心情。向家人倾诉自己的愁苦,后两句恰是这种心情的体现。《寄珵妹》是诉苦衷,而《寄家书》则是秋瑾感情细腻的体现。“发容应是旧,眠食近何如”,只是一个女儿对母亲的亲切慰问;“秋来宜善保,珍摄晚凉初”,是对母亲的叮嘱。这些诗中抒发了真挚、深沉的怀母之情。秋瑾这类思家的诗词并不少,她通过直接抒发自己的感情,或回忆当年的快乐生活,或描写情景,或托物主情等手法,抒发自己愁闷和想念家人的心情。似水柔情,拳拳之心,秋瑾展示了她那细腻感情的一面。述真挚感人的友情,此其二。秋瑾对朋友、同志以诚相对待,真挚感人。她和义结金兰的吴芝瑛,还有徐自华、徐蕴华姐妹之间的情谊,足可成为一段佳话。秋瑾有《季芝姊以诗相慰次韵答之》二章、《寄季芝》三章、《赠盟姊吴芝瑛》等诗,表现出她们之间的深情厚谊。而对徐家姐妹的情谊,就不仅停留在姐妹之情,还有同志之谊。在《答寄尘和见赠原韵》二章中,秋瑾写道:“英雄事业凭身造,天职宁容袖手观?”表达了对朋友革命的劝说与鼓动,在《病起谢徐寄尘小淑姊妹》中,深情款款地写了“朋友天涯胜兄弟,多君姊妹更深情”,表达了对友人情真意切的感谢。此外,《重过女伴芷香居 时芷香已作古人矣》、《旧游重过不胜今昔之感口号》、《挽故人陈阕生女士》等,亦无不表现出她的真情实意。述强烈真挚的爱国激情,此其三。秋瑾对祖国有着强烈和真挚的爱,这充分地表现在她的诗词里。如《题芝龛记》这首诗,深情地赞叹了秦良玉、沈云英和花木兰三位女子 “曾有威名震九州”、在战场上精忠报国的壮举。秋瑾的多首吊古咏怀的诗,像《吊屈原》、《赤壁怀古》等,通过缅怀古时爱国英雄人物,抒发了她的感慨,融入了她浓浓的爱国之情及赤诚的报国之心。同时她那“绿蛾蹙损因家国”、“漆室空怀忧国恨,难将巾帼易兜鍪”等诗句,无不表现了她对国情的关注与忧虑。昂扬的战斗精神,为国不惜牺牲的热忱表露无遗,一个为国仗剑而起,愿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的爱国女英雄的形象跃然于纸上。
作为一位革命家与诗人,秋瑾诗词中的“独”“怨”“愁”“情”交织在一起,是满腔烈火,炽热赤诚。她通晓大义,喜怒哀乐都融合在她那颗爱国之心中。侠胆柔情,这才是生活中真实的秋瑾。
三
纤弱悲叹与慷慨激昂的风格共存,刚柔兼济,是秋瑾诗词创作的再一个特征。
在纤弱悲叹的婉柔中氤氲着“慷慨激昂”之气韵,是其表现之一。贯穿于秋瑾诗词创作的,其实就是时代风格——“慷慨”的风格。秋瑾前期的作品,从忧国忧民和感叹身世出发,在风格情调上虽都有“纤弱悲叹”的色彩,但大多氤氲着“慷慨激昂”之气。在她早期诗作中常常借咏花草虫鸟来言志。她咏菊,却借之以寄托“不逢彭泽志徒雄”的痛苦;她写梅,却借梅“洛妃玉骨”“倩女冰姿”以反映诗人与世俗不相容的思想感情。她写闺怨,但她的幽怨与哀愁,是吸到了一点“文明”之空气的诗人面对“肮脏尘寰”必然发出的心声,反映了封建社会的妇女要挣脱封建家庭的束缚走向社会的某些面影。她的后期创作,更是流宕着浓烈的“慷慨”之气,表达了革命志士不屈不挠、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战斗豪情以及誓欲扭转乾坤的伟大气魄。诗词中的慷慨之气和爱国之情交融一体,显示了爱国者要以一腔热血、一身侠骨酬祖国的精神境界。“慷慨”时代风格的形成原因,正如刘勰所说的“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所谓“风衰”,指的是随着封建正常秩序的被破坏,统治阶级在思想文化上统制力的衰退;所谓“俗怨”,指的就是广大人民对现实苦难的强烈怨愤情绪。秋瑾在“风衰”的环境中,感染着“俗怨”气氛,加上她作为革命志士,就使她的创作具有了悲怀任气的特色。更主要的是为了适应新的社会审美要求,为传达亢奋的时代狂热,辛亥革命时期的进步文学建立了新的审美规范。以成就最高的诗歌创作来说,便以那时代特有的力度和亮色为时代的风格增添了新的姿态。辛亥革命时期的进步诗人,他们追求噌吰镗鞳、激烈铿锵、苍凉慷慨的诗风,这是时代的姿态,这是时代的气势。庚子事变后,资产阶级革命运动正在高涨,革命呼声时时刺激着诗人发为“慷慨”之音,可以这样说“慷慨”风格,是时代现实给予秋瑾在内的辛亥革命时期进步诗人们内心深处打上的烙印。
在吟咏风物中显现出遒健刚烈之气势,是其表现之二。秋瑾的诗不仅具有丰富的社会内容和思想意蕴,而且在艺术上也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她的诗文辞雄丽,音调高亢,意境开阔, 纵横古今中外,上下几千年,感情充沛,气势磅礴,强烈的爱国主义激情与雄壮的语言融为一体,形成了刚健道劲、雄浑奔放的艺术风格。南社诗人徐小淑曾有诗云:“隐娘侠气原仙客,良玉英风岂女儿。”这两句诗不仅道出了秋瑾平生的仪采,而且也可以说明其诗的风格。众所周知,秋瑾这位窈窕淑女不爱红装爱武装,最喜作“宝刀诗”,至今存有《宝刀歌》《宝剑歌》《剑歌》《宝剑诗》《红毛刀歌》等多首。是因为“宝刀之歌壮肝胆,死国灵魂唤起多”,“莫嫌尺铁非英物,救国奇功赖尔收”,目的是“铸造出千柄万柄宝刀兮,澄清神州。……一洗数千余年国史之奇羞”,表达“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的豪迈气慨,“粉身碎骨寻常事,但愿牺牲保国家”的忠肝义胆,“投鞭沧海横流断”的豪壮气魄,“痛饮黄龙自由酒”的豪情壮志。秋瑾的诗不仅具有撼人心魄的战斗力,而且也给人一种雄豪健勇的美感,恍如天马行空,不受羁勒。如她的《泛东海歌》“登天骑白龙,走山跨猛虎。叱咤风云生,精神四飞舞。大人处世当与神物游,顾彼豚犬诸儿安足伍。不见项羽酣呼钜鹿战,刘秀雷震昆阳鼓。年约二十余,而能兴汉楚;杀人莫敢当,万世钦英武。……”全诗直抒胸臆,不加雕琢,却以丰富的想象,饱满的热情,使情境相生,构成了强烈的抒情气氛,以夸张的笔调,颂扬了叱咤风云的项羽和威震昆阳的刘秀,并且突出了他们年轻有为的气魄和创业兴邦的壮志。很显然,诗人在这些历史人物身上寄托了自己的理想,也有以项羽、刘秀自诩的意思。诗人所抒之志,喷薄而出。其壮怀所思,感人之深;其侠骨雄风,迥异于传统词风而具独特风骨。又如在一首题为《秋风曲》的七古中,作者在描绘萧瑟悲泣的秋天图景中,展示了动人心魄的杀敌报国的人物浮雕:革命将士雄姿英发,将军怒气冲冲,胡奴百万丢盔弃甲等生动形象,展现在人们面前,咄咄逼人的气势和雄浑激壮的风格充溢字里行间。在诗人的笔下,自然风物也蔚为壮观。在《轮船记事》一诗中,诗人以飞鸟喻行舟,以毒龙比远山孤峦,山水同色,银涛壁立,构成了一幅雄伟的自然图景,显示诗人想象的才能。秋瑾为我国古典诗歌的艺术宝库又增添了新的内容。
在积极浪漫主义手法运用中高扬英雄气概,是其表现之三。在表现方法上,秋瑾大量运用积极浪漫主义的手法。秋瑾诗词中运用浪漫主义手法表现出来的情感是“奇惊雄健”、豪迈爽朗,充满豪侠之气和激情的。所以,柳亚子说:“秋瑾的诗,完全得力于才气和情感。……读起来,还是虎虎有生气的。”这一评论是极为精当的。她的诗词想象丰富,纵横驰骋,如《宝刀歌》《红毛刀歌》《秋风曲》等。她的有些浪漫主义诗篇,惊心动魄,汹涌澎湃,简直很难令人想象到是出于旧时代女子的手笔。如她的《对酒》:“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大有对酒当歌、拔剑起舞的英雄气概,具有宏大、高远的气魄:千金买刀, 仗以报国, 献身革命, 以鲜血和生命唤起同胞, 短短四句将革命的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推向了极致。诗中那种献身祖国的爱国激情和她对革命理想的热烈追求与向往,正是秋瑾作品中浪漫主义的灵魂,而诗中磅礴的气势,高昂悲壮的调子,又是这种风格的艺术体现。在秋瑾诗词中, 为了抒发抱负和高张英雄主义的理想, 常常运用浪漫主义的表现形式和夸张的表现手法。当她表现自己以“匡济艰危”为己任的英雄气概时, 就说“万里乘风去复来, 只身东海挟春雷”;在表现人具有非凡的演说才能时, 就说“诲人思涌粲花舌, 化作钱塘十丈涛”;在表现奋力救国视死如归时, 就说“好将十万头颅血,一洗腥膻祖国尘”;在表现自己有惊天动地、扭转乾坤的革命气魄时, 就说“登天骑白龙, 走山跨猛虎。叱咤风云生, 精神四飞舞”。这些雄奇瑰丽的想象, 豪情纵横的诗句, 为秋瑾的诗词增添了夺目的光辉。夸张手法用得最多的, 是她的几首写宝刀、宝剑的诗, 其中尤以《红毛刀歌》最为突出:“一泓秋水净纤毫, 远看不知光是刀。直骇玉龙蟠匣内, 待乘雷雨腾云霄。传闻利器来红毛, 大食日本羞同曹。濡血便令骨节解, 断头不俟锋刃交。抽刀出鞘天为摇, 日月星辰芒骤韬。斫地一声海水立, 露锋三寸阴风号。陆剸犀象水截蛟, 魍魉惊避魑魅逃。遭斯刃者凡几辈? 髑髅成台血涌涛。刀头百万冤魂泣, 腕底乾坤杀劫操。……”一系列夸张的描写, 把红毛刀的外形、光泽以及惊人的锋利和威力, 形象生动、富有魅力地描绘出来, 读后令人惊心动魄。诗中运用众多有神奇色彩的词汇, 如雷雨、云霄、天地、日月星辰、海水、阴风、玉龙、犀象、蛟龙等, 把宝刀写得出神入化、神奇非凡。正所谓“器大者声必宏, 志高者意必远”。又如她的词作《鹧鸪天》:“祖国沉沦感不禁, 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 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把蕴藏胸中的豪气一吐而出, 如飞流直下, 冲开了闸门, 一泻千里, 使我们看到了一位女志士为寻求救国道路而只身万里、东渡扶桑的英雄气概。表现了一代女杰甘为祖国捐躯的豪迈胸襟。
秋瑾诗词以炽烈深挚的强烈爱国主义激情撼人心魄,风格铿锵雄健。诗人博采众家之长,用自己独创性的话语将心头复杂的感情,写得高亢而深沉,既展现出诗人性格中豪放、沉郁的一面,又表现了感情细腻的柔情似水的一面。这两方面在她的诗词创作中和谐结合,形成了刚柔兼济的艺术风格。
综上所述,秋瑾诗词的题材类型、内容意蕴、体裁形式、艺术风格等诸方面所表现的特征,昭示着近代传统诗词格局历史性的新变。秋瑾生活于近代文化转型时期,政治的变迁导致社会发生巨大变化,文人思想和生活也受到深刻影响,由此文风也极易发生变化。秋瑾诗歌既继承了古代传统,又吸纳了近代新诗风,清丽中带有苍劲峭拔的特点,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从而使秋瑾的诗歌创作以全新的价值取向和独创的表现特色开文坛之一代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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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雷 磊
2016-09-25
谢圣婷(1984— ),女,广东广州人,苏州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广东药科大学讲师。研究方向为当代文学与思想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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