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永年
丁酉秋,正清风徐徐,桂香弥漫之时,年已八旬的俞鸿基夫妇枉顾寒舍,他们的到来让我喜出望外,隐隐之中又多了一丝愧疚,按规矩应该是我主动去看望他们的,因为我忙中疏忽,竟有好长时间没能如行。现在思念已久的老哥哥、老姐姐来了,我能不高兴吗?我们把酒言欢,回溯过往友谊。时光荏苒,当年的主人翁——我的父母已经不在,岁月如泛黄的老照片,一经拾起来,那份温良、那份酸甜、那份无奈,久久不能释怀。
二十世纪中叶,“成分复杂”的家庭和“成分复杂”的知识分子被贬发农村,俞鸿基、刘宗焕夫妇来到灌云杨集镇,俞鸿基下放在附近的界圩林场大队,夫人刘宗焕在杨集医院做护士。他俩都是外地人,刚毕业的大学生发配他乡,环顾四下举目无亲,还带着年幼的两个孩子,困难可想而知。大概是冥冥之中良善相通吧,袁俞两家在无意的交往中相识,我父亲是半个文化人,一生几经挫折磨难,对困境中的文人寒士格外留心。因为彼此的真诚善良,以及情怀深处共有的那份悲悯博爱,两家人一见如故,关系远远超越了普通亲戚。我大姐比刘宗焕小十岁,遂以姐妹相称,在刘大姐忙的时候我父母主动把她的孩子接到我家照看。那年头生活并不富裕,但是母亲很会持家,她能旧衣翻新,粗菜细做,以至于我们这些孩子看上去不那么落魄。
俞鸿基夫妇修养深厚,为人正直,因为娴熟的护理水平和天赋仁爱之心,刘宗焕第二年就被镇医院委以护士长重任,在杨集几年中她帮助和资助过无数病患者,我父亲身体单薄,当然也在帮助之列。
几年之后情况有了改观,老俞调到县直机关,大姐刘宗焕到县医院做护士长,全家迁到县城,我和姐姐们会不定期地去看望他们。那时交通不是方便,少不更事的我,每次有机会到县城的时候,所有亲戚家都不想去,硬是赖在俞家不走,他家会把最好吃的东西拿出来招待我,使我误以为他们的生活比我家高出许多。呵呵,写到这里,心里似乎还浸满甜蜜。最有趣的是我们彼此的称呼,俞鸿基大我二十一岁,比我父亲小二十四岁,我小时候称他们夫妇叫俞先生、刘先生,他们叫我乳名;当我结婚有孩子以后,他们改口叫我“永年”,我再喊他们先生或是局长什么的,老俞说话了:“永年,你大了,不能这样老是客套地称呼了,我是你大哥,刘宗焕是你大姐,现在大爷大妈都不在了,我俞鸿基在灌云也没有别的亲人,只拿你们当亲戚,你应该改口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强调的不是辈分,是一种亲情定位。既然这样,我们就改口,称老俞叫大哥,称刘宗焕大姐,如此一来,他们高兴,我们彼此更感到亲切。其实在实际交往中我们早已把他们纳入至亲的范围。
我最不能忘记的是大姐刘宗焕对我们的好,那时她在灌云县医院当护士长,我父亲在翻盖堂屋时被邻居恶意伤害,造成小腿粉碎性骨折。我把父亲送到县医院治疗,这边是不能自理的父亲,家里还有一摊子建筑碎事,更可气的是伤害方还恶人先告状,抢先把我家起诉了。我的心糟透了,这时候老大姐胸口一拍:“你们统统回家,该干吗干吗去,袁大爷这边事情我跟老俞全包了,我们请假轮换照应。”看我发愣,她说,我是医院护士长,你信不过我?听这话我两眼热乎乎的。为了便于照顾,父亲的病床就设在她的家里。多年以后,每每想起这些往事,我都会感慨万分,会发出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是真情之类诗意的感慨!
说来奇怪,我家每遇困难的时候,总出现俞鸿基夫妇的身影。记得那年夏天,媳妇超生二胎,躲到伊山亲戚家坐月子,知道俞鸿基夫妇是吃公家饭的,我们怕连累他们,没有向他们通气。有一天,母亲去伊山陪月子,老人家腿脚不灵,上街买东西被西瓜皮一滑,跌得不轻,母亲从不外出,偌大的县城谁认识她?正在无助时,碰巧俞鸿基上街办事骑车路过,看到这种情况,及时把我妈接到家里休息,吃了午饭,观察身体无恙后又骑车把老母亲送到我亲戚家。妈妈从没去过县城,让她一个人上街是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恰恰遇到老俞,这样的巧合让我十分吃惊,感到两家冥冥之中确有缘分。
在灌云,俞鸿基夫妇人品有口皆碑。也许是福报,也许是言传身教,他们两个儿子也很优秀,老大文文知识广博,写得一手好文章,先后在中央、省市委宣传部供职,现在连云港市宣传文化部门任领导干部;老二文华是国内医学界知名的神经外科专家,在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做副院长,医德医术在浙江省内外有口皆碑。光阴飞逝,人世变幻,老俞由当年的外地大学生变成了灌云的耄耋老人,变成退休老干部,小俞们又走在奋进的路上。至今,袁俞两家虽然不常见面,但在彼此心中的分量十分清楚,几十年世纪风云,没有吹散也没有吹淡彼此的情感,我们没有血缘相连,没有势利相用,有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觉此处言之太轻,如果一定是水,那她必定是清纯之水、浩瀚之水、厚重之水,她经风历事,澄化而明净,清澈而隽永……感慨之余,情不自禁写下这首七言诗:
袁家世代秉中庸,不亢不卑几辱荣。
倾乱乾坤荒诞界,百年真善百年从。
炎凉患难交俞氏,血脉无关情义浓。
人性弥香天地重,栉风沐雨看长虹。
今年是俞老八十周岁,听说厚德载物,那么未尝不是厚德载寿,衷心祝愿我的老哥哥,老寿星俞鸿基身体健康,快乐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