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新
每个人都有一段儿时记忆尤深的往事,一辈子都忘不了,甚至会影响着你,烙在你心灵的深处。
我和妻都出生于“文革”开始,贫穷是那个年代的印迹。我爷爷奶奶有十三个孙子孙女,都由奶奶带大。那时候,爷爷奶奶的家院天天仿佛是嘈杂而喧闹的托儿所。因为人口多,吃饭自然成了大问题,还幼小不懂事的我们,又怎能体会父母和爷爷奶奶的艰辛?
一次,爷爷外出干苦力。中午,爷爷急匆匆地回来,从怀里掏出用一块布包裹着的大米饭团,还有一个大搪瓷杯盛着的猪肉烧粉条,带着爷爷的体温。奶奶把我们叫到一起排队,用一个小汤勺,每人一口米饭团,每人一口猪肉烧粉条,像喂小鸡一样。那天我们高兴坏了,像过年一般的欢心,不停地舔着小嘴巴,感觉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又蹦又跳地玩着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全然不顾在一旁正眯笑抽着旱烟的爷爷。
后来才知道,那天我爷爷的午饭没吃,他把属于自己的那份难得改善的午饭带回家里,换来孩子们的解馋欢喜,自己却饿了一天肚子。
这件事,成了我永远无法忘却的往事,每每想起,既温馨又心酸。爷爷去世那天,我一个人痛苦地蹲在角落,呆呆地望着天空,任凭泪如雨下。
现在,妻哥重疾,需要巨资救治。妻很着急,流着泪说:“小时候,大哥最疼我。十岁那年,大哥花了四块五毛块钱给我买了一双红皮鞋,我高兴得睡觉都把皮鞋藏在被窝里。那是我第一次穿皮鞋,那时候大哥一天才挣一块二毛钱,因为乱花钱,大哥还挨了父亲一顿打。我忘不了这事,现在他病成这样,我怎不心疼着急?”。
我不由一阵心颤,默默走到阳台,点起一支烟,想起来我自己的那段往事。是啊,有些回忆,哪怕一件小事,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也许都会让你感动一生,让你牢记于心,更何况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对我来说,现在花多少钱可以让爷爷奶奶重回身边?
我对妻说:“你不要太担心,大哥的事,我们尽全力。”其实不光是为了安慰妻,我更理解妻对往事的铭记与兄长的牵挂。真爱,有多少可以重来?妻是善良的,也是我的幸事。
人与人之间,何时何地,关爱、感恩、无愧,能做到就行。
天还没有全亮,陪远方归来的同学登南山。虽有一丝凉意,终抵不过友情的诱惑,也挡不住那杏花正艳,春色朦胧的请柬。
不知是岁月洗礼了我,还是我沧桑了岁月。从年近五十时,突然变得喜欢安静,厌恶了人情冷淡的城市,那是许多内心孤独的人集结的地方。于是几年前,重回家乡,虽不是秀甲天下,但足可以使自己心沉静下来不再浮躁。回忆一段往事,回味一种心情,每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容都会让我恬静亲切。不再去随意扩延交际圈,不再去刻意取悦谁,宁可心有遗憾,也不愿去违心将就。结果你会发现,真正可以与你坦诚相待的,依旧是儿时结下的情缘。
这么多年,我们都把青春陪嫁给了时光,岁月流淌的尘埃掩盖了内心深处曾经闪亮的梦想。当我们容颜渐老的时候,就会很愿意在这崇山峻岭的茶园中,捧一杯茶,看一缕阳光,听一首儿歌,回想一下自己走过的路,做过的事,认识的人。那岁月灰尘下,依稀熠熠生辉的闪亮的,便是你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牵念与向往。一件事,一个人,只是不说,也不强求,宁愿陪着它默默老去。
登山回来的路上,必经过一段千亩太白涧桃园,每年的四月伊始,便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对我而言,因为等得太久,想得太深,每当桃花万紫千红的时候,总是把那一片粉红花海看成了过往对我的曾经温柔。从此四月成了我的等待。桃花不开,我也不走。
太白涧因诗人李白得名,但我相信,当诗人在此思念友人写下‘白云愁色满苍梧’的时候,一定是没有桃花或桃花凋谢的季节。假如是桃花盛开,娇媚轻来,怎么会如此伤感?
再回首是艰难的,更多的是一种念想,可以守着这份念想到白发苍茫,一旦相遇,一个是惊动了平静的湖,一个是温柔了太久的梦。也许只相视一笑,就已忘了各自辛苦的心路,虽无语,此生已足。
选择一个朋友,就是选择了一种生活情怀,不一定要相聚四季,但一定是在最思念的时候出现。如同桃花,经历了秋实冬藏,但一定是在最憧憬的四月迎春绽放。花期短暂,聚少离多,但有一枝花开,必是最魂牵梦绕的粉红牵挂。
今天周日,懒懒的睡到自然醒。窗外下起了秋雨,雨篷嘀嗒地响着,难得的闲意也随着这嘀嗒声愈渐愈浓。
我独自在绵绵秋雨中向山上登去。今年的秋意比往年早了许多,仿佛是在一夜间秋回大地,似油画一般,红色、黄色、橙色。雨蒙蒙、雾蒙蒙、溪淙淙,野花在秋风中摇曳着。
坐在山岩上,几只蝴蝶在轻灵飞舞。一会儿,思绪也随雨雾一样缥缈起来。是因为秋意渐浓的山林影响了我?还是这空谷幽静令人忧愁?
曾在春天的清晨,天真地用柔柔的春露装扮嫩嫩的脸,红的、黄的、白的,七彩的春花悄然绽放。开在梦里,开在心里,用婀娜的身姿摇曳春风,暗示点点芳心,淡淡的花香释放着浓浓的情怀。溪水吟唱着情歌,鸟儿传递着心迹,盼望与那份缘相拥在盛烈的夏季。春天是如此的多情浪漫。
可惜,真是青涩,误了时光脚步。春把初夏的微笑梦想成骄傲,沉醉其中,夏季却轻狂无知,挥霍葱绿,透支春的款款心意。烈日不知春思苦,暴雨不解春思泪,狂风不晓春思语,尽情风卷云舒,野马游疆般挥洒无度。
渐渐的,不知不觉中,夏累了,春也老了。秋季悄然来临,疲惫挂满夏季的外衣,皱纹爬满了春的叶子,枯黄了绿意,也风干了希望。当秋来醒悟的时候,记忆已斑驳,一切如流水不复,萌生悔意也无济于事,误了一季,也误了一生。于是,在八月秋高的晚上,随月亮披上柔美的轻纱,挽起落叶,捡起锈迹斑斑的春意,把愧疚温柔的月光洒向初见的路口。
如今,又一个春天,像一首歌,我们不期而遇、相识、相知。你像一只精灵,像春雨,唤醒了我沉睡太久的情湖,湿润了干涸的春心。唱歌、茗茶、对饮,一只春燕在眼前翩翩起舞,仿佛重现那春天故事。
可有一天,当明白你只是我一道不能流连忘返的风景时,只能默默离去。传奇般相识,淡淡的离去。因为无结果,所以无可奈何,你我是不能相触的两朵云。一切无声无息,可视线一直未离你转移,只是你不知,我也无法怨你。
现在的你,像这眼前偶现的蝴蝶,正是斑斓,青春得意,我已是那山坡渐老的秋叶。如果有一天,你若能落在秋叶上小憩片刻,不会惊动你。虽然你不会懂,秋叶依然欢喜,目送你飞向目的地,依依送行。
终于明白,一切在春天孕育的爱恋都将在秋季有结果。或成熟,或枯萎,是季节有情,还是春光脆弱?
秋会离去,春天也会来,但有多少初心可以重来?握手容易,一声再见,转身天涯。只好把所有的爱恨情仇深埋在冷冬雪花里,祈求相爱在来世的春光明媚中。
谁又见过来世?再见的,一定是前世的那一朵春季花开?
闲时,喜欢品一壶茶,看一本书,赏一幅字。不是附庸风雅,而是不再乐意热闹喧嚣,情愿把时光交给寂寞。往事在茶杯中舒展,浮躁在书中平静,慌乱在书法中淡定。
今年夏日,出奇的炎热。而我,汗水难掩冰冷的情绪,因为初夏,两位朋友的离去,一个是郁闷无以言说,一个是忧伤欲罢难休,转身天涯,天地两隔。
雨后,带上思念,端坐在太白涧岩石上,看飞流拍石,阵阵轰鸣,卷起浪花飞扬。朋友,你为何不能像这溪水一样洒脱一点?谁没有喜乐哀愁?
山里,夏蝉的叫声,蝴蝶的舞蹈,就一定是轻歌曼舞吗?这奔腾的溪水也许就是流年叠加的忧愁,与其挡不住,不如随他流过。时间能稀释一切,也许过后,溪水婉约轻灵,一切变得温柔如初。
日子继续,波澜不惊。春花开放,夏日凉风,秋高月爽,冬雪飘扬,该来的一定会来,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