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西游》里的女人

文｜胡长白

《大话西游》里的女人

文｜胡长白

天上多一个行者，哪抵得上世间多一对璧人。

《大话西游》的女人，大多像男人生命路途中的钉子户，一个一个被拔掉了。即使不是暴力强拆，在某些瞬间被温柔以待，亦不过徒劳无补费精神：我爱你，但是我有更重要的事，祝你幸福哇！

剧中第一个现身的女人是春十三娘，法力无边，脾气比法力还大。桃花过处，寸草不生。作为蜘蛛精，她不粘人，杀人。斧头帮的山贼，尤其是猥琐的二当家，在她面前暴露了猪一般的懦弱和愚蠢。

在某次意外的追杀中，她用了移情大法。可惜，至尊宝逃脱了，移情移到了二当家身上。二当家喉结一抖，猪躯一颤，好爽，她怀孕了。那个本事大、脾气大、有追求的姑娘，就这么意外地被猪拱了。

这是心在天上的姑娘、欲成仙的小妖精最终的结局。飞啊飞，美啊美，山高水长，天阔云低。不知哪个蠢货恰好站在麦垛上，一伸咸猪手就够着了她的脚丫子。喉结一抖，拽了下来。藐姑山骄傲的处子，就成了五岳山下又蠢又泼的娘们儿。

出演春十三娘的蓝洁瑛，生生把故事变成了事实。挺生硬，挺具体。《大话西游》上演十年后，她疯了。警察找到她，她披头散发，目光惊骇，光脚坐在阳台，仿佛刚被人从天上拽下来。

陪你去打劫漫山遍野的傻子

白晶晶要比师姐十三娘幸运一些，或者说悲剧的成色浅了半寸。她闯入，她离开，中间用了五百年。初见至尊宝，心中就生起了不可抑的大欢喜，一堆白骨长出了曼陀萝。女人只有得了这欢喜，才如中邪一般奋不顾身、忘乎所以。男人则不同，一杯酒，一句英雄你好哇，一个抽象空洞的使命，都能令他忘乎所以。

她很快就暴露了。她叫至尊宝死猴子。女人在男人的称谓前面加个死字，其实就是她要死了。来啊，死鬼，贼汉子，我要死了。她还说，你要留着胡子，要继续做山贼这份有前途的职业。这是最彻底的投降和交付，你怎样都行，我跟你打劫漫山遍野的傻子去。

在大漠孤山，白晶晶和至尊宝差点就大功告成了。两个人摸啊摸的，火比火焰山还高，还说了永不分离的誓言。但是，欲就而未即，裤带的最后一个结却解不开。人世的徒劳枉然，往往挂在千千结的最后一结。

在唐僧取回的经中，有这样的故事：昧于因果的众生，死后会变成恶鬼，万劫饥渴，遇水则生烈火，得食则喉细如丝。千辛万苦寻来的，一抓就取，放下又不甘。

好在借着月光宝盒，二人回到五百年前的初见。酒烫好了，红烛亮在西窗，大红袍也穿上了。太突然，又顺理成章。

可惜，漫漫长夜无心睡眠的晶晶姑娘，竟打算到至尊宝的心里看一看。妖毕竟不如人，不懂人类文明的基本守则。譬如，男人的心和手机都不能看。进去了，出来了，告别的时刻也就到了。至尊宝椰子一样的心里，藏着紫霞一滴眼泪。

苦海翻起爱恨，旧梦续不到清晨。莫文蔚，说你呐！

至尊宝没有辜负白晶晶，尽管心早被占了。即使紫霞以天命之名将他壁咚至墙角，他也坚持说，我有老婆了，祝你幸福哇！可是，当比紫霞还纯净的紫霞仙子飘在眼前，比玉腕上的金玲还明亮的金玲般的笑声消逝在远方，他提起老婆就像捍卫某个理由，或重申某个说法。

这比牛魔王强太多。牛兄不在别的女人面前提及老婆，被揭穿后便展出一张负重的苦脸，佯装千年一叹：感情破裂了，我要飞要自由，老婆却如一枝残花，困死一坨陈粪。若无残枝的羁缚，牛粪早成会飞的蒲公英了。飞啊飞，美啊美，飞到麦垛上，拽过路仙子和风尘知己的脚丫子。

连做妖蛾子也未遂

紫霞出场的时候，只想找个落脚安身避风的去处，于是便占了盘丝洞。这是一个女人最平常的愿望。对于她这样的姑娘来说，最糟糕的便是天真如璧偏要逞强。

她相信三件大事：头等大事是天命。天命最大嘛，你拔出我的紫青宝剑，也就拔了我心里的塞子。天命浩荡，爱河滔滔，我们立刻开始这段感情吧！天命这东西，就算猜中了开头，也猜不到结局。谁能想到如来熄灭了灯芯，火焰山飞往太阳，我要离开你才能拯救你？

你听到天命了吗？嘟，嘟，嘟——你以为就这么嘟嘟嘟下去，直到天地玄黄，依依发如雪。然而天命的尾声不是嘟嘟，是嘘，切！

二等大事是誓言。女人是耳朵的主人，却常为语言的奴隶，更何况语言七十二变的大杀器——誓言。至尊宝发誓说，我真诚地爱你呀，再加上一个期限吧，一万年。泪落了，剑掉了，心碎了。果然是欺骗，至尊宝在一剑封喉瞬间的誓言，不过是为了乞命和骗回月光宝盒，与白晶晶团聚。

骗就骗吧，飞蛾朝着明亮处，扑向烈火幻光。飞蛾就这么傻，傻到把誓言当作灯火，把灯火看成安身处。一缕云烟，飘忽即逝。人家回去共剪西窗烛，你成了死蛾子，做妖蛾子都未遂。

三等大事是理想。牛魔王霸王硬上弓，拖着紫霞二叩首。再拜过祖师爷，紫霞仙子就变成牛二夫人了。青霞说，傻妹妹，别等了，至尊宝不会来了。这么傻等，简直就是神经病。紫霞说，这不是神经病，是理想。

她的理想，是有一位盖世英雄，“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的云彩来娶我。”她说起理想，就像小女孩谈论多年以后的婚纱。一生所爱，隐约在白云外。

至尊宝在最后时刻来了，紫霞笑得跟紫霞一样。只是山大王入了轮回的隧道，变成了孙悟空。他必须戴上金箍，才能披上金甲圣衣，踏上七色的云彩，才能救你，并因此终于在人群中失去你。

在戴上金箍之前，他重温了有关一万年的誓言。男人需要这样的仪式。一场仪式之后，人生就转场了。而女人的仪式，只是一场戏的初始，她要认真演下去。即使孙悟空粗暴地解救了她，又抛开了她，她还雀跃地盼着将来：不如我和你一起西去取经啊？

青云有路，佳人在侧，一路降妖，半杯酒暖，不是挺好吗？天上多一个行者，哪抵得上世间多一对璧人？

你好哇，姑娘！我师父说，大家不要生气，生气会犯嗔戒；他还说，下雨了就要收衣服；他又说，不要乱扔东西，会砸到小朋友和花花草草；他继续说，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他唱着说，别怕死别颤抖，拼全力为众生……我早年做至尊宝的时候，愚痴顽劣，闻不得听不进，现在想来全是人间至理啊！

孙悟空还可以讲出更多道理。譬如，我救了你啦，使命达成，走啦；我梦里喊你名字三百七十八次，我见到你落在我心中的泪，不入红尘不出离，走啦；我路过你的全世界，你是路上的一小截，我还有更重要的事，风云不展，欲就未即，相亲不可相近，走啦。

紫霞死了，消散在浩渺的虚空。虚空太大，不是归处。

牛夫人失了负心的老公、健忘的旧情人和出心火的扇子，回芭蕉洞了。去处太小，容不下孤寂。

香香最好，活在表面，又浅又直接，见到英勇英俊的男人就流口水。她爱流口水，就像紫霞爱流泪。可叹老天非遣送一个娘炮的三当家给她，乍暖初欢，竟也要取经去了。

青霞在人世走一遭，只动嗔不动情。所以，她得了一个堂皇的归处，回去做如来佛前的灯芯。后人只道青灯古佛，不言紫焰云霞，大概与此有关。

剧中还有位化身女人的观音菩萨。在少年人眼里，她是一个说教者。直至山贼死尽，誓言随风，落叶归尘，你才发现她和唐僧一样，是常识的重复者。

你好哇，常识！信你能幸福吗？

责任编辑：刘善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