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军
李建军专栏 莎士比亚镜像
政治生活:具有核心意义的叙事内容
李建军
人类是一种政治性的动物。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在什么时代,政治都占据着人类生活的重要位置,甚至核心位置。政治意味着人的基本尊严和权利,也意味着积极的参与和建构——它是人们实现自我价值和建构理想的生活的重要途径。参与政治生活,享有政治权利,对任何一个渴望介入社会生活的人来讲,都是一种正常而迫切的精神需要。一个社会的现代化程度越高,人们的政治热情和政治理想也就越高。因而,没有政治向度的生活,是不完整的,也是不健全的。
政治既是文学的叙事内容,也是文学写作激情的力量之源。对文学来讲,政治不是一部分人的特殊权利,而是所有人的寻常的生活内容,而作家表现自己的政治态度和政治情绪,则是一件像呼吸一样的自然和重要的事情。乔治・奥威尔在《我为什么写作》中说:“……‘政治’一词,指的是其最广泛的含义。想让世界朝着某个方向发展,想要改变其他人对自己正为之奋斗的那个社会的看法。每一本书都不可能摆脱政治偏见。有人说,艺术跟政治完全无关,这种看法本身就是一种政治态度。”在他看来,文学总是反映着作家的政治情绪和政治态度,所以,在《对文学的阻碍》一文中,他特别强调说,压根就“没有所谓的纯粹非政治的文学”。他也曾指出,没有政治性的文学,往往流于苍白和乏味。
然而,文学上的“去政治化”则是二十世纪比较严重的问题。有的人“去政治化”,是因为对个人主义写作的陶醉;有的人“去政治化”,则是因为对异化政治的厌恶。罗素将这种“去政治化”看作是一种“疯狂”,“疯狂之在文学、哲学以及政治上的得势,是我们时代的特征之一,而疯狂的成功形式几乎完全是从权力欲的冲动中产生出来的。”然而,无论由于什么原因,这种对政治的排斥态度,都将从根本上减弱文学的力量,甚至极大地减损其价值。现在的很多文学作品为什么缺乏吸引力和意义感?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作家们缺乏介入政治的激情和勇气,缺乏表现政治的智慧和深刻。
阿兰・布鲁姆试图通过阐释莎士比亚的文学经验,来恢复文学与政治的关系。在他看来,政治是人类生活中的核心内容,是许多充满梦想和激情的人物的舞台,也是最能产生诗性激情和传奇故事的地方:“在政治生活中,不仅普通的品德被投射到更大的背景之上,全新的才能亦被搬上舞台。政治为所有人性提供自由发展的框架,吸引着最有趣的激情和人物。因此,渴望完美描绘人类的剧作家往往选择政治英雄作为他的对象。”正因为这样,所以,政治一直就是诗歌重要的主题,“在古典的意义上,它是演绎最广阔、最深沉、最高贵的激情与美德的舞台,而政治人物似乎也曾是诗歌最有趣的主题。”在他看来,莎士比亚是很懂政治的人,甚至简直就是第一流的政治哲学家。只有具备较高的政治素的人,才能深刻理解莎士比亚和他的伟大作品:“我们认为富有政治激情、受过政治教育的人比纯粹的个体化的人更能理解莎士比亚。伴随着这种认知,一个全新的视角被开启了,它观察的对象不仅是戏剧,还有我们的政治信念。”布鲁姆的观点,证明了这样一个阐释学规律的有效性:一个批评家如果与作家差距太大,便很难发现和评价他的作品的意义和价值;谁若想准确而深刻理解但丁,就首先要努力把自己提高到接近但丁的水平。
莎士比亚是一个政治意识很强的作家。他的很多作品,尤其是《哈姆雷特》和《麦克白》等悲剧与《亨利八世》《理查三世》《裘力斯・凯撒》《科利奥兰纳斯》和《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等几乎所有的英国和古罗马题材的历史剧,都可以同时被当作“政治剧”来看。他的戏剧中的“政治叙事”,启发了叔本华和罗素等人的政治思维,启发他们形成了自己的一些政治判断。例如,叔本华在阐释君主政体的“朕即国家”理念的时候,在论及英法国王见面互以国名相称的时候,所依据的具体事实,就来自于莎士比亚的历史戏剧。
质疑和否定,是文学在政治伦理上的基本态度和立场。面对权力和政治性的叙事内容,一旦作家选择纯然赞美的态度和肯定性的立场,那么,他的写作注定是异化性的,注定要背叛真理和正义,注定写不出真正有价值的作品。《李自成》《雍正皇帝》和《大秦帝国》之类的作品之所以没有价值,究其原因,盖在于此。
然而,莎士比亚无疑是懂得这一真理的。他也许会理解和同情政治人物,但绝不仰视和赞美他们。他的戏剧写作的政治性,鲜明而尖锐地体现于他对社会的批判上。他关注一个社会的政治文明状况,不仅对黑暗和腐败、堕落和无耻,深恶痛绝,而且,有勇气将自己所观察和发现的政治上的严重问题,毫不避讳地揭示出来。
在他的几部历史剧作里,“莎士比亚似乎在强调:一个国王要想合法地统治就必须得到被统治者的赞同,无论他们是贵族还是平民”,然而,莎士比亚的全部剧作似乎都在揭示这样一个事实:“那些统治者们更经常地履行不了自己的道德责任、社团责任和治理责任”。在《麦克白》中,正直的麦克德夫夫人被逼得走投无路,愤怒地说:“叫我逃到哪儿去呢?我没做过害人的事。可我记起来了,我是在这个世上,这世上做了恶事才会被人恭维赞美,做了好事反会被人当作危险的傻瓜;那么,唉!我为什么还要用这种婆子气的话替自己辩护,说是我没有做过害人的事呢?”《哈姆雷特》所反映的时代,也是一个污浊而混乱的破烂时代;在这样的时代里, 茸尊显,奸邪横行,英俊埋没,正义不彰,正像哈姆雷特安慰他母亲时所说的那样:“……在这万恶的时世,正义必须向罪恶乞恕,它必须俯首屈膝,要求人家接纳他的善意的箴规。”
外在地看,《李尔王》所叙述的,不过是家庭内部的矛盾冲突,本并不具有很强的政治性,但是,葛罗斯特的一段话,为这个家庭伦理冲突,提供了一个政治性的背景,赋予它以丰富的社会内容和政治内容:
最近这一些日蚀月蚀果然不是好兆;虽然人们凭着天赋的智慧,可以对它们作种种合理的解释,可是接踵而来的天灾人祸,却不能否认是上天对人们所施的惩罚。亲爱的人互相疏远,朋友变为陌路,兄弟化成仇雠;城市里有暴动,国家发生内乱,宫廷之内潜藏着逆谋;父不父,子不子,纲常伦纪完全破灭。我这畜生也是上应天数;有他这样逆亲犯上的儿子,也就有像我们王上一样不慈不爱的父亲。我们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只有一些阴谋、欺诈、叛逆、纷乱,追随在我们的背后,把我们赶下坟墓里去。爱德蒙,去把这畜生侦查个明白;那对你不会有什么妨害的;你只要自己留心一点就是了。——忠心的肯特又放逐了!他的罪名是正直!怪事,怪事!(下。)
这是一幅令人震惊的道德生活图景和政治生活图景。在这里,是非和善恶是颠倒的。从家庭到宫廷,几乎一切形式的人际关系都是混乱的。李尔王家庭的矛盾和冲突,无非是这种“大环境”的一个缩影。莎士比亚的政治批判,如此深刻,如此具有概括性和普遍性,以至于我们简直可以将它看作对古往今来所有末世的风气和人心的批判。
在《雅典的泰门》中,泰门的痛苦和绝望、愤怒和诅咒,也主要是针对事态的炎凉,人情的浇薄,具体地说,是发泄对那些势利的“朋友”和卑贱的“食客”的不满:
让我回头瞧瞧你。城啊,你包藏着如许的豺狼,快快陆沉吧,不要再替雅典做藩篱!已婚的妇人们,淫荡起来吧!子女们不要听父母的话!奴才们和傻瓜们,把那些年高德劭的元老们拉下来,你们自己坐上他们的位置吧!娇嫩的处女变成人尽可夫的娼妓,当着你们父母的眼前跟别人通奸吧!破产的人,不要偿还你们的欠款,用刀子割破你们债主的咽喉吧!仆人们,放手偷窃吧!你们庄严的主人都是借着法律的名义杀人越货的大盗。婢女们,睡到你们主人的床上去吧;你们的主妇已经做卖淫妇去了!十六岁的儿子,夺下你步履龙钟的老父手里的拐杖,把他的脑浆敲出来吧!孝亲敬神的美德、和平公义的正道、齐家睦邻的要义、教育、礼仪、百工的技巧、尊卑的品秩、风俗、习惯,一起陷于混乱吧!加害于人身的各种瘟疫,向雅典伸展你们的毒手,播散你们猖獗传染的热病!让风湿钻进我们那些元老的骨髓,使他们手脚瘫痪!让淫欲放荡占领我们那些少年人的心,使他们反抗道德,沉溺在狂乱之中!每一个雅典人身上播下了疥癣疮毒的种子,让他们一个个害起癞病!让他们的呼吸中都含着毒素,谁和他们来往做朋友都会中毒而死!除了我这赤裸裸的一身以外,我什么也不带走,你这可憎的城市!我给你的只有无穷的咒诅!泰门要到树林里去,和最凶恶的野兽做伴侣,比起无情的人类来,它们是要善良得多了。天上一切神明,听着我,把那城墙内外的雅典人一起毁灭了吧!求你们让泰门把他的仇恨扩展到全体人类,不分贵贱高低!阿门。
但是,在他对个人境遇的抱怨和诅咒中,分明也表现出了丰富的政治内容。单单“你们庄严的主人都是借着法律的名义杀人越货的大盗”一句,就包含着极为真实的信息,也表达着对社会现实和统治阶级的尖锐批判。
被无情无义的朋友们激怒的泰门,简直就是一个洞烛幽微的社会观察家和政治批判家。他的这一段著名的詈骂,也同样值得从政治的角度来分析:
在我们万恶的天性之中,一切都是歪曲偏斜的,一切都是奸邪淫恶。所以,让我永远厌弃人类的社会吧!泰门憎恨形状像人一样的东西,他也憎恨他自己;愿毁灭吞噬整个人类!泥土,给我一些树根充饥吧!(掘地)谁要是希望你给他一些更好的东西,你就用你最猛烈的毒物餍足他的口味吧!咦,这是什么?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不,天神们啊,我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信徒;我只要你们给我一些树根!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嘿!你们这些天神们啊,为什么要给我这东西呢?嘿,这东西会把你们的祭司和仆人从你们的身旁拉走,把壮士头颅底下的枕垫抽去;这黄色的奴隶可以使异教联盟,同宗分裂;它可以使受咒诅的人得福,使害着灰白色的癞病的人为众人所敬爱;它可以使窃贼得到高爵显位,和元老们分庭抗礼;它可以使鸡皮黄脸的寡妇重做新娘,即使她的尊容会使身染恶疮的人见了呕吐,有了这东西也会恢复三春的娇艳。来,该死的土块,你这人尽可夫的娼妇,你惯会在乱七八糟的列国之间挑起纷争,我倒要让你去施展一下你的神通。
显然,在泰门所诅咒的这个世界,金钱已经成了主宰一切的巨大力量。它彻底地改变了人们的道德状况,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仅渗透到了日常生活的褶皱里,深入到了人们的情感生活之中,甚至还介入到了政治生活的核心领域,控制了社会的权力分配——“它可以使窃贼得到高爵显位,和元老们分庭抗礼”。
莎士比亚的充满批判性的政治叙事,绝不是“发思古之幽情”,而是“发讽今之浩叹”,具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是的,他的写作总是充满丰富的现实感和时代性内容。他的最具现实性的戏剧作品,大概非《亨利八世》莫属。其中的主要人物亨利八世,就是他自己的时代的最高统治者伊丽莎白一世女王的父亲。莎士比亚尖锐而真实地写出了亨利八世的性格上的弱点、德性上的残缺以及情感上的病态。他冷酷无情,直接害死了至少两个妻子——凯瑟琳王后和安・波琳王后。
关于他的性格和人格,哈兹里特的分析极为精彩,堪称经典:“亨利八世这个人物被莎士比亚用一种真实有力的笔触进行了描绘,手笔虽然是大师的手笔,但人物本身并不让人愉快。亨利八世粗俗的外表、狂暴的举止,他的庸俗,他的傲慢,他的好色,他的残忍,他的虚伪,他的不威不重、不仁不义都被莎士比亚细致地刻画出来。再加上他常在发号施令时所说的那个‘哈!’,整个形象便栩栩如生了。这个他用来表示恼怒和惊讶的感叹词‘哈!’在别人听起来仿佛是云层中爆发出来的第一声惊雷。他是我们历史上所有帝王中最让人讨厌的一个,因为在他身上集中了文明人和野蛮人的所有罪恶,而没有丝毫的美德。”斯宾诺莎说:“愈是将国家的权利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一个君主,这个君主就愈不享有自己的权利,而其国民的情况就愈是不幸。”毫无疑问,这也是莎士比亚想在《亨利八世》这部巨作中表达的看法。
莎士比亚的以暴君为主人公的政治题材的戏剧,很大程度上,就是关于这类政客的变态人格和变态心理的病理解剖书,是可以当作独裁者的心理分析报告来看的。在他的叙事中,一切极端性质的暴君,都是情感和人格上的病人。他们没有正常的情感能力,不懂得爱和怜悯的意义,也不懂得同情和宽容的价值。他们雄猜多忌,怀疑一切,敌视一切,对一切善良的德性和美好的事物,都抱着强烈的排斥态度。他们既傲慢,又自卑,所以,他们对别人的赞美和崇拜,有一种极其病态的渴望和需求;他们既机智,又愚蠢,所以,虽然能凭借狡黠的伎俩和阴毒的手段战胜一切对手,夺得最后的权力,但是,作为极端傲慢和自负的唯意志论者,作为道德和真理的敌人,他们貌似英明和智慧,实则刚愎而无知,根本不可能将机巧的奸诈,升华为伟大的智慧,也就是说,他们不可能发现并拥有那些朴素而永恒的真理。他们内心充满破坏的恶意,颠覆固有秩序,迫害正直之士,无论死掉多少人,毁掉多少财富,他们都毫不怜惜,毫不措意的,——他们甚至从折磨人和屠杀人的暴行中,获得巨大的快感。
独裁者无法忍受和平与安静的生活,因为,对他们来讲,这种生活简直就是无趣和无意义的;于是,他们总是喜欢人为地制造灾难和危机,把残酷的战争当作狂欢的节日,把人民的眼泪当作甜美的酒浆,把隆隆的炮声和急骤的枪声,当作令人陶醉的音乐,一旦生活陷入紧张的混乱状态,他们便情绪高昂,心花怒放,饭也吃得香了,觉也睡得甜了。然而,在给别人制造不幸和灾难的同时,他们也将自己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理查三世无疑就是这类暴君的典型;暴君的所有坏德性——阴骘、冷酷、无情、恣睢、好斗、虚伪、荒淫、无耻、自卑、虚荣,几乎全都集中体现在他的身上。他是一个典型的马基雅维利分子,极其狡狯和卑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能随意置任何他所不喜欢的人于死地,但是,天道好还,他最后也将自己逼上绝路,受到了严厉的惩罚。他在生命最后时刻的精神煎熬和内心独白,反映着所有末日来临的独裁者共同的心态:
再给我一匹马!把我的伤口包扎好!饶恕我,耶稣!且慢!莫非是场梦。呵,良心是个懦夫,你惊扰得我好苦!蓝色的微光。这正是死沉沉的午夜。寒冷的汗珠挂在我皮肉上发抖。怎么!我难道会怕我自己吗?旁边并无别人哪:理查爱理查;那就是说,我就是我。这儿有凶手在吗?没有。有,我就是;那就逃命吧。怎么!逃避我自己的手吗?大有道理,否则我要对自己报复。怎么!自己报复自己吗?呀!我爱我自己。有什么可爱的?为了我自己我曾经做过什么好事吗?呵!没有。呀!我其实恨我自己,因为我自己干下了可恨的罪行。我是个罪犯。不对,我在乱说了;我不是个罪犯。蠢东西,你自己还该讲自己好呀;蠢才,不要自以为是啦。我这颗良心伸出了千万条舌头,每条舌头提出了不同的申诉,每一申诉都指控我是个罪犯。犯的是伪誓罪,伪誓罪,罪大恶极;谋杀罪,残酷的谋杀罪,罪无可恕;种种罪行,大大小小,拥上公堂来,齐声嚷道,“有罪!有罪!”我只有绝望了。天下无人爱怜我了;我即便死去,也没有一个人会来同情我;当然,我自己都找不出一点值得我自己怜惜的东西,何况旁人呢?我似乎看到我所杀死的人们都来我帐中显灵;一个个威吓着明天要在我理查头上报仇。
暴君也会恐惧。其实,他们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对生活的暴虐态度,对他人的迫害狂行为,很多程度上,就是虚弱的恐惧心理所造成的。他们也知道自己是作恶多端的凶手,所以,努力遮蔽一切与真相有关的信息。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罪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在犯罪。他们的一生,就是不断犯罪的一生。在某一刻,他们自己也会感觉良心不安,也会审判自己,甚至会自己厌恶自己,那厌恶的结果便是——“我只有绝望了”。绝望使他们成为彻底的虚无主义者,历史领域的虚无主义者——视一切皆粪土,过去种种皆无意义,历史从我开始,时间从我开始;价值领域的虚无主义者——什么仁慈,什么善良,什么爱和怜悯,统统是空洞的话语幻想,统统是骗人的谎言。
因为暴君不爱任何人,所以,也就不可能得到任何人的爱——“天下无人爱怜我了;我即便死去,也没有一个人会来同情我”。理查三世说:“我自己都找不出一点值得我自己怜惜的东西,何况旁人呢?”事实上,暴君几乎个个都是“自我厌恶症”患者。他们知道自己是可恶的,所以,别人的赞美越是热烈和极端,他们越是觉得无聊和空虚,反过来,他们越是觉得无聊和空虚,就越是需要那种虚假的忠诚、夸张的赞美和荒谬的崇拜。然而,清算和复仇的时刻终于到了,理查三世终于被反抗的军队杀死了。“我似乎看到我所杀死的人们都来我帐中显灵;一个个威吓着明天要在我理查头上报仇”,——每一个暴君,都无法逃脱这样的清算和审判。审判或许会迟来,但绝不会不来。所以,最后的结论便是:暴君是一种巨大的恶,是一种可怕的破坏性力量;他们都是有罪的,都不配有、也不会有好下场。
莎士比亚的政治哲学,集中而深入表现在《科利奥兰纳斯》(1607年)里。这部剧作所处理的,是古罗马历史题材。在莎士比亚的剧作中,它是唯一的纯政治主题的作品。哈兹里特对它评价很高:“在这出戏中,莎士比亚显示了他对历史和国家事务的熟稔。在科利奥兰纳斯的身上集中了各种政治事件。仔细地研读这出戏可以省却我们许多精力,我们可以不必再费力地去读伯克的《思想录》、潘恩的《人权论》,或者法国大革命以及我们英国革命后上下两院的辩论。莎士比亚以一种诗人的热情和哲学家的敏锐讨论了一系列的问题:贵族统治和民主政治,少数人的特权和多数人的要求,自由和奴役,权力和滥用权力,和平和战争。”哈兹里特这段话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莎士比亚这部作品,不仅提出了政治学上的很多重要问题,而且还以形象化的方式表达了作者对这些问题的思考。
《科利奥兰纳斯》中的政治体制是一种不健全的民主制。它是贵族专制和市民民主的奇怪的混合物。形式上的市民民主,被几个护民官巧妙地玩弄于股掌之上。政治权利和社会财富的分配权绝对地掌握在贵族手中。哈兹里特认为,这出戏给人的“教训”是,“贫穷的人将会更贫穷,而富有的人将会拿走别人更多的东西。人民是贫穷的,因此他们应当挨饿。他们是奴隶,因此他们应该被鞭打。他们辛辛苦苦地工作,因此他们必须像牛马一样被对待。”其实,它给人更大的启示,似乎就在于这样一点:在健全的现代民主实现之前,一切半吊子的民主,都不过是狡狯的政治欺诈,不过是维护统治者和既得利益者的工具和手段罢了。
《科利奥兰纳斯》的叙事在市民与贵族围绕粮价的冲突中拉开序幕。市民阶层对贵族主导下的罗马社会极度不满,怨气冲天:“我们都是苦百姓,贵族才是好市民。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吃饱了,装不下的东西就可以救济我们。他们只要把吃剩下来的东西趁着新鲜的时候赏给我们,我们就会以为他们是出于人道之心来救济我们;可是在他们看来,我们都是不值得救济的。我们的痛苦饥寒,我们的枯瘦憔悴,就像是列载着他们的富裕的一张清单;他们享福就是靠了我们受苦。让我们举起我们的武器来复仇,趁我们还没有瘦得只剩几根骨头。天神知道我说这样的话,只是迫于没有面包吃的饥饿,不是因为渴于复仇。”掌握权力的权贵阶层唯利是图,完全不顾及底层社会的困窘状况,导致穷人与富人之间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主政者声称对人民的生活“非常关切”,“像慈父一样爱护你们”,但是,老百姓却并不这样认为:“爱护我们!真的!他们从来没有爱护过我们:让我们忍受饥寒,他们的仓库里却堆满了谷粒;颁布保护高利贷的法令;每天都在忙着取消那些不利于富人的正当的法律,重新制定束缚穷人的苛酷的条文。我们要是不死在战争里,也会死在他们手里;这就是他们对我们的爱护!”一面是严重的大饥饿,一面是堆积如山的粮食。这样的现实,要使人不由得要怀疑:让人民食不果腹,甚至饿殍遍野,简直就是统治者的一种道德故意。
就是在这样的冲突情境里,科利奥兰纳斯从与伏尔斯人作战的前线凯旋归来,并被推荐为罗马“执政”的候选人。他战功赫赫,声望正如日中天,当选应该是毫无悬念的。然而,他对权力的欲望并不强烈。他对急切盼望自己主宰罗马的母亲伏伦妮娅说:“好妈妈,您要知道,我宁愿照我自己的意思做他们的仆人,不愿擅权弄势,和他们在一起做主人。”他天生就是个职业军人,而不是政治家。他是正直的,甚至高贵的,但是,过于傲慢,特别瞧不起市民阶层,将自己的鄙夷态度,不加遮掩地表现了出来。他有一般贵族身上少见的诚实和对自己内心的忠诚。他甚至是谦虚的,丝毫不喜欢别人的流于形式的赞美,对虚情假意的恭维尤其厌恶。他也许确实像米尼涅斯所说的那样:“他的天性太高贵了,不适宜于这一个世界。”但是,他的政治意识也实在不够成熟。他对自己城邦的民主制度的规则和意义,缺乏充分的了解和认同。他对市民阶层的轻视和敌视,完全是错误的。由于这种态度,他完全不愿意妥协。他不知道,政治的艺术,说穿了,就是让步和妥协的艺术。他对罗马市民阶层的夹杂着傲慢和偏见的态度,给了勃鲁托斯和西西涅斯这样的政客击败他的机会。
他对由罗马市民来表决是否要选择他做执政的制度和“仪式”非常反感。在获得市民的支持之前,他必须向他们宣示自己的德性和功业,证明自己确实配得上人们的信任和支持。然而,在科利奥兰纳斯看来,对自己的炫耀,对市民们的讨好,都是让人难为情的甚至可耻的事情:“向他们夸口,说我做过这样的事,那样的事;把应当藏匿起来的没有痛楚的伤疤给他们看,好像我受了这些伤,只是为了换得他们的一声赞叹!”不过,他最终还是答应去对市民发表演讲。因为自尊和自大,他竟然在言语上与市民们起了冲突,断然声明自己“从来不愿意向穷人求乞”。一个罗马市民责备他“对平民一向没有好感”。这大大地激怒了他:
您应该格外敬重我,因为我没有滥卖人情。先生,为了博取人民的欢心,我愿意向我这些誓同生死的同胞们谄媚,这是他们所认为温良恭顺的行为。既然他们所需要的,只是我的脱帽致敬,不是我的竭忠尽瘁,那么我可以学习一套卑躬屈节的本领,尽量向他们装腔作势;那就是说,先生,我要学学那些善于笼络人心的贵人,谁喜欢这一套,我可以大量奉送。所以我请求你们,让我做执政吧。
由此可见,科利奥兰纳斯的确算得上是诚实和正直的。他对勃鲁托斯(与《裘力斯・凯撒》中的勃鲁托斯同姓)和西西涅斯这样的言不由衷、惯弄手段的政客深恶痛绝:“瞧!这两个是护民官,平民大众的喉舌;我瞧不起他们,因为他们擅作威福,简直到了叫人忍无可忍的地步。”这些政客内心很傲慢,根本瞧不起群众,但是,他们很会在口头上讨好市民阶层,知道如何利用“群众的力量”,怎样骗取他们的选票和支持。他们将“人民”二字挂在嘴上,动辄就说“用人民的名义”。他们知道科利奥兰纳斯骨子里是正直的,所以就很害怕当选“执政”,视他的当选为“纵虎出柙”。他们上下其手,故意制造矛盾,激化科利奥兰纳斯与市民之间的矛盾,从而最终达到借市民之手将科利奥兰纳斯赶出罗马的目的。西西涅斯为了惹怒科利奥兰纳斯,刺激他说出更多的过激之言,竟然污蔑他说:“你企图推翻一切罗马相传已久的政制,造成个人专权独裁的地位,所以我们宣布你是人民的叛徒。”西西涅斯得逞了。科利奥兰纳斯被彻底激怒了。他终于说出了政敌想让他说的话:
科利奥兰纳斯 地狱底层的烈火把这些人民吞了去!说我是他们的叛徒!你这害人的护民官!在你的眼睛里藏着二万个死亡,在你的两手中握着二千万种杀人的毒计,在你说谎的舌头上含着无数杀人的阴谋,我要用向神明祈祷一样坦白的声音,向你说,“你说谎!”
西西涅斯 民众,你们听见他的话吗?
众市民 把他送到山岩上去!把他送到山岩上去!
在莎士比亚的戏剧场面中,我们分明看见了罗素曾经分析过“集体兴奋的快感”。在热烈的公共集会上,认同集会宗旨的人普通人,会体验到极大的“得意之感”:“集体的兴奋是一种美妙的陶醉状态,身处其中,很容易忘却稳健、人情甚至自卫,而残暴的屠杀与英勇的殉道是同样可能发生的。”在罗素看来,“集体兴奋的快感”乃是“形成领袖权力的一个重要因素”,但是,
领袖并不一定也要具有他所激起的那种情感;它可以像莎士比亚剧本中的安东尼那样暗自思量:
“现在让它脑起来吧;一场乱事已经发生,随它怎样发展下去吧!”
但是,领袖除非有能力控制其追随者,否则是难以成功的。因此他势必要择取易于使他成功的形势和群众。最好的形势是有相当严重危险的形势,这种危险足以使迎危向上者觉得自己勇敢,但又不十分可怕,不至于使恐惧占上风。
像《裘力斯・凯撒》中的安东尼一样,勃鲁托斯和西西涅斯也巧妙地控制住了罗马市民的“集体兴奋的快感”,并将这种快感成功地转化为巨大的政治力量。借助这股人为调动起来的愤怒和不满,他们将科利奥兰纳斯被驱逐出了罗马。
科利奥兰纳斯视自己的被逐为不堪忍受的奇耻大辱。为了报仇雪恨,他投入自己的敌国伏尔斯人的阵营。后来,在母亲的劝说下,他放弃了对罗马的攻击,但也因此最终被伏尔斯人杀死了。
有评论说:“通过科利奥兰纳斯的悲剧,莎士比亚比他的同时代人更深刻地显示出了个人主义的反人民性质。科利奥兰纳斯固然是一个杰出的将领,国家干城,但他却是一个个人主义者。”这样的判断,并不确切。“个人主义”的标签似是而非,大而无当。科利奥兰纳斯的悲剧,从他自己的角度看,是由两个原因造成的:一个来自于他褊狭的个性——过于僵硬和固执,缺乏包容的气度和妥协的能力;一个是由于他缺乏成熟的政治意识,对城邦的民主制尤其缺乏了解,这造成了他对市民社会的排斥态度,最终因此失去了民众的支持,在与政敌的较量中,轻易就被打败了。
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可以说,科利奥兰纳斯的悲剧根本上是由民粹化的民主制度造成的。所以,莎士比亚的深刻性,恰在于深刻地揭示了这样一个事实:科利奥兰纳斯的悲剧,主要是由罗马的政治制度造成的;在城邦民主制度下,政客与市民很容易在消极的意义上达成默契,最终通过一种简单化的粗暴方式,将本质上更优秀的人淘汰出局。
《科利奥兰纳斯》揭示了畸形民主制度下的政治的黑暗和险恶。人性在这里很容易被扭曲。无情无义是政客们面对世界的基本态度,而不择手段是政客们生存的基本法则。莎士比亚借历史性的叙事,来批判现实,启示未来。
莎士比亚的几乎所有政治叙事,都有一个最高的价值指向,那就是通过直接或隐喻的方式,来表达对暴虐、阴谋、专制和腐败的谴责,对人的自由、尊严、权利和反抗精神的肯定。他的《裘力斯・凯撒》就是这种半是谴责、半是赞美的作品。
莎士比亚笔下的恺撒,虽然文韬武略,功劳盖世,但是,从性格来看,却与常人无异,就像对他知之甚深的凯歇斯所说的那样:“神啊,像这样一个心神软弱的人,却会征服这个伟大的世界,独占着胜利的光荣,真是我再也想不到的事。”他毫无民主的意识,本质上是一个自负而专制的暴君,宁愿让所有人匍匐在他脚下,“他像一个巨人似的跨越这狭隘的世界;我们这些渺小的凡人一个个在他粗大的两腿下行走,四处张望着,替自己寻找不光荣的坟墓。”凯歇斯无疑是罗马政坛上最有洞察力的人。他在政治意识上远比勃鲁托斯要成熟,既能看到问题的本质,也有勇气将自己的看法表达出来:
那么为什么要让凯撒做一个暴君呢?可怜的人!我知道他只是因为看见罗马人都是绵羊,所以才做一头狼;罗马人倘不是一群鹿,他就不会成为一头狮子。谁要是急于生起一场旺火来,必须先用柔弱的草秆点燃;罗马是一些什么不中用的糠屑草料,要去点亮像凯撒这样一个卑劣庸碌的人物!可是唉,糟了!你引得我说出些什么话来啦?也许我是在一个甘心做奴隶的人的面前讲这种话,那么我知道我必须因此而受祸;可是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危险我都不以为意。
凯歇斯的意思很明白:暴君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人民太柔弱;统治者之所以无所畏惧,是因为被统治者都逆来顺受。凯歇斯揭示了凯撒独裁得以实现的一个秘密,也给了罗马人反抗独裁的勇气和信心。
勃鲁托斯也是反对独裁的人。在行动能力上,他超过哈姆雷特,在仁慈和教养上,则接近哈姆雷特。他无法容忍“这时代的腐恶”,故而有杀死凯撒的决心;他也有不让自己诛求过深、杀伐太甚的仁慈,拒绝接受凯歇斯的将安东尼一并清除的建议:
卡厄斯 凯歇斯,我们割下了头,再去切断肢体,不但泄愤于生前,并且迁怒于死后,那瞧上去未免太残忍了;因为安东尼不过是凯撒的一只胳臂。让我们做献祭的人,不要做屠夫,卡尼斯。我们一致奋起反对凯撒的精神,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他流血;啊!要是我们能够直接战胜凯撒的精神,我们就可以不必戕害他的身体。可是唉!凯撒必须因此而流血。所以,善良的朋友们,让我们勇敢地,却不是残暴地,把他杀死;让我们把他当作一盘祭神的牺牲而宰割,不要把他当作一具饲犬的腐尸而脔切;让我们的心像聪明的主人一样,在鼓动他们的仆人去行暴以后,再在表面上装作责备他们的神气。这样可以昭示世人,使他们知道我们采取如此步骤,只是迫不得已,并不是出于私心的嫉恨;在世人的眼中,我们将被认为恶势力的清扫者,而不是杀人的凶手。至于玛克安东尼,我们尽可不必把他放在心上,因为凯撒的头要是落了地,他这条凯撒的胳臂是无能为力的。
勃鲁托斯是将自由和尊严看得像生命一样保贵的人。他是为了罗马的自由,才挺身而出,反对并刺杀凯撒。他尊敬凯撒,但是,不能容忍他在政治上对所有罗马人的傲慢和不敬,更不能接受“做一个奴隶”的屈辱。他在广场上对罗马市民的演讲,足以说明他人格上的高尚和政治伦理上的文明:
各位罗马人,各位亲爱的同胞们!请你们静静地听我解释。为了我的名誉,请你们相信我;尊重我的名誉,这样你们就会相信我的话。用你们的智慧批评我;唤起你们的理智,给我一个公正的评断。要是在今天在场的群众中间,有什么人是凯撒的好朋友,我要对他说,勃鲁托斯也是和他同样地爱着凯撒。要是那位朋友问我为什么勃鲁托斯要起来反对凯撒,这就是我的回答:并不是我不爱凯撒,可是我更爱罗马。你们宁愿让凯撒活在世上,大家作奴隶而死呢,还是让凯撒死去,大家作自由人而生?因为凯撒爱我,所以我为他流泪;因为他是幸运的,所以我为他欣慰;因为他是勇敢的,所以我尊敬他;因为他有野心,所以我杀死他。我用眼泪报答他的友谊,用喜悦庆祝他的幸运,用尊敬崇扬他的勇敢,用死亡惩戒他的野心。这儿有谁愿意自甘卑贱,做一个奴隶?要是有这样的人,请说出来;因为我已经得罪他了。这儿有谁愿意自居化外,不愿做一个罗马人?要是有这样的人,请说出来;因为我已经得罪他了。这儿有谁愿意自处下流,不爱他的国家?要是有这样的人,请说出来;因为我已经得罪他了。我等待着答复。
在“自由”和“奴隶”之间,他只有一种选择。他必须为了“自由”而除掉野心勃勃的暴君。然而,勃鲁托斯的理想,最终却并没有实现。他没有认识到安东尼的本质,没有认识到他是诡诈的政客,因而也是“自由”的敌人和罗马民主的威胁,——安东尼将罗马的市民的情绪煽惑得“十分激昂”,并且不负责任地说:“现在让它闹起来吧;一场乱事已经发生,随它怎样发展下去吧!”勃鲁托斯被安东尼和他煽动起来的群众赶出了罗马,最后被迫自杀。他从暴政中解救罗马的计划,终于失败了。
勃鲁托斯之所以失败,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胜利的机会,而是因为他太过仁慈,也没有认识到罗马市民在政治上的摇摆和不成熟,就像哈兹里特所分析的那样:“事情总是这样。那些出于良好愿望的人也把别人想得很好,结果成为这种想法的牺牲品。那些出于仁爱和正直之心反抗不公和暴政的人们常常对付不了那些狡猾和有权势的对手。自由之友相信别人的表白,因为他们自己是真诚的,他们在争取大众福利的时候尽可能少地损害敌人的利益,但是这些敌人一心只要实现自己的目的,并且会不择手段。”这是罗马人的悲剧,也是在世界上其他国家和民族数见不鲜的悲剧。
作为莎士比亚心目中理想的政治人物,勃鲁托斯有远远高出一般政客的政治理想,因此不能容忍凯撒的独裁,挺身而出,与之对抗;他笃于友道,坦率磊落,勇于自责;他对妻子鲍西娅,情深意重,对她的离世,悲恸不已;他对自己的仆人路歇斯也很和善和慈爱,不忍在他熟睡时将他唤醒;他对自己的政敌,也心存仁念,不以无度嗜杀为自保之道。无论支持他的人,还是反对他的人,都赞赏他在精神上的伟大和人格上的高贵。
德国浪漫主义批评家史雷格尔对勃鲁托斯评价非常高。他认为,在“现代文学的全部成绩中”,像勃鲁托斯“那样的伟大可亲的人格,优美无缺的德行,像他那样接近完善的美,合乎希腊古代的道德和品格美的人物,恐怕没有第二个。”显然,在这个虽败犹荣的自由和民主的守护者身上,寄寓着莎士比亚自己的政治理想。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莎士比亚的政治理想,以及体现这理想的伟大的悲剧人物,依然能够为我们带来智慧上的启迪和道义上的支持。
有人在评价莎士比亚戏剧的影响力的时候说:“直到今日他的历史剧还继续影响着英国人对民族的过去和民族的本质的看法。它们仍然是具有某种生命力的政治声明和爱国主义声明。”事实上,几百年来,他的所有包含着政治思想和政治激情的悲剧和历史剧,也一直影响着全世界读者的政治意识和政治理想——它们就是充满深刻的思想和强大的生命力的政治启蒙书。
注释:
①②乔治·奥威尔:《政治与文学》,李存捧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412-413页、401页。
③[29]勃兰特·罗素:《权力论》,吴友三译,商务印书馆,1998年,第184页、17-18页。
④⑤⑥阿兰·布鲁姆、哈瑞·雅法:《莎士比亚的政治》,潘望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页、4页、4-5页。
⑦叔本华:《叔本华论说文集》,范进等译,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551页。
⑧[39]安德鲁·桑德斯:《牛津简明英国文学史》,谷启楠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第164页、161页。
⑨[12][13][31][32][33][34][35][36]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等译,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第367-368页、172-173页、175-176页。
⑩[14]威廉·哈兹里特:《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顾钧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91-192页。
[11]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等译,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第163-164页。
[15]斯宾诺莎:《政治论》,冯炳昆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49页。
[16]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等译,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第451页。
[17][18][37]威廉·哈兹里特:《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顾钧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55页、58页、31页。
[19][20][21][22][23][24][25][26][27][28]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等译,第7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第251-252页、253-254页、288页、317页、296页、300页、308页、318页、330页、329页。
[30]张泗洋、徐斌、张晓阳:《莎士比亚引论》(上),中国戏剧出版社,1989年,第333页。
[38]杨周翰编选:《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第313页。
李建军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