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11 20:14曹文生
特别文摘 2017年19期
关键词:瓦松烧瓦琉璃瓦

曹文生

在故乡,瓦是大词。

一片瓦,庇护着满村的人。其实,对于瓦,除了高举着现实,它还一头扎进中国的词汇里。

瓦蓝,是一种颜色。在故乡,唯有一片瓦,为生活保留着原始的情趣。瓦蓝,更是一种乡村的审美标准。瓦蓝,在屋顶,构建了古朴的小镇。

在中国,瓦是女性化的。

弄瓦之喜,说的是女孩。用瓦去修饰女人,也算是文化遗产里的乐趣。瓦与女孩,有何联系?似乎看不大清楚。

但是在故乡,有一种游戏,叫抓子,确实是女孩的专利。那道具,就是一片碎了的瓦,然后磨成圆形。手是否灵巧,要看磨的碎瓦,更要看玩这游戏的女孩,是否玩得得心应手。

其实,在天、地、人之间,也只有瓦能转承启合。

古人,讲究神的旨意。宗族的木牌,在祠堂里。一片青灰的瓦,让祖先安稳,风雨无忧。那么,瓦是泥土的孩子。它经柴火,痛苦地涅槃。

一片瓦,承载着泥土的味道和古人的习俗。人安居瓦下,才能逍遥。

在豫东平原,房子大于一切。有了房子,便有了媳妇,便有了后代。那么,砖头和瓦,是一道体力大餐。我记得,那些光膀子的男人,肌肉发达,汗滚着,不过为了一窑砖瓦。

开窑时,村庄沸腾。

一旦出现一窑琉璃头,主人多半心里窝着气。其实,在现在,琉璃瓦是一个高端的词,然而那时的琉璃瓦,非现在的琉璃头,这瓦不能用的,是没成色的瓦。

我的三爷是烧瓦好手,他手里的瓦都是有生命的。三里五村的人,都知道三爷烧的瓦有品相,没有疙瘩。颜色好,是那种瓦蓝的。另外,他烧的瓦,盘踞屋顶,有精气神。

后来,三爷老了,不再烧瓦,可是他最惦念的不是儿孙,是一窑好瓦。

時光流逝,房子愈发大气。也许,在我的故乡,瓦成了破落户。

平房的诞生,让瓦成了后娘养的孩子。一个村庄,瓦越来越少。

风起,雨来。瓦,是一条流动的河。

如果有一片瓦是松动的,那么,屋内定有漏水声。父亲,慌忙用盆子接水,闭眼,滴答滴答,多么富有节奏的音乐。雨过后,父亲会爬上屋顶,东看看,西看看。最后,只一片瓦,就拯救了一座房的城池。

我记得,我十来岁时,家里拆房子,先是从瓦退下。

一片瓦,一片瓦,像一摞码好的文字,堆放在院子一角。

小时候,看别家盖房,需要一个人扔瓦,三五个一起,不散,不落,甚是安稳。我试着扔三五个,散了一地,差点砸到我的脚。

这堆瓦,再也没有动过,后来觉得碍事,便要求移除。

一片瓦下,有蜘蛛,有蚰蜒,有蚂蚁,有臭虫,有蛇,这堆瓦,就是一个动物的世界。于是,瓦在乡村,喂养了一些看不见的动物,也喂养了一些看得见的植物:瓦松、瓦上草。

瓦松,是一种药材,在乡村,受人尊敬。长着瓦松的瓦,艳羡了一村的眼。

如今,瓦覆盖的城市,已成绝迹。

楼市成群,是一个时代的悲哀,还是一个历史的悲哀,没人说得清楚。

(摘自《郑州日报》 图/亦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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