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光
很多人不了解甘肃也产茶,甘肃给人的印象多停留在“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戈壁风沙里。但甘肃有陇南,所谓“陇南”,既是陇之南,亦是“陇上江南”。既称陇上江南,自然有茶的存在。陇南的茶主产于文县的碧口镇、武都区裕河镇、康县的阳坝镇等地。而我们的行程就会依次路过这些至北纬度的茶区。
碧口,古镇茶味
陇南离成都近,往陇南的路,历史上原是“难于上青天”的蜀山古道,如今已成通途。从成都启程,路途经过江油、剑阁、广元,这曾是天子与诗人的故乡。傍晚时分,驶至崔嵬峥嵘的剑门关,高山上正是霞光万丈。
天黑时方抵达陇南的碧口镇,所谓“碧口不像甘”,碧口是一个更具四川个性的古镇,镇上海拔仅600余米,正是甘肃的平原。碧口镇是有名的甘肃四大古镇之一,历史上有金矿与发达的水路,碧口镇的商业一度无限繁荣。在此,商船沿白龙江入嘉陵江可直达重庆,从甘肃、青海以及四川松藩等地药材、土特产从此运出,而西南备省、江浙一带日用品由此进入甘、青及四川西北。碧口成了商品的集散地,当年商贾云集,有四川、江西、陕西备省会馆、药材行栈林立,人称“小上海”。
现在,每一年的四月,正是碧口镇的旅游文化节,夜晚时分,正好可以看到江面璀璨的光影灯景。碧口镇人大的张主席、陇南的友人泽文兄,带我夜行白龙江边,述说着昔日碧口古镇的繁华旧事。有山有水的碧口,每到夏天,就会吸引很多四川老太太老大爷们前来旅游,这里就成了避暑胜地。
茶在这里,自然会与四川的茶产生联接,就像这里的麻辣饮食一样。当年建在碧口的四川会馆,茶是离不开的生活用品,是他们将茶昧传递至更多阶屋的人群吗?还是因为紧张忙碌的商旅之中谁也离不开这样的清昧滋养?碧口离藏区近,茶马古道通过这里,商旅旧事,一碗茶怎么也说不完。所谓的“金山金矿”,更意味着土壤里生长的茶也有着特别厚醇的滋味。外形颇似龙井的扁平绿茶,被称为“碧口炒青”,从茶名上看,民风还多质朴。政府在发展当地的网店,建设规划整齐的古街,人们期待着古镇再度繁荣。
第二日,我们一行前往碧口“很老”的马家山龙池茶产区。所谓“很老”,也就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但这也就是碧口大面积植茶的时间点。碧口乡马家山的石龙沟,有龙池,有春色。甘肃“江南”的称谓,颇与西藏林芝相似,只是没有林芝的雪山,但高山细柔的风与湿润的气候,使茶园具备了天然的优势。银杏树下透来的清丽阳光,与江南一样碧绿翠透的柳叶,茶园间的角亭静伫在湖泊之上,会让人误把陇南当成江南,只是陇南的冬天还依旧要下雪的,有雪也好,可以让茶园的虫害更少。
马家山,四月的春光未老。采茶工正在美丽的茶园里忙碌,采茶大姐多来自周边的县乡。据村里的马书记介绍,茶树多种植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茶园里的茶树品种以鸠坑种为主,这些年,龙井43号和黄金芽也占了一定分量。新品种的黄金芽,龙井43号在市场上能卖出更高的价格。头采的黄金芽,最高能卖到四五千元一斤,因为这类茶外形好看,具备上市早、产量稀少的优势。
碧口镇建有甘肃茶博物馆,这算是很奢侈的配套了。其实那些古老的茶树,一百多年前就在碧口的李子坝存在了,只是数量太稀少了。博物馆里的老照片,记录下当年的茶农,在自家土胚房前,用铁锅炒茶后,又在竹篾上揉捻的制茶场景。那么李子坝是一定要去的行程了,它与马家山同样属于碧口乡,本来两地相距甚近,只是因为近来修路,就要绕道四川青川县,多走了几十公里,并且还“跨了省”。路过青川县,沿途也可见不少茶园。
在李子坝,解放前这里只有零星上百株的茶树,也就是最老的茶树了。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当地开始发展茶园,时至今日,碧口也有上万亩茶园了。在甘肃碧口的白水江自然保护区,生态条件一流,流水轻缓,植被原始。李子坝的农家,屋后都种满了茶。这里的茶树品种有鸠坑种、乌牛早、龙井43、龙井长叶、黄金芽、福鼎大白、川茶群体种等。当地规模最大的茶业公司侯总有很多对扁平绿茶、黄金芽的制茶体会。他们也会用蒸汽杀青机,工艺上采取蒸烘结合再经理条提香等程序,既生产扁平茶,又有毛尖、毛峰、炒青等茶品。李子坝优异的自然生态与气候让茶味比他方更为厚醇些。
李子坝今春最贵的单芽绿茶能卖三四千元一斤,早春芽因为量少故价高,但这种茶价已经超过很多省份的顶级绿茶价格了。想来,当地绿茶多在当地消费,人们也喝得最习惯,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那片百年老茶树又在哪里呢?问询后我们来到这一块值得纪念的茶地。实际上,这些百年的茶树并未成园,却接连一排植于李子坝的山下田梗之上。苍老却还生机蓬勃的老茶树向上争取阳光,这一排的老茶树已经长得两人多高,显然有一些年疏于管理了。
茶园主人是五十来岁的杨姓茶农,他称自己小时候都经常爬那些茶树上玩耍,当年矮化之前茶树都有三四米高了,這几年又长很高了,都没有空打理。他也不清楚这些茶树从哪里来的。采摘几枚茶芽,嚼后回甘持久强烈。这些茶树也有着特别好喝的味道,韵味深长。
李子坝的茶树将陇南种茶的历史再往前推进了。在中国的大好河山,有广阔的茶山茶树,如果遵循自然的规律,子孙后代永远享用不尽。那些花草与大树,护佑着茶,使它带上清甘芬芳的生命气息。
武都裕河,大山茶厚味
这些年,陇南的公路更加便捷,从碧口镇到陇南市武都区,随着旅游开发,也形成了自己的公路快捷通道。武都的茶,其产区主要在裕河。武都裕河镇,清华大学博士毕业的年轻的镇党委书记张治,早早等候我们到来。他有很多想法,借希望于茶和旅游业,让人们可以更加富足。也因为此,这里的人们,对茶寄托着更多的情感。
裕河的黄昏极美,大山苍莽翠透。夕阳下,一望无余的群山如画,公路蜿蜒伸向远方。裕河盛产蜂蜜、红枣等各式珍贵的农产品,一流的生态和茶是他们的优势资源。历史上,遥远的大山也深藏着许多故事,据说有太平天国的残余部队留在了这里,以至于现在都还留着八抬大轿娶男郎的种种习俗呢。
傍晚的村庄,是归途,是安静而放松的空间。乡镇的周围就有很多茶园。山里的茶树也没有过多管理,以群体种为主,是一种更接近自然的状态。与碧口茶相比,裕河的茶价并不贵,也因此,将来的市场的潜力会更大。近夜,张治书记和镇政府的工作人员陪我们前往考察绿茶的炒制工艺。这个季节,正是茶香最浓的时间,裕河的茶农正在炒制卷曲的绿茶,其工艺与四川的蒙顶甘露相类似,采的是一芽一叶初展的原料。endprint
茶农骑着摩托车,车灯在暗夜里划开口子,他们陆续将当天所采的鲜叶运到合作的茶作坊。鲜叶稍微雄青后,就会进入手工炒茶阶段。裕河地处山区,除了有福建人过来制作红茶外,鲜叶基本上都是制作绿茶,这里还保留着手工炒制的传统工艺。炒茶的火温极高,戴着手套能感受到铁锅里散发出来的热量,在这样的夜晚,阵阵茶香令人陶醉。绿茶的炒制看似简单,要炒出香气和滋味并不容易,二炒二揉,炒揉结合,手法到位,才能香形俱美。炒过几锅茶,夜已深,山间的星空已经非常明亮了。
第二天一早,镇里安排好了领队与当地的茶农,带我们上山寻访那些古老的茶园。原生态的茶园,自然山高路陡,溪流阡陌,植被茂密,这是要徒步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的八湖沟方家坝。山间有成片六七十年代遗下的老茶园,因路远成本高,茶树多已抛荒,但香高昧重。
沿途石滩上,花朵可以开在水中。据领队的罗林郭副镇长介绍,深山老林生态一流,就连野生动物也多,一次他还偶遇山中的黑熊,那熊正爬到板栗树上偷吃板栗呢。山里有各式中药草,这个季节随处可以挖得到黄莲,山里也种植着珍贵的天麻。
两个多小时后,已近山顶,山路转为低缓,到达一片五六十年前的老茶园,眼前一片三四米高的茶树,人们正在采茶。这是八湖沟方家坝当年的农场,正像中国大多数地方一样,随时光而人事变迁,农场不在,但茶园仍旧有上千亩,任由当地茶农采摘,这样的茶味更显质厚回甘。
茶园一片连着一片,藤蔓缠绕上了老茶树。也许有一天,有人会意识到茶山潜在的价值。这个叫八湖沟的地方,完全被包围在大山的怀抱里。八湖沟下,村庄里人们习惯在这个季节与茶相伴,安静的山间岁月,也是浓浓茶味。
离开裕河之前,张治书记与我们一道品鉴各式茶叶,他相信这里的茶的品质与市场营销相结合,一定能够让更多人受益。保持最好的生态,也就有最大的潜力。茶虽然未必是当地最大的产业,却因为有茶,留下一流的植被与山林风光。在这里,裕河的制茶师们对茶工艺孜孜不断地追求也给我们留下很深的印象。
康县,古道新风
离开碧口和裕河,接下来就是康县。据说在康县,喊一声,甘、陕、川三个省都可以听得到这喊声。康县有茶马古道,有背夫艰苛的生活,康县的望子关,是茶马古道重要节点,那是“茶马贩通番捷路”。石碑雕刻着茶马贩通的相关文字,留下了斑驳的陇南茶乡旧事。
康县茶产业办的主任早早来等我们,带我们去看阳坝的茶园,这里的茶树多种于七十年代末期,九十年代曾大规模推广种茶,这里的茶树品种,有鸠坑种、有龙井43,还有平阳特早、紫阳茶,甚至还种过铁观音。阳坝的几家茶企,引进了全自动化的绿茶生产线,那是价值400多万元的生产设备,以生产条形绿茶为主。
在康县,茶企似乎更多意识到以漂亮包装与文化来营销。康县,还依旧是有雪之地,茶树到了冬天就要休眠。哪怕是夏天,这里的夜晚也是要盖被子的。春茶依旧好销,以制作绿茶为主,也慢慢制作红茶。而夏茶的鲜叶会被收购到陕西用于制作茯砖。
阳坝也有不少小茶企和作坊,除了茶,他们还会晒制销售天麻,开食品店、酒店。阳坝的山间,阳光会从树影透下,照在宽阔的茶园里,北国茶乡,这是最美的景色了。
離开陇南,已是冷夜,因为有友情,有茶香,便觉得温暖起来。数十年来,从陇南源源不断散发的茶香,传至兰州,远播至他乡,在大山下的江南,更能看到春色与坚韧的希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