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穆
北宋东京城的市民出游
北宋东京城的市民出游大体可按照游览内容分为人造景观游和民俗节庆游两类。其中,人造景观游的对象主要是东京城内的一些园林山水和寺院建筑。这方面,最值得一提的就是汴京的金明池、琼林苑和相国寺。
金明池是北宋人工修建的一处皇家园林(今河南开封城西),初作操练水军之用,后为水上娱乐场所。金明池虽系皇家园林,却又不同于此前及此后历朝的皇家园林,它在一年中的某个特定时期会面向普通民众开放。
金明池每年于三月一日开放,据《东京梦华录》卷七记载:“三月一日,州西顺天门外开金明池琼林苑,每日教习车驾上池仪范。虽禁从士庶许纵赏,御史台有榜不得弹劾。”此处提到的琼林苑是当时另一处皇家园林,位于汴梁顺天门大街,与金明池相对。在每年金明池和琼林苑开放期间,众多东京市民都会争相前往,时人称为“上池”。“自三月一日至四月八日闭池,虽风雨亦有游人,略无虚日矣。”可见游人兴致之高。而这样的“上池”往往会在三月二十日左右达到高潮,因为皇帝通常要在这几日亲临金明池的临水殿观看争标、举行赐宴,或者前往琼林苑的宝津楼观赏诸军百戏。是故“每遇大龙船出,及御马上池,则游人倍增矣”。至于其他日子里,金明池内也多是“殿上下回廊,皆关扑钱物,饮食、伎艺人作场勾肆,罗列左右”。由此不难想见当日东京市民出游的盛况。
事实上,之所以会出现上述游览盛况,不仅在于金明池和琼林苑人造景观的美轮美奂,还在于这里上演着异常精彩的节目。每年在开池期间,金明池都会举行水戏表演和龙舟争标,内容包括:水战、水秋千、水傀儡和竞渡等;而琼林苑则会进行百戏表演,也就是今天所说的曲艺杂技,形式更是十分多样。对此,《东京梦华录》卷七有如下记载:
先列鼓子十数辈,一人摇双鼓子,近前进致语,多唱“青春三月蓦山溪”也。唱讫,鼓笛举一红巾者弄大旗,次狮豹入场,坐作进退,奋迅举止毕。次一红巾者,手执两白旗子,跳跃旋风而舞,谓之“扑旗子”。及上竿、打筋斗之类讫,乐部举动,琴家弄令,有花妆轻健军士百余,前列旗帜,各执雉尾蛮牌、木刀,初成行列,拜舞互变开门夺桥等阵,然后列成偃月阵。乐部复动蛮牌令,数内两人出阵对舞,如击刺之状,一人作奋击之势,一人作僵仆。出场凡五七对,或以枪对牌,剑对牌之类。忽作一声如霹雳,谓之“爆仗”,则蛮牌者引退,烟火大起,有假面披发,口吐狼牙烟火,如鬼神状者上场。着青帖金花短后之衣,帖金皂裤,跣足,携大铜锣随身,步舞而进退,谓之“抱锣”。绕场数遭,或就地放烟火之类。
上述表演节目多是为皇帝临幸而准备。但宋朝皇帝为了博得与民同乐的赞誉,并不禁止士庶百姓的观看,故而才会出现“游人还往,荷盖相望”的热闹场面。除了观看这些内容、形式都极为丰富的表演外,游人们还可以在这里进行购物、餐饮、博戏、划船等休闲娱乐。
此外,面临汴河大街的相国寺也是东京市民出游的另一绝佳去处。相国寺虽贵列皇家寺院,但同样面向普通民众“每月五次开放”(《东京梦华录》卷三)。相比金明池和琼林苑而言,相国寺主要是市民交易和欣赏文娱活动的场所。每月的初一、十五以及逢八的日子,相国寺都会开放庙市,供百姓交易。至于寺内的文娱活动,亦可谓是风云际会,花光满路。无论是从上元观灯、伏夏听蝉、隆冬赏雪,还是到佛阁论道、僧院品茗、禅林下棋,这里都能供人寻得自家乐趣。
除了游览人造景观,北宋东京市民出游的另一内容便是民俗节庆。每逢节庆来临,汴京的官员、士人及普通市民几乎是全体出动,共同参与到节庆活动的举办中来。这些节庆主要有元旦、元宵节、花朝节、清明节、浴佛节、端午节、七夕节、盂兰盆节、中秋节、重阳节、冬至等。
若是要在东京城内挑选最具代表性的民俗节庆,则非上元观灯莫属。上元节也称元宵节,是我国的传统节日,其风俗主要是点灯、猜谜。北宋时的上元节,东京一般要张灯五夜(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八),举办大型灯会,场面十分壮观。据吴曾的《能改斋漫录》记载:“京师上元,国初放灯止三夕。时钱氏纳土,进钱买两夜。其后十七、十八两夜灯,因钱氏而添,故词云五夜。”可见,上元放灯的时间在北宋灭吴越之后更形延长。而在上元张灯的同时,城内往往还演出百戏,正所谓“正月十五日元宵,大内前自岁前冬至后,开封府绞缚山棚,立木正对宣德楼。游人已集御街,两廊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里”(《东京梦华录》)。这种繁华喧闹、市民游乐的节日景象在宋词中亦有不少体现。为人熟知的欧阳修《生查子·元夕》: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虽然写的是与佳人失期的感伤之情,但却十分形象地刻画出东京上元灯会的“如昼”盛况。
至于赏灯的具体地点,上文提到的相国寺即是市民的一个绝佳去处。《东京梦华录》记载:“于是贵家车马,自内前鳞切,悉南去游相国寺。寺之大殿,前设乐棚,诸军作乐,两廊有诗牌灯云:‘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并‘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之诗。其灯以木牌为之,雕镂成字,以纱绢幂之于内,密燃其灯,相次排定,亦可爱赏。资圣阁前安顿佛牙,设以水灯,皆系宰执、戚里、贵近占设看位。最耍闹:九子母殿及东西塔院,惠林、智海、宝梵,竞陈灯烛,光彩争华,直至达旦。”千年之下,观此文字,依然可生身临其境之感。
南宋临安城的市民出游
與北宋东京市民争相出游的盛况相比,南宋临安市民的出游之风可以说是毫不逊色。吴自牧在《梦粱录》开篇即写道:“不论贫富,游玩琳宫梵宇,竞日不绝。家家饮宴,笑语喧哗。此杭城风俗,畴昔侈靡之习,至今不改也。”确实,临安在出游方面的条件,较之汴京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乎耐得翁在《都城纪胜序》中说道:“圣朝祖宗开国,就都于汴,而风俗典礼,四方仰之为师。自高宗皇帝驻跸于杭,而杭山水明秀,民物康阜,视京师其过十倍矣。”
南宋临安城的市民出游,就其内容言主要是自然风景游和民俗节庆游。与北宋东京市民出游相较,二者差异在于,一倚人造景观,一重自然风景。究其原因,主要是与二城的地理位置和资源分布有关。东京地处黄河下游的冲积平原,境内及近郊并无山水胜景,故不得不以人造景观加以弥补;而临安地处长江三角洲南沿和钱塘江流域,地形复杂多样,其境内有着丰富的自然旅游资源,早在隋唐时期就以景色秀丽而闻名于世,民间亦久有“东南山水,余杭为最”之说。endprint
南宋临安的自然风景条件可谓得天独厚,周密《武林旧事》一书就专门辟有一卷名为《湖山胜概》的内容,用来详细介绍临安城内及其周边的自然与附属人造景观。提到临安城内的山水风光,自然要首推“自古迄今,号为绝景”的西湖。西湖,旧名钱塘,历经唐代白居易、北宋苏东坡的不断开挖与兴建,在南宋时已成为久负盛名的游览胜地。西湖自然景色四时无穷,秀丽异常,正所谓:“春则花柳争妍,夏则荷榴竞放,秋则桂子飘香,冬则梅花破玉,瑞雪飞瑶。”(《梦粱录》)加之在其周边,历代又附建了许多人文景观,至南宋时便有了“西湖十景”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两峰插云、南屏晚鐘、三潭印月。
如此秀美的景色,南宋统治者并未据为己有,而是辟为皇家园林,与临安市民共享同乐。《武林旧事》载:“时承平日久,乐与民同,凡游观买卖,皆无所禁。”因此,前来游玩的市民也络绎不绝,而且“西湖天下景,朝昏晴雨,四序总宜。杭人亦无时而不游,而春游特盛焉”。春季是游览西湖的最佳时节,每逢此时,“都人士女,两堤骈集,几于无置足地。水面画楫,栉比如鱼鳞,亦无行舟之路,歌欢箫鼓之声,振动远近,其盛可以想见”。到了夏季,都人士女为躲避酷暑,往往“骈集炷香,已而登舟泛湖,为避暑之游”,更有甚者,“或留宿湖心,竞夕而归”。等到冬季,“如天降瑞雪……或乘骑出湖边,看湖山雪景,瑶林琼树,翠峰似玉,画亦不如”(《梦粱录》)。总之,正如吴自牧所言,西湖“四时之景不同,而赏心乐事者亦与之无穷矣”。
在临安,另一可与西湖相媲美的自然风景当数钱塘江大潮。钱塘观潮,在北宋时已成习俗,蔡襄在《戒弄潮文》中曾写道:“斗牛之分,吴越之中,唯江涛之最雄,乘秋风而益怒。乃其俗习,于以观游。”及至南宋,吴自牧在《梦粱录》卷四《观潮》中记述说:“西有湖光可爱,东有江潮堪观,皆绝景也。”不过,二者虽同号“绝景”,然西湖之美在其秀,江潮之盛在其雄。对此,淳祐《临安志》言:“四海潮平,来皆有渐,惟浙江涛至,则亘如山岳,奋如雷霆,水岸横飞,雪崖傍射,澎腾奋激,吁可畏也。”而周密《武林旧事》中的《观潮》一文,更是将钱塘之潮描写得蔚为壮观:
浙江之潮,天下之伟观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为最盛。方其远出海门,仅如银线,既而渐近,则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
如此胜景,前来观赏的市民自然不在少数。故每到观潮之时,“江干上下十余里间,珠翠罗绮溢目,车马塞途,饮食百物皆倍穹常时,而僦赁看幕,虽席地而不容间也”。
除了观赏以西湖和江潮为代表的自然风景,民俗节庆游在临安城内也很盛行,其中尤以清明前后为出游的高峰期。因为这段时间不仅是人们扫墓思亲之际,还是一年中杭城最宜出游之时。故而,临安市民在清明时节外出郊游、迎春踏青之风甚盛。每逢清明前后,“官员士庶,俱出郊省坟,以尽思时之敬。车马往来繁盛,填塞都门。宴于郊者,则就名园芳圃,奇花异木之处;宴于湖者,则彩舟画舫。款款撑驾,随处行乐。此日又有龙舟可观,都人不论贫富,倾城而出,笙歌鼎沸,鼓吹喧天,虽东京金明池未必如此之佳”(《梦粱录》卷二《清明节》)。此外,《白蛇传》故事中的许仙和白娘子最初在西湖相遇,其时间也恰逢清明之际,当日许仙在扫墓之后,辞别姐姐,独自一人游览西湖。可见,《白蛇传》的故事背景还是忠实反映了南宋社会风气的。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