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生
看见这个题目,便知道我是个高考落榜者,人生另一座景致美好的大山也就与我擦身而过了。
我是七四届高中毕业生,初中高中还有高小是接受“文革”时期的教育。高中毕业回乡,我被大队安排到小学当民办教师。第二年,被任命为学校的负责人(那时叫负责人,大队、公社教委通知开会,通知上就是这么写的,过了年把改称校长)。当民办教师、当校长,应该说比在田间劳动要清闲许多,假如是个爱好学习的人,一定能把初中和高中知识牢牢巩固,并学深学透,我偏偏信奉那条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的路。一种思想支配着奋斗目标,总想把工作做出成绩,得到群众和领导的好评,我每天把精力和时间全花在教学和校办农场上,高中毕业没摸过课本。我得知恢复高考制度,学过的高中课本在那只破木箱里整整沉睡了三年。
以为那些曾经学过的知识过一眼就熟悉,却不是那么回事,我翻开课本,里面的知识成了似曾相识,原来熟练的题目不会做,滚瓜烂熟的公式和定律记不起来,尤其是英语、一个单词哪几个字母组合已云里雾里。我惊骇得几天魂不守舍,得知高考消息到走进考场只有两三个月时间,想把所有高中知识全部找回,整天闭门不出、坐房间端身不动也难。上大学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理想,我也不例外,记得七四年谣传大学招一批在校生,高兴得几个晚上没睡着;当民办教师想进大学深造,多少个星期天带着老师们在学校农场劳动;现在大学校门朝社会上每个青年敞开,我能错过?
边上班边复习功课,坚持了一个多月,效果不佳,上班惦记家里桌上课本,坐屋里看书脑海萦绕着学校的事,而且速度慢,晚上没做几道题目已到深夜,狠心来个通宵鏖战又几天萎靡不振。这种现象,我忍无可忍,便想到请假,若把剩下的一个多月坐家里屁股不离凳地看书,也许有点收获。找谁请假,当然找公社教委主任,老师可以找校长请假,而我这个校长自己不能批自己假,那就成无组织无纪律了。
刚好第二天教委召开校长会,我想趁开会之前和主任把请假复习的事谈妥,特意提前赶到教委办公室。我写好请假条揣在荷包,但不能首先向主任递请假条,得探探口风,看有没有准假的可能,假如主任不同意,会被弄得难堪。我进教委办公室见主任趴桌上写字。主任叫我在旁边椅子上坐。我坐下没顾及主任写什么,张嘴向主任说出请假的事。主任猛然刹住手里钢笔,抬头双目瞪着我问:“你想请假?”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主任点点头,说:“时间紧,不请假,可能书没看完要考试了。”主任提高嗓门问:“你能请假吗?”没等我开口,主任又说:“你那儿三所分校,十六位教师二百多名学生,一百多亩学农基地。校长请假,学校那一大摊子事交给谁?昨天县教育局的会议上,还提到你们学校的学农基地。”接着主任对我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最后说:“听我的话报考中师多好,起码复习不用花那么多时间。”报名时主任建议我不要报考大学,而上大学是我最大的心愿,就没听主任话。主任听说我请假心里发急,也是情有可原,公社小学教育的学农基地全靠我们学校长脸,要是我们学校的学农基地出现问题,事情就大了。我只好打消请假念头,维持原状———边上班边复习。当时国家形势也只稍微有所好转,笼罩各地的“文革”雾霾刚刚开始驱逐。
请不成假,我的复习进展很慢,甚至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担心功课复习不完就开始选重点看。高考一天天逼近,我感觉一门功课也没复习好,剩下最后七天还是犯了无组织无纪律的错误,瞒着主任、自己安排好课程和学校的事情躲家里看书。面对一大摞书,七天时间也只是杯水车薪,有一杯水总比没有好。七天一过,我就要去县城参加考试了。我心是虚的,肚里装进多少知识,自己再清楚不过。
不管知识复习到什么程度,不管能否考取大学,我都要走进考场一搏。我抱着侥幸心理,希望碰到得心应手的试题。我进城赶考,高中课本全部带去,想利用每科考前集中精力复习一下那门功课。我住县城北门一位下放学生家里,这位下放学生也是民办教师,他妈是小學教师,住在校内,房子多,为我专门准备了一个房间。不利的是考场设在南门的高中教室里,有三四华里路,我算好时间考前什么时候动身,赶到那儿正好预备铃响起,考试结束立马回到住地。六场考试,我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地跑了六个来回。我人生的高考就这样结束了,回想起来,心里的痛无法言表。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落榜考生的分数不公开。我那次究竟考了多少分,估都无法估计,题目做对做错心里没底,没看到标准答案。我不甘这样告别大学梦,准备来年再进考场。那年腊月二十二是我结婚的日子,并没妨碍我实现大学梦的念想,1977年考生婚否不限,我结婚来年照样有资格参考,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去复习功课。1978年高考报名,新的报名条件限制了婚否,已婚者没有资格参加高考,大学校门就这样对我永远关闭。
恢复高考制度,这么公平、公正录取学生的机会,我却只能望洋兴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