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三村 民族团结今胜昔
“红河这边看完了,墨江这边也参观一下!”
三村村委会副主任张志清这话一说,大家都笑了。我们站的地界属于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红河县三村乡的三村村委会,再走一步,就到了普洱市墨江县境内。
这个县界,肉眼看不出任何区别——那边是墨江县,两个青年正在摆弄摩托车,几只嘎嘎叫的鸭子摇摇摆摆走过;这边是红河县,有着款式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房屋,孩子们在一个晒着谷子的院坝里玩耍。这是一个在云南各地看来,再寻常不过的平和村庄的日常,哪怕一步之遥你就到了另一个县、另一个州。
但在20年前,这道无形的边界却是一条在历史中被深深刻印下的纠纷鸿沟。
张志清指着一座不起眼的山丘,讲起过去的纠纷。“大家争的就是这个山了嘛,‘战火’就在这个山的背面。”所谓“战火”,就是20年前,在以州县交界处为中心的黑树林地区所频繁发生的群体械斗。这种争斗的源头,可以追溯到200多年前。械斗的双方,分属于不同县,他们为水土山林的权益互相争斗;用啤酒瓶、白酒瓶,甚至用随处可以找来的竹筒做成“手榴弹”,互相攻击。其规模曾一度达到上千人。
而今,“战火”早已消失,曾经的鸿沟也已弥合,今天的黑树林地区呈现出一派团结发展的新局面。一步之遥,跨越的是地理边界,是时光荏苒,更是历史沉疴。
三村乡政府大楼上显眼的“ 八字方针”
红河州红河县的三村乡和垤玛乡,位于红河县最西边,与普洱市墨江县、玉溪市元江县三县交界。墨江、元江、红河,这三个都以水命名的县,尽管彼此接壤,甚至紧挨得像同一个村,但由于水源山林等切身权益归属,加之历史上多种因素的叠加激化,长期处于矛盾争斗状态。
三村乡政府文化宣传员滕荣金介绍,三村乡与墨江方面的矛盾,最初源自一条水沟。这条水沟叫打洞大沟,源头在墨江县龙坝乡,从墨江引水到红河三村,沿途经过很多村子。每到种田的季节,水沟的分水问题,就成为两县村民争夺的焦点。
争水的纠纷最早要追溯到清朝乾隆年间。当时曾两度刻碑存证,现在三村乡还保存着一块记载打洞大沟分水规则的石碑。但现实中,却依然纠纷不断。清朝同治、光绪时代,发生过多起争水纠纷。此后,一直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分水的纠纷都没有停息过。
云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郭家骥认为,“这种资源争夺,通过协商、告状、打官司,都不能解决后,最后用原始的办法,双方都企图用武力压制对方,纠纷和械斗从此开始。由于纠纷和械斗多次发生,致使逐步形成了不断叠加和积累的历史积怨”。而纷争又“从最初的水资源扩大到土地和山林资源,从最初的单点争斗扩大到沿双方边界线的多点争斗”。黑树林地区,成了 “热点”。
“人产生了隔阂之后,因为一些小娃娃吵架、打架的小事都会引起冲突。”滕荣金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黑树林地区,赶集都经常发生冲突,而冲突一起,很快就变成群体性事件。
为了化解矛盾,1987年,云南省政府把红河的三村、垤玛和墨江的那哈、龙坝四个乡,合并为黑树林地区以便统一管理。第二年,根据老百姓的意愿,成立不到一年的黑树林地区工委被撤销。省委、省政府派出民族工作队长期驻扎黑树林地区,并定下了“团结、稳定、建设、发展”的工作方针,向这个老大难问题开刀。
聊起黑树林地区民族问题解决的历程时,滕荣金多次提到乡政府门口挂着的“八字方针”:“团结、稳定、建设、发展”。他告诉我们,这“八字方针”是省委定的,是省民族工作队留下来的,今天的三村乡,一直没有忘记。
组建省民族工作队深入地方,是建国初期,云南省民族工作的重要内容,也是云南省民族工作取得突出成绩的重要经验。1988年,为解决黑树林地区的民族问题,这个工作方法和组织机构,重新得以恢复。
静谥的生活
2001年3月,云南省委、省政府召开了“黑树林地区民族工作总结表彰会”,这个会议标志省民族工作队在黑树林地区,持续12年的工作圆满结束,也标志着黑树林地区的民族问题得以妥善解决。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在工作队和地方干部群众的努力下,黑树林地区的改变可以从当时省民族工作队领导胡忠文1996年的文章中看出:
三村村委会副主任张志清(右二)和我们聊起当年的“边界争端”
省民族工作队旧居,他们离开后,一度给学校用,现在空了几年,荒草丛生。它的荒废,提醒我们这里民族的争端已经是遥远的过去。
经过8年多的努力,黑树林地区逐渐呈现出盼稳定、讲团结的喜人景象,昔日针锋相对的双方渐渐坐到了一起,两县的主要“父母官”们带头坐到一起,按照民族习惯喝下“同心酒”,表明在各自的任职期间做好民族团结稳定工作并许诺:“为官一任,稳定一方”。在父母官的带动下,干部间的交流逐渐多了,分歧少了;群众间走亲串戚的多了,戒备防范的少了;相互间的帮助多了,纠纷少了。红河的群众盖房子,墨江的亲朋赶来帮忙;那哈乡的村子通了电,心里挂念的是 对面三村乡依期洛村这个“老对手”何日能通电。每逢哈尼族的传统节日“十月年”,4个乡的篮球队就汇聚在一起切磋球技,远近十村八寨的群众也身着盛装,坐在一块喝彩助威。过去比强弱,争高低,如今比发展,赛团结……
民族工作队当时的居住和办公地点,就在今天的三村乡。乡上的干部指着两栋带着历史痕迹的建筑讲,这里就是当年省民族工作队工作的地方。站在二楼上远望,山谷下就是当年为水争斗不息的村寨。我们抵达时,恰是雨后天晴,山谷里只有浅浅的白雾。
三村乡一角
顺着路过去,就是墨江县
转眼,工作队也已经离开十六七年。这十六七年间,对黑树林地区,对三村乡来说,仿佛还在昨天,但民族工作队为这里留下的团结、发展局面,甚至开创的工作经验,都得到了完整的延续。
“三村乡工作的‘八字方针’把稳定放在了第一位。要搞好团结,团结才能稳定,稳定了才能有精力发展。”谈到现状,滕荣金说,“大家都忙着发展,这几年矛盾纠纷几乎没有了。”他坦言,2015年,曾因为一户人家墓葬选址出现过小纠纷,但没有上升到群体事件,经过两县政府对接,已妥善解决。
政府层面的沟通,不仅有事及时沟通,平时也相互来往。“每年都要举行两到三次的联防联调活动。”滕荣金说,“联防联调是乡镇常态化工作,我们把他们(墨江)请过来,他们也会来请我们过去。互相交流工作,分享经验,也举办打篮球等联谊活动。”
每年的民族节日也是相互走访的契机。滕荣金介绍说,每年冬月哈尼族都有非常重大的“祭龙”活动,在此期间,周边各个村子都会选定本村各自的吉祥日,村寨间互相轮流走访。
“人的知识、见识增加了,通过相互来往,沟通也多了,很多矛盾就不容易激化。”滕荣金总结,过去的纠纷不简单是“红河人霸道”或者“墨江人凶狠”带来的,而是“那个年代,大家受教育程度低,多是法盲文盲”,再加上“人多日子穷,吃不饱穿不暖,条件比较差,就更容易争”。
知识、观念改变,情感的培育,是三村乡乃至整个黑树林地区民族矛盾化解的秘诀。但是要说根本解决,还是离不开经济发展。
胡忠文1996年就撰文指出,“黑树林的问题是‘治乱先治穷’。当时穷到什么程度?1987年,黑树林四个乡,人均粮食150公斤,人均纯收入114元。每年粮食都不够吃,这种局面下,土地、水源、山林资源的争夺,能不激烈吗?”
今天的三村乡,经济发展还处在脱贫阶段,但相比过去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之前纠缠了两百年的水的问题早已解决,而年轻人外出打工成了三村乡脱贫最快捷的方式。
此外,三村乡积极发展优势产业脱贫致富。三村乡属于立体气候,海拔1400米以上适合种茶,而低海拔地区则适合种甘蔗。现在,乡里已有一座加工甘蔗的红糖厂在建,甘蔗种植面积达3000亩。今年8月,三村乡又与一家茶企签订了协议,将在乡上投建茶厂,开发有机茶。“这个茶叶加工厂投入使用后,三村乡的茶产业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老百姓来钱的渠道也会更多。”滕荣金说着,脸上含笑。
茶叶产业
茶叶交易火爆
除了乡级、县级层面的产业规划,很多三村乡的村民也抓住云南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区建设的契机,做起了个体产业发展探索。省级民族团结示范村大梁子村的村民王发高,就利用示范创建项目中的产业扶持流转基金,贷款养起了牛,每年的收益“还不错”。
三村乡因为水土、森林的纠纷和矛盾已渐渐远去,成为历史中的故事。
一步之遥,以三村乡为代表的黑树林地区跨过了过去的积怨鸿沟,今天,跟随着因团结汇聚起的发展力量,这里的未来将会更加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