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屏 文化保护正当时
个旧锡矿昔日的繁荣,不仅造就了一个被誉为“小香港”的移民城市——个旧,也在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境内很多乡村里留下了一笔笔丰厚的历史遗产。
大约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从个旧矿山赚到巨额财富的建水、石屏人,牵着骡马驮着银元衣锦还乡。于是,在清末民初,建水、石屏的山间坝子上竖起了一栋栋时髦建筑——中国传统的四合院。
苏广林民居天井
今天,这些年近百岁,见证了历史巨变的庭院建筑以及它们的村庄,正在发生一场意义深远的改变:地方政府修复重建这些老建筑,并以此为契机,全面改善村寨的基础设施与生活配套,百年老寨正在现代化的道路上,重温历史的荣光。石屏县坝心镇的民族特色村寨小高田村,就是其中之一。
小高田村距离坝心镇8公里,开车翻过几道山梁就可以到达。跟滇南坝子里的其他村落一样,小高田村依山而建、坐北朝南,寨子的前面是东西向的长坝子,穿过坝子,村子的对面也是一处横列的山梁。山不算高,但足以把小高田隔成一方小世界。
在这个由63户人家组成的村子里,保存有被列入省级文物的16处清代至民国建造的大宅院以及1处太平桥。这些建筑,大多数完成于清末民初,由衣锦还乡的锡矿矿主或矿工出资建造。
2016年,这些经历了百余年风霜已经濒临残破的建筑迎来了新生,石屏县政府整合各项资金共1000多万元进行修复重建,一并被改造的还有村子里的交通环境,卫生状况以及产业发展布局。
八月,雨后的下午,穿梭于小高田村的各个旧宅院,跟那些六七十岁的留守老人谈古论今,记者眼中的小高田正如石屏本土作家车春玲描述的那样:“昔日的生活气息仍在村中浓浓地弥漫……闲庭信步中,你已经融入了他们延续了上百年的生活。”
位于小高田村19号的聂秀忠民居,算是村里较大的古宅院。据60多岁的房主之一聂大伯介绍,宅院有房44间,房龄130多年,由老祖(曾祖父)所盖,而今生活在这里的是老祖四个儿子的后人。记者采访时,见到这里的三家主人,年龄都是六七十岁。据介绍,他们的后辈都在外地工作,“昆明、个旧、建水、易门……哪里都有人。”说话的老太太是老三家的,受过教育。她自我介绍说,“我们姓聂,聂耳的聂。”说起祖上,几位老人津津乐道:老祖在个旧“自家开矿”,盖房子的钱,是“几十匹马驮来的银元”。
《石屏古建筑》一书对聂秀忠民居说得更加清楚。建于清末民初,结构复杂:一进院,有平房三间,二进院是“三房一照壁”的两层楼房,三进院是“四合七天井”的两层楼房。有“天井十个,房屋四十余间”。
14号的苏广林民居,位于小高田的最高处。为适应这种坡形,主院的天井由一面镂空梅花照壁一分为二。分隔天井的原因有二,一个是破除南北长方形天井的忌讳,另一个是将就了地形,照壁分隔的北院和南院,有几个台阶的高差。
2014年,小高田村被列入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2015年7月,被评为云南省历史文化名村,去年,小高田又被省民族宗教委列入少数民族特色村寨项目。
小高田村的传统民居,跟很多被列入历史文物的古建筑不同之处在于,这里仍然有人生活;跟距离此处不足20公里的建水团山这样一些被旅游开发的民居群也有不同,不同之处在于,这里没有游客,没有生意,村民的生活节奏照旧。
看得出的变化,并不多。如果仔细辨认,能够看到一些陈旧的椽皮、瓦片中间,有一些新木的颜色。这些就是石屏当地政府,在过去一年多里所做的努力。
小高田村
在村干部们看来,建筑的修复、道路的疏通、美化,只是小高田迈向未来的第一步。他们期望的是,这里能够被纳入到建水团山的旅游开发中,成为从团山到石屏异龙湖旅游线路上的一环。而小高田的优势,除了建筑文化,还有自然生态。在他们看来,把河道治理好,把那些荒山,或者村民不愿意投入的农地,用来开发生态农业,“什么都可以做”。
在云南多地,调查了解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区建设情况时,记者发现,把文化变成产品,是各地共同的愿望,也是云南正在进行中的巨大的经济文化的变革。
不过,有一点我们也不能忽略,历史文化的价值,并非只有变成商品才能体现。古代有所谓“盛世修史”的传统,所谓“史”,论经济效益,肯定百无一用。但修史,修的其实是改朝换代中断裂的“道统”。用今天的话讲,那就是文明的延续,文化的传承,是关涉到盛世文化复兴的重大议题。
把历史建筑,“修旧如旧”的修复工作,正是我们今天这样的盛世可以做,应该做的事情,也只有这样盛世才有可能做得更好。
在石屏县,像小高田这样的建筑遗产,其实有很多。石屏城的老街、著名的郑营村,早已成了云南汉式民居的典范,如今也已得到了有效保护。
此外,石屏对于少数民族传统建筑,也采取一定的保护措施。五六年前,记者在石屏哨冲镇的水瓜冲村,就得知政府为了保护水瓜冲的土掌房景观,禁止在老寨新修现代建筑。
在石屏,小高田并非特例。比如,在龙朋镇彝族聚居的桃园村,就有两种历史久远的建筑。一种是土掌房,各家的屋顶都连成一个整体,这是当地彝族的传统建筑;另一种是土木结构的汉式建筑,这是当地施姓彝族的宗祠。这栋建筑本已破旧得无法使用,但今年年初,在有关部门的支持下,特意请来大理的木匠重新修缮,连部分柱子都照原样重新替换。
石屏县为这样一些看不到GDP增长的文化项目,付出的努力不少。这种文化保护的行动,不用说在云南,就是在全国,也都可圈可点。
石屏重修这些老建筑,重修的不仅仅是建筑本身,也是重修汉族与少数民族在石屏文化融合的历史。
从那些历经百年风雨却仍然精致的建筑细节里,人们依稀可体味到一种共同的文化观念。
以19号聂秀忠民居的门头来说,一位研究建筑的朋友告诉记者,这种四五层的门头,都是钱堆起来的。透雕、圆雕、阴刻、阳刻,各种雕刻技艺几乎像炫技一样被用在小小一块门板上。所雕图像有鹿望金钟、喜上眉梢、凤戏牡丹、一路连科、博古图、琴棋书画四艺图,以及福寿三多等等吉祥图案。这是传统汉式庭院建筑的套路:“图必有意,意必吉祥”。
这些汉式建筑,出现在小高田这样一个汉、彝、傣、哈尼等多民族杂居的村寨,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文化现象。它表明一个多世纪以前,小高田就已经是多元文化融合之地。
小高田属于芦子沟村委会,这个村委会下面,还有几个村寨也像小高田一样,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庭院民居。
它们的历史极其相似,致富的源头,是个旧锡矿的开采,而族群的源头,汉族的那一部分源于明代。明初,朱元璋在云南大搞军屯,石屏今天占人口40%的汉族,多数就是那时迁入的汉人的后裔。
汉人和汉文化给石屏带来的改变,是一个博士论文的选题。从今天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区建设的角度,这种改变,值得强调的是它为今天提供的启示。
一方面,汉人和汉文化,推动了石屏的社会文化进步。单以教育为例就足以说明。举个例子,1939年,巴金的好朋友,作家缪崇群到石屏中学来教书,他看到的那时的石屏街上家家户户都有鼓励读书的匾额。
“人家的门头上,几乎触目都是一些匾额:‘文魁’‘武举’‘太公第’‘观察第’‘经济科’‘父子同科’……那向东朝阳的一道城门楼上,还有一块很大的横额,写着四个大字:‘文献名邦’。”
图必有意、意必吉祥
看到这种情形,缪崇群说,“我想到这个不平凡的城,原来就有着她的光荣的头衔。”
石屏在科举考试中的成绩,在云南全省一直很靠前。云南历史上唯一的状元袁嘉谷,也正是石屏人。
汉人和汉文化的引入,对石屏社会文化的积极影响方面,石屏是云南的缩影,因为云南,也是在明代以后,汉人才成为多数,汉文化才全面影响云南。
今天强调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区的建设,我们不仅要聚焦于少数民族,也应该看到云南的汉文化。因为对全国而言,汉文化进入云南,与云南结合的过程,以及如今与少数民族和谐发展的局面,也是云南这个示范区的题中之意。
回到石屏的话题上,汉人和汉文化带来的改变,另一方面是与当地民族结合后,创造出了新的优秀的民族文化。
这方面,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海菜腔》。这个像歌剧一样繁复的以汉语演唱的民歌,被视为石屏彝族音乐的杰出代表。但是,据学者的分析,《海菜腔》很多方面看,就是彝汉文化结合的产物,而且,唱《海菜腔》的三道红(彝族),据他们本民族讲,他们就是汉族与彝族结合的后代。
像小高田这样的村子,其建筑背后的文化源头,以及今天修复古建筑的意义,要说得清楚,离不开上述提到的石屏的历史文化特征。
今天依然住在聂家老宅的后人们
小高田几乎都是留守老人
正是石屏有这样身后的汉文化积淀,才有那么多建筑遗产。正是汉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有深度的融合,才使小高田、芦子沟这样一个民族杂居的地区,有那么多丰富的汉式庭院建筑。
所以,在红河州的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区建设中,石屏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跟其他县份多少有些不同的范例。石屏提供的是,在历史与当下,汉文化如何与少数民族文化和谐发展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