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小帅
无人察觉的青春
文|魏小帅
一
餐桌上的谈话总是比平常要高妙一些,也更浮泛一些,所以话题不再是北京房价调控,或者旁边那条街的物美超市关了门,变成了跨界科技、文化自觉之类的。
最为健谈的一位,背后倚仗着资本,指点江山,不时就一些核心问题与人展开争论。其他人唯唯诺诺地听着,略带小心地赔着笑脸,不时点头认同。听的时间长了,我难免走神。一走神,不得了,发现他用来展现肢体语言的两段手臂上竟布满刀痕。
我抬眼看其他人,餐厅的灯光晦暗,酒杯和刀叉拿起又落下,似乎没人察觉到这些。大家都专注地听着、思考着。或是出于礼貌,即使看到了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我哪有这样的定力,忍不住又看了几眼:用的是刀,不是刀片。
这样的发现让我再也无法专心继续对话,又看向他。谈话仍在继续,话题围绕着社会变革、科技创新、组织治理。那感觉怎么描述呢,就像海水里满布明亮绚烂的水母,在那光彩之中,独独有一座黑暗的岛屿。那个双臂布满刀痕的人,正是岛上最深的一处洞穴,无人察觉,无人知晓,连星光也不可及。
刀片,由于过于锋利,刀口并不像电视剧里所演的那样呈现一条血痕。边缘皮肤由于张力,会分别向两侧拉扯,露出内里的组织,像大咧着的嘴。医生缝合伤口后,幸运的,留一道线性疤痕;伤口深而长的,手腕往往爬上一条“蜈蚣”;再倒霉点,遇到技术一般的医师,曾经大张的“嘴”被强行缝上……这就是不能轻易用刀片的原因:疤太丑。
他聪明,用的是刀尖儿,一道道顺着自己胳膊纵向划拉。刀痕长,却浅。你都能想象,当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神情漠然,在卧室,或者在厕所,坐着,镜子里反射出一张瘦削苍白的脸。刀尖抵在皮肤上,另一只手一用力,慢慢拉向手肘窝。痛,血从伤口里渗出来,结一些血珠。他随手扯过几张卫生纸在伤口上摁了摁,盯着自己这条崭新的伤口,把卷起的袖子慢慢放下来。
这样的事情他做了几十次。伤口不断地生成又愈合,新长好的皮肉有些发白,在皮肤上,就是一条条泛白的线。他知道人们怎么看他,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疼痛是唯一的方法,用来确认自己还活着。
二
我没有自残过,我只是在医院里从小混到大。那个时候的外伤病例,大多是意外或者斗殴导致,斗殴也大多是为了生计。
靠江的地带自杀的,除了跳江,还是喝农药的多。喝农药的大多是农妇,与人生口角,或是打麻将输了钱,气不过,或是发现男人在外面有了婆娘,一怒,一仰脖,号叫着、扭动着、呕吐着,被人送来医院。
自杀的年轻人少,至少在那家医院里看到的少。唯一一个听说的,竟然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
印象中的她还是十三四岁的样子,小圆眼睛,细小的牙齿,头发细黄但是扎一把长到腰的马尾,笑起来很怯。初二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老师通知暑假安排了补课,每人要交几百块补课费。小地方的人都知道,要考上好学校只能依靠成绩。老师大热天上课多么辛苦,娃娃补课之后确实考得好了,补课这事儿没谁深究。
她却满含着眼泪,说不参加期末考试了,因为下学期她不再来念书。既然不再念书,家里就不打算出这补课钱。
听见这话的同学谁都没把它当回事儿。这都什么年代了,初中又是义务教育,学杂费才几个钱?那地方重男轻女的风气也不盛行,谁要说不让女孩儿念书,简直是要被别人笑话的。并且,谁都没想到自己身边竟然会有读不起书的人。
在220kV变电站的改扩建工程施工期间,作为工程的安全管理者,在施工现场以及设备存放、停留现场一定要提前设置明确的隔离标识。该种标识主要是为作业人员提供客观视觉上的安全意识及印象,继而通过该类醒目的标志有效避开危险源。例如,在供电设备运行的周边围栏上明确标示出“严禁跨越或拆除围栏”、“禁止靠近”等标识牌;在设备的运行区域提前设置红白等颜色醒目的隔离围栏,并在围栏外部放置好“高压止步”等具有危险提醒意义的警示牌。在上述基础上,还应该针对二次设备进行隔离,隔离的工具可以采用移动式围栏,将“此地有带电导线,注意安全距离”的警示牌放置在带电导线穿越区域内。
临到考试,她没有再出现,连什么时候收拾的书本、桌椅都没人察觉。后来听说她出去打工了。她的年纪算起来似乎不够,但我们也没细想。同一级的同学陆续考上了高中,去了不同地方的大学,新鲜的日子还不够活的,写论文和实习的压力与日俱增,她的故事变成了“一件过去的小事”。
听医院的伯伯们说,她是因为自杀被送过来的,割了腕。来的时候,手上、大腿上到处都是伤痕。胳膊上是形状各异的刀疤,大腿上是烟头烫的印儿,都是几年来的新伤、老伤。手腕用布条缠着,从旧衣服上剪下来的一段袖子。
她已经嫁人了,丈夫还算老实,就是发起怒来不像个正常人。她受不了,跑回娘家。时间一久,娘家又不干了,催她回去。不知道怎么没想开,她就割了腕。一开始,家人还想自己止血,把事情瞒下来,看实在不行了,才想起往医院送。送到医院,她只是哭。护士悄悄告诉她可以找派出所和妇联,有的是办法收拾他。她哭个不停,一个字也不往外说。
别人告诉我这件事时,我正在念大二。她自杀那年也就十八九岁。往前推算,身上的伤是十六七岁就留下的。再往前推算,她哪里有什么外出打工,就是从一个家到了另外一个家,按着父母的意思,嫁了人。
三
2016年年底上演的音乐剧《亲爱的埃文·汉森》收获托尼奖6项大奖。音乐剧的主要内容是自杀和社交恐惧。
自杀的人是柯纳,一个高中生,一个怪胎。他总是无端生起怒火,朝人吼叫,将人推倒在地。他很快就死掉了,剧中没有讲他自杀的原因。他好像生整个世界的气,像一个因为过度愤怒而摔门、砸东西、揍人的人,他急匆匆地干掉了自己,结束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一切联系。
剧中还有一个试图自杀的人,主角埃文。他在寂静的林子里选中一棵树,向上攀爬,爬得越来越高,然后,松手。歌词里说“他的手失去知觉”。他就这么在树林里躺着,等着人来救他。然而并没有谁出现。埃文还是回到了学校,手上缠着绷带。不知是出于羞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对外人,包括对他老妈的说辞都是:打工时从树上摔了下来。
埃文有社交恐惧,可明明在第二首歌里,你就可以听到他在手机屏幕后面,在社交软件上所做的一切努力。他试探着每一扇可能打开的窗户,他甚至邀请人在他的石膏手上签名。结果呢,没有人对他说“Hi”。
他与世界、与他人取得紧密联系,是依靠柯纳的自杀事件,依靠一封阴差阳错的诀别信,依靠一系列虚构的往来信件,依靠一个虚构的朋友。他杜撰了自己和柯纳的友情,表达了一个丧友之人的痛心。他的故事如此真实,细化到阳光洒在他们脸上,吃的雪糕的牌子,树木围绕着田野,他们之间轻松默契的谈话。以此,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埃文和同学们大搞死者的纪念活动,做众筹,希望众筹出的树林能够作为纪念死者的成果。
然而,死者需要这些吗?
不见得。是埃文需要。是他害怕被人遗忘,是他害怕消失在世界里。他将恐惧投射在死者身上,拼命想抓住的无非是自己与世界的联系。建在沙地上的建筑何其脆弱。很快,他就又失去了一切。
“当你在树林跌落,周围空无一人,你是轰然倒地了,还是默默无声?”
埃文在剧里近乎执拗地去问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当一棵树在林中倒下,没人在周围,没人听见,那么它是否发出了声音?
人们在探讨这一问题时,总会加上一个前提,即:树倒下时,四周一片孤寂,无人能听到声音。那么,没有人听到的倒地,真的发生了吗?如果你死亡,没人能记得你,你真的能算活过吗?音乐剧里没有给一个最终的答案。
“如果我突然死了,你会伤心吗?”半夜一点,风扇呼呼吹着,正等着看月偏食,手机屏幕蹦出来这行字。捏着手机犹豫了片刻,就给朋友敲回去:“怎么可能不伤心。你要是突然死了,我会哭死。这么大个创伤,我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很多人会有不同的回答。理性的,劝她找心理医生看看;诙谐的,给她抖个机灵;“鸡汤”的,给她推荐好多本心灵成长书籍。而我只能这样回答:“是的,我会伤心,特别特别伤心。”
念书的时候我们学“心即理”,“虚灵不昧,众理具而万物出,心外无理,心外无物”;也学海德格尔,对存在不断追问;闲时读“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从某种角度来说,向外界确认自身的存在,本来就是缘木求鱼的举动。
人世艰难,人生痛苦。但当你感知到痛苦,开始思考它们,你就获得了一个确切的起点。曾经有伟大的人,依靠这样的逻辑,在怀疑一切的时代里重新确定了起点。
可是对于那个被困住的人而言,被听到、被看到、被讲述、被回应,也许才意味着更多。因为他们不是来寻求解决方案的,他们只是向世界扔出了一块石子,看看是否有回音。我只需要嗓门儿洪亮地回答:是的,我在这里,我听到了,我在乎你,我爱着你。如此,他们便可以确认这一点,默默地,再为生活里的恶心事流一些泪,深呼吸几下,再沉稳地睡去。
《读者原创版·兰大人》
除了去读个博士,编辑部的各位跟大学的关系似乎只能暂时结束,但今年,《读者·原创版》与兰州大学合作,做了一本有趣的新杂志《读者原创版·兰大人》—这是兰州大学联合读者出版集团创办的面向兰大全体校友、师生及各界友人的专刊,是兰州大学建校以来的第一本校友刊物。
兰州大学是教育部直属的全国重点综合性大学,是国家“985工程”和“211工程”重点建设高校之一。不久前,兰州大学有4个一流学科入选“双一流”学科建设名单。
在做这本杂志的过程中,编辑们采访了兰大的多位杰出校友和老师。这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毕业于兰州大学的同事和作者开始电话轰炸编辑部—
“你要去兰大采访啊,我这也回不去,一定替我去看看我当年最敬仰的‘镇院之宝’XX教授啊!”
“你问问XX老师还记不记得我,你就说XX级上课爱疯狂提问的小个儿男生,老师一定记得我的!”
“我义务给你分享点儿当年上大学时的趣事,增强你对兰大的感情,你好写稿子。够不够朋友?”(没拦住,一讲就是两个小时。)
被这群超热情的家伙肆无忌惮地“骚扰”后,其实我们心里是有点儿羡慕他们的,因为他们在千里之外关心的,这里有一群人也关心着—你牵挂的老师,我们去他们的家中做了采访,他们一切安好,90多岁的高龄依旧思维活跃、幽默风趣;你想知道的校园变化,我们一点点记录展示,让你不会有所谓时间、距离产生的隔阂,下次回来还是熟悉的校园。
在人人向前狂奔的时代,我们慢慢走过了一段路程,感觉时间的沉淀,感受做了一件超有意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