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冯韵娴
入坑了之后怎么办
文 | 冯韵娴
记得刚学阿拉伯语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一句话:语言是文化的桥梁,通过它你可以抵达另一个世界。轻轻一句话就挑起了我无限憧憬,几乎觉得自己要学的是魔术。
可是,慢着,我真的想抵达那个世界吗?要知道,2005年,我对中东的印象除了小时候读的《一千零一夜》之外,就是电视里伊拉克像放烟火似的爆炸镜头。
那时候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不知道,也没认真想过。就像大多数人一样,我高考选专业就跟买彩票似的,不知道那一溜专业名字背后的四年是个啥样子。可能只是觉得那个名字顺眼,或是听起来毕业好找工作,又或是为了上某个名牌大学,反正有大把的青春拿来挥霍,于是豪气冲天地就赌上了四年的光阴。
就这样,我脚踩西瓜皮,一滑滑到了阿拉伯语专业,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别无他选,于是便心安理得、开开心心地开始了我的大学四年。
原来以为中东是个非常热门的地区,因为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有关它的新闻;但是入坑后才发现,中东在我们的世界里真是冷极了。
刚学阿拉伯语那会儿,爸爸单位里的阿姨们会问我:“你学什么呀?”我说:“阿拉伯语。”阿姨立马会语重心长地告诫我:“哎哟喂,那边危险啊,你一个小姑娘不要去那里哦。”“哦。”话题就这样生硬地结束了。
基本上,在我后来的学习以及工作生涯中,跟别人谈起“中东”,谈话都是以惊讶开始,好奇过渡,语重心长的规劝结束。我很少能遇到对它真正感兴趣的人, 所以一直以来,“中东”都是只有圈里人才会正经八百地聊起的一个孤独到不行的话题。
中东就像是一个天天在外头交际,内心却无比寂寥的人,没有多少人真的懂它,也或许是因为它从来都没有把自己真正打开过。人的大脑对于每一个词是可以建立相应画像的,这些画面相互叠加,最终构成你对这个词的完整概念和认识,刺激大脑相应情感的控制区。我总结叔叔阿姨们的反应,得出一个结论,人们对“中东”这两个字的画像一般是这样的:战乱、土豪、有油、热、沙漠、可以讨四个老婆。这些字眼刺激的主要是大脑掌控恐惧的区域。
四个老婆怎么行?!出于对小姑娘的关心,阿姨有那样的反应,也正常嘛。
可是我却很悲伤,我相信每个了解中东的人都曾从心底喊过,中东不是你想的那样!然而这种呐喊并没有改变什么—2005年到现在,已经过去12年了,我现在回去,亲戚依然会说:“哎哟喂,终于回来了啊,还去不去了啊,不要再去那边了哦,太危险。”
我其实特别想打破这种偏见,但是每每面对这种好像商量好的统一化的反应,便提不起勇气。很多从中东回来的人也都不愿意和其他人分享经历,宁可把经年来遇到的人和事保留在心的最深处,只会和去过那里的人偶尔谈及,因为笃定彼此能够理解,有最起码的安全感。
我从心底里知道,连接中国和中东这条路特别难走。首先大家对打打杀杀不那么感兴趣,因为毕竟离自己的生活太远了,偶尔同情一下难民小朋友,感叹一下战争无情,还能怎样呢;其次,当下的中东处于文化弱势期,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再加上宗教和ISIS的关系,说两句就会招来一堆口水。这些就好比一扇无形的大门横在人们中间,谈话很难进行下去。
我们学阿语的人、去过中东的人面对外部世界,都好像集体患了失语症,偶尔说的也多是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因为这是你和别人对于中东这个话题为数不多的认知基础。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悲伤和绝望呢?
我不希望中国和它的连接是这样的。我希望大家能看到一个丰富多彩的,有血有肉的,一个由和你我一样有情有义的人们构成的世界;我希望人们能像我一样为波斯的绝世艺术所折服,为摩洛哥血色的云彩所打动,为也门索岛上的神奇植物所惊叹;我希望带大家去看看那里成片的山地和森林,安宁平静的诵经人和不停给你夹菜的老百姓。我希望能把一个活生生、热腾腾、多样的中东世界带到每一个中国人的面前,让人们脑海中有关中东的画像再多一些层次、多一点温度。
所以,我打算先治治我的失语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