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楼异事

半镜先生

一

这是一栋六层的老楼，盖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是一家化工厂的家属院。

老楼没有电梯。楼梯的水泥面，早被磨得光溜溜的。楼道里光线昏暗，常年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儿。

按道理说，这样的老楼早该拆掉了，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它里面依然住满了人。

我三姨一家就住在这栋楼里。

马义安是我三姨的独生子，比我小五岁，跟我关系很好。

这件怪事，就发生在马义安身上。

那时我在外地借读高中，放暑假回家，就去三姨家找马义安玩了。我们决定去网吧玩一会儿。

刚出楼道口，马义安发现没拿会员卡。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拿会员卡。”说完，他返身走回楼里。

我就在楼梯口等着他。

这一等，竟然等了十来分钟。

我拨打他的手机，手机提示无法接通。

我又拨打他家座机。

三姨却说他根本没回来！

我认为马义安在搞恶作剧。把他们家里可以藏人的角落都找了个遍，可也没有找到他的影子。

三姨和姨丈，跟在我后面看着。姨丈认真地问：“你是亲眼看着他返回来的吗？”

我点点头。

三姨脸上神秘兮兮的，低声对姨丈说：“那件事，不会又发生了吧？”

我问：“什么事？”

他们没搭理我。姨丈说：“走，咱们出去找找他。”

我们三人，一起下楼来，并仔细检查了楼道的每一个角落。根本没有发现马义安的踪迹。

我们又从底楼找到顶楼，还是一无所获。又挨家挨户，敲开每家的门询问，都没找到。

这几趟居然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就这样，马义安神秘消失了。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马义安走了进来。

二

他一看见我，满脸惊奇。听完我们的讲述，马义安挠着脑袋。

“爸，妈，是不是上次的事情又发生了？”

姨丈点点头。

原来几天前，马义安身上，就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情。当时姨丈在楼下买东西钱不够，让马义安把钱送下来，结果他从家里出来，就消失了。从四楼走下来，居然花了一个多小时。

这次马义安诡异消失的时间更长—居然有两小时！

这件事情，按照常理，是很难解释的。我和马义安都好奇心极强，又具有探索精神，我们俩决定，要搞个水落石出。

我俩討论的结果，得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楼道里存在一段异度时空。里面的时间和空间，跟外面的不一样。马义安的消失，就是走进那个异度时空了。

但这个结论只是个假设。

为了验证这个假设是否属实，我们决定进行试验。

我们买了八个摄像头，分别装在了楼道的每个拐角。我在家里监视。

三

这天，窗外传来小贩的叫卖声。

“西瓜—”

马义安一骨碌爬起来。

“我去买个西瓜！”

我在床上躺了半天，还不见他回来。

我一扭头，看到了桌上电脑显示屏。

上面的诡异状况，一下子把我给吓到了。

我看到，在三楼的拐角处，马义安正维持一个奇怪的姿势。看样子是在跑下楼梯。

可是，他的动作太慢了。

好像是在一格一格地播放电影的胶片。

我马上打开门，冲出去，跑到三楼拐角处。

但那里并没有马义安！

我来到显示屏上显示的马义安的位置，伸手在空气中来回摸，什么也没有摸到。

那里只有空气。

可是，我知道，此时此刻，马义安明明正在那里奔跑！

三姨和姨丈，下楼去看马义安。

我在楼上看着显示屏。

我看到姨丈在马义安的位置，不断地来回用手摸。他也什么都没摸到，脸上满是惊愕。

但是通过显示屏，我看到他的手，穿过了马义安的身体。

这一层楼有二十来个台阶。这二十来个台阶，平时走的话，也就几秒钟的工夫，可是屏幕里的马义安，却走了四个多小时！

他一到二楼拐角，立即恢复了正常动作。

我知道他从“异度空间”出来了！

我跳起来，冲向楼下。

四

跑到楼下的时候，我看见了马义安。

马义安说他没有任何不对劲，就是跟往常一样，从四楼走到一楼。

这次他居然走了四个小时。

六天之后，马义安再次进入了那个异度空间。

这次，在显示屏上，他的身影居然变成了半透明的！动作更慢，花的时间更长。

这一次，居然花了十六个小时！

马义安再次进入异度时空，是在两天后。

这次又有了新的变化。

显示屏上，他不再是半透明的，而是变成了一团模糊的白影，根据轮廓，依稀能辨认出那是马义安。

这次他的动作更慢，是在以肉眼难以觉察的超慢速度，在移动。

这一次，花了将近十一天！

五

一周后的下午，我突然接到了三姨的电话。

电话里，三姨哭个不停。

她说：“义安又消失了。”

我马上赶过去看，但显示屏上并没有马义安的影子！

三姨立即大哭起来。

我拍拍三姨的肩，说：“上面没有义安，并不代表他不存在。你还记得吗？第一次显示屏里的他是实体，第二次是半透明，第三次是一道白影，这次应该是看不到他了。但我肯定，他确实还在那儿！”endprint

三姨这一等，就等了三年。但还没有等到马义安出来，却等来了拆迁。

这三年里，亲戚朋友都知道马义安失踪了，连姨丈都绝望了，但三姨仍相信她的儿子能回来。

拆迁通知到了，三姨死活不搬，变成了这个楼里的最后一户。因为这个钉子户太硬，导致老楼不能拆除。

整栋楼里就剩下三姨和姨丈兩个人，居住在这栋拆了一半的老楼里。

六

七年半后的一个清晨，当三姨再次走到那个拐角时，马义安突然从空气中冒出来了！

衣服和模样，依然是当初的样子！

马义安的回归，无疑是我们家族的一件喜事，亲戚朋友都来了，聚在他们家的这栋破楼里。

我把马义安拉到一边，悄悄跟他说：“你必须得马上离开这栋楼，以后永远也不要再进来了！”

他问：“为什么？”

我说：“在你消失的这些年里，我反复计算了你消失的时间，找到了其中的规律！”

“什么规律？”

“第一次是1小时，第二次是2小时，第三次是4小时，第四次是16小时，第五次是十天半，也就是约256小时，第六次是七年半，也就是约65536小时！”

“对啊，这怎么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这里面的规律是，你每次消失的时间，在以前一次时间的两次方增长，2的两次方是4，4的两次方是16，16的两次方是256，256的两次方是65536。如果你再一次消失，你消失的时间，将会是65536的两次方，也就是说，将会是4294967296个小时，换句话说，你将会消失近50万年！”

“50万年！”

马义安当场吓呆了。

愣了半晌，他才喃喃说：“好吧，我尽快搬出这老楼，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反正我妈一搬走，这楼马上就拆！”

七

那天黄昏，热闹了一天的亲戚朋友们都散了。马义安和姨丈，在楼下送他们。

我在楼上陪着三姨唠嗑。

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

我一看是马义安。

接通。

里面传来他的声音：“哥，把他们都送走了，我马上上去，咱哥俩喝几盅，好久没见了……”

伴随着咚咚的上楼的脚步声，以及他身后，姨丈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哥啊，我很想你……”

突然，电话断了，变成了“嘟嘟”的盲音。我瞬间愣住了。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飞快地冲下楼去。

果然，姨丈一个人正坐在二楼的楼梯上哭泣。看见我来了，他一边用手比画着，一边哭着跟我说：“义安就走在前面，打着电话，打着打着，突然就不见了！呜呜呜……”

我知道，马义安又进入那个异度时空了！ 这时三姨也冲了过来。

她嘴里喊着：“义安，义安！”

然后，直接昏厥过去。

第二天，三姨醒来后我劝她离开那个破楼。她依旧死活不肯，嘴里一直不停地说：“义安会回来的！他还会回来的！他这次不就回来了吗？”

三姨紧紧抓住我的手，满脸泪痕地问我：“义安还会回来的，你说是吗？”

我点点头，说：“是，他一定会回来的！”

但是我没有告诉三姨，他的再次回来，将会是50万年以后了！

我扭过头，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泪。

选自《故事会文摘版》2017.3

（段明 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