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休溪羌寨羌绣的审美特征

2017-11-01 20:21王李羊汪代明
关键词:蝴蝶花羌寨羌族

王李羊 汪代明

(西南民族大学 艺术学院,四川 成都 610225)

略论休溪羌寨羌绣的审美特征

王李羊 汪代明

(西南民族大学 艺术学院,四川 成都 610225)

羌绣被誉为“民族艺术中的一朵奇葩”,具有极强的民族性。绣者如同画家诗人“游心之所在”,凭借独特灵境,绘织艺术形象,是羌绣艺术的魅力所在。外实内静、气韵生动,诗意浓郁、富有乐感,自然质朴、丽而不俗,是休溪羌寨羌绣作品的美学内涵。从生理、心理和精神三个角度对羌绣进行深入研究,探讨观赏者的审美体验过程,突显羌绣的审美文化渗透力,是羌族刺绣研究的切入点之一。

休溪羌绣;民间文化;审美价值

羌族主要聚居地在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理县休溪羌寨是羌文化保护得最原始最完整的村寨之一,有着较强的文化保护意识。即使在现代化的今天,整个休溪羌寨都保持着穿本民族手工刺绣服装的习惯,休溪妇女基本上都会羌族刺绣,这是羌绣这门古老艺术得以很好地传承的中坚力量。笔者通过对羌绣作品内部组织结构及审美意蕴互动关系的梳理,发掘休溪羌绣中所呈现的民间信仰,并对羌绣内在的审美内驱力作了思考。

一、外实内静、气韵生动

艺术表现就是对自我内在的情感进行清理和认识,就是某种内在情感的“明朗化”的过程,所谓“明朗化”,也就是“意象化”。[1](P475)英国现代美学家柯林伍德在《艺术原理》中说:“艺术家企图做的,就是表现某种特定的情绪……我们每个人发出的每个声音,做每一个姿势都是一件艺术品。”羌绣以针、线、布为媒介,绣者通过寻找布纹的规律以针引线,有计划、有目的地将植物、动物以及民间传说故事等各类图案绣制在纺织物上,色泽艳丽、古意盎然。羌绣作为羌民族特有文化的载体,富有不同的寓意,即其艺术语言有意和无意将他们的内心世界向我们娓娓道来。休溪羌寨民俗博物馆主人孟老师认为:“绣”是一种情感的抒发,人们常说的欣赏刺绣作品能看出绣者的手巧不巧,此处“巧”指的是绣者的绣制过程中的“心绪”要平静,否则,在漫长繁琐单调的绣制过程中无法达到“巧”之效果。王朝闻先生在《似曾相识》中写道:“民间美术作为情感交流的一种手段,它是敢于变形和虚构,敢于排斥丑的的因素,对事物美的因素作相对意义的抽象。在这样的美术创作中,单纯的模仿只能是美感的迟钝表现。”[2]的确,刺绣作为民间文化的一个分支,以针、线、布作为手段织绘出她们眼中的“世界”,但并非对生活物象的简单摹写,而是在一针一线中饱含着绣者丰富的情感,是绣者对现实生活美的升华,是对日常生活观察、体验、思考、创造的结果,并以抽象的图案形式表现出来,是羌族民间文化的瑰宝。

在休溪羌民大家庭中,人们把刺绣看作是劳动的一部分,也是羌民日常生活的内容,寨子里的人从小就耳濡目染,对羌绣有着强烈的热爱之情。“一个民族人民千百年来群体生活流程中孕育的一种共同感及行为模式,即民俗对人性的渗透,对人类生活的概灌,是潜移默化,无时不在。”[3](P33)羌区地处高寒地带,冬季天气寒冷,寨子的人一般不外出劳作,女性大多会选择呆在家里做刺绣,给家人绣一些衣服、帽子、鞋、围腰等生活日用品,同时也是为即将到来的春节做准备。冬季的羌寨,暖洋洋的阳光下,公共场所随处可见三五成群边聊天边刺绣的绣者,也有好静者在各家的小院和屋顶上独享阳光与刺绣的惬意。

“气韵生动”是南齐谢赫所著的《古画品录》“六法”中最重要的一法,是中国美学追求的最高目标和最高境界。羌绣不仅是羌族人民智慧的结晶,而且折射出民族的审美追求和价值观念。图1是孟子成家的云云鞋,都是由孟老师的妻子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羌绣男鞋较之女鞋在颜色上略显单调,云云图案元素更为明显,男鞋主要用素线绣制,也有少量的色线运用;女鞋均用彩线勾勒云图案,同时配有各种“花”饰。羌族女孩都有爱花、爱美之心,线色会更艳丽丰富,老年女性鞋素雅一些,以黑白色为主。上图中的云云鞋有的鞋头是黑色竖条状的装饰,有的用橘黄色的毛线点缀,有的只是牡丹花覆满鞋头……在羌族的传统观念中,鞋相当于人们的身体,长条的黑色竖条相当于人的鼻子形状,橘黄色的毛线点缀如同头发,不同的样式有着不同的喻示,妙趣横生。这些抽象化的寓意与鞋子融合得天衣无缝,有着极强的表现力,其内涵和神韵彰显了羌绣是极具生活情调的民间手工艺,需要鉴赏者去探寻绣者巧妙、无形地隐藏在绣品中的“气”,是绣品的灵魂所在。云云鞋不论男女都形似小船,鞋尖微翘,羌语称为“达坚”, 羌人视“云云鞋”为吉祥鞋,也是青年男女爱情的信物,羌族民歌唱到:“送哥一双云云鞋,情哥穿上爱不爱?鞋是情妹妹亲手做,金钱银钱换不来……”

二、诗意浓郁,富有乐感

羌绣以点线面的方式将简化、概括的图案与绚丽多彩的线交融在一起,表达羌民心中的情感与理想,传递出羌族文化信息及审美情趣,诗情画意,耐人寻味。图2是孟子成家祖传下来的云云衣,很多地方已经破损,但它的局部仍显示出绣饰的大体轮廓,即“云”元素,相比图3(羌寨里绣娘们正在刺绣的云云衣),它的图案和刺绣手法更为复杂,运用了多种材料且过渡极其细致,十几种颜色、四五种材料分布在小小的区域,不仔细看很难辨别,加上错综复杂的图案交织着彩线,镶有金丝,给这件云云衣锦上添花,独运匠心、精致绝伦,非常的唯美,表明这是富贵人家享用或特殊场合的着装。

图1 云云鞋(休溪羌寨孟子成家)

图2 老式云云衣(休溪羌寨孟子成家)

图3 新式云云衣(休溪羌寨)

“卍”字纹一般出现在衣边收口处,字体有较强的连贯性,它可以作为整个衣裳或其他纹饰的起点,同时还寓含着和谐、仁爱等多层哲理。图3就是先绣好卍字纹,依次云纹,再后面还会增添其他装饰,依此类推,根据绣者不同的审美情趣会配有不同的色线、纹式。类似于作画过程,框中作画、经营位置。图3以黑、白、红色系进行绣制,古羌人常以黑色为贵,服饰中的黑色稳定、庄重、朴实,代表崇高、坚实、刚健、严肃;黄为尊;白色象征白石神,与崇拜信仰有关;蓝色是生命永恒的象征,给人清爽,恬静之感,犹如蔚蓝广阔的天空和湛蓝纯净的湖泊,令人感到深邃和神秘。这些色彩观念在羌民心中根深蒂固,使羌族衣饰具有浓厚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图2、图3都是以“云”为题材,但却以不同材料、不同色线、不同针法将“云”元素以多样形式呈现出来,如同自然中有飞碟一样的荚状云、波状层积云、花朵一样的卷云……变化多端、出奇制胜,这正是羌绣的民族文化特色和生命力所在。

马克思认为:“动物只能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4](P97)羌绣是绣者将自己主观内在情感根据祖辈积累下来的刺绣手法,选用一些具有原形意义的图案,按照羌民族长期积淀的审美经验创造出来的手工艺品。“起稿”时绣者已在心中初定好“意象”,所谓“意”在“笔”先,并不是对具体实物或画好的图案进行摹写,而是将记忆中的事物加以主观抽象化处理过后,再通过数“底布”纹的方式进行构思,这样的创作过程保证了作品的审美性,也正是高效率整齐划一的现代机绣无法取代传统羌绣的奥秘。因此,我们欣赏羌绣作品时,正如感受音乐一样,每种线色构成的图案如同一个个音节,有秩序、规律地排列在织布“乐谱”上,具有极强的节奏感和韵律感。

羌绣蝴蝶花围裙(图4)构图饱满,画面对称,图中的每个图案元素也是对称的。如南唐后主李煜的画院待诏周文矩《重屏会棋图》的“屏风中又画屏风”的构图方式,一隐一显,不显单调的同时又体现出画中有画的境界,打破了固有的空间限制,“犹抱琵琶半遮面”,具有传统的意境美,给读者足够的遐想空间,体现出绣者善于巧思和别出心意的艺术才智。该作品线色多姿,乍看色彩艳丽,让人眼花缭乱,仔细品读,“画”中主体仅仅采用了(羊角花、八角花)两种图案元素,以不同的排列方式,加上不同的颜色穿插,辅之有规律的形状变换,再通过简单纯色线条串连,让作品异彩纷呈,给人浓郁的生活气息和真实感。作品用“笔”巧妙,中央框内团花将整个腰帕的图案元素归总在一起。下面共八横排,1、3、5、7为配图,以区分不同图案,图案之间有区分但没有隔离,成为“满”的“图形”(2、4、6、8排)的“基底”元素,通过颜色的区分形成主次图案之间的呼应,过渡自然,如同歌曲中连接音符的调节作用,体现了羌绣的和谐美。2、4、6、8排分别是蝴蝶花、青蛙花、牙千花、梯子花,前两种花纹与羌人们图腾信仰有一定的联系,寓意隽永。后两种取之于自然生活环境,蝴蝶花代表天上的动物,五颜六色,有向往美好的寓意;牙千花标志着羌绣的起止点,也是绣者绣制其他图案的基准参考点,所以一般位于整幅图的边缘位置;梯子花指生活中的楼梯,意味着步步高升……各种图案“移步换景”,异彩纷呈。这些图案都由单个元素的二方连续构成新的图案,伴随着颜色的变化。如果图案中的“留白”部分“被忽视”(与黑色底布相互依存),无论是单个图案元素,还是整幅图案,采用了三角形、矩形和梯形体块之间的节奏变化,颜色的强弱对比,潜伏着音乐感,时而平缓优美,时而跌宕起伏,流露出绣者的主观想象,寄寓了人们的理想,体现了羌民特有的审美趣味。

三、自然质朴,丽而不俗

宗白华先生说:“中国向来把‘玉’作为美的理想。玉的美,即‘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美。可以说一切艺术的美,以至于人格的美,都趋向玉的美:内部有光采,这种光采是极绚烂,又及其平淡。苏轼又说‘无穷出清新’。‘清新’与‘清真’也是同样的境界。这就是中国意境美的一个特点:自然之美。”[5](P383)羌绣图案题材都是来自人们对现实生活的感悟,或是对生活的记忆,或是对大自然事物形象的提取……羌绣除了日用的装饰以外,还衍生出一些艺术品,以满足人们精神上的审美需求。休溪羌寨每家都会挂上几幅羌绣作为室内装饰品,只是与原始绣法程式不同,而且内容和题材上都有所创新。图5、6、7如同中国传统绘画,有“花鸟”图和“人物”图,但图类之间的界限并不是很清晰,大多是相互借用与融合的。它们的题材都是生活场景的记忆,选用人、树、花、蝴蝶、云朵等进行构图,给人的感觉是“满”而不塞、“简”而不少。

“在静态媒介中创作的艺术家可能希望含蓄地表现运动和变化,但对讲故事毫无兴趣。任何看似能在动态时刻让运动戛然而止的艺术作品都会营造出一种静止时间的印象。”[6](P129)图5是女子刺绣的瞬间静态场景,选用树墩、树枝和蝴蝶作为人物图案的配图;图6是女子劳作的瞬间静态场景,采用葡萄藤蔓巧妙地将场景框进“画”中。这两幅作品构图完整、饱满,以静显动,给人身临其境之感。图6左边以蝴蝶点缀,实现了画面的平衡,同时颜色上与主体相呼应,栩栩如生,言有尽而意无穷。羌族服饰上的蝴蝶花也有特殊的含义,蝴蝶身上的花纹五颜六色,正好与羌族刺绣的线色吻合,而且蝴蝶花的“蝴”在四川方言中与“富”谐音,有祈求富贵之意。因此一般羌族女性的服饰都会绣上蝴蝶花,而且有几套颜色不一样的衣服,在跳锅庄舞的时候,五颜六色绣有蝴蝶花的服饰,不仅彰显出年轻女子的美丽、活力,而且伴随着锅庄舞轻盈的动作、呈圆圈移动的队伍,看上去犹如一群颜色鲜明的蝴蝶翩翩起舞,美丽之致,仿佛天上人间。

羌绣中,自然的云朵、树枝花、牡丹花、女儿红、八角花、蝴蝶花等图案,是羌绣服饰常见的配图。一般情况下,年轻妇女的服饰大多选择大红、深红、水红、天蓝及草绿等,配黑、红、黄、橙黄、青色;年轻及中年男子服饰则选择天蓝、深蓝,配黑色及红色;老年人都选用较暗沉的黑白配有深蓝或天蓝。羌绣用色特别大胆,赤、橙、黄、绿、青、蓝、紫形成对比强烈、色泽艳丽的图案,不仅丽而不俗,而且将大自然各种颜色汇集一起,以羌民特有的经验、情感、梦想和目标作为创作的素材,借助于浩瀚广大、丰富多彩的自然物象,恰到好处地强化了中华民族的传统风韵。

图5 羌绣装饰品(休溪羌寨王宝荣家)

图4 蝴蝶花围裙(休溪羌寨徐元成家)

图6 羌绣装饰品(休溪羌寨王宝荣家)

结语

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中,羌族服饰以鲜明独特的民族风格占有一席之地;对各类形态的图案和纹饰进行创意构想,形成了具有符号性的民族特色,羌族服装以刺绣作为主要装饰,有着极其深厚的文化内涵和审美意蕴。羌绣因地域和片区不同存在着极大的差异,休溪羌寨的传统羌绣因为较为封闭的地理和人文环境,保存相对完好,在羌族地区具有一定代表性。行走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希望这门古老的传统工艺,能够引起政府和学界更广泛的关注,使之得以更好地传承与发展。

[1]彭吉象.中国艺术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罗徕.谈羌族民间刺绣和剪纸艺术 [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05(5).

[3]陈勤建.文艺民俗学[M].山东美术出版社,2009.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5]宗白华.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M]//美学与意境.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简·罗伯森,克雷格·马克丹尼尔.当代艺术的主体——1980年以后的视觉艺术[M].匡骁,译,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12.

J523.6

A

1003-9481(2017)01-0046-04

王李羊(1991—),女,西南民族大学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术学。

汪代明(1963—),男,西南民族大学艺术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艺术学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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