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者无耀
——学者李季莲访谈

2017-10-29 01:20戴虎
新疆艺术 2017年2期
关键词:新疆舞蹈艺术

□戴虎

学者李季莲

人总是在一定的文化模式中看待世界、完善自身。能在不同文化模式和思维情境中跳进、跳出,进而获得一种超越性的“兼得”,又或者说是在不同领域中走出、进入,以一种“跨界”或者“越界”的姿态,成就一番事业,并因此有一种由心而生的荣耀感。这对于大多数以专业、专心、专注立身的学者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也是极难实现的一种“超越”和“无界”。

而这样的“跨境”之学人,对于舞蹈领域则更为难得,要是更执着于新疆舞蹈界,那就更是一种稀罕了。李季莲,便是这样一位不断跨界、不断走出、不断进入、不断超越,心有荣耀的学者。

李季莲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出生于新疆乌鲁木齐市,回忆起少年时期的成长印象,李季莲老师并没有太多铭心刻骨的讲述,只是平和而安静地回忆着父亲、母亲一如天下所有父母无私而平凡地疼爱孩子的经历。

然而,对于父亲,李季莲老师却有着特殊的回忆:“我父亲没多少文化,但是他是一个特别尊重文化的人,他对于我的要求是要学习好,家里活可以不干,但是学习上的事绝对不允许马虎。也是因为父亲这样的教育,我的学习一直很好,一直到初中,我的成绩在当时的小伙伴中都是很好的!以至于后来我被选入中学的宣传队,我都没去,因为那个时候在我看来,去跳舞、唱歌的都是学习不好的,但我恰恰是个学习成绩很好而且也是特别爱学习的人,我一心就想着能考上大学,能有出息!但是,‘文革’后,人们对上大学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也许是对‘文革’中的‘臭老九’挨批斗心有余悸吧!而当时体育、文艺最受追捧。那个时候能看到的资料不像现在,仅有‘八个样板戏’。与舞蹈有关的就是《白毛女》《红色娘子军》《草原英雄小姐妹》,当时看到那里面的‘角’啊,我时常想象着要是自己能有一天成为舞蹈演员就好了!1971年16岁那年我从全疆2000多名考生中被选拔进入新疆艺术学校(新疆艺术学院前身),作为新疆歌舞话剧院‘文革’后第一批委培的60名舞蹈学员之一,开始了相当于专业舞蹈学习,前后近一年的专业集训,我们却完成了大约等于现在舞蹈专业本科的课程,训练条件自不必说,但没有一个人喊累、没有一个人掉队,我想这是那个时代每一个人所特有的精神品质,从来不觉得累、不觉得苦,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劲!这也是我个人青春记忆当中最美好的一段,到现在和老同学们相聚依然会对当时那种拼命三郎似的学习劲头感慨万千。”

一年的学习结束后,李季莲随即进入到了新疆歌舞话剧院也就是现在的新疆歌舞团工作,从1972年到1983年,11个年头里,李季莲在新疆歌舞团完成了其人生当中最为重要的舞台表演经历,也就是在这11年中,李季莲作为“文革”后新疆第一代舞蹈演员熟悉、了解、感悟着新疆现当代舞蹈史上最为重要的舞蹈人物,也是在这11年中李季莲逐渐从一个专心跳舞的女孩变成了需要顾家抚育孩子的母亲,也是在这11年,李季莲开始从一个自然跳舞的舞蹈演员逐渐成长为一名自觉追随舞蹈艺术的学人。谈及这11年的经历,李老师滔滔不绝,其言语中始终萦绕着这样几个主题:

在新疆歌舞团工作时的李季莲(右三)

一是那些灿若星斗、彪炳千秋的新疆现当代舞蹈史上第一代舞蹈大家康巴尔汗·艾买提、阿吉·热合曼、依不拉音江、孙佩露、王小云、房进激、杜渐等等。谈及这些大师和舞蹈前辈,李季莲老师总有着超乎寻常的记忆。谈及新疆舞蹈史上第一位编导大师阿吉·热合曼老师,就是一个“动作篓子”,他的舞蹈就像他身上长出的一样,新疆各个民族各个地方的舞蹈他都能编,而且他不光能编还能跳,他是一个绝对天赋型的舞蹈编导大师,又是一个十分严谨的人,他的作品和训练组合之于整个新疆舞蹈发展尤其是维吾尔族舞蹈发展,可谓是前无古人而目前也没有看到来者,他的成就是超越的。

二是1975年,作为演员李季莲跟随新疆歌舞团出访了阿富汗、叙利亚、也门、科威特、伊拉克、巴基斯坦等国,开阔了眼界。在当时那个年代,能被挑选参加出国演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选拔演员的条件是“又红又专”,被选中是极其光荣的事,而现在想想最大的收获其实是在那个时候能走出国门,看看世界。

三是李季莲在1977年去陕西省歌舞团学习交流,学演古典舞剧《骄阳颂》。“我在学习交流期间发现,每天排练结束后,该团几个主演总是饭都顾不上吃,就急匆匆的走了!一打听才知道,他们都在下班后去补习文化课,当时称为上‘业大’。当问及为何上业大时,回答说:‘不能光会跳舞,不学文化是没有前途的!’听闻此言,很受震撼!于是,1978年底,我也报考了‘电大’,学了一年半毕业后,1981年又报考了‘乌鲁木齐业大’,经过4年的学习(一周6天,每晚两小时),于1984年拿到了自治区教育厅颁发的毕业证书。”上学的时候,恰巧正值李季莲怀孕,也就是说,当时既可以不练功,也可以不参加演出,但是每天李季莲还是要去上班。她就是利用这个时间段完成了四年的文化课,成为新疆歌舞团第一位获得大专学历的演员。这个学习经历也直接促成了她后来的转型或者叫工作变动,学习再次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当我们仔细回味李季莲老师少年成长和12年舞蹈表演生涯时,我们大约可以琢磨出这样几个有意思的节点:1、少年时家境的平和和父亲对知识、文化的推崇让她自小就有了崇尚学习、敬重知识、善于思考的初心;2、社会风潮的变化让她进入到专业舞蹈学习的环境,是偶然也是必然,其后的刻苦成为李季莲老师自己眼中最闪亮的一段经历,而这其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到那颗爱学习的心灵萌动;3、对于大师们如数家珍般的回忆和理性讲述,显示出李季莲在自然舞蹈演员经历中的学习天赋,她在不自觉中将每一位老师的特点习得于心,而在若干年后这份“春风化雨般”的习得,汇聚成她对新疆现当代舞史发展脉络了然于心,这其中的用心和好记性同样闪烁着爱学习的光芒;4、去国外演出、去内地学习交流,开阔了眼界,为日后的成才奠定坚实的基础。

爱学习的她在29岁时退去舞蹈演员的华彩、转型进入当时刚刚成立的新疆舞蹈集成办公室,开始进入一个全新的艺术领域——舞蹈研究。“三十而立”,李季莲老师在这个年龄的端点,沉积下12年的舞台芳华,开启了其舞蹈人生第二个篇章,有意思的是这一行进又是12年。

早期舞蹈集成工作时的李季莲(右四)

1983年底,“世纪文化万里长城”——中国十大文艺集成(志)书的工程启动。李季莲作为新疆舞蹈集成工作小组的核心成员,从新疆歌舞团被抽调至文化厅新近成立的集成办公室,由此开启了舞蹈研究的漫长征程。

提起这12年的舞蹈集成工作,李季莲老师感慨万千,她形象地总结和回忆着这一阶段的人生经历:“没有队伍、没有条件、没有方法、没有经验、没有指导,可以说我们是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摸着石头’去做的新疆舞蹈集成工作。我们最初‘省卷’队伍就四个人,到后来其实就是三个,一直到后期成书时我们才有了集成编委会,但也就七八个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好像没有特别的什么想法,12年里长则一、二个月,短的也在半个月,都在新疆各个地州县乡村跑着,那个时候不可能有现在的交通条件,我们有时坐班车,没有班车坐马车、驴车,步行到任何一个我们需要采风的山区乡村,这12年里我们几乎没有在家过过节,也没有去考虑这个工作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没有人计较,没有人抱怨,大家都开心的不得了。最基层的那些歌舞艺术我们以前都没见过,太新鲜了,想着这些民间艺术可以因为我们而让大家知道,让外界了解,当时就觉得很骄傲,并且认为我们所做的这项工作很重要。所谓自豪感、荣耀感、光荣感都是后来我们再去总结时才领悟到的。现在想想,那真是一个让我自己都感佩的时代,那么简单地、直接地做一件事,再没有了!”

“但我们也有难处,这种难处不是来自工作条件的,是来自工作方法的,我们几个全部都是从舞台实践转型过来的,用文字去记录我们平常跳的自然习惯的舞蹈,那是很难的,而且当时我们也没有什么录像、照相的设备,就是用一双眼、一双手、一颗心、一支笔就这样开始了,而且还面临着语言障碍,只能用笔记录多少算多少,但到最后编辑时能使用的材料却十分有限,这个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工作局限也是我研究的局限!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是一件难以形容的壮举,我说的壮举不是我们这几个,而是整个那个时代为‘中华文化万里长城’做出贡献的我们整个这一代人。1996年成书时,多少人泪流满面,因为这十部文艺集成志书整整一代人成为了‘集成人’,假如哪一天有专门针对这十部志书的参与者进行的研究,我觉得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课题,到时一定会有一个类似‘集成人’、‘集成精神’的提法!而在这项事业当中,现在看来最大的成就莫过于通过这十部志书的搜集、整理、撰写、研究,涌现出了一大批从事艺术文化研究的人才。”

1985年,新疆艺术研究所成立,经过当时领导的多方呼吁,终于有了一套录像设备,同时还有一批专门录像的技术人员,舞蹈集成因此有了最为切实的记录。当时没有特别多的理论研究范式,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指导,但当时李季莲和同事们就一个想法,先把这些舞蹈资料,录制下来,留下来以后再说。1988年,去北疆做田野调查,在去塔城途中,出了车祸。车毁了,但还好人没有大事,当时厅里听到出车祸消息,要他们终止考察返回,当时因为李季莲伤最重(肩胛骨骨裂),大家征求她的意见,她坚持说先把既定的录像工作完成再返回,就这样他们是完成任务后才返回的乌鲁木齐。

“在这一时期,尽管还是不知道怎么用文字去描述我们所看到的舞蹈,怎么去记录和分析这些舞蹈现象,但是在这一时期《新疆艺术》(汉文)建刊,这是一个对于我乃至对整个新疆艺术研究史都举足轻重的一个刊物,在这一时期发表了一系列艺术理论文章。正是这个刊物推出了一批新疆文化艺术领域的理论人才!比如研究戏剧的李强、研究音乐、壁画的霍旭初、周吉、李玫,研究舞蹈的杜激川、马太英、杜渐、王小云等。此外,通过舞蹈集成还熟悉了舞蹈集成的总编孙景琛老先生、周元老师、康玉岩老师、梁力生老师等,接触到这些当时的舞蹈学术大家,又有了相近艺术领域大家的研究文章,我动笔能力虽然还比较弱,但是开始有了最初的学术理解和学术直觉,同时随着集成撰稿和整理任务的推进,对于学术规范性我又有了全新的理解和认识,这种学习状态客观上确保了《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新疆卷》的学术质量与含量。”李季莲如是说。

“这一时期现在看来,还是有很多遗憾的地方,第一就是我们学术经验的缺乏,面对熟悉的舞蹈现象,却不能以文字概括的方式加以诠释,第二是新疆的地域空间太大了,有很多的乡村我们依然没有到达,所谓记录也就是不完整的;第三是记录与陈述的手法还缺少理论的视角,对于舞蹈现象的理解还处于一种自然、自发状态;第四研究基础和力量都太薄弱,记录手段也过于片面和粗糙,这些都客观上限制了舞蹈集成成果的学术成色,当然这也客观上吸引着下一代的舞蹈研究学人可以以此宕开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从而让我们已有的舞蹈集成成果走向广阔、更走向深刻,但这显然是你们这代人(指笔者)的事了!”回忆往事李季莲老师无比感慨。

“没有队伍”、“没有条件”,但却没有过多纠结于此,而是一头扎下去,不问春秋,用班车、马车、牛车、自行车以至双脚,用一支笔、一颗心,最终不仅完成了任务,队伍也被锻炼了出来。“没有方法、没有经验”,却在“摸着石头”间集众家研究之长,不断从同行间汲取经验,以不问收获的单纯之心,成就了“文化长城”的历史底色,不仅“摸着了石头”还看清楚了“河道逶迤”,不仅看清了“河道逶迤”,还明晓了“历史脉络”,所以在“没有指导”的空无之间,以与生俱来的学习能力,通达“长城筋骨”,硬是在“没有”中开掘出了“拥有”。这份波澜壮阔的历史之举,在李季莲老师看来确是一种“单纯的精神合力”,是“不问春秋的历史无畏”,是“生死之间的不忘初心”。

新疆舞蹈集成工作小组代表与来新疆调研的周巍峙部长合影

舞蹈集成成书表彰大会(左一为李季莲)

12年的集成生涯已成为李季莲学术生命乃至整个人生经历中最为深刻而充沛的一个段落。从她讲述间,我们可以清晰看到属于那个时代特有的激情和忘我,当然我们也能看到属于李季莲个人的特殊性格,也许正是这样一种时代使命、个性成就,才有了李季莲在回味这段艰难岁月时的豪气荣耀。而更令人感佩的是,李季莲老师的这份豪气与荣耀,是在一种云淡风轻间的娓娓道来,是在谈笑激越间的冷静回望,这也让她有关“集成”的讲述多了一层学者的理性。

1996年完成《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新疆卷》之后,十年磨一剑,当初还是青涩迈入舞蹈文化理论研究的李季莲,已成为当时整个新疆舞蹈理论研究的骨干专家了。彼时的她刚过不惑之年,随即她又进入了其人生学术经历的又一重要时期,有意思的是这样一个时期又是一个12年!

这12年依然精彩纷呈。一是跟随周吉(原新疆艺术研究所副所长,已故著名音乐学家、维吾尔木卡姆研究大师)完成国家级课题《刀郎木卡姆生态与形态研究》;二是执笔完成《中华舞蹈志·新疆卷》;三是独立完成27万字的著作《新疆舞蹈》,连续发表了《刀郎舞新论》《保护传统舞蹈资源、发展新疆民族艺术》《新疆维吾尔木卡姆中的舞蹈艺术》等十余万字的学术论文。

从上述的简单梳理中,我们便能得出这样一个判断:假若集成12年是李季莲初涉舞蹈文化理论研究,那么这12年就是其舞蹈理论研究成熟收获的时期,前12年可谓“厚积”,后12年恰是“薄发”。而将这一时期的成果与成就放置在整个新疆舞蹈史发展历程中,我们也可看到这一时期也是新疆舞蹈理论在整个中国舞蹈理论研究史上的“雏鸣”期,虽是“雏鸣”却呈现出“起步晚、迅速跑,体量小、质量高,一鸣惊人”的态势,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标志便是李季莲等专家一系列有关新疆舞蹈研究成果的面世。对此,著名学者刘宾先生在李季莲老师的著作《新疆舞蹈》出版序言中有着十分明确的肯定:“然而令人遗憾的是,长期以来,我们未见到一本比较全面和系统地向人们深入介绍新疆舞蹈艺术全貌的学术著作。现在,李季莲研究员撰写的《新疆舞蹈》一书弥补了这一空白。”

李季莲说:“在我自己看来,在集成的时候收获最大的是对新疆各地的民间舞蹈有了切实的体验和调查,但限于当时的研究能力,还不能说已经有了什么成绩,后来我跟随我的老所长也就是周吉先生学术上不断进步与成长。大家都知道周老师在学术领域的造诣,他是我一直尊敬、学习的老专家,在跟随他完成《刀郎木卡姆生态与形态研究》的课题、完成《中华舞蹈志·新疆卷》编写之后,我自己对舞蹈理论研究尤其是新疆舞蹈文化研究的学术视角也渐渐成熟起来,而这些想法集中体现在我随后出版的专著《新疆舞蹈》中。至于发表的那些学术论文和文章,也大多可看作是我舞蹈学术认识逐渐清晰和成熟的过程。在集成成书后我有几个反思和遗憾,其中有两个我认为在我后来的研究中有所改进:一个是集成收录新疆民族民间舞蹈54个,《中华舞蹈志·新疆卷》收录195个,做到了一个基本的补遗;第二个是在《新疆舞蹈》成书过程中对新疆民族民间舞蹈的发展历史与现状有了一个较为自觉的理性分析。”

《新疆舞蹈》出版于2014年,然而其构思、搜集、整理、撰写的过程大约跨越了20年,这也是李季莲为什么强调这本书之于其学术生涯意义的原因之一。全书27万字,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新疆舞蹈综述》,从介绍在我国境内可能是存量最多的新疆各地远古舞蹈岩画群遗址入手,揭示了新疆舞蹈的古老性。作者详细列举的舞蹈岩画群的分布,表明了新疆舞蹈原生态的分布。她还充分利用了先秦以来的历史文献记载和新疆中古时期的洞窟壁画遗存,说明古代西域舞蹈艺术是在同中原地区文化的交流融合中繁荣发展,并且深刻影响了中原地区。同时,在这一部分中,还介绍了中古至近代“维吾尔十二木卡姆”大型乐舞套曲的形成和发展,概述了现当代新疆舞蹈艺术的发展状况。

李季莲(右)在田野调查中

第二部分《古代西域乐舞》,以在中国舞蹈史上堪称“经典”的两种古代西域舞蹈类型——龟兹乐舞和高昌乐舞做历史样本,开展了个案研究。研究深入而细致,充分利用文献记载和文物遗存史料、应用考据学的方法,划分出每一种乐舞的舞蹈种类;归纳出它们各自的主要特点,同时对这两种乐舞东传过程及其影响也进行了分析和总结。

第三部分《新疆各民族舞蹈》,立足于当代新疆的十三个世居民族,系统地介绍了除满族以外的其他12个民族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总共113个传承、改编或创作的民间、民族舞蹈节目。这些舞蹈一定意义上说,代表了新疆舞蹈艺术传统的延续与传承,代表了新疆舞蹈艺术民族风格的多样性,代表了发展新疆现代舞蹈艺术必须有效利用的资源基础和优势。最后,书后还附有一张总结描绘新疆各地民族民间舞蹈、舞种及节目存续流传地域的汇总图表。

纵观本书的结构与撰写,我们有这样几个鲜明印象:1、全书按绿洲、草原、高原三大自然生态类型,将新疆舞蹈进行了划分,彰显出李季莲对新疆舞蹈现状存续和历史流变的生态学视角,她认为新疆舞蹈文化多元一体,与其所赖以延续的生态环境、生计方式息息相关,也一定意义上解释了共同地域、共同生计方式是不同民族间舞蹈文化类似的客观因由。

2、全书大量引用历史典籍、文献中有关新疆和古代西域地区舞蹈的诗文记载;罗列了大量在新疆境内存在的石窟、岩画、壁画、出土文物中的舞蹈图像信息;描述了大量在新疆现实生活存续的活态民间舞蹈文化,以此诠释新疆舞蹈文化源远流长、一脉相承、相互影响、相互促进的历史事实,显现出李季莲对于民间舞蹈文化研究“三重论证”的理论视角。

3、对新疆各民族民间舞蹈进行横向的舞蹈种类划分与纵向历史沿革相互印证,在历时与共时中追求新疆舞蹈在历史流变中的连续性,并在历史连续性的追问中反思与思考,新疆和古代西域地区舞蹈在中华文化历史进程中的价值与启示。显现出李季莲对民间舞蹈文化作为地域文化结构之一元更是整个中华文明之一脉的整体性文化视野。

4、在历史坐标中对古代西域地区舞蹈进行种类划分、特点归纳、形态变迁、影响分析等,投射出李季莲对于新疆自古以来同祖国中原地区的关系、古代世界四大文明在新疆的汇聚、众多古代族群在此的历史活动、巨大的社会和文化变迁、本地区各种文化系统间的关系庞大而厚重的知识触觉,也清晰地看出李季莲有关新疆和古代西域地区舞蹈研究的大文化观的研究指向:“社会一体性和文化多样性的重叠,在一体的历史框架下,以集合态的方式对新疆舞蹈艺术进行研究。”

5、对新疆各民族民间舞蹈流传地域的图标归总,显示出李季莲源自集成时代扎实、持续、深入的田野经验与理性梳理的学术功力,所谓“厚积薄发”从此表可窥一斑,之于后来学人,面对此表除了有着按图索骥的捷径和功能,亦会感受到一种来自田野行走生命长度的震撼。

6、对新疆各民族舞蹈类型及代表性舞蹈艺人的记录与整合,彰显出李季莲面对民间传统文化较早的文化自觉与自信,其提供的信息与视角,对于新疆舞蹈的现实发展同样具有超越意义。

著名学者刘宾在此书的序中这样写道:“读过此书后会使人感受到,它使我们对新疆舞蹈的认识,不再停留于零散、片段、含混、感性的印象层面,而是能够经过思考,获得比较全面、系统、乃至逻辑化和学理化的完整认识……李季莲研究员具有勤奋刻苦、深入扎实、严谨求实的优良学风。在研究中,除了文献研究和历史考证,作为一名女性学者,她克服了诸多由于性别差异造成的实际困难,坚持长期深入农村、牧区,开展田野考察,努力获取第一手资料。作为副主编和主要撰稿人,在主持完成国家艺术科学‘八·五’重点科研项目《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新疆卷》编纂工作近二十年时间里,曾在基层走访过数百名民间艺人,查阅了数百万字的史料,并且和研究所艺术档案室的同事们一起,抢拍了9个民族近400多个民间舞蹈节目或片段,积累了大量的珍贵资料。显然,这部《新疆舞蹈》就是秉承这样一种扎实丰厚的学术根基产生的。这就使人在阅读这部著作时,对作者的由衷敬意不禁油然而生。”刘宾先生油然而生的“敬意”,一定是因为此书的厚度,更有他对李季莲多年以来的理解与认知。而在我辈看来,“敬意”更是对李季莲老师四十年田野长度的感佩,是对李季莲老师于“一穷二白”中冶炼“丰富深邃”的感动,是对李季莲老师在平淡间铸就的巨人之肩,以让后来者拾阶而上看得更高、行的更远、思的更深的感恩。

李季莲老师先后作为核心成员,申报成功三项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分别是2005年的《中国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2009年的《玛纳斯》、2010年的《麦西热甫》。李老师说:“木卡姆申报的时候,核心小组八个人,周吉老师是最关键的一个人物,从文本初稿撰写再到申报专题片的拍摄,周老事无巨细,而我当时作为核心成员,具体负责小组成员生活、专家联系、论证会议、片子拍摄等事务,可以说那个时候我应该更像一个万金油,凡是没人具体负责的事,都是我的,同时还要参加专家论证会议,但这个过程对我的锻炼是前所未有的,无论是从专业业务还是工作事务上来讲。”

申报筹备一年多的时间,申报组多次赴京,有时候一呆就是一、二个月,这期间(短短三个月)李季莲老师身边先后三个至亲(婆婆、妈妈、小叔子)离她而去,她都是用一两天时间处理完后事,眼泪未干又回到工作岗位。她说:“不是我有多么重要,而是因为长期的协作中,早已熟悉了各个工作环节,每一个细节都了然于心,每一个重难点工作都胸有成竹,加上队伍之间的磨合也不是短时期就能顺畅,所以我没有理由因为个人耽误大家!最终,我们成功了,我想我的母亲、我的亲人知道这些,也一定会谅解我并为我们感到骄傲的。”

申报成功后的表彰大会,周吉先生和李季莲老师被评为先进个人。2011年,她又作为全国99位专家代表,在中南海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与会的可都是灿若星斗的院士和科学家啊,所以我回想起自己做的这些事,我始终认为都是一些应该的、本职的分内事,但是厅党组和集体却给了我那么高的荣誉和肯定,我是心有惭愧的。后来的两次申报,我觉得都没有那么紧张了,尽管后两个的申报周期很短暂,但我们还是全部拿下,现在想想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我们有一个团结的不计个人得失的团队,有一个以身作则的领导班子和第一次申报成功的深刻经验。”李老师如是说。

“跟随周吉先生还有一个学习收获,就是进入田野地头与民间艺人们在一起,不仅是心在一起、更是吃、住、行、用都在一起,我因为是个女同志,但我也依然克服各种困难,不让他们(民间艺人)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去莎车、麦盖提、阿瓦提,那些民间艺人见到我们都像亲人一样,我见到他们也是如此,有一年春节我还接到莎车民间老艺人的春节问候,他汉语不好,但是我一下就听出了他的声音,眼泪当时就在眼眶里转。不能光说跳舞,那些老艺人都是普通的农民,但是他们的生活道理、他们的朴实、他们的投入、他们从心而外的真诚,总让我不得不感动。”回忆往事李老师感慨不已。

木卡姆申遗工作组部分核心成员与首长合影

2003年,李季莲成为新疆艺术研究所第三任副所长,2007年至2014年任所长,以超限服役5年(按照女性领导55岁退休的惯例)的年龄退休。但退休后的李季莲老师依然繁忙,教学、讲座、带学生,评委、评审、作交流,依然可以在自治区重要艺术文化活动中,看到李老师高挑的身影,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她说:“我个人的研究成果大多都在2006年之前,当所长以后我就再没有在个人成绩上用力,而把精力都投入到了管理和领导岗位上,要带队伍、要鼓励新人、要站在全所、全疆、全盘规划的层面上去设计、实施,不敢说我做所长多么出色,但在任期间作为核心成员申报成功三个世界级项目、非遗保护中心挂牌,推动出版了一系列研究著作、文集等等,说明我还是尽职尽责的。”

李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当然也在担任所长期间(其实进入2000年以后),我就更加强烈地感受到,舞蹈学者要以大文化视角去看舞蹈,可以看得更深更厚更广,也可以把有些不太容易说清楚的问题讲明白。我也强烈地感受到我们舞蹈理论研究无论从规模还是质量上还很薄弱,与兄弟艺术门类戏剧、音乐的差距还是明显的,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我们这一专业长期的实践与理论研究相脱离,搞舞蹈表演的不懂理论,做理论的不知舞蹈表演,这就造成了我们在兄弟艺术门类中,看似队伍庞大,然而在艺术对社会影响、风气化人、人心反思的能力上孱弱。我们这代人,有的已经走了,健在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这需要你们(指笔者)这些年轻人,静下心来走下去,弄清楚过去才知道现在、懂得了民间才更清楚舞台、明白了历史才可能面对未来,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扎扎实实做学问,这是我从我的上一辈读懂的,也是对你们这代人的期待!回想我的经历,我个人觉得,我在做事方面属于比较谨慎型,和我的外表这种大大咧咧区别较大,我觉得我还是过于的保守、过于的谨慎,现在想想应该可以更大胆、更宽泛、更深入一些。所以我现在对学生们总是说只要有想法、有办法就尽量去实现、去努力,说千遍不如立刻走下去体验一下、思索一下。”

结语

李季莲老师在新疆舞蹈史上的地位虽不能以“拓荒”、“补白”来评述,但以承上启下的角度去看待她在新疆舞蹈发展历程中的价值与地位是恰如其分的。

李季莲继承先辈大家的优秀舞蹈传统,在群山高峰之间游弋穿梭,汲取着属于那个时代的舞蹈智慧。从基层演员起步,穿越身体表现与思维表达的冲突点,以懵懂姿态进入舞蹈集成工作,十年磨一剑,退却舞台荣华练就文字方正间的智慧,行走、书写、记录,硬是“摸着石头”在戈壁瀚海中搭建起一个个有关舞蹈学理的驿站,站台之外又以“非遗文化保护”的学者身份穷尽十三年以参与、组织、管理的多重身份完成新疆三项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申报成功。

当时间指向21世纪,褪去青春韶华的她开始逐渐沉积、沉浸,一系列具有创新意义的学术论文、一系列具有创造意义的学术举措、一系列具有开创意义的学术成果,在疆内、国内主要期刊发表、传播,更重要的她作为新疆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新疆艺术学院舞蹈学硕士研究生导师,接续培养的十几位新疆最早一批的舞蹈学硕士研究生,这些未来的舞蹈学人,因为她的助推,有的已经崭露头角、有的发现新的起点、有的致力于更为广阔的舞蹈文化工作田野。

能从一个舞蹈演员成长为一名舞蹈理论工作者已大不易,而从一个舞蹈学人的角色转型为一名文化艺术的管理者、组织者、研究者、传播者、教育者,恐怕需要的不仅仅是气力和勤奋,不仅仅是天时地利人和,在人生多个角色中都有着不俗表现,在每一次人生变化节点上都有着清醒的自觉,能将多重看似无关的工作、文化身份融通汇聚,并井然有致,这不得不令人叹服。

而这种因外观而来的赞赏,从李季莲老师本人口中谈起时,却如“塞外清风”般“空旷淡雅”,没有任何炫耀、没有任何自我的褒奖。“我们这代人,还是有些特点,共产党员嘛,总得有些气节和身先士卒的精神,我拥有的都是党和国家给的,对于我个人来说这些都是应该做的,我比较欣慰的是,组织上对我的付出给予了极大的肯定,这是我觉得非常令人开心的地方也是幸运的地方。”

“我们这代人……”让人有一种穿越的真实,“融者无耀”大约就是这种在不断转变间依然能保持初心能量的守恒,并在回望时刻,却淡淡地将自己融化在了“组织与时代”的洪流中,没有耀眼的光芒,只有一抹淡淡的清风,这或许正是“他们那代人”对“我们这代人”最好的砥砺吧!

对于师者,我们最为平和的称呼,便是先生。那么就让我们这一代年轻人,轻轻地说一声:谢谢,李季莲先生!

(本文图片由李季莲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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