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旋胡腾舞丝路马跃狮腾撼中原

2017-10-29 01:20吴艳春
新疆艺术 2017年2期
关键词:西域舞者舞蹈

□ 吴艳春

唐代柘枝舞俑

新疆古代舞蹈艺术中,还有两种最著名的舞蹈——胡旋舞和胡腾舞。这两种舞蹈的名称,虽然是中原文人雅士命名的,但其前缀“胡”字的定格,清楚地指明了其来自西域。《新唐书·西域传》记载:“开元初年,(康国)贡锁子铠、水精杯、玛瑙瓶、驼鸟卵及越诸、侏儒、胡旋女子”。西域的米国、史国也多次向唐朝进贡会跳胡旋舞的姑娘。①有学者推测,胡旋舞、胡腾舞进入中原的时间可能更早。早到北周时期突厥公主阿史那嫁给北周武帝于文邕,这位精通音乐舞蹈的公主在西出玉门关抵长安时,带去了一支由龟兹、疏勒、安国、康国等地组成的三百人的庞大的西域乐舞队。这些人中可能就有很多舞伎。她们所跳的西域舞,受到内地广大民众的关注,所以才有唐代开元天宝后西域专门进贡胡旋舞女之事。

胡旋舞的奇妙舞姿和惊人的舞蹈艺术效应,同样通过中原诗人墨客的记载流传了下来。白居易专门写过长诗《胡旋舞》,其中描写其舞姿的段落尤其精彩:“胡旋女,胡旋女,心应旋,手应鼓。旋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旋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曲终再拜谢天子,天子为之微启齿……”美丽的胡旋女,随鼓乐声高举舞袖,左右旋舞,像轻盈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像摇曳的蓬草随风起舞,飞舞的旋速就连奔驰的车轮也显得迟缓,急速的旋风也相比逊色。读诵这首诗,我们不但了解了西域胡旋舞的基本舞蹈特征,更为舞者高妙的旋转绝技而感叹。其旋转舞蹈的创意背景,更令人感到玄奥。诗人元稹在其《胡旋女》一诗的开头一句就说:“胡旋之义世莫知,胡旋之容我能传”。就是说胡旋舞的创意世间的人们并不知道,我能描述传扬的只是胡旋舞的姿容。接下来,元稹描述了他所看到的胡旋舞之情景:“蓬断霜根羊角疾,竿戴朱盘火轮炫。骊珠迸珥逐飞星,虹晕轻巾掣流电……万过其谁辨终始,四座安能分背面……”与白居易的《胡旋舞》相比,元稹的诗中更详细地提到了舞者手中的道具、耳上的珠饰,身上的披巾飘带在舞中所显现的效果。并道出许多观者对胡旋舞的感觉是圆中求变。

在龟兹壁画中,有许多旋转舞女的形象,两脚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全身彩带飘逸,裙摆旋为弧形,表现的似乎正是舞者旋转的舞姿。②宁夏盐池县唐墓出土的一个石门扇上,刻画着两个舞人形象,两人都单腿直立,但姿态各异,似乎刻画了旋转中的两个分解动作。身上的飘带因旋转的惯性而飞舞。学界一致认为是对胡旋舞的刻画记录。③

胡旋舞的形式似乎是多种多样的。除了在平地上用身体旋转而舞,还有一种类似杂技的舞法。《新唐书·礼乐志》上记载:“胡旋舞,舞者立球上,旋转如风”。《乐府杂录》上也说,“胡旋舞居一小圆球子以舞,纵横腾掷两足终不离球上,其妙如此”。

胡旋舞传到中原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效应。长安城里人人学旋转,学跳胡舞成了风尚。这与当时唐朝统治者的爱好不无关系。唐玄宗李隆基对胡旋舞十分爱好,他的宠妃杨玉环也是出色的胡旋舞者。文献史料记载,有一次杨贵妃带领一群胡旋女子在唐玄宗面前跳起了欢快飞旋的胡旋舞,“她们穿着彩虹一样美丽的衣裳,戴着饰有变幻无穷的翡翠花冠,姣美的身姿旋转起来像柳絮那样轻盈,玉臂轻舒,裙衣斜曳,飘飞的舞袖传送出无限的情意,唐玄宗看到高兴处,接过鼓锤,忘乎所以地为贵妃击鼓,竟把羯鼓击破了”。④因为唐代诗人记述胡旋舞时,多记载了女子跳胡旋舞的情景,因此人们一般认为胡旋舞是女子舞蹈。事实上也不尽然。《旧唐书·安禄山传》上记载了出身西域的胡将安禄山“至玄宗前,作胡旋疾如风焉”。

宁夏出土石门上的胡腾舞图

表演胡旋舞所演奏的器乐以打击乐为主,主要用鼓、笛、钹等伴奏。这些乐器音量大声音洪亮,可以渲染出明快欢腾的气势。

胡旋舞随着丝绸之路舞出新疆到了长安,但在新疆也一直保持着其独特的传统。在当代新疆的一些少数民族舞蹈中,依然保留着善于旋舞的风尚。

对于胡旋舞传到中原后风靡一时并发生的社会效应,当时社会上有一种批评的舆论,认为“禄山胡旋迷君眼,兵过黄河疑未反,贵妃胡旋惑君心,死弃马嵬念更深”。这种评判虽然有所偏颇,但却牵扯到统治阶级提倡歌舞文化的宗旨这样一个深刻的问题。歌舞作为一种艺术,尤其像胡旋舞这种绝妙玄美的人体艺术,其本身具有深奥的文化价值。结合前几章的研究,我们认为,西域以人之肢体飞旋为特征的舞蹈,有着深远的发展历程和深刻的思想意识内涵,在其发生之初,绝不仅仅只是一种舞之技巧与功夫,而是人力求在舞中体验一种超越的精神和与自然世界相统一相融合的境界。这种境界与为娱乐而舞的宗旨是完全不相同的。

产生于西域的另一种男子健舞——胡腾舞,在丝绸之路沿线及中原地区也广泛传播。根据唐代诗人的记载,胡腾舞的表演过程及舞蹈风格是这样的:表演开始时,“肌肤如玉鼻如锥”的英俊西域男舞者上场,他穿着质地柔软的雪白桐华布长衫,长衫前后褶起许多条纹。先用本民族的语言念一段致语,接着一扬眉,一转目,在花毡上踏步腾跳。他偏戴着胡帽,一会儿做出东倾西倒的醉酒似姿态;一会儿应着音乐节拍,绕着花毡跳起急蹴蹬踏的步子,忽然,又作了一个反手叉腰,仰首倒身却立的望月姿势。 一双柔软的长靴使人眼花缭乱地在灯下闪动。看来,这种舞以欢快跳跃的旋律为基调,以急促多变、纷繁复杂的舞步及高难度的腾跃、空转、大幅度的弯腰等技巧动作为其特征,舞姿矫捷豪放、刚中有柔、刚柔相济,且诙谐有趣。其雄健的舞风令观者“四座无言皆瞪目。”

因为胡腾舞的独特魅力在社会上广为流传,所以也成为象形艺术家们进行艺术表现的素材。我国各地出土文物中就有表现胡腾舞的图像。如河南安阳县北齐范粹墓出土的黄釉瓷扁壶上,有一幅表现胡腾舞的舞蹈图像。图中的五个男性表演者,都目深高鼻,一人弹琵琶,一人吹横笛,一人击铜钹、一人双击掌助兴。舞者立于四人中间,头戴尖顶帽,身穿窄袖翻领长衫,腰系宽带,衣襟掖在腰间,足套长统靴,正回首、摇臂、扭胯、提膝,做扭动踢踏舞蹈状。另如出土于宁夏固原的北朝绿釉扁陶壶上,也有一幅表现胡腾舞的舞蹈图像,图中三人翩翩起舞,中间的一位站在圆台上做着急促跳跃的瞬间动态,两边二人做着伴舞的动作。伴奏的乐人坐在周围的花树上和一侧。再如:甘肃山丹县境内出土的一只“胡腾舞铜人”,高10.5厘米,连座高13.4厘米,舞者深目高鼻,头戴胡帽,身穿窄袖长袍,着皮靴,身背盛水葫芦,右臂提举,左臂垂前,右腿上提,作舞蹈状。西安东郊50年代发现的东壁乐舞图上,也展现了胡腾舞的姿容。这幅壁画表现的是:在地中间铺着毛毡,一个深目高鼻,满脸胡须,头包白巾,身穿长袖衫,腰系黑带,足穿黄靴子的中年男子,做着举左手,抬右足的舞姿,正像在跳跃。男子两旁各铺着两块地毯,有九名乐工正在拿着筚篥、排箫、琵琶、箜篌、筝、笙、拍板、横笛和钹等乐器伴奏,还有两名歌者在伴唱。乐队和舞蹈者都是男性,除了舞者,其他人都是汉族。看来当时汉族也参与胡腾舞的演出,但跳舞者非西域人莫属。

河南北齐范粹墓出土的黄釉瓷扁壶上胡腾舞

宁夏绿釉壶上的胡腾舞

甘肃出土的胡腾舞铜人

在唐代长安城,曾出现过好几个因跳胡旋舞而名声远扬的西域舞者,其中西域疏勒(今新疆喀什)舞蹈家裴承恩以擅长翻筋斗而闻名长安,号称“筋斗裴”。裴承恩的筋斗腾跃点高,能在空中一连翻好几个,表演后能够“步行依前”,面不改色气不喘,可见功夫之深。他还擅长表演胡腾舞,舞姿刚健,宛如蛟龙翻腾。他在空中翻的一连串筋斗更使观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西域安国舞蹈家安叱奴,因善跳胡腾舞,被唐高祖李渊封为“散骑侍朗”的五品官。更受皇帝宠爱的是,生于西域的胡人安禄山,他因善跳胡腾舞和胡旋舞,被封为三镇节度使,握有重兵,唐玄宗还收他作干儿子,以至酿成“安史之乱”,险些断送了李唐王朝。⑤

古代西域男性舞非常普及。西域男性舞蹈传入中原后,在唐代乐舞极盛时期得到了广泛的传播。但因为被宫廷和达官贵族做为取乐的手段,因而渐渐显出萎靡状态。可见,任何艺术,如果失去了高远的精神文化意义,仅靠技巧是没有长久生命力的。

在西域舞蹈艺术中,动物主题从来都是不可缺少的角色。除了上一节提到人们在舞蹈中戴动物面具的动物舞,唐代时,还有舞者身披马形道具舞动的杂技舞。这个事实有出土文物为证。1960年,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地336号墓出土了一件彩绘马舞俑,从这件俑的构造来看,马舞由三人表演:两人装扮成一匹马,披上马形道具,一人擎着马头,双脚作为马的前腿;另一人撑起马的身尾,双脚作为马的后腿。还有一人头戴尖帽,骑在马背上充当骑手。他面带笑容,右手执缰,左手挥鞭,似乎在与胯下舞者的和谐配合中完成着各种骑式动作。舞马随着骑手的驾驭、跳跃奔驰,表现出雄健机敏的特性,豪放勇猛的个性,以及通达人情的灵性。在马舞表演中,舞者充分地表现了马作为人类的忠实伙伴的各种可爱之处,是新疆各民族对马深沉情感的宣泄和流露,是他们长期与马共处对马各种习性熟知、模仿、进而进行艺术加工的产物。这种属于杂技性的舞蹈,在新疆一直传承至今,民间舞蹈中仍在流行。

在新疆博物馆的精品文物柜中,展出了一匹体格矫健,鬃毛浓密,举头抿耳,抬腿摆尾的泥塑骏马。据研究,这是一匹训练有素的舞马造型,它似乎正在随着音乐踏蹄跳舞。这种马不是由人扮演的,而是由真实的马来表演舞蹈。从种类上来看,应该属于马戏。唐人郑处海在《明星杂录》中记载:“唐玄宗尝命教马舞四百蹄。分为左右,各有部目……时塞外亦有善马来贡者,上俾之教习,无不曲尽其妙。因命衣以文绣,络以金银,饰其鬃鬛,间杂珠玉,其曲谓之《倾杯乐》者数十回,奋首鼓尾,纵横应节。又旋三层板床,乘马而上,旋转如飞。”如此盛况的马舞,马作为舞蹈的主要角色,皇帝亲自为其取艺名,在舞蹈时穿上特制的锦衣,戴上金银制作,装饰珠宝的笼头。当名为《倾杯乐》的乐曲响起时,舞马摇头摆尾,应着雄壮的旋律纵横起舞,真可谓人马狂欢。更为奇妙的是骑手还要在三层板床上纵马旋转如飞地起舞。

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地336号墓出土马舞俑

唐舞马泥俑

唐玄宗的宰相张说曾写过一首《舞马千秋万岁乐府词》:“圣王至德与天齐,天马来仪自海西。腕足齐行拜两膝,繁骄不进蹈千蹄。髤髵奋鬛时蹲踏,鼓怒骧身忽上跻,更有衔杯终宴曲,垂头掉尾醉如泥。”诗中把众多舞马从跪拜、到随着乐律前蹄共踏舞步,再到时蹲时起鬃髦飞扬、又突然之间直立身躯向上跳跃,曲终之时口衔酒杯向观众行礼等一系列的舞姿都入神地描绘出来,使人不禁为舞马的精彩表演惊叹。

在新疆地区,马舞的种类中也应该有马伎舞。例证之一是吐鲁番出土了高抬前蹄,鬃髦飞舞的舞马。《新唐书》在记载当时生活在西域北部的黠嘎斯时,讲到他们的戏舞中有马伎。⑥新疆古代马舞的详细情景因缺乏文献史料的记载不似中原那样明晰,但可以推测,人与马共舞的情景肯定是存在的。

曾经盛行于西域,唐代在内地广为流传的狮子舞,与马舞一样,不但是西域舞蹈史上绚丽的一页,也是中原舞蹈百花园中的奇葩。狮子舞在西域龟兹普遍盛行,然后由龟兹传入我国内地,表演狮子舞的音乐也很有龟兹特点,所以唐朝的《乐府杂录》把狮子舞列入《龟兹部》中。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馆藏文物中,有一组出土于吐鲁番阿斯塔那古墓葬中的唐代舞乐百戏彩绘俑,其中就有《狮子舞泥俑》。泥俑通高13cm,其造型与内地由两人扮演的狮子舞非常相似。舞狮头顶扁平,双眼球向外突出,大嘴张开,上下两排牙齿整齐排列。狮头微微向上抬起,正在做即兴表演。狮身道具像一副斗篷,把两位表演者不露痕迹地罩在里面,但表演者穿着缀有狮毛的双腿仍清晰可见。雕塑者用阴刻的刀法细致的刻划出狮子卷曲松软的长毛。西域的狮子舞是经过西凉传入内地的。故而内地诗人在描绘狮子舞时,都提到西凉伎。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在《西凉伎》中描述狮子舞说:“西凉伎,西凉伎,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贴齿。奋迅毛衣摆双耳,如从流沙来万里。”看来,当时跳狮子舞的人都要装扮成西域少数民族的形象——假面胡人才有吸引力。假狮子的头是木刻的,尾巴用丝线做成,面部贴金粘银进行装饰。狮子舞舞动时,狮子身上的皮毛奋力抖动,活脱展现出远道而来异兽的雄健可爱。据说,用木头雕刻,金银装饰的狮子头很重,轻的也有60公斤。表演狮子舞的演员必须有强健的体魄和高超的技巧。表演狮子舞的“狮子郎”在中原被人们或称作“胡人”,或称作“回回”或者“达摩”。总之是西域人的意思。这意味着狮子舞的西域源流。⑦

唐玄宗和杨贵妃都是狮子舞的爱好者,他们把狮子舞按照中国五行学说进行改编,亲自导演“五方狮子舞”,黄狮子在中央,其它四方狮子各为青、赤、白、黑四色。这是西域狮子舞与中原文化交流融合的一种迹象。但狮子舞表演的方法,还是传统的西域方式:“一个狮子由两人扮成,蒙上一层狮皮,一人在前,身体直立,手擎狮头;另一个人弯肘双手抱前面人的后腰。十人扮演五头狮子,连同两个耍狮人共十二人,调弄欢跳,情绪热烈。还有一百四十人的乐舞队伴奏龟兹乐,唱歌并围绕着这五头狮子跳‘太平乐’的舞蹈”。据说杨贵妃还亲自耍狮子给皇帝取乐。⑧

狮子舞还是皇帝犒劳边关将士的节目:“贞元边将爱此曲,醉坐笑看看不足。娱宾犒士宴监军,狮子胡儿常在目”。

在清朝乾隆年间,狮子舞在新疆还很盛行。据纪昀撰《乌鲁木齐杂记》卷六载:“孤木地屯(即古牧地,今米泉县)与昌吉屯以舞狮相赛,不相上下也。昌吉人舞酣之际,喷出红盏五、六尺金书‘天下太平’,随风飞舞,观众喧观,遂擅胜。”狮子舞舞动着人们期盼国泰民安的心愿。

注释:

①②④⑤⑥⑦⑧赵世骞《丝绸之路乐舞大观》,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1997年版8页、6页、7页、12页、21-22页、26页

③王克芬著《中国舞蹈发展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228页。

(本文图片由吴艳春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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