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孩子与父母

陈丽娜

前不久，上海一名28岁男子疑出生时在医院被抱错的新闻令人唏嘘不已。司法的介入也许能够还原事情的真相，但故事远远没有结束。破碎的家庭是否还有重圆之日？多年来朝夕相处的养育亲情又将何处安放？

孩子抱错并不鲜见

2016年，山东《半岛晨报》曾报道，一对七旬老夫妇踏上了寻找亲生骨肉之路。原来，当事人王先生因鼻动脉出血住院，查出自己是O型血（基因为OO），考虑到老伴是A型血（基因为AA或AO），而女儿是B型血（基因为BB或BO），王先生觉得这与医学常识不符。因为A为显性基因，O为隐性基因，王先生和老伴的孩子只能是A型血（基因为AO）或O型血（基因为OO）。在内心的挣扎下，王先生觉得有必要去做一下亲子鉴定：“女儿也已经为人母了，她受过高等教育，相信她会理解的。”

大连血液中心司法鉴定所出具的法医物证鉴定意见书表明，女儿王媚（化名）和王先生不具有生物学亲子关系，和王先生的妻子孙女士也没有生物学亲子关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自己的怀疑被一纸证明证实的时候，这对已经70岁的夫妻仍然感到十分震惊。

夫妻俩思来想去，他们觉得唯一可能的就是孩子在医院出生时被抱错了。

王先生做不到把这个结果亲口告诉女儿，只能靠老伴慢慢去做女儿的思想工作。一段时间后，王先生发现，女儿并没有因此而疏远自己，而他们对女儿的感情也没有因此而改变。“我可宠爱这个女儿了，她读大学时都合不得让她在宿舍住，孩子和我可亲了，这种亲情是坚不可破的。”王先生说。

不过夫妻俩的脑海中一直有个念头在徘徊：亲生骨肉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呢？

王先生和女儿商量，毕竟他们的生活都过得非常富足，假如找到亲生骨肉后对方的日子过得不好，还能帮衬一下。“孩子，我们来帮衬。你的亲生父母，你也该孝敬一下。”王先生说。对于这个提议，王媚并不反对。

孩子当时是在大连老妇产医院出生的，在咨询现大连市妇产医院后夫妻俩得知，院方对于档案的保存时限是30年，而1975年的档案资料已经找不到了。

孙女士回忆，孩子出生时，医护人员只告诉她生了个女儿，但她并没有真正看到孩子的生理特征。孩子被送进了育婴室，直到出院时他们才再次见到孩子。自此他们再未与孩子分离，因此夫妻俩怀疑，孩子很有可能是在育婴室被抱错了。

无独有偶，早在2010年，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栏目也报道过类似案例。温州的白先生听到周围的人议论孩子长得不像他们夫妇而起了疑心。于是白先生夫妇带孩子去做了亲子鉴定——儿子小虎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而能找到孩子的惟一希望，是孩子出生的医院，接到白先生的反映后，医院立即组织了寻子小组。

白先生回忆，孩子出生后第3天，护士抱去洗澡回来时，他发现孩子的手牌丢了，按照白先生提供的这一情况，医院找到了当时和小虎同时洗澡的12个婴儿的资料。

排除女孩，还有7个男孩。其中最有可能和白先生孩子搞错的，是瑞安的黄先生的孩子小鹿，所以医院工作人员走访的第一家，就是黄先生的家。

很快，双方经过交叉亲子鉴定，明确了孩子的确是在5年前弄错的事实。随后两家人分别递上一纸诉状，将医院告上了法庭。

法院经审理认为：父母对子女监护、教育以及子女被父母照顾、呵护，是基于血缘关系而与生俱来的一种权利，这种权利与身份关系密切相关，是一种人格利益，应当受到保护。行为人的行为如果阻碍了父母与子女间权利的行使，侵害了权利人的人格利益，即应当承担侵权民事责任。法院支持原告的诉讼请求。

关键在于，把医院抱错的孩子换回来问题就解决了吗？

血缘与亲情的两难选择

白先生认为长痛不如短痛，理应让亲生儿子回到自己身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黄先生竟然拒绝了！

白先生说：“哪有亲生儿子不换回来的道理？你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没用。”

黄先生夫妇觉得这5年来儿子小鹿已经成为他们全家人生活中无法替代的精神寄托，他们无法接受和小鹿分开，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接受彼此之间还根本没有感情的亲生儿子。“看着那个陌生的孩子，我在那里想，我养的小孩，怎么能从我手中让给别人呢？”黄先生说。

一边是不能割合的血脉渊源，白先生苦苦哀求：“你把孩子给我吧，孩子不领回来，我一辈子心不安，睡不好觉。”

一边同样是不能割合的养育之情，黄先生夫妇在自己的情感上做出了他们认为的最大的让步：“你的孩子我尽心尽力给你养，我的孩子你也尽心尽力给我养。然后以后长大一点了，讓他们像亲兄弟一样走动，行不？”

黄、白两家因为这事进入了冷战。

最终，在多方协调下，两家人达或了一个共识，那就是不管这个事情怎么处理，必须对两个孩子有利。于是两家想出了一个方案——两个孩子在瑞安黄先生家住几天，然后再到温州白先生家住几天。等双方彼此之间都熟悉了，再各家领回自己的孩子。

5年的养育之情不可割舍，血浓于水的亲情同样不能割合，双方也由此多出一门亲戚，多出一份亲情，两个家庭“联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除了圆满的大结局之外，也有的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渐渐与养父母之间有了隔阂。根据中国法院网的报道，江苏李女士也是当年在医院由于医院的疏忽而抱错了孩子，养女自从知道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之后，就和养父养母没有联系了，电话也打不通，就连结婚生子也没有告诉养父母。

就上海28岁男子疑出生时被抱错这一案例，笔者采访了复旦大学应用伦理学研究中心的朱伟教授。朱教授首先表示，她支持当事人以法律的途径来达成自己的经济赔偿诉求，因为这一事件给当事人带来了巨大的、难以挽回的精神上的伤害。

就寻找亲生父母而言，如果相关部门呼吁同一时段在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医院生产的母子接受DNA检验的话，这些母子并不是必须都要来接受检验，可以出于自愿与否进行选择。“不排除有的人不希望自己现在平静的生活被打破。”朱教授说。

就这一案例，朱教授还特别强调，她希望媒体不要过度渲染当事人王先生父母感情不和等问题给王先生带来的影响，而是关注这一事件给当事人及其父母双方带来的不可弥合的心理伤害。

已普遍实行母婴同室

对于一些即将做父母的人来说，看到这个新闻也不要恐慌，笔者在搜索了国内相关报道后发现，在国内其他地方也发生过新生儿被抱错的案例，但是从事发时间上看都是早些年。

与以往相比，产科护理上一个较大的改变是母婴不再分离。也就是说，母婴同室。婴儿从出生，到转入病房，一直到出院，都待在母亲身边。医院也鼓励家属陪护。

相关医护人员表示，此前受空间等方面的限制，在医院里出生的婴儿，一般都是由护理人员在育婴室内集中护理，而非待在产妇身边。只有在喂奶时，护理人员才会将孩子抱给产妇，否则，家属是接触不到孩子的。

2014年，国家卫生计生委办公厅印发了《医疗机构新生儿安全管理制度（试行）》（国卫办医发（2014）21号）。第四条规定：“产科实行母婴同室，加强母婴同室和探视管理。住院期间，产妇或亲属未经许可不得擅自抱婴儿离开母婴同室区。因医疗或护理工作需要，婴儿须与其母亲分离时，医护人员必须和产妇或家属做好婴儿的交接工作，严防意外。”

有记者采访了上海多家医院，院方均表示，随着母婴同室的出现，过去的护理方式已经被取代，目前新生儿被抱错的几率几乎为零。

院方介绍，从3个环节可保证新生儿的身份确认识别。第一个环节是产房或手术室。新生儿出生时，先让产妇看清婴儿性别，再打印制作标有产妇姓名、宝宝性别和出生时间等信息的防脱落的手圈、脚圈，并与产妇进行确认和核对，手圈、脚圈与小名牌被称为“三证”，分别佩戴在宝宝的左手、左脚和衣服外。第二个环节是新生儿科或母婴同室。宝宝回到新生儿病房或母婴同室时需再次核对宝宝的手圈、脚圈上的信息，并再次和产妇确认、核对，住院期间保证宝宝“三证齐全”。第三个环节是出院前给宝宝沐浴后，在床旁医护人员与产妇再次核对“三证”上的信息，新生儿病房还要核查產妇的身份证，确认信息无误后才能办理出院手续。

因医疗或护理工作需要，婴儿须与其母亲暂时分离时，医护人员必须和产妇或家属做好婴儿的交接工作，接婴儿送回母亲身边时都要重新确认姓名等，严防意外。

若新生儿为早产、重病等需要住院观察治疗的，入院时需母亲的身份证复印件留档，出院时带原件接回宝宝。若产妇本人不能前来，只有直系亲属才能接宝宝出院，需提供产妇和接婴者的身份证原件与委托书。

（摘自《新民晚报家庭周刊》2017年8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