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旻原
观众入场时,穿着西装的5位演员在舞台上丢掷棒球、踼着足球,肢体的运动时快时慢。场灯暗,7位演员于舞台上面对观众一字排开,舞台灯光一开始只照在他们的脚上,他们的动作像是战士在战前的暖身。整体舞台灯亮后的开场,台词是诗意性的短语,简单传达了语义情境,展现了整体空间氛围,片段式的台词让戏剧情境留白,随着古筝音乐渐入,演员与观众一同进入这虚构却又真实的时空……
序曲后开始的《战》共有9个片段,描述不断地被压迫变形、远离自然天真的现代上班族生活。1:0英文叫One-Love,1:0用于网球比赛之中表示有一方得分超前,0、Love是爱的鼓励还是同情的怜惜?爱情也逐渐变得暴力与竞争,如同一场比赛,1:0二人之间已有人领先,另一方又该如何去追赶这一开始就不平等的爱情,在追赶之中又是否能意识到自我的变质以及无形中的暴力相对。这样的主题巧妙地与运动联结,呼应了肢体,合理了美学动机,成为了导演独特的巧思。
简单的舞台元素,一张桌子,一张沙发,些许的小道具在舞台上随着运动肢体的变化而被置放、位移、拆卸,一切演员的运动都以运动形态的肢体为变化轴心,之间穿插演员的独白,将1:0的主旨用语言清楚传达给观众,让观众能“懂”导演所要表达的,而懂了之后,观众又被带入半写实的老板与员工之间压迫与被压迫的暴力相向的情境中。最后大量的乒乓球从舞台上方落下,象征性不言而喻,人于变形后仍力争上游,像是濒死待救的鱼儿,只能默默地祈祷,以花朵的柔软来抚慰。爱情之间的攻防,抽象的意境将原本0:0的意义,具象化的情节台词、象征舞蹈再度地呈现为女记者、教练、教练夫人三者之间无解的爱。乒乓球的弹跳声随后转化为具体角色小亭的心声,描述了一位女孩小时候因受到性侵,无法解开心里的结,在家人、男友、生活之间说不出的痛苦。最后再以运动形态的舞蹈,展现男女之间的爱恨。表现每个人为了生活,即使疲惫不堪也要站起来,努力勇敢地“战”下去。
人生不就是一场战?导演符宏征在此体会之下,将这场战不断地实践为创作的美学。整部戏的成功之處是舞台画面与运动肢体的剧场表现,其美学是由背后深层的哲学支撑的。符宏征导演受老子的影响,将“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作为“战”系列作品的核心。这样的哲学思想渗透进了导演的为人处世和艺术创作中,也因此与观众实现了深沉的互动,因而即使叙事风格不统一,时而抽象、时而具象,观众仍能感受到作品的意旨。当戏结束灯亮之时,看见7位年轻演员在舞台上流着成串的汗珠,让人感受到了这部戏的坚持与真诚。
极度重视表现演员身体能动力量的椎剧场,此次特邀马来西亚籍导演符宏征,推出《开放夫妻》《呼吸》《毒》之后的第四部作品《战》。符宏征导演的戏剧经历,是从台湾大学文学系到兰陵剧坊,后学习赖声川导演即兴文本创作,最重要的是通过格洛托夫斯基特别助理陈伟诚承袭了戏剧大师的剧场美学。剧场中最重要的二元素:戏剧文本与表演空间,符宏征在协调平衡中渐渐形成个人的创作风格,《战》是最能体现其个人美学追求的代表作品。
在《战》这部作品中,符宏征不寻求佳构剧的线性故事,而是在排练中通过主题式的引导,启发演员从内在记忆引发话语与情感,再以肢体呈现出来,然后由导演将肢体动作与各类型运动的动作相联结。或相反,先赋予运动动作肢体以意义,再由演员内在情感反映为话语,最后导演加以整合,成为和谐而有节奏的舞台画面。所有的表现都建立在一种美学形式之中:运动。早在十多年前,符宏征就将反复性的运动肢体与上班族重复性的生活压力联结在创作中,后来与从事不同运动的年轻演员合作,延续了这份创作主旨,使一种新的美学形式逐渐成熟。在《战》里,可以同时看到许多不同运动元素结合而成的多元表演形式(语言、肢体、舞踏、音乐),创作而成的单元片段,每一个段落都有主题,运用蒙太奇的手法将片段联结,看似独立却又关联,由运动支撑着美学表现的齐一性,在非线性故事情节的限制之下,演员的表现(口语或肢体)由导演堆叠、交接、改写、拼凑成诗性的空间对话,诗意的氛围与舞台语汇带给观众无尽的联想,于是,观众便会随着戏的节奏走进剧场独特的时空之中。
此次椎剧场不仅特邀符宏佂导演在上海重新创作大陆版的《战》, 还大胆选用了7位平均年龄为20岁的演员,经过演员遴选工作坊、日常训练,最后今年七八月的正式排练,才有了此次呈现在上海观众面前的作品。与一般导演不同的是,符宏征导演是以训练带排练的方式进行工作,强调演员要能够将感受到的当下内在情绪和外在肢体有机统一起来,力求通过身心合一的演出实现与观众的直感交流。演员不是以每天反复的机械肢体重复搬演,而是在每场中感知空间身体的当下呈现。这对于7位年轻的“战士”演员而言,无疑是极大的挑战。
《战》以运动肢体剧场为创作目标,由传统剧场的文本/舞台创作改为肢体/舞台,而与舞蹈的区别在于仍保留了“剧场”,明确表现出戏剧动作仍在这空间中被叙述,只是将传统的文本转译成了肢体,运动则是它的主要形式。确立了以肢体为主译语言后,所有的剧场元素都成了辅助,它们在剧场时空中合并为意象字句成为剧场语言。在这无声而又充满意味的语言里,剧场的可视性更显重要,视觉成了观众感受舞台的主要媒介,听觉则更加强了观众内心的激荡,带来让观众同时获得剧场与影像双重空间才能实现的“在场感”。古老的“剧场”被定义为观看演出的场所,随着历史的演变,剧场的定义不断延伸,但始终强调了空间中可视性的本质,可视性将剧场之美学延伸至许多不同的艺术,显现出在时间流动中剧场内涵的美学形式与物质技术的提升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