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俊
虽然演出时间提前到了七点一刻,但临近全剧结束时,还是有人惶惶不安地提早离席。我虽然看到了最后,也顾不上多给演员一些掌声,匆匆离去,幸运得赶上了2号线的最后一班地铁。
这部作品从拉什·努连的剧本到瑞典皇家剧院的演员都展现了非凡的功力,只可惜在我们当下热闹非凡的话剧市场中,我们并没有提供一个可以静下心来欣赏经典的氛围。回过头看《命运之影》在瑞典1991年首演前后,上海的话剧舞台也上演过颇多奥尼尔的作品。其中,上海戏剧学院曾两次搬演奥尼尔的《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著名的外国戏剧专家刘明厚教授也根据奥尼尔生平与作品写出过一部相当不错的人生传记剧《迷雾人生》。但今日总体而言,当下的戏剧舞台对这样的作品是疏离的。京沪两地的戏剧看似蓬勃发展,但实则是以众多的商业戏剧替代了如奥尼尔等的西方经典戏剧。其中缘由,我想在此与诸位探讨一二。
第一,是城市与剧院的关系。在西方较为重要的几个戏剧城市,戏剧院和歌剧院往往建在城市中心,剧院的剧目演出与这座城市的脉动紧密结合。观众在观看了长达三四个小时的戏后,不会担心赶不上公车、地铁,甚至还可与三两好友在附近的酒吧或咖啡馆聊戏谈天小酌一番,再悠然地踏上归途。如果遇上像瓦格纳的四联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这样的作品,剧院会提前到五点开演,幕间观众可以在剧院大堂或街边买个三明治或披萨,填了肚子接着欣赏。反观目前国内的一些大剧院与演出剧团的配合则不够默契。对观众来讲,演出环境是美轮美奂的,可他们无法安下心来欣赏较为宏大的戏剧作品。就拿上海来说,除了上海大剧院和文化广场还能上演一些规模较大、耗时较长的经典歌剧外,其他剧场就很难接到《命运之影》这样时长的演出了,因为交通限制观众很难安心观看到演出结束。我们试想一下,如果上演《命运之影》时,剧场能提示他的演出时长及地铁的关闭时间,观众也许就能做到稍安勿躁了。
第二,演出者与经典文本处理的关系。由于城市节奏加快,我们习惯于欣赏一个小时左右的电视晚会,一百分钟左右的电影,潜移默化地使话剧也将演出时间掐在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左右。所以,即使剧团想要重排经典,也会将演出时间大幅缩减以免观众对西方经典产生畏难情绪。殊不知,其实一个作家对一些深刻问题的阐释是需要一些深思熟虑的结构和铺排的。就拿我本人来说,曾经一直没觉得昆曲《长生殿》是多了不起的作品,无非是“贵妃醉酒”“唐明皇赐死杨玉环”,这样江山美人的爱情戏码。直到我几年前看完了上昆演出的全本《长生殿》才感受到了原作将众多人物事件纠葛在一起展现的安史之乱前后的波澜壮阔。如果今天观众还有兴趣在视频网站上搜一下20世纪80年代由焦晃等上海青话戏剧家编排的长达六个小时的奥尼尔的《悲悼》三部曲,你就会感受到剧作家借鉴古希腊埃斯库罗斯的《俄瑞斯提亚》(又称《阿伽门农三部曲》)表达出来的对人性的剖析与思考,并得到洗礼般的享受。我们的话剧现在变得“轻快”起来,于是西方大部头的话剧就显得“滞重”。这里我并不是提倡原封不动照搬过去的演出内容与形式,如果不消除相应的距离感,以及一些历史背景中附加的庞杂,这样的作品产生的滞重感必定会影响现代观众的观感,甚至是專业观众也难以接受。比如根据奥尼尔《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改编的两部电影作品因为点击率低,已经被早早地“撤架”了。
那么今天,作家以及有着作者意识的导演该如何去处理这些经典西方名著?
我们需要处理好西方经典原著、当下创作者,及当下观众三者之间的关系。如果仅仅是让原著和观众对峙,不进行审美中介层面的处理,不进行阐释甚至是重塑的话,是会让更多的观众忽略这些显得滞重的经典的。
这次瑞典这部由拉斯·努列编剧、埃里克·斯图博导演的作品《命运之影》,其源头是该剧院1956年2月首演了5小时版本的《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该作写的是奥尼尔在年轻时与做演员演了二三十年《基督山伯爵》的父亲与颓废家人的关系。而《命运之影》是对《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的读解,把二重含义拓展到了四重含义。1.年轻的奥尼尔看到丧失自我的父亲和吸毒的母亲的绝望。2.此刻,奥尼尔写该作品时对家庭的负罪感。今天他自己成了父亲,面对第三任妻子的絮叨与帕金森综合症,似乎现在自己已经和父亲一样无意义得活着。3.两个儿子来的时候,加重了这种彷徨。奥尼尔在他们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自己的现在难道不是父亲的影子?4.第四重是两个儿子之后的绝望与自杀,只有那个因为坚持要嫁给大自己三十岁的喜剧明星卓别林而被奥尼尔赶走的女儿没有自杀。奥尼尔写作《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让自己暂时解脱,却没办法解脱自己的孩子。艺术家做不了上帝,但他们是一面镜子,哪怕这面镜子曾经被打碎,但打碎的碎片照出了更多面的形象。
今天的编剧、导演不应该先于观众,放弃对西方经典的接近与欣赏,而应该能动地把自己的生命和对社会与人生的看法,投射到当今舞台上。当然,我们这个城市在接受更多的快节奏的事物时也要给西方经典名著留下“巴黎最后一班地铁”(特吕弗的电影《巴黎最后一班地铁》讲的是二战沦陷期间,法国观众会坚持看完话剧赶最后一班地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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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即现在,过去也是将来。”(《命运之影》台词)。我们因为其相对沉重,而不去面对西方戏剧大师创作的这些悲剧与正剧,其实也是拒绝了这些经典名著内在的价值和精神财富。对今天的戏剧创作者而言,将这些精神与财富或者关于一些永恒的艺术与人生的哲学话题用自己的方式交付给今天的观众是一种责任。